华奕的语气淡淡的,但是却听不出来一点责备。
“呵呵……”温焉尴尬的笑了笑,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这还不是跟师父你学的嘛,你上次不也是将刘寡妇给挂在古树上一夜吗?”
华奕挑起长眉,举止优雅的从木椅上站了起来,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斜睨着她:“勿言妄语,为师怎么可能会干这样的事?”
“师父你说谎话还真的不脸红啊!”温焉直接说道。那一晚的事,就只有华奕和她知道,不是他将刘寡妇给绑到了树上,那还会有谁?
“呵呵……温焉,地里的野草拔完了没?拔完了的话,就将这本木笺上的内容抄写三遍给我。”华奕随手将自己刚刚看看的木笺递给她。
温焉咽了咽口气,不满的看着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她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祸国殃民的师父,实在是太小气了!
“师父……我……”温焉看着华奕淡淡的神色,无奈的接过木笺,打开随意地看了一眼,视线便怔住了,“?这是兵书……师父,我一直都居住在这边陲小镇,抄这些兵书没有什么用的……所以……”
华奕转过身,眸子陡然沉了下来:“何以见得没有用?让你抄这些书,可以给你个教训,以后你做事就不会如此鲁莽冲动了。”他口是心非的说着话。真正让她抄这些兵书,目的都是为了将来的万一。
“可……”温焉知道自己是反驳不了他,所以就不再讲话了。她握紧木笺,转过身走出门栏,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立在门边,沉默了良久,问道:“师父,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华奕看着她,她的背影与外面的阳光融在了一起,像是随时就会消失。飘渺的令人心慌。但是他声音却仍旧淡淡的说道:“说。”
“你和嬴政是什么关系?”她咽了咽喉咙。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颤抖。
华奕神色微微一变,他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叹道:“按照辈分,算起来。我是他的王叔,所以为师也是你的亡国仇人。”
“王叔?秦国王爷……”温焉眨了眨仍旧酸痛的眼睛,抿住唇瓣,脸上努力露出一抹笑容,“呵呵……没有想到师父你的身份……跟你这人真的很不配!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出自于哪个杀猪家里的!”
“你……”华奕还未来得及训斥她,她就立即抱着木笺跑了。华奕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心里有种莫名的惆怅。
温焉一直跑到山腰才停下来,直至确定别人看不到她,她才蹲在台阶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瘦弱的身体。
她其实早该想到,她的师父能够认识她的母亲,能够引得嬴政来求见,肯定是不简单的人。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是嬴政的王叔。
嬴政……嬴政……
她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每念一次,心口就痛一下。可是她还是仍旧念着,因为只有疼痛,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在活着。
她恨他吗?她爱他吗?
她闭上眼眸,无力的双臂搂住自己。
“怎么办?我好像又严重了,自从看了你的背影后,我就一直念念不忘了……像六年前,你才离去的那样,我天天想着你,无法忘记,无法抛弃……”她喃喃说道。
“呵呵……没有想到一直照顾我的师父,居然会是你的王叔,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叫华奕,而是叫赢华奕……你们姓赢的,似乎都很会骗人。你说过的会来接我,结果……你就是这样……来实现你的诺言,呵呵……”温焉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我之前怀着多么强烈的憧憬……我一直在等你,六年……六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埋了整个王室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我逃出去找你,恐怕我也……早就已经变为一堆黄土了。”
她坐在台阶上,哭了很久,四周很寂静,没有人来打扰她。直到哭的嗓子都哑了,她才擦了擦眼角,停下哭泣。
她正欲起身,因为蹲了很久,脚步一个不稳,从台阶上滑了下来,幸而台阶较宽,她才没有摔下山去。她咬了咬牙,艰难的爬起来。
她看着自己身上穿的蓝色碎花衣服,嘴角不禁扯起一抹自嘲。她现在活脱脱是一个村姑,估计别人不会相信她曾是一个公主。
记得华奕第一次将换洗衣服递给她的时候,她看了看那衣服,惊愕的说道:“这……这衣服会不会……”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像普通百姓一样,过着真正普通的生活,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
“呵呵……就算我现在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认不出我是谁了……呵呵……”她笑了笑,然后摇着头,走下山去。
上次说要给大宝带东西吃,结果口袋里却没有装够钱,后来只得以橘子去冒充,所以这次她特地下山去买东西补偿给大宝。
