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却见绣娘消瘦的身影,她凝望着远处飘动着的丧幡及一方空寂的天穹,禁不住又一次伤感的落泪。
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原本善良的人,或许就因为如此,在仕途挣扎的人才会摒弃他原本美好的面目。
陆青悄无声息的走到吴氏跟前,对于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来说,还不曾有机会当面给公公奉茶,人便随着她父亲一样离世了。吴氏挽着她的手,满眼心疼,“好孩子,你身子弱,原就不该来这一遭,恪儿怕你忧心,才想瞒着你。”
诸葛恪微微欠了欠身子,便径自朝前走,陆青凝眉不语,只扶着吴氏继续前行。
绣娘把这一切看在心里,不觉憋闷,暗暗捂住胸口,停住步子,望着队伍渐渐走远,她的眼睛潮湿了,孤零零一个人返回府中。
她来到梅园,蹲在井口旁,丫鬟绿萍急忙赶过来,此时天气燥热,绿萍拿起小扇不停的扇着,仰望灰暗天际,她忍不住劝道,“姑娘,这般闷热,恐怕是要下雨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绿萍,你曾经说黄姑姑身边有一老仆,时常伺候着她,今个儿他可也去送殡了?”绣娘猛然间想起他来。
绿萍听了,又笑道,“姑娘是不是糊涂了,甘老伯右腿有疾,行动不便,自然是不能去的,想必还在房中养病,不如我去叫了他来?”
绣娘摆摆手,低声道,“不必,我亲自去瞧他。”
绿萍一怔,还没回过神来,绣娘已经走远了。
那是个破旧的陋室,离梅园倒也近得很,门虚掩着,不时传出咳嗽声,绿萍先进了屋,俯身轻声道,“甘老伯,你身子可好些了,姑娘来看你了。”
绣娘打量了他一番,原来是位七旬老人,佝偻着身子,瘦骨嶙峋,想是病久了的缘故。
甘老伯瞅了瞅绣娘,目光里透着暖意,刚要说话,偏又咳嗽不断。绣娘连忙上前给他把脉,过了片刻,绣娘蹙眉一叹,“老伯,你咳了多久,若早些寻个郎中来治,病也不似这么重了,如今想要根治倒也难了。”
“我咳了大半辈子,即便明日死了,我也认了,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让黄姑姑不明不白的就这么走了,姑娘,这些年来,府里的人皆不敢与我亲近,我知道你心善,只可惜你也做不得主,但凡有一天,你把少爷带过来与我瞧瞧,那老朽死也瞑目了。”
绣娘越发奇了,不禁追问,“黄姑姑到底是公子什么人,莫非她是——”话到此处,甘老伯急忙喝住,“姑娘,有些事说不得,现在老爷尸骨未寒,怎可再叫他人非议?姑娘快些回去吧,别叫府里的人瞧见,否则老夫人是要怪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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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节
绣娘不再问,只是命绿珠按着方子抓些药来,兴许还能管些用,然后便独自回屋。
只见她支颐而坐,陷入沉思,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诸葛恪默默走进来,挨着绣娘坐下。
“她是谁?”绣娘抬眸嗔问。
诸葛恪微微一愣,顷刻间又垂下眼帘,轻声道,“陆青,陆逊的独女。”
绣娘不由得冷笑,指他便道,“你为何瞒我,皇上既已下旨赐婚,你就该早早娶她过门才是,而我也该趁早离了你,否则日后更难相处了。”
诸葛恪刚刚安葬了父亲,此刻心中比往日的烦恼多了百倍,而又听绣娘说了这话,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怒道,“好端端的你又生这闲气,我待你如何,难道你心里还不明白?纵然皇上给我指了婚又怎样,横竖我不娶她便是了。”
他一时动了肝火,不愿再多做解释,转身就要离开。怎知刚打开门,却见陆青傻傻地站在屋外,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半晌说不出话,只得掩面哭泣跑了出去。
见这光景,绣娘心软了下来,缓步走近他,耳语道,“你的话也太刺心了,她若有个好歹,你可怎么担待得起,还不快去看看?”
