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趟洛阳,投亲不成,倒捡回一个不中用的哑巴,现今家里又多了一张嘴,真是苦了我家小姐,今儿一大早小姐就去山里了,我本想一同去,可家里也离不开人……”
她缓缓起身,施礼答谢老者送的青花鱼,然后黯然离开。
那老者深深一声叹息,“好好的王家大小姐,竟过得这般清苦,真不知他的父亲怎么忍心?”
天际抹上一片玫瑰红的晚霞,分外寂静。
青梅在屋外生着火,满心欢喜的端出一盘清蒸鱼,一旁的馨儿痴痴地跟着她进了屋,直盯着那盘清蒸鱼,青梅霎时沉下脸来,嗔道,“喂,走远些,竟碍事,这可是特意给我家小姐做的,你呀,若闲的无事,就去村口看看我家小姐回来了没有?”
馨儿仍旧站在那里痴笑,浑然不解人意。青梅无法,暗自叹道,“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呆子。”
当摆碗箸之际,隐约只听得有人在唤青梅的名字,青梅顿觉心惊,一个箭步冲出屋门,却见小姐已经倒地,一片鲜血染红了素白的罗裙,青梅赶忙上前扶起她,惊呼道,“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受伤,怎么会……我这就去找大夫,小姐不会有事的……”
小姐艰难的拽住她的衣袖,苦苦摇头,青梅顿时无措,珠泪滑落脸颊。
只见小姐胸口中了一箭,面似枯槁,凌乱的乌发上沾满了蔓藤青叶,她双唇翕动,微弱的说道,“我也不曾识得那蒙面人,更不知他为何射我……”顷刻间她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青梅赶忙背小姐回屋,放她在榻上,自己只是跪在榻前不住的抹泪。
馨儿却站在门帘前,一脸傻笑,青梅瞅见她,登时怒火袭上心头,狠狠将馨儿推至屋外,厉声斥道,“你这个傻子,如今我家小姐性命垂危,你竟还笑得出来,我家小姐真是白操心了,救你干甚,若不是因为你,我家小姐也不会天天往深山了跑,你还不快离开这里,快走哇!”
青梅已泣不成声,此刻她打心眼里憎恶馨儿,恨不能馨儿马上消失。因为小姐去深山采药,全都是为了馨儿的病情能有所好转。
然而,小姐一味的善心,却成了一张催命符,这是她从未料想到的。
“青梅,我们既然救了她,就要善待她,我想她的心里也定有说不出的苦,就如我一般,虽有父亲,但从未得到过应有的父爱,”小姐眼角噙泪,气息越发薄弱。又吐了一滩血,青梅止住哭泣,轻轻为她擦拭。
过了良久,她颤颤的伸出手,朝馨儿唤道,“来,莫怕,你过来。”
馨儿一脸呆状,几步走过来,小姐便从枕下掏出一对翡翠镯子,慢慢戴在馨儿手腕上,含笑点头,“她倒配得上这对镯子。”
青梅怔了怔,欲要拦阻,奈小姐根本无心理会,只是转面肃然叮嘱道,“从今往后,她就是王元姬,若日后父亲派人来接我,便让她替我入府,代我孝敬父亲,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青梅,你须谨记,她便是我,你要像服侍我一样来服侍她,保护她,断不可让她受委屈,你可都记住了?”
