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姬相见呢?
次日,宇文带着几名太医,携着贵重的药材,听从陶氏的话,与王肃结伴来到郯城。虽然宇文心里不愿,但又不能违了母亲之命,只得来探望这位痴小姐了。
一晃几日,他们来到王府里,陈氏竟有些惊呆了,望着俊美的贵公子,那高傲的姿态,令陈氏不敢直视。当得知他为当朝廷尉,深得皇上信任,陈氏早已脸颊绯红一片,上前娇声与宇文搭讪,怎奈宇文连瞧都不瞧她一眼,只与太医们疾步来到馨儿闺房。
馨儿正在午睡,昏昏沉沉的仿佛置身于一片田野之间,仰望无垠的长空,一纸鸢游荡在天际,没有绳子的束缚,越飞越远,隐约间望见一身影,只听他不停地唤道,“馨儿,快回来,馨儿,快回来……”
她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这是她在坠崖后第一次流泪,怎料到宇文清楚地看见她的面容,不知是惊,还是喜,只是轻轻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宇文贴在她的耳畔,低声道,“馨儿,快醒来吧。”馨儿微睁双目,注视着宇文,竟无任何表情,呆呆的眨着眼睛,好似这是他们初次相见。
青梅望着宇文热忱的双眸,顿感不安,难道他们从前认识,若此刻宇文道出她的真实身份,到那时可如何收场?
只见宇文慢慢松开馨儿的手,转面吩咐道,“你们过来给小姐诊治罢。”说着拂袖离开。青梅这才长舒一口气,悬在嘴边的话终又咽了回去。
宇文倚着栏杆,闭目沉思。馨儿为何会在王肃府中,还成为了他的女儿,难道馨儿自坠崖后便成了这副摸样,不光口不能言,而且连旧时的事也随之忘却。司马昭苦苦找寻馨儿的踪迹,没想到今日却让自己抢先一步,找到了她。
如今与其道出实情,不如将错就错,反正她已与自己定下了亲事,哪里也去不了,等事成之后,再告诉司马昭,岂不更有趣?
宇文思忖良久,浅浅一笑,环顾四周,顿觉神清气爽,想来多住几日,也未尝不可。
太医们诊治后,皆说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心绪紊乱,若能解开心结,也就不治而愈了。然后又留下调养的方子,嘱咐仆人一番,陆续赶回洛阳去了。
自宇文住在王肃府中,便增派了数百名侍卫,在城外巡察,以免司马昭的人前来搅局。
而王肃府外异常的清净,城中百姓皆绕道而行,避免被侍卫盘问。当然由此也引起村民的诸多不满,因为城东桥头有一口井,是郯城村民的唯一水源。可如今有侍卫看守,村民都靠近不得,只得绕远路去挑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三节
秋风瑟瑟,林间小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三三两两的挑着木桶,满脸愁容,陆续朝桥头走去。浩鹰见此景,顿生疑惑,遂也跟着他们来到桥头,原来他们正争先恐后的打水。
浩鹰疾步走过去,敛容沉声道,“老伯,为何这些人都抢着打水,井又不曾干涸,这般争抢是何缘故?”
那老翁苦苦摇头,唉声叹气道,“你是从外乡来的吧,现如今郯城添了许多侍卫把守,到明日这口井也会被封锁起来,我们只能多挑几桶水,留着日后用,我劝你呀,莫要再进城了,日后免得出不了城。”
他又躬身去提水,偏巧井边湿滑,那老翁险些摔倒在地,幸而浩鹰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又帮他挑了两桶水,送其回家。
老翁心存感激,留他用些饭食,在闲聊之时,才明白城中来了位厉害角色,连太守都听命于他,更稀奇的是,太守府上的千金是个不能说话的傻女,但长得出奇的美。
浩鹰闻言,也觉是件罕事,只不过他更想知道那位厉害角色究竟是何等人物,难不成大过司马家?
