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再执迷不悟,恐怕。。。。。。”
她站起身,讶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幽灵般人影,他手握飞景剑,弃了头盔,乱发披散,身上铠甲血迹斑斑,被火光映出单薄的红晕,仿佛浑身沐着一层血雾。
隔了几丈之远,他的目光与她相触,犹如濒死的野兽。
冰,冰冷,绝望的冰冷;
热,狂热,痴情的狂热。
“浩鹰。。。。。。”馨儿愣怔住,想不出为何他会伤痕累累。
浩鹰以剑支地,眸微阖,低声:“让他快走,司马昭马上就。。。。。。”话未完,身已瘫倒雪地。
馨儿发了疯一般跑过去,抱住他,只见他全身浴血,气息微弱,一只手想触到她脸上的泪痕,却停在半空动不了。
馨儿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泣道:“是谁伤的你?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这个傻瓜!”
浩鹰噙一抹残笑,俊目对上佳人,“馨儿。。。。。。我只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死前能够再见你一面,我已心满意足了。。。。。。”
馨儿涩然一笑,抚他鬓角,“不。。。。。。你不是。。。。。。你有着比任何人都尊贵的身份,你不是仆人,你是名副其实的小王爷,临淄侯的亲生儿子。。。。。。”
祈佑大惑不解地摇首,“馨儿,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馨儿抬起头,一波痛楚又袭方寸之际,“当年,文帝为独掌大权,血腥朝野,即便亲手足也不放过,临淄侯府正好诞下一名男婴,与此同时,其幕僚丁仪之夫人恰好也生下一名男婴,临淄侯夫人害怕自己的儿子被朝廷暗杀,便与丁仪之子互换过来,丁仪感念侯爷知遇之恩,忍痛抱着侯爷之子离开洛阳,直至死前,都未讲出实情,他这样做,只是想保住侯爷这仅有的血脉。。。。。。祈佑,你的父亲就是丁仪,而你的那些抱负,只会让你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权力本就不属于你,这也是我劝你放弃的原因。。。。。。”
祈佑僵住。
“。。。。。。原来我还有这样的显赫家世。。。。。。”这一句撑气强语,更扯动了背部的伤口,倒俯在馨儿细薄肩上,微促喘息,“可惜一切都太迟了。。。。。。不过,我知道。。。。。。浩鹰于你,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他仰起脸,目不转睛地看她,笑容淡定。
心脏某处,传来脆裂的微响,馨儿还在挺受那痛,面前的他倏忽身形凌起,挡在祈佑的身前,三只狼牙雕翎箭洞穿他身体,一箭洞穿左胸,一箭洞穿右膝,一箭钉入他握剑的右臂。
三箭齐发,力同千钧,重甲战马也能透骨掼倒——除了司马昭,再没有旁人,浩鹰却并没有跪倒,依旧拄剑挺立在前,鲜血从他身上大大小小地伤口里涌出,脸色近乎透明的惨白,他抬起染满血污的脸,定定看着馨儿,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月光照在他脸上,他微眯了眼,忽尔一笑,飞景剑脱手坠地,缓缓地,他终于跪倒,“公子,一直以来我从未求过你一件事,可现在,能不能答应浩鹰,放了祈佑,他所犯下的过错,浩鹰一力承担!”