诸葛恪回过神来,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陆青善骑射,早已绝尘而去。路中苦想,原来父亲临终前为自己的终身婚事大费苦心,而今也不过如此,他既然钟情于别的女子,自己即便勉强嫁给他,也没什么意思,这样想来,心下到无牵挂,还不如一死,落个干净身子。
路过一河岸,却见数十人正围着一高台,台上绑着一女子,身着鲜艳的衣裳,不过泪流满面。
一旁的瘦婆子佯笑道,“时辰已到,河神可等不急,你也该去了。”说完,示意两边的壮士拖她进河。
“闻听河神形如猕猴,其大非常,雪牙金睛,目光如电,大吼一声,响若雷霆,即便投入百牛,俱顷刻沉水,现如今单一女子便足矣,可见河神与世间俗物性情一般。”围观的村人窃窃私语着。
陆青本已万念俱灰,不成想竟遇到此等事,村人也愚钝到可悲的程度,转念一想,临死了倒救一人性命,也算是功德一件,或许是造化弄人,她当即一喝,愿自己替她下水,那女子听了喜不自禁,不迭的叩首谢恩。村民们却啧啧称奇,世间竟有这等仗义的女子?
扑通一声,陆青眉头也不皱一下,刹那间投进河中,青色纱衣登时飘在河面。
待诸葛恪赶到之时,已无能为力,这等刚烈的女子,岂是一般男子可比?他含泪跪地,碰碰磕了几个响头,自悔不及,又命人打捞出尸首,抬回府中。
将一切禀明了吴氏,吴氏又捶胸叹气,痛哭不止。绣娘知晓后,心生愧疚,便劝诸葛恪把陆青的牌位放入诸葛家祠堂,以供奉香火。她虽未嫁入门,但也应给她一个妻子的名分。
诸葛恪遂应允,吴氏见绣娘这般深明大义,也不再排斥她,反而有些怜惜她。
再说司马懿父子已领兵来至辽东下寨,哨马飞报公孙渊。公孙渊当即命大将军卑衍分八万兵屯于辽隧,营寨遍及二十余里,甚是严密。
司马昭得知后,冷笑道,“贼不与我战,欲拖延以懈我军士气。”
子冉微微点头,上前进言,“公孙渊大半兵马皆在此,我料其巢穴空虚,依我之计,不如趁此偷袭襄平,他必定拨兵去救,令其首尾不能顾,必能取得公孙渊首级。”
正商议之际,沈沛进帐禀报,“方从东吴传来消息,诸葛瑾已死。”
司马昭听了,诡秘一笑,“诸葛瑾为人忠厚,只是才疏学浅,不过其子胜他百倍,不可小觑,想必东吴朝内也不太平,我听闻孙峻独得孙权宠爱,难免不妒诸葛恪之才,日后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呐。”
司马懿皱起眉头,伏案吩咐道,“昭儿,师儿,你们各领一万精兵速去襄平,若途中遇公孙渊救兵,断不可恋战,半路折回便是;石苞,邓艾,你们二人也各领一万精兵伏于辽水之滨,若辽兵至,你们两下齐发,定要夺下其寨。”石苞、邓艾遂领命退出帐外。
司马昭刚走出大帐,就望见子冉手拿弓箭,快步走来。
但见箭头由纯金打造,箭羽则用秃鹫毛做成,子冉双手捧上,笑道,“我不能随公子同去,权且把这弓箭带上,兴许用得上。”
司马昭接过来细看,唇角勾起,微微一笑,“昔日乘丘之役,鲁庄公以金仆姑射南宫长万右肩,深入其骨,莫非你也得了此金矢?”
子冉尴尬的笑了笑,躬身回道,“公子说笑了,神物岂可人人得之?”
司马昭摇了摇头,饶有兴致的来回打量这金矢,顷刻间又飞身上马,领兵望襄平而去。
魏兵来袭襄平的消息一到,公孙渊急命其子公孙修带上两万人马出城迎敌,哪承望公孙修见不得这等仗势,只传唤大将军卑衍举旗在前,他则躲于队伍之中。
卑衍行在途中,远远便望见司马昭引兵在前,遂挥刀上前厮杀,司马师与他战了数十回合,卑衍自知不敌,急忙掉转马头回襄平。
一阵慌乱之中,司马昭不经意间瞥见公孙修正藏在队伍中,那不知进退的窘样,让人哭笑不得。司马昭轻蔑一笑,搭上弓弦,嗖的一声,正击落他的头盔。
公孙修吓得跌落马下,颤巍巍的摸着额头,司马昭又是仰面大笑,挥鞭直问,“公孙小儿,可还记得我吗?”