偏僻的小镇,虽然百姓不多,但是集市上还是人流攒动。她漫无目的的走着,看到卖糖葫芦的,她买了四个。然后又走到糕点店,买了点桂花糕和红枣糕。
她走到一间茶馆,抬头看了看茶匾,然后迈步走了进去。因为那间茶馆的名字叫做:清龙泉茶馆。
她摸摸了钱包,确定钱还足够后,招来小二:“小二……小二……”
“嘿……客官,你要喝点什么?”小儿一脸笑意问道。
“就清龙泉茶吧。”温焉淡淡说道。
“客观你真有眼光,这清龙泉茶可是我们小店的招牌……”
“呵呵……”温焉但笑不语。清龙泉茶,于她来讲,也是一段他和她的回忆。
不一会儿。小二便端来了茶具。他熟练地摆好茶具,为温焉斟下一杯茶,然后才离去。
温焉看着古朴精致的茶具,眼眸闪了闪。她仿佛看到很多年前的那一幕,他们几个人在忙着烧水、煮茶。她拿起茶杯,轻轻的放至唇边,氤氲的茶气在她的脸上渐渐散开,带来了一种飘渺的美。
“哎……听说秦军最近又在练兵,决定攻打魏国!”坐在温焉身后的一个人突然说道。
温焉听到秦国这两个字,眼眸沉了沉。旋即放下唇边的茶杯。仔细的听着他们的谈话。
“哦?不是听说赵国公主才进宫去吗?想那嬴政如此喜爱赵国公主。暂时应该是没有精力去攻打魏国的。”
“呵呵……这攻打他国,与那赵国公主进宫有什么关系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当初嬴政在赵国为人质的时候,曾爱慕当时的赵十一公主。嬴政后来之所以会如此急切攻打赵国。其中有一点便是为了将她掳来。可是谁曾想到,有人竟擅自下命令,将赵王室给坑杀了。哎……据说这一件事,让嬴政暴怒,差一点要将所有攻打赵国的秦军给杀了。可是现在,那赵十一公主没死,前几日才入秦宫,只怕现在正得盛宠。想那嬴政如此喜爱她,估计暂时没有精力去攻打魏国了。”
“呵呵……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可信吗?”
“当然。我说的这些话可都是我一秦国朋友告诉我的。”
……
温焉听着身后人说的话,身体像是一瞬间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她愣在那儿,回忆着刚刚听到的话。
“……可是现在,那赵十一公主没死,前几日才入秦宫。只怕现在正得盛宠。想那嬴政如此喜爱她,估计暂时没有精力去攻打魏国了。”什么叫做前几日才入宫?她明明一直待在这儿!
是谁?又是谁以她的名义混进了秦王宫?
她仓皇的站了起来,掏出钱放在桌子上,便脚步不稳的走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站在街上,天上刺眼的眼光直直的照射在她的身上。让她的头脑有些晕眩,她无力的闭上眼,唇瓣不知不觉间变得苍白。
“……那赵十一公主没死,前几日才入秦宫,只怕现在正得盛宠……”
“……那赵十一公主没死,前几日才入秦宫,只怕现在正得盛宠……”
……
这句话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响起,像是魔咒一样一直缠着她。她紧紧捂住双颊,脸色悲痛起来:“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究竟是谁想要利用她和嬴政之间的感情?
她越想头越痛,突然一阵黑暗袭来,她晕倒在了地上。
“温焉……”在她晕倒前,她仿佛听见了小梅的一声尖叫,她想要睁开眼眸,但却于事无补,最终沉沉睡去。
梦里,她看见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那女子依偎在一个男子的怀里,柔声喊道:“政……政……”
一声一声,仿若一根根刺,扎在她的心上。她想要上前,但有道无形的屏障阻碍了她。她只能在另一边,看着两人你侬我侬。
“政……政……”她也哭喊着他,但是那个模糊的男子形象始终未抬起头看她一眼。他的视线全都沉溺在了怀里女子的脸上。
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微微抬起头来,嘴角弯起一抹嘲讽,不屑的看着她:“你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现在就由我来代替你吧……哈哈……”那女子笑声尖利,让人听了惊心动魄。
第一百零八章 晕倒
待她笑完,她突然诡异的看了一眼温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直直的刺入男子的心口。鲜血瞬间就染红了雪白的衣衫,映出一朵妖娆的花形。
“不要……不要……”温焉尖声疾呼,前方的无形的屏障忽然就没有了,她慌忙冲到男子的身边,一个不小心摔倒在他的脚边,她还未来得及抬起头来,眼前就变得空白混沌。
华奕在温焉的床边轻轻踱着步,他眼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苍白的脸,然后声音低沉的说道:“她已经很久不再做恶梦了……现在却又重新开始了……”
他记得她才来的时候,夜夜做恶梦,失声尖叫。待到第二日时,她又与往常一样,甚至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昨夜噩梦之事。他便在暗地里,悄悄为她治疗,不出几日,她的病便好了。可是现在,她又重新开始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哎……若不是我与夫君……咳咳……刘二在街上碰巧看见她晕倒,否则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小梅从温焉的床边站起,看了一眼华奕说道。
华奕视线落在院子里那个身形有微胖,表情正焦灼的望着屋内的男子,嘴角微微弯起:“小梅,你快些去看看你夫君吧,我想你再不出去向他汇报情况,他会急死的。”
“华公子,你说些什么呢?!”小梅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一抹羞涩,然后迈着碎步走了出去。
华奕看见她走到刘二的面前,两人垂下头,低声说着话。
“师父,你后悔了吗?”
