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惘然若失的样子,让叶儿倍感惶恐。她小心坐在榻边,眼见着馨儿的脸颊上仍挂着残留的泪珠,她的心里更是一阵揪痛,慢慢替她拭去。
不知不觉中,馨儿仿佛置身于一片芍药花海,它们是那么的熟悉,好似就是昨日刚刚栽种的。正在此时,一朵乌云遮没了阳光,乌云有好一阵子徘徊不去,就像一只黑手遮住了脸庞,顿时眼前一片昏暗,那种恐惧、诡秘的不宁之感袭上心头。
霎时间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她惊惶的小手,馨儿顿觉眼前渐渐变亮,透着微弱的光,馨儿才看清他的面庞。那般慈爱的眼神,正是她许久未见的父亲,她像个孩童般亲昵的钻进诸葛亮的怀里,噙着泪花激动不已。
诸葛亮抚慰道:“我的孩子,父亲再也不能守护在你的身边,你要记住,好好爱惜自己,无论你身处何地,父亲都会望着你,祝福你。”言毕,如一缕清风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任凭馨儿怎么呼唤,都再也唤不回来。
馨儿登时双眼红肿,咽喉干涩,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馨儿努力睁开双目,她欣喜的面庞瞬时停滞下来,眼前的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司马昭。
此时已到日暮,夕阳余晖洒落窗前,馨儿眼眶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滚落下来,她甩开司马昭的手,微闭双目。她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此刻她的恨早已淹没了所有对昭的爱恋。她的天真是多么的愚蠢,竟然会相信敌国臣子的承诺;她又是多么的可怜,竟然去奢望司马昭还有所谓真挚的爱。
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那么虚无缥缈,好像从未发生过。馨儿只盼自己可以从此一睡不醒,她再也不想听任何的山盟海誓,因为那些都抵不过父亲亡故的悲痛。司马昭知道现在自己无论怎样去解释,她都听不进,只得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出屋门。
须臾,大风骤起,天色阴沉下来,雷声阵阵,几道霹雳闪电划破苍穹,狂风恣意的刮落摇摇欲坠的残花败叶。一时之间门窗被风吹得吱吱作响。顷刻,豆大的雨珠滴落在干燥的地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透着些许寒意。
馨儿挣扎着爬起来,叶儿赶忙上前搀扶,怎奈馨儿狠狠地推开她,强忍着悲痛,挪动着无力的双腿,终于走到门口,伸出手感觉到那冰凉的雨滴落在掌心,就如她此刻破碎的心在滴滴流淌着血泪,痛得已经毫无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七节
几片残败的花瓣零落在凹凸不平的水洼中,来回打转。淅沥的雨声让馨儿更觉得哀伤,她忍不住走进雨中,冷风吹散了她的发髻,雨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脸颊上的泪水融入雨中一齐滑落下来,馨儿无力的瘫坐在湿地上,默然地仰望电闪雷鸣的阴沉天际,几乎绝望的眼神,让叶儿潸然泪下。
叶儿疾步跑过来,几番劝慰都无果,无奈之下她冒雨去禀告司马昭,昭听闻慌忙提起伞,快步赶来。见馨儿已浑身湿透,昭忙上前解下自己的斗篷替她披上,谁料馨儿冷冷的将斗篷丢开,连同撑起的伞一起推倒在地,嘴角微微抽搐,柳眉挑起,露出无比憎恶的目光。