他捡起头盔,笑嘻嘻的求饶道,“司马将军,念在昔日有几面之缘的情分上,放了我吧,待我回去后,定说服家父弃城投降。”
司马昭冷冷横了他一眼,忽地一声惊喊,“公子小心。”
只觉背后一股阴风袭来,他当即拈来一鹫翎箭,急转身朝南射去,不知是司马昭的力道大,还是金矢迅猛,竟射穿了那支冷箭,他顿时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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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节
放冷箭的人正是卑衍,他见大势已去,只能拼力护公孙修进城,他却死在司马师刀下,司马昭见襄平城内士兵坚守不出,也只好拨马回营寨。
石苞、邓艾与公孙渊麾下大将杨祚大战了一番,以两万抵挡十万,杀得杨祚等辽东将领望风而逃,只剩得丢盔卸甲,残兵败将勉强逃回襄平城,连粮草也顾不得了,白白送与了石苞等魏兵,石苞的铁骑踏着公孙旗帜满载而归,自此,邓艾与石苞的神勇广传于辽东各个街巷。
公孙渊与众官也商议不出什么对策,一时又悔又恨,只得暂且在府内休养,又命众将小心巡守城池四周,切莫让魏兵混入襄平城,公孙修在阵前险些丧命,还未缓过神来,也是病恹恹的歪在软榻上,不进饭食,仅靠参汤燕窝滋品勉强挺着气息。
只见赤日当空,树荫和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一丫鬟刚到了蔷薇花架下,只听有人哽咽之声,丫鬟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如今五月之际,那蔷薇花正是花叶茂盛之际,丫鬟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却是少夫人蹲在花下,掩面抽啜,丫鬟慌忙上前问道,“少夫人,您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魏兵还未攻破城池,老爷正在前厅想法子呢,少夫人莫要再哭了,哭伤了身子可怎么使得?”
这少夫人正是公孙修之妻,倒生个标志的模样,她缓缓起身,怨叹道,“怡苒,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少爷的性情如何,你也都清楚,我料这襄平城必定守不住了,到那时横竖一个死,我也认了,只是偏偏这会子我倒怀上了他的孩子,也不知这小冤家几时造了孽,估计是来不到这世上了。”
怡苒听了,面容略沉,低声道,“少夫人先不要把此事告知老爷与少爷,真到了守不住的时候,怡苒情愿替少夫人一死,也断断不能失了这孩子,少爷虽不济事,但终归是公孙家唯一的香火,想是老天见怜,公孙家后继有人了。”
少夫人含泪紧紧抓住怡苒的手,不知如何言语。
且说司马昭与子冉在帐内对坐,司马昭指向帐内悬挂的弓箭,笑道,“子冉,今日幸得此弓箭,否则我恐难再返矣。”
子冉为司马昭斟了杯茶,微微一笑,“此金矢并非我所有,而是来辽东途中偶遇一老者,是他赠与我的,不想今日竟相助公子脱险,看来还是公子随身带着吧。”
正说着,沈沛大步走了进来,躬身禀道,“公子,方才探子来报,襄平城四门紧闭,也无其他通道,实难潜入。”
司马昭目光凛然,挑眉嗔道,“这公孙老贼,我且与他耗上些时日,料他城内粮草不足,也撑不了半月,你速带上百名将士把襄平周遭围起来,但凡有一人出没,定要擒了他来。”沈沛领命退下。
子冉侧脸凝视他,浅笑如淡墨,“公孙渊父子多用酷吏,早已激起民怨,而今又自断水粮,岂能不离散民心,依我看来,只要静等几日,城必自乱。”
司马昭若有所思的望向帐外,叹道,“我等解了辽东之危,待他日返回洛阳,不知又是哪般光景,近来我总觉心神不宁,莫非宫中真有了变故?”