“浩鹰,你这样为他,值得吗?”司马昭肃然凝望他。
浩鹰却望住馨儿,笑了笑,露出一口皎洁白牙,额头发丝被风吹乱,闭上眼,道:“只要让她不伤心,我死亦无悔。”再睁开时,反手握剑直刺自己胸膛,寒光映亮他眸中最后的璀璨,连同他唇间的一丝笑,亦被就此斩断。
一切,都在瞬间凝顿,馨儿踉跄行至浩鹰跟前,陡然跪下,喃喃道:“浩鹰,你不要死。。。。。。你不是可有可无的人,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给了我所有美好,我却带给你无尽的黑暗。。。。。。浩鹰,不要原谅我,永远也不要原谅我。。。。。。”
浩鹰痴痴看她,流下一行泪,“遇到你,是我一生之幸,爱上你,却是我一生之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百五十三节
他的鲜血染湿馨儿素色长衣,盛开猩红如繁花,最后的气息也被冰雪冻结,他的手徒然垂下,没入厚厚的雪中。
“浩鹰!”馨儿伏在他尸身上失声大哭。
这些日子来的担惊害怕,这些日子来的辛酸苦闷,此时倾泻而出。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抱住他痛哭;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表明爱意;这么多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的靠近;这么多年啊,为何要到这最后一刻。。。。。。
十年岁月忽如走马灯似的在脑中回转,那有限的朝夕相处,从未在意过的点点滴滴此刻却鲜明起来,雪地里这具俊美的躯体,曾经为她带来了多少快乐,这样好的男子,这些年来,承载了太多的苦郁,而从此以后,他们再不会相见,他如此年轻的生命却注定消失于这漫漫雪夜。
“馨儿。”司马昭轻轻唤一句。
馨儿不语,只是凝望雪矜他们,叹道:“你们走吧,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们。”
祈佑木然立在那儿,忽然嘻嘻笑起来,“他们为什么都睡在地上?不冷么?来人,给他们盖上棉被,不然他们会冻坏的。。。。。。”
雪矜一惊,疾步上前,抓住祈佑的双肩,拧眉问:“师兄,你怎么了?”
祈佑呆呆注视着他,指他便笑:“师兄?你的师兄是谁?你找不到他了?”
馨儿缓缓回身,望见他眸中锐光涣散,渐渐迷离。。。。。。
往事如雪山崩塌,轰然奔涌,将她湮没。
曾经,年少的他在柏泛堂读春秋,回想着多舛的命运;
曾经,陇中小桥上,他悠闲地吹奏着美好的乐曲,那是他最纯净的年华;
曾经,他莫名的出走,一切从此扭转,踏上这条不可回头的路。。。。。。
今日,他在这里,失去了复仇的信念,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失去了最亲的亲人。。。。。。他失去了所有,他一直努力筑造的世界彻底沦陷了。。。。。。
林间突兀的飞出一群乱雁,刮喇喇冲向云霄,雁声凄厉,声声如泣。
“师兄。。。。。。”雪矜颤声唤道。
祈佑拍掌,仰面笑道:“回家了,都回家了。。。。。。”丢下流采剑,像孩子般又蹦又跳朝西走了。
雪矜闭眸,流下泪,拾起流采剑,茫然对文鸯道:“师兄。。。。。。再也不是我们的师兄了。。。。。。”
文鸯抹了把眼泪,苦笑道:“我的爹爹已经战死了,师兄是我唯一的亲人,不管他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他。。。。。。”说罢,夺过流采剑,飞身上马,追了过去。
雪矜含笑目送,而魏军无意阻拦,在司马昭眼中,祈佑已是一个疯子,与废人无异,再无杀他的价值了。
雪矜抬首,月色如银,霜华泻了一地。
“司马昭。”他忽然道。
司马昭黝眸闪过一丝讶然。
雪矜却一步一步走近,掏出三只锦袋,淡淡道:“如今天下是司马氏族的,这些东西对我已没有意义了。。。。。。”他灿然一笑,抛给云翔,飘然而去。
风吹散了有情人,使他们生死相别;风亦吹灭了希望,十数载爱的希望之光!
馨儿站起身,衣袂飞扬,缓缓扫向四周,剑戟射出刺目的冷芒,刺痛了眼,刺醒了脑,移目四顾。。。。。。及目皆是玄甲的将士,团团环绕,刀剑光寒!
那一刻,一股万念俱灰的绝望忽从天降来,将她整个紧紧缚住!也就在那一刻,忽然清醒了,所有的一切,从始至终忽都看透了。
望向天边,约是四五更光景,天色将亮未亮,越显凄清。
她涩笑:“亡国的命运,我是逃不开了,我真的成为万人唾骂的罪人了,这都是拜你所赐!”