元姬抬眸望着她,又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那么坚定,青梅本来拼命地摇头,几千个几万个不愿意,但一看到元姬那含泪的双眸,她终究还是默然点头。
那一刻,元姬疲惫的双目瞬时合上,握住她的手也悄然落了下来,青梅顿时失声痛哭。
昏暗的陋室除了离别的悲痛,还有无尽的怨恨。
一位瞎眼的白发老妪拄着拐杖,走进屋来,关切的问,“青梅啊,你哭什么,我刚从东屋出来,就听到你的哭声,元姬呢,还没回来吗,天快黑了吧,我去院子里等等她好了,她这孩子也真是的,就是让人不放心……”老妪的声音越发颤抖,连握拐杖的右手也开始发颤。
青梅顾不得给老太太解释什么,只是倔强的抹去眼泪,沉声道,“小姐,你一路走好,青梅在这儿给你磕头了。”却见她双膝跪地,不迭的磕头,额头几近渗出鲜血。
少时,她起身连夜进城买了棺木,找了一处僻静的山谷,亲自将元姬葬于此处,但并未立碑,只是坟旁开满了风信子,淡淡的清香,拂过青梅流泪的面颊。
风信子是元姬素日里最为钟爱的,因为它总给人重生的意念,元姬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独自祈求,愿来生可以偎依在母亲怀中,哪怕只是一夜。
四下里静得连风声都听得见,青梅一阵苦笑,暗自寻思着,“小姐死的不明不白,我岂能坐视,她身前最大的愿望,便是重回到王府,做回真正的王府大小姐,临了也是念念不忘府里遣人来接,若不是陈氏多番阻挠,或许小姐早已回到府里,杀害小姐的凶手会不会就是王府里的人……”
青梅心中打定主意,只有进府才能一一拨开谜团,只是,那个哑巴可怎么进得了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八节
因青梅又记挂着老太太尚在家中无人看护,遂疾步跑了回去。谁知老太太歪倒在地,拐杖也丢在一边。青梅猛觉一阵揪痛,赶忙蹲身扶起,才知老太太已然气绝。
想她久病缠身,双目失明,全指望着元姬能够重新回到府里,哪里料到元姬会有今日的灾祸,她虽眼瞎,但心里跟明镜似的明白,如今连唯一的指望都没了,她再无牵挂了,瞧着她一脸的平静而安详,青梅的心里却异常的愧疚。
这时,天已大亮,邻村的人皆闻声赶来,见这般可怜,便纷纷帮忙把老太太下葬,后又凑钱买了个棺木,也算送送她老人家。青梅一一叩谢,方抹去眼泪,孤零零的走了回去。
馨儿此时正坐在席子上,大口大口地吃着昨晚的清蒸鱼,想必昨夜青梅折腾了一宿,全然忘记了她还未曾用过饭食,现今她许是饿急了,竟知道自己寻食吃。
青梅无奈的去生火烧些热水,又端给她一碗热汤,细细的端详起她。小姐先前说的没错,她长得确实标致,眉眼间透着贵气,寻常人家自是比不得。青梅不禁抬眸问道,“你到底是哪家的千金,为什么会坠崖呢?还偏巧被我们遇见了?”
馨儿哪里有闲工夫理会她,只是低头一个劲儿的吃,青梅摇了摇头,索然无味,轻叹道,“想来我也糊涂了,怎么会跟一个哑巴讲话,罢了,你慢慢吃吧。”说着,提裙走进里屋,开始收拾起行李。
此时的青梅已经打定主意,要带着馨儿回郯城王府,毕竟老太太这一走,也再无顾虑了。收拾停当,便拎着一包袱走出屋子。望见馨儿竟蹲坐在地上,低头瞅着什么,满脸惊奇。
青梅走上前去俯身一瞧,原来是一群蝼蚁结队搬弄着一米粒,如此平常倒在她眼里变得稀罕起来。青梅拉起她,忍不住笑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别看了,随我走罢。”
馨儿好似没有看够,不时的回过头去瞧,青梅却毫无兴致的拽着她的胳膊,直奔郯城而去。
郯城内很是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店铺,不过青梅与馨儿已经连着行了好几日,带的干粮也全部吃光,二人腹内空空。馨儿又停留在卖饼的摊子,迟迟不肯离去。青梅无法,只得将剩余的几个铜钱买了饼来充饥。
眼看着天色将晚,青梅领着馨儿焦急的穿梭在巷子里,四下里找寻着王家府宅。因为青梅只来过一次,还是许多年前的时候,当初本想讨些银两给小姐治病,却不曾想被陈氏身边的小厮痛打一顿,脖子上还留着一道疤痕,青梅至死也不会忘记那日所受的羞辱。
待询问了附近的店主,才知王家已搬到城东去了。青梅遂又拉着馨儿赶到城东,这才看到一座高大的宅院,府门紧闭,一对大红纱灯悬挂于府门前,‘王府’字样分外显眼,门前还停有一马车,似乎有客到访。
青梅定了定神,疾步走上前叩门,过了许久方有人打开府门,探出头向外瞅了瞅,满脸轻蔑,还没等青梅张口,便重重地掩上门。
她自知这般行不通,只得拉着馨儿躲到远处的巷子口,暗想既然有客造访,必也有出府送客的时候,只有耐心的等等看了,或许老爷会亲自出府。
烈日炎炎,馨儿半蹲在哪里,双唇干巴巴的,脸上红通通一片,不时的拿衣袖遮挡骄阳。青梅看着有些心疼,从包袱里取出水袋,馨儿拿起水袋仰面一股脑儿灌下。青梅只得舔舔干裂的唇角,无奈的继续回头直盯府门的动静。
须臾,府门大敞开来,从里面走出一白发长者,满面悦色,由小厮扶着,另一位则是短须中年男子,脸颊消瘦,身着灰白长衣,头戴幅巾,甚是恭敬地作揖道,“老先生,请慢走,恕学生不便远送。”
青梅狐疑的凝望着那中年男子,因为她也不曾见过老爷,遂不敢冒认,但眼下只有碰碰运气了。
她拉起馨儿,匆匆上前,猛然跪地,哭喊道,“请救救我家小姐,难道王家真的不再认元姬小姐了吗?”