“公子多虑了,云翔并未传消息给我们,想必并无大事,况且若真的出了什么变故,我们眼下也是回不去的。”子冉忙上前宽慰道。
司马昭回望那支弓箭,苦苦一笑,“是了,即便我费尽苦心,也不能猜透天意,只是馨儿——”他猝然止住,眼中透着无奈,心下却满是担忧。
襄平城内真如司马昭所料,不出半月,城内粮草殚尽,公孙渊便命士兵杀牛宰马,用以充饥。城内百姓怨声载道,只是苦无出城逃命的机会,因为公孙渊已下了命令,再欲出城者立斩不饶,百姓便有苦难言,只得往肚里咽。
而此时公孙少夫人正害喜得厉害,几欲汤水不进,怡苒心下慌了,且不说现在兵荒马乱的,即便出城也是难上加难,而府上的人参肉桂等补药皆被少爷吃尽了。
眼见着少夫人气色越来越差,这可怎生是好?怡苒寻思半晌,只有冒险出城走一遭,去城外柳家寻些安胎补药。
怡苒打定主意,换上村人的衣服,带上许多银两,悄悄买通了守城的士兵,偷偷溜出城来。
城外柳家原是她的姨夫家,开了一家药铺,倒是个忠厚本分的土郎中,乍一见怡苒乔装打扮而来,先是一惊,待怡苒讲明了来由,他也顾不得许多,将仅存的人参燕窝等滋品,全数相赠,又开了个养胎的方子,抓了些药给她。
怡苒再三言谢,只是她的姨夫不肯收下银两,她抹了抹眼泪,匆匆别去。
黑漆漆的苍穹之中,几只大雁哀鸣而过,沈沛带着数百名将士,埋伏在暗处,远远望见一人正低头疾步朝城门走去,沈沛嘿嘿一笑,登时飞身扑过去,将她按在地上,塞住她的嘴,速速命人绑了她,带回营寨。
这人正是怡苒,偏巧她身形高大,不似女儿般娇小瘦弱,一时间司马昭也识不出她是女儿身。
“你黑夜出城所为何事,莫非是公孙渊派你去搬救兵的?”司马昭挑眉喝道。
怡苒不卑不亢,淡定自若的凝望着他,微微一笑,“我只是个村人,听不懂将军之言,我出城只为寻些粮食充饥,还望将军网开一面,放了小人。”
司马昭蹙眉审视着她,摇了摇头,只命石苞先将她押起来,待明日再细细盘问。
石苞叫来几个士兵,把怡苒捆在自己的大帐内,又命人给她茶饭,正欲走开,就听见身后之人苦苦哀求着,“将军,你放了我吧,我家夫人身子不适,正等着我回去,我一时死了不要紧,可怕连累了我家夫人,求将军开恩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六十一节
怡苒终显悲戚之状,石苞转身睨视她,方知她是女儿身,而后转念一想,此人或许还有用处,便走上前去,俯身笑问,“你此番出城,当真只为你家夫人?”
她连连点头,泪珠滚落脸颊,石苞长长一叹,替她松了绑,又低声叮嘱道,“我权且放了你,你出了营寨,速速回城便是,切莫再东张西望,否则再被捉了来,我可救不了你了。”
听了这话,犹如吞下了定心丸,怡苒含泪叩谢,待石苞领她出了营寨,她便头也不回的朝城门跑去。
石苞一阵冷笑,忙叫来邓艾,各领一千精兵,尾随着怡苒向城门奔去。
守城门的将士认得怡苒,急忙打开城门,哪知石苞早已拈来一箭,直射进他的胸膛,守城的士兵登时慌了,欲要关紧城门,可惜邓艾一枪连挑了数名士兵,关也关不成,守也守不住,一时间他们乱作一团。
石苞一挥手,两千精兵纷拥而上,刹那时厮杀声不绝于耳,整个襄平城不再宁静,墨染得天际被血洗一般,连着惨淡的月色也蒙上了一层狰狞。
邓艾一声命下,不可屠杀无辜百姓,只取公孙渊父子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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