辞别后,浩鹰孤身进城,才知太守府禁卫森严,很难靠近,浩鹰思量片刻,想来只有天黑人静时伺机混进府内。
可惜天公不作美,很快天色阴沉下来,蒙蒙秋雨洒落在地,浩鹰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用袖口胡乱擦拭脸颊上的雨珠,稍显失落的他去了附近的酒楼落脚。自寻了一处靠窗的桌案,正好俯视太守府门。浩鹰仅要了一壶香茶,耐心等待时机。
忽然几位乡绅缓步上楼,相继坐在浩鹰右面的桌案。只听其中一位蓝衣公子笑道,“太守家的千金长得美若天仙,连城西布庄的贾掌柜都赞叹不已,只可惜得了怪疾,整日呆呆的,貌似已经定了亲,许给了洛阳的大官,来头可不小啊!”
另一个人接着话头,继续讲道,“虽然神志有些不清,但听闻弹得一手好琴,也算罕致啊,来郯城的那位贵公子好像就是她的未婚夫,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接到洛阳去呢?”随后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一旁的浩鹰听到‘洛阳’,心下一阵感慨。毕竟他自己便是从洛阳而来,而且恐怕再难回得去了,寻了数月,都找不到馨儿的下落,莫非她真得已不在人世了?
满腔惆怅化成无声无息的泪水,滑落脸颊。他不禁朝窗外望去,猛然瞥见一青衣丫鬟,从府门出来,径自向街头走去。
浩鹰顿时起身,奔下楼去,紧跟着那个丫鬟。原来她是去药铺抓药的,青稠油伞下的她半遮半掩,匆匆离开药铺。
少时,她走进一巷子里,猛然间一利剑横在她的脖颈,她登时一惊,浩鹰不经意间看到她脖颈上的那道疤痕,竟有些可怜眼前的这个丫头,低声道,“你出府来是为你家小姐买药的吧,我并不想杀你,但你要听从我的吩咐,明白吗?”
此丫鬟正是青梅,她抬眸怒瞪浩鹰,全无胆怯之意,沉声道,“你尽可以杀了我,但想我为你办事,绝不可能,这世上只有小姐可以命令我,其他任何人都别想,除非我死。”
浩鹰微微一怔,心想好一个认死理的丫头,不过对她的小姐倒是一片忠心。浩鹰收回飞景剑,淡淡一笑,“我自然不会伤害你家小姐,但若你执意不肯帮我,保不准你家小姐性命堪忧啊。”浩鹰仅想吓唬她一下,或许她家小姐的命比什么都重用,对于青梅来说。
青梅狐疑盯着他,愣了一会儿,慢吞吞的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只是一个丫鬟,又能帮到你什么呢?”
浩鹰走近她,贴耳低声道,“我不想为难你,只要带我进府就可,你应该有法子吧。”
青梅闻言,来回踱着步子,勉强点头答允,但又想如今府上不比往日,便叮嘱了几句,“待你进了府,可要仔细些,若让公子发觉了,你可就难脱身了,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须臾,浩鹰扮作卖货郎,紧跟着她进到府里。
青梅带着他来至馨儿屋门口,低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看看小姐醒了没有,千万别胡乱走动。”说着转身推开屋门,缓步走进。浩鹰卸下竹筐,四下里打探一番。
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琴声,浩鹰顿时停在原地,不禁脱口,“馨儿,这是馨儿的琴声。”浩鹰急转身冲进屋去,瞬间止步,却见眼前坐在席间抚琴的女子,正是他苦苦找寻的馨儿。
浩鹰陡然跪地,泪水潮湿了眼睛,哽咽道,“馨儿,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他这一跪,让青梅不由得慌张起来,她急忙掩好门窗,斥责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家小姐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认错人了,休要再言,快些出府吧,再晚些让公子看见了,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此时的浩鹰哪里听得进,只是默默地凝视着馨儿。不过馨儿显然并不在意,打了个哈欠,懒懒的歪在席间,痴痴地摆弄着新采的海棠花,傻傻一笑,浑然不知跪在地上的浩鹰。
当浩鹰看见馨儿这般痴样,心里就像被千刀万剐,原来一切皆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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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节
浩鹰满心惶愧,千思万想,真是一缕愁肠几乎牵断,又碍于在他人府上,不可太过失态,只得忍住悲戚。此时的浩鹰念着馨儿待他的旧情,一心想要带馨儿离开此地。
然而当浩鹰站起身来,欲要靠近些,却听到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只见宇文佯笑道,“青梅,怎么连街头卖货郎都带进府里来,难不成小姐还缺什么吗?”