那短须男子正是王肃,却见他转过身来,凝眉瞧着她们,深感惊诧。旁边一小个子仆人忙上前呵斥,“哪儿来的野丫头,还不快走开。”说着狠狠瞪了青梅一眼,后又毕恭毕敬的回身笑道,“老爷,不要听她在这里胡言乱语,夫人还在屋子里等着呢。”
青梅听到老爷二字,欣喜若狂,连忙抓住王肃的衣袖,哭诉道,“老爷,老爷,难道您真得认不出小姐了?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王肃心里一阵发乱,俯身注视着一脸茫然的馨儿,微微一怔,颤抖的问道,“我的元姬还活着,我的女儿还活着?”
话音未落,只见从府里走出一位贵妇,净白的面庞,红唇娇艳,风韵撩人,脖颈上戴着浑圆的珍珠项链,摇摆着衣裙,拂了拂面颊,缓缓走过来。
她斜眼瞧了瞧馨儿,不禁笑道,“好生可怜的模样,不如老爷赏她们些许银子,打发了走便是,何故让过往的行人看见笑话,白白添堵不成,元姬这孩子,早在五年前就没了,老爷心疼也是常有的事,但也不能听信她们在这里扯谎,老爷,回府吧。”
那妇人欲拉着王肃回去,但王肃霎时沉下脸来,甩开她的手,吩咐道,“把她们带进府里,好生照料着,不可怠慢了。”妇人听闻忙要劝阻,奈王肃全然不听,闷声回厅。
小厮无法,只得带她们进府。妇人紧咬双唇,恶狠狠地对青梅低语道,“贱丫头,想认祖归宗,别作梦了,咱们走着瞧。”说着疾步走开。
不知那妇人涂了多少脂粉,香气四溢,竟庸俗的很,青梅厌恶的挥了挥手中的帕子,暗笑道,“陈氏,几年不见,你依旧如此刻薄,可你怎么会知晓,眼前的人不是元姬,却是元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九节
王家的宅院倒挺别致,栽种着许多松竹,一汪静谧的池水,朵朵睡莲斜倚其中,绿叶田田,红花艳艳,晓风拂过,阵阵清香,雅洁极了。
青梅走上一石桥,心绪万分,略停住步子,双眸闪着泪光,不由自主的叹息一声,“总算回来了,小姐,我们回府了。”
领路的小厮鄙夷的哼了一声,径直带她们来到‘凤雅阁’,这里很是僻静,与主厅相隔甚远,原是府里东南角的一偏房,平时很少有人来此,更没有仆人前来清扫屋子。
这正是陈氏故意安排的,就是要让她们受些苦头,才会知道她的厉害。
小厮止步,转面嗔道,“闲暇时不要在院子里乱逛,若冲撞了夫人,你们可没有好日子过。”说着抬腿走开。
青梅轻轻推开虚掩的屋门,一股厚重的尘土味迎面扑来,青梅被呛得直拿手帕捂住鼻子,四下里张望一番,看到横七竖八的立着许多书架,零乱的摆放着堆满灰尘的书卷,又看到桌案上放着笔砚,帷幔上挂满了蛛网。
她这才明白,风雅阁原先该是一间书房,只是荒弃了许久,眼下根本无人记起府里还有这个地方,除了陈氏。
略站了站,她便铺上了坐席,让馨儿坐下不要乱动。她自己则挽起袖子,开始清扫这间屋子。过了大半晌,她方收拾干净,累得趴在地上,直喘着粗气。
待夜幕降临,一老婆子颤颤巍巍的走进屋来,端着一食盒,和善的望着她们俩,笑道,“快过来吃饭吧,夫人吩咐过厨房里的人,不准送饭给你们,我看你们怪可怜的,便偷偷拿来一些饭菜,”老婆子一面打开食盒,一面朝馨儿招招手,“元姬啊,蜷在角落里做什么,快过来啊。”
那婆子蹲下身子,伸手拉过馨儿,不住的掉泪。
青梅忽然想起什么,俯身细问,“莫非您就是先前伺候过夫人的孙婆婆?”