司马昭心痛不已,双腿跪地,哽咽地劝道:“不管你怎样恨我,你都不可以这样作践自己,随你怎么惩罚我,但求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馨儿,求你了,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司马昭欲上前抱起她,奈她躲闪开来,断然斥道:“不许你再叫我的名字,我不要听,你一直都在骗我,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甚至不曾怜惜过我,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你骗我,一切都是假的,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找我的父亲。”馨儿艰难的站起身来,欲挪动脚步,可是一阵晕眩,身子摇摇晃晃,欲要摔倒之际,司马昭赶忙扶住她,又慌忙抱她回屋。
叶儿一脸惊惶的为她换下湿漉的衣衫,司马昭见势转身回避,又命云翔速去请太医。浩鹰一直站在门外,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他清楚地知道馨儿此刻的痛,不是太医所能治愈的,这道伤口从她初进府时就开始蔓延开来,如今只是被无情的撕裂开,连同仅有的温存都已褪去,馨儿的伤口恐怕再难愈合。
屋内顿时一阵忙碌,太医替她施诊后,便向司马昭禀道:“小姐只是染了风寒,加之怒火中烧,才会暂时昏厥不醒,待服了药,退烧后,自会清醒,这段时间她需要静养,切忌再生怨气。”话毕,开了方子,作揖退下。
司马昭趴在她的榻前,满脸疲惫,本来日夜兼程赶回洛阳,就已经筋疲力尽,方才在雨中折腾一番,少不得也需服上些汤药。
其实这些对于司马昭来说,都不算什么。他最为担心的就是馨儿执拗想不开,他的解释馨儿全然听不进,长此以往,身子定吃不消。司马昭长叹一阵,轻轻替她掖好被角,握住她的手,不曾离开半步,只是静静地守在一边。
夜已深了,馨儿仍旧未醒,叶儿端来汤药,搁在案边,又从丫鬟手中接过一碗姜汤,递给司马昭。昭喝了几勺,咳了一阵,便又放回案上。不经意间他瞥见彩绣屏风下放着一桃木箱子,张口便问:“这是什么箱子,里面盛着什么物件,怎么以前倒没看见过?”
叶儿忙上前解释道:“是不久前我家小姐刚做好的嫁衣,原是等公子回来后——”叶儿瞅了一眼昭,见他面无表情,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俯身打开箱子,拿出那件嫁衣,转身交与司马昭,司马昭强忍住激动地泪水,轻轻抚摸着柔滑的绸缎质地的嫁衣,这是他渴望许久的,可惜眼下这个心愿还能不能实现,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馨儿微微睁开双目,一眼便看见那猩红的嫁衣,她顿时忿然,极力喝道:“叶儿,还不快把它丢出去,我不要看到它,干脆烧掉它好了。”司马昭惊愕的瞪大俊目,他不敢相信,这是馨儿说出的话,明明是辛苦熬夜缝制的嫁衣,如今却又要亲手毁了它。
叶儿知道她正在气头上,遂将嫁衣拿了出去。司马昭强压住愤懑的情绪,端起药碗,轻启双唇,含笑道:“馨儿,该喝药了。”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绝不会嫁给一个杀父仇人,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你。”馨儿怒瞪着他,仿佛一只被激怒的野兽,随时都可能掐其咽喉。司马昭无奈的放下药碗,异常镇静的解释道:“馨儿,你的父亲积劳成疾,在军中病故,并非我军所杀,你为何就不愿相信,我可以叫子冉、云翔他们过来讲与你听,他们那夜是亲眼所见。”
这是司马昭第一次费力的去解释,因为以往的他,从不需要对所做过的事解释什么,也无需去解释。而面对馨儿时,他实在无措。
馨儿冷冷一笑,不再反驳什么,只是向他投去无比厌恶的目光。司马昭知道她根本不愿相信,更不愿去理会。只得把药碗搁在案边,轻声劝道:“不管怎样,先服药,只有等你的身子好起来,才能想法子惩罚我,哪怕折磨我也好。”话毕,拂袖离开。
刚走出屋门,便瞧见叶儿怀里揣着那件嫁衣,司马昭几步上前,伸手接过来,又嘱咐她好生伺候馨儿,方缓缓走开。
待叶儿回到屋内,就看见摔在地上的药碗,汤药撒了一地,更散发出浓浓的药味。叶儿慌忙跪地,小心翼翼的捡起碎片,眼含泪花泣道:“就算公子说了谎,老爷也醒不过来了,小姐还是应该好好活下去,这样老爷在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不是吗?我这就去给小姐重新煎药。”说着,收拾起碎碗片,掩面退下。