浩鹰闻声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是他?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宇文抬眸一望,唇角泛起涟漪,冷笑道,“原来是你,多日未见,你家主人可还好吗?既然有缘再见,不妨与我回屋好好叙叙旧,来人,请他到书房去。”说着又瞥了一眼馨儿,不忘吩咐门外的侍卫好生把守,然后径自走开。
浩鹰一脸茫然,手扶住飞景剑,缓步遂仆人来至书房。
室内弥漫着幽幽月鳞香,浩鹰脚步放缓,四处张望一番,眼神中流露出紧迫之色。宇文轻抚广袖,淡淡一笑,“你无需紧张,我根本无心杀你,只是想向你讨教一二,希望你如实相告,我知你是个聪明人,能堪佩飞景剑,定然机敏过人,你说对吗?”
浩鹰一脸鄙夷,不愿作答,只是昂起头,不屑的望着他。
霎时一阵沉寂,宇文顿了顿,伏案问道,“浩鹰,馨儿究竟是何人,她为何会坠崖?”
浩鹰恣意一笑,走近他,沉声道,“恐怕张廷尉管得太宽了,知晓的越多,你越得不到什么好处,说不定他日你的项上人头也会不保。”
宇文剑眉紧皱,阴下脸来,微嗔道,“你不过是一介家仆,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即便馨儿从前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也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日后她会和我形影不离,到那时一切自然明了。”
浩鹰闻言,忿然拔剑,直指他的咽喉,怒道,“我奉劝你休要打馨儿的主意,即便我杀不了你,他日也会有人取你性命,还是趁早放了馨儿,以免引来血光之灾。”
宇文哪里惧怕,纵身跃起,拔剑朝他刺去,说时迟,那时快,二人连过数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宇文顿时佯笑道,“她如今是王肃之女,又自幼与我定了亲,凭谁都阻拦不得,难道你想劫走官宦人家的小姐?恐怕司马昭赶来,也无济于事,就凭你一人之力,是万万办不到的,昔日你救走绿珠,这笔账我还没有跟你算呢?”
浩鹰知道自己现今势单力薄,只能早些抽身,顷刻间数枚银针一齐射向宇文,他还没来得及躲闪,浩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宇文气狠狠的归剑入鞘,暗自思忖,“浩鹰,咱们走着瞧,有馨儿在这里,不怕你不再回来,即便你搬来救兵也无用,我是她的未婚夫,事已成定局,司马昭又能奈何?她终究是我的人。”
屋外的秋雨愈发的紧了,雨滴敲打着残荷,城外桥头的河水又涨高了些,岸边依旧来往着许多村民。
浩鹰躲在一芭蕉叶下,半蹲着身子,雨水顺着清瘦的面颊流淌下来,他无奈的几声叹息,手握飞景剑,一脸茫然。
这时,走来一身着蓑衣的男子,只见他腰间佩着一把宝刀,或许匆匆行走的路人皆不注意,但浩鹰是习武之人,见过诸多兵器,乍一见那大刀,还是为之一震。心下暗想,此刀必是武皇(曹操)在时命人铸造的龙鳞刀,因刀柄刻有龙纹而得名。没想到今日竟得以亲眼目睹。
浩鹰惊诧之余,缓缓起身,望见那人扶了扶斗笠,低掩着头,步子矫健如飞。浩鹰不禁倒吸一口气,手按飞景剑,紧跟着那蓑衣人。
雨水已然浸湿了浩鹰的粗布长衣,当跟着那人走至林间,霎时间泥水四溅,一股寒气袭来,浩鹰飞身闪过,拔出飞景剑,与其在雨中战了几十个回合。
只听一嘶哑的声音传来,“你是何人,竟然手持飞景剑,莫非你是临淄侯(曹植)门下的侍卫?”