那婆子含泪点头,一把揽馨儿入怀,哽咽道,“我苦命的孩子,现在好了,终于回家了,元姬,让孙婆婆好好瞧瞧,都长这么大了,婆婆记得,自小你就是个可疼的孩子……”
青梅听到此处,掩面痛哭。孙婆婆一脸惊愕,她哪里知晓眼前人根本不是元姬。
馨儿痴痴一笑,也不答话。孙婆婆瞧着不对劲儿,满面惊色,“元姬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青梅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低头抽泣。
孙婆婆霎时老泪纵横,紧紧抱住馨儿,痛哭道,“五年前你上门求夫人,奈夫人狠心毒打你,又将你轰出府去,你说元姬发热昏迷,该不是那时久烧不退,落下的病根吧,我可怜的元姬呐!”
良久,青梅止住啼哭,宽慰了孙婆婆,与馨儿用了晚食。孙婆婆自知不便久待,默默离开。
屋内昏暗得很,青梅好不容易寻来烛台,但油已燃尽。青梅只得叮嘱馨儿,莫要乱跑,安心等她回来。
须臾,屋内只剩下馨儿一人,她有些害怕,尤其是在这间陌生漆黑的屋子里独处。借着微弱的月光,她躲到帏帐后面,浑身缩作一团。
突然,掩住的屋门被推开了,一个人手提纱灯,缓缓走来。也许他发觉了室内的昏暗,俯身点亮烛台,顷刻间明亮起来。
他四下里寻觅着,不经意间瞥见帏帐后有人,他怔了怔,疾步走过去,卷起破旧的帏帐,仔细一望,那对翡翠镯子竟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纱灯瞬时滚落在地,他俯身抱住馨儿,激动不已,噙泪笑道,“元姬,莫怕,有爹爹在,爹爹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此人正是王肃,因为白日里见到她们,很是难安,便趁天黑之际过来探视,也好避开陈氏,对于他夫人的脾气,他自是了解,只是不愿多做计较罢了。
他还清楚的记得,昔日崔氏诞下元姬,便因失血过多,奄奄一息,临终之际将那对翡翠镯子塞入襁褓之中,那是崔氏毕生挚爱之物,也是王肃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如今再次看见,他的心潮又一次涌动,旧事仿佛掠过脑海。
那个心碎的骤雨之夜,他实难忘怀。
而陈氏先前所说元姬早亡,皆是糊弄他,只是阻挠元姬进府罢了。
少时,青梅回到风雅阁,望见屋内通亮,顿时不解,悄悄走进里屋,却见王肃抱着馨儿,失声大哭。
见到这一幕,青梅喜极而泣,陡然跪地,“老爷,您总算认得小姐了,小姐吃了许多苦,日日想,夜夜盼,为的就是这一天与您重逢,不曾想这一等便是十七年,老爷……”青梅有些哽咽,更是心酸。
王肃轻轻抚摸着馨儿的小脸,甚感欣慰,不禁感叹道,“元姬长得这般可人,她的母亲在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
但他再一细看,顿觉馨儿神色恍惚,甚至反应迟缓,遂疑惑的直视青梅。青梅吞吞吐吐的佯说是旧时得了重病,留下的遗症,又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