馨儿眼眶中的泪珠滴答滴答直往下落,衾被已经湿了一大片,她实难再待在这里,她要离开这里,不管司马昭说的是真是假,她都无法忍受与杀父仇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归宿,既然父亲去了,母亲又岂能独活?若他们都已不在人世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馨儿想到这些,万念俱灰,呆呆的望向窗外,却感到死一般的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八节
次日天一亮,馨儿便早早的起来了,叶儿端来的汤药,她也按时服下,脸色比昨日好些,叶儿不禁长舒一口气。经过昨夜的一场大雨,枝叶被洗刷的更加郁郁葱葱,连天空也变得蔚蓝无比。庭院里的繁花似锦,尽收眼底。
馨儿默默的捡起刮落的桃花,望向府外的那片桃林。纷繁的桃花在晨光中开的格外喧闹,密密层层,宛如一片朝霞。可惜经过昨夜狂风的洗礼,总有花瓣零落,馨儿忍不住轻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那等喜事,又会是怎样一番美景?”说着将手中桃花投进池中,冷冷一笑,走至秋千旁,似乎在等着某个人的到来。
司马昭悄然走来,轻声唤道:“馨儿,身子可大好了,我听下人们说,你用了早食,也服了药,现在烧该退了吧。”昭关切的抚摸她的额头,她并没有躲闪,只是双眸稍显低落。还好烧已经退了,司马昭这才放下心来。
清风拂面,吹乱了馨儿额前的发丝,司马昭轻轻抚其垂肩的青丝,笑问道:“你可喜欢桃花,眼下正值桃花盛开之际,改日我带你去城外桃林游玩,桥畔常有文人墨客在桃花扇上题诗作赋,倒也雅致,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不必,家父突然辞世,我这做子女的也不能到坟前祭拜,心下难安,明日我想去寺庙为家父上一炷香。”馨儿面沉如水,低声回道。
司马昭一时动了情,却忘了孔明亡故之事,自悔失言,遂上前握住她的手,自责道:“理应如此,我陪你同去便是。”
馨儿仰起脸,笑得很复杂,“我想父亲并不愿见到你,还是让浩鹰陪我去罢。”说着转面走开,司马昭尴尬的笑了笑,再想劝慰几句,却见馨儿早已回屋,只得望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独自叹息。
过风风雨雨,尚留得,一丛花。便欲舞还停,如颦又笑,断人肠。歌尽桃花扇,含泪光,却为谁?
晌午过后,馨儿便乘马离开司马府,浩鹰跟在她身后,还有一队侍从。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馨儿他们来到兴福寺,因寺庙是清修之地,故而那队侍从只是在寺外等候。
浩鹰随馨儿走进寺中,在佛堂前,馨儿三番叩首,又含泪上了一炷香。浩鹰安静的立在一旁,沉默不言。须臾,馨儿佯作口渴,让寺中人沏了壶茶,在东厢房小坐片刻。但见馨儿倒了碗茶水,递与浩鹰,淡然一笑,浩鹰也不好推辞,径自饮下。
忽觉头昏目眩,四肢无力,不禁歪倒在地,手中飞景剑也咣当撂地。馨儿这时蹲下身子,低声道:“浩鹰,对不住了,我必须离开。”浩鹰艰难的抬起头,却望见馨儿泪光闪闪,似嗔非嗔,一抹哀愁浮上微红的脸颊。浩鹰欲伸手劝阻,奈身子浑然动弹不得,顷刻间昏睡过去。
馨儿迅速换上僧人的衣服,牵着马从后门离开。不料眼前有个分岔口,馨儿胡乱鞭打着马儿,那马儿直朝西边奔去。不知骑马跑了多久,突然马蹄停下来了。馨儿惊诧得发现,不知不觉已到了悬崖边。
馨儿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挨近悬崖边,却见峭壁突兀森郁,刀削斧砍般的崖头,显得骇人的清净与阴冷,馨儿俯身望去,万丈深渊,浑然不见底。
不知是喜是悲,馨儿猛然跪在崖边,山风拂过,杜鹃花瓣随风飘洒,氤氲雾霭中,如薄纱般包裹着嶙峋的山崖,却给馨儿蒙上了永不逝去的阴影。