华奕还未缓过神来,突然被身后一道声音给惊住。他转过身,看着身后,身体摇摇欲坠坠的温焉,二话不说。走到她的身边扶住她,道:“你身体都成这样了,还不忘拿师父打趣?”
“呵呵……师父,就算后悔了这世间也没有后悔药。”温焉自言自语说道。
华奕狭长的眼眸盯着温焉的神色,良久,声音凛冽的说道:“温焉,你现在不适宜想太多事情,还是快点躺下来休息。”
“师父……”温焉抵挡住他正欲扶她休息的动作,“我想下山。”
“可以,只要你病好了。你自然就可以下山。”华奕道。
“不。我的意思是指。我想去秦国。”温焉刚说完话,华奕的手臂一硬,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像是刀刃一样,一层层刮开她外表伪装的自然。他松开扶住她的手臂。转过身来背对着她,冷冷说道:“我不允许!”
华奕说完话,便冷哼一声,双手负在身后,背影决绝的离开这里。
“师父……”温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唇,眼眸悲伤的垂了下来。
“温焉,你和你师父怎么了?我怎么看见他脸色不太好的走了出去?”小梅从门外走了进来,紧张的握住她的手臂。
“没什么……”温焉尴尬的笑了笑。她看着站在门外那个黑色身影,转而道,“小梅,你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小梅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羞涩的对门外说道:“刘二。你还不进来?”
刘二嘿嘿笑了一声,然后走了进来,声音憨厚的道:“我以为你们女儿家是不想让我这个大老粗进来的。”
温焉看着眼前的男子,虽然他在长相上是远远比不过华奕,但是那模样看了就比华奕更有安全感。
温焉对他笑了笑,道:“我好像还忘了向你们夫妻俩道谢,如果不是你们,只怕我现在还倒在街上呢。”
“嘿嘿……温焉姑娘你严重了,你是小梅的朋友,这点举手之劳我们是不会不帮的。”刘二轻轻一笑,憨厚的脸上皱起几道纹痕。
温焉但笑不语,将她从市集上给弄回家了,是要爬上一座高山的。想必这都是刘二将她背上来的,可是他却不居功,这样的男子真的很不错。
小梅也轻轻一笑,“温焉,你现在可见到他了,以后不要怪我没带给你看。”
“嗯嗯,小梅,你找到了一个好男人,我想刘二一定能够带给你幸福的。”
小梅眼波闪过一抹失落,不过旋即又释然了:“是啊,他是好男人,将来一定会带来幸福给我的。”
刘二眼神坚定的看着她,对她点了点头,道:“小梅,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比那个人对你更好。”
温焉看着两人,沉默不语。
年少时期的迷恋,终归是敌不过现实。
可是她和他呢?她对他不只是迷恋,而是爱恋。哪怕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她还是忘不了他,更恨不了他。
现在有人以她的名义再次入秦宫,此人的目的不简单。无论怎么样,她都不希望他出事。她不希望梦里那种事情发生,哪怕是要以她自己的生命来换,她也要保护他。只为他曾经,义无返顾的将她搂入怀中,对她说,他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
深夜,竹影斑驳,寒风习习。华奕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自斟自酌。苍凉的月色映在他如玉的脸上,显得清冷桀骜。
他眉眼如画,仿佛是被世界上手艺最精湛的画家描摹出来的,一丝一毫都不多也不少。温焉站在门边,目光细细的打量着他。
“师父……”良久,她声音沙哑的喊道。
他在听了她的声音后,正与举起酒杯的动作一滞。他并不看她一眼,冷冷的说道:“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允许你离开这儿。”
他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想的,他一直在培养她,是希望将来她能够在这乱世赢得一席之地。因为他知道,她是不属于这里的。可是现在,在她提出要离开这里时,他却不允许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心里越想越烦,一杯烈酒入肚,再斟再饮。
温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边,狠狠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怒道:“师父,这半夜的你喝什么酒?”
“呵呵……为师心情好。怎么不能喝酒?”华奕挑起长眉,斜睨着她。他拿起另一个酒杯,再倒满酒。
“喝酒伤身体……”温焉再次拿起酒杯,将他刚倒好的酒给洒掉。华奕也不生气,只是目光一直盯着温焉清秀的脸庞。
“温焉,其实在你问我和嬴政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我也很想问你一句,你和嬴政是什么关系?”
温焉眼眸一怔,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她微微垂下头,避开他逡巡的目光。低声道:“小的时候认识。”
“仅此而已?”华奕蹙起眉头。深邃的瞳孔似是怀疑的看着她。
温焉转过身背对着他。沉默了良久,然后咽了咽喉咙,尽量克制住声音的颤抖,道:“小的时候能有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