浩鹰猛然一惊,收回剑,敛容问道,“你怎会知晓?难道兄台也是朝中之人,可否以真面目示人?”
那男子仰面大笑,丢开斗笠,但见他古铜肤色,留有短须,左眼角一刀疤,棱角分明的脸廓,甚是凶煞。他拱手赞道,“不曾想你这般年轻,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剑法,我等莽夫自不及也。”
浩鹰连忙上前还礼,沉声道,“言重了,恕在下冒昧,你提刀进城,恐怕不妥,若让巡城守卫看见,必会惹来祸端。”
那男子恣意一笑,豪爽喝道,“小兄弟多虑了,我祖某还没有进城的打算。”浩鹰这才松了口气,走近他,笑道,“眼下雨势渐大,不如先找个地方避避雨。”那男子微微点头,二人速速寻了一山洞,点起篝火,围坐一起。
浩鹰狐疑的直盯着那人手中的龙鳞刀,探过身子,沉声道,“祖兄,你手持的可是龙鳞刀,我听闻武皇在时赠与了汉献帝,想必他的近身侍卫才能佩之,但汉献帝已被贬为山阳公,杳无音信,他在时的宫内侍卫也大都消失了,莫非你——”
话音未落,那人已仰面大笑,“小兄弟,你可真是见多识广,只可惜祖韦并无这般神通,仅为一屠夫,这把刀乃无意中捡到的,权作生计用。”
祖韦又解下腰间的酒壶,仰脖灌下,粗犷的面孔下,隐隐藏着些许忧郁。浩鹰见他无意多讲,也不便再问,只是恣意谈笑,全无顾忌。
山洞里的二人,几分落寞,几分惆怅,全化作一阵爽朗的笑声,响彻山间。雨声淅淅沥沥,不见变小,倒有阵阵雷声袭来,夹杂着一道道闪电,天际黑作一团,狂风吹卷了枝头残叶,山间凄厉异常。
透着微弱的火光,二人的心房却分外的敞亮,谈古论今,笑骂朝野奸臣贼子,祖韦虽为屠夫,但谈吐不凡,目光如炬,更胜过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浩鹰心事沉重,眼前的人又深藏不漏,是敌是友,实难分辨,也无心分辨。毕竟眼下之急是如何救出馨儿,至于其他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更不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五节
白日里经浩鹰那番折腾,宇文气急之下又加派了人手,夜里更是戒备森严。仆人们又给馨儿送来了新制的衣裳,原说是洛阳上等丝绸裁制的,也是宇文特别交代过的,那些仆人可不敢怠慢了,连夜便送了过来。
青梅接过细看,绣工极好,便欣喜的给馨儿换上一试。待馨儿穿戴好,青梅一手持灯,一手擦眼上下打量着,不免惊叹。
只见馨儿淡妆粉颊,乌发垂肩,单一珠钗插于发间,眼润息微,真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了。青梅发了一回怔,暗想她确实胜过自家小姐。
须臾,一丫鬟接过灯去,青梅扶了馨儿仍旧坐下,再看她两眼直视窗外,半语全无,眼角却流下泪来。
这些日子,馨儿在人前痴笑,但天黑之际,她又时而独自落泪,呆呆坐在窗前。
青梅寻思着或许她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夜静了难免多思,遂一面俯身替她拭泪,一面轻声劝道,“白日里进府的那个男子,看见你便唤馨儿,想必你们是旧识,原来你叫馨儿,青梅记下了。只是如今我还未查出杀害我家小姐的凶手,暂时只能委屈你在王家多待一阵子。”说着她眼圈泛红,起身去铺衾被,伺候馨儿歇息。
雨下了一整夜,当浩鹰在山洞里醒来时,祖韦早已不见了踪影。篝火也已经熄灭,不过身旁却放了一坛酒。酒香扑鼻,浩鹰浅浅一笑,端起一饮而尽,顿觉甘洌无比。
“真是好酒,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浩鹰一面自语着,一面抬腿走出山洞。
仰望湛蓝的天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思忖着怎样带馨儿出府,如今以他一人之力,确实难以办到。昔日冒险救出绿珠,全凭馨儿引开宇文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