他的身影又浮现在馨儿脑海,明明那么恨他,在此刻却又忍不住去想他,他的好,绝非一朝一夕可以道得尽,讲得完。只可惜与他有缘无分,不能因为自私的爱,就可以把父亲亡故的事实抹去,更不可能与他心安理得的共度一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数?馨儿不禁自问。
此恨何时已,血啼鹃,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烟花随波流,任西风,吹尽洛阳柳,清风泪,纸灰起。
馨儿缓缓站起,回首一望,凄然一笑,刹那间纵身跳下,徐徐清风吹过,馨儿贴身的绢帕在空中飞旋,好似那日府里缤纷的彩蝶翩翩起舞,显得那般欢愉,没有留下丝毫的哀愁。
少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传来,浩鹰慌乱的滚下马来,一眼便望见馨儿所骑得马儿,又向四下里张望,才知这已是山崖边。
浩鹰努力让自己清醒,一步一停的走过来,那块绢帕已然飘落在地。浩鹰慢慢捡起,向山下俯视,狭而长的峭壁,令人为之生惧。浩鹰摇头自语道:“不会的,馨儿不会的,她一定躲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一定可以找到她的。”他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他不相信,绝不相信。须臾,他奋力上马,匆匆离去。
晚霞似锦,异常绚丽。有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约摸十七八岁,一袭淡蓝粗布衣裙,头间斜插一朵风信子,甚是灵巧,但见她背着小竹篓,穿梭在崖底深处,四下里寻觅着什么。
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纪相仿的姑娘,只见她满脸倦色,垂头瞅着沾湿的花底布鞋,不时埋怨道:“小姐,还没找到吗,青梅的新布鞋都弄脏了,这可是今早刚换上的,为了什么辛夷草,咱们可走了一天了,眼看着快要天黑了,咱们也该回客栈了罢。”
原来是主仆二人,听这口音又不像是洛阳本地人。那清秀小姐微嗔道:“我早就说过,叫你别跟来,可你偏不听。”那小姐一面说着,一面仰面找寻,猛然间她惊道:“哎,找到了!”
她欣喜的提裙跨过一水沟,奋力一跃,在一丈多高的峭壁缝隙中斜长着一株辛夷草,那小姐小心摘下,又纵身跳下来,拍拍手,仰头朝青梅挥手时,却发现不远处的半山腰上悬挂着一人,小姐不禁捂嘴,惊诧之余,提裙快步来到那山下。
这时青梅也惊叫起来,退后几步,小声嘀咕道:“小姐,他好像是寺庙里的人,还穿着僧袍呢,恐怕是寻死来得。”小姐登时卸下竹篓,卷起衣袖,麻利的攀上峭壁,青梅慌忙劝道:“小姐,别去,平白无故的救他作甚?况且是死是活,与咱们什么相干,不过是个僧人——”
“住嘴,青梅,你再改不了这个脾气,他日就送你回府,我可不敢再要你了。”小姐涨红了脸,吃力的背起那人,小心爬下山。青梅撇过脸去,不满的背对小姐坐在石头上。
小姐将那人轻轻放在地上,转面吩咐道:“青梅,还不快去取清水来,这人还有救,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去呀!”
青梅只得闷声舀来一瓢水,走近来一看,却见那人满脸鲜血,僧袍也被树枝刮烂了,着实狼狈。须臾,小姐将那人额头伤口好生包扎起来,又塞入一丸止血丹药,这才长舒一口气,叹道:“还好咱们赶得及时,她多半是从山崖摔落时碰撞到峭壁一角,幸而被那棵老树枝干挂住,不然可再难活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九节
这主仆二人趁着暮色,渐渐消失在山崖间,来到一偏僻的客栈,依傍着荒凉且破矮的村庄,客栈显得着实简陋。青梅怕小姐身子吃不消,便一路背着那个人,走回客栈。但见她脸颊早已渗出汗珠,胡乱用衣袖擦拭几下,又倒了两碗茶水,一股脑儿的灌下,才舒了一口气。
“真是自讨没趣儿,好端端的竟遇到这么个寻死的人,小姐,咱们明个儿就得回东郡(山东境内)了,那他怎么办?”青梅满脸可惜的瞧着那双已经浸湿的花底布鞋,不禁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