司马昭靠近她,深吸一口气,幽幽道:“刘后主荒淫无道,蜀国早晚会亡,即便不是我,亦有人取之!”
馨儿笑着仰起头,只怕眼泪落下,尤其在这个胜利者面前。
“很好!”她冷笑,语声惨淡,“这样说来,整个蜀国的子民,还要感谢你此番正义的讨伐?而我却成为你实现野心的第一个牺牲品,我希望自己也将是你最后的战利品!”
他走上前,用双手捧住馨儿由于极度悲伤而万念俱灰的脸,强迫她望着自己,诚恳地说道:“馨儿,我爱你!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以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只是它不能成为我实现抱负的绊脚石,我有自己的理想,我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兴衰,同时我也具备所有政治家的魄力与智慧,甚至这是天意。。。。。。”
“天意?”馨儿望着他,心已破碎,唇角噙一丝惨笑,“是天意让我遇见了你,是天意让我亡了国。。。。。。我该如何向神灵忏悔,如何向在九泉之下哀泣的无数蜀兵忏悔,我已无颜再见我的父母,兄长。。。。。。”口中一阵甜腥味,“哇”的吐出一口血。
她垂眸,直勾勾盯着方帕上的血迹,身子微晃,却被司马昭抱起,耳边只听得一声厉吼,“云翔,快去叫军医!”
从成都回洛阳之后,馨儿吐血的次数增多,神志昏迷,病情日渐加重,一连数月都未见她有好转的迹象,司马昭便满城贴下求医告示,若能医治晋公夫人之病,将封王拜侯,赏赐无数珍宝,然却无一人能有妙方治好晋公夫人之病,洛阳城内百姓纷纷议论,晋公夫人恐怕捱不过开春了。
鸾帐低垂,茜色轻纱下,馨儿静卧在那里,苍白面孔透出病态的嫣红,眉峰紧蹙,薄唇半咬,似睡梦中犹在挣扎。
菁儿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被红玉拦住,“夫人身子贵重,太医叮嘱过,不宜接近病人。”
说话声似乎惊动了馨儿,菁儿还未答话,却见她身子一颤,眼眸半睁,直直望定帘帐,口张开,却吐不出半点声音。
“夫人,你想说什么?”菁儿伸手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掌心触手滚烫。
馨儿似醒非醒,眼里几许迷离,几许凄楚,喃喃道:“我。。。。。。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叶儿在院中种芍药,父亲在不远处亭中和哥哥下棋,母亲在廊下绣花,我想永远不要醒来,一直在梦里,多好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百五十四节
一缕金黄的斜阳照在馨儿苍白、疲倦的面孔上,微风吹来,掀动她鬓边散乱的乌发,她的脸陷入一片伤感。
红玉忍住悲戚,接过婢女手上的药碗,走近,轻语:“小姐,该喝药了。”
菁儿挑起杏黄的床帐,红玉舀一勺拭了拭温度,然后递至馨儿唇边。
馨儿偏首避开,低声道:“放下吧。”
红玉刚要再劝,却见司马昭悄悄走来,她才与菁儿退下。
刹那间室内一片沉寂,司马昭侧坐榻边,极小心地扶起她,让她靠在胸前,“若你不想看着那些太医被斩首,就该按时喝药。”
他扶起馨儿肩头,低头凝望她,目光温和专注。
馨儿终含勺吞了,然后伸手自己端过药碗一口气喝光。
药味很辛涩,她却推开他递来的蜜水,苦笑:“良药苦口,却抵不过心里的苦,这蜜水只能润口,根本解不了心里的苦。”她抬眸,透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已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仔细望着自己的丈夫。
“曾经母亲说过,有一个像一棵大树一样的男人供人栖身固然好,如果没有,或者树倒了,就要学会自己生根,生出自己的躯干。。。。。。”馨儿悲哀地说道:“可我却做不到,与其付出这样残酷的代价,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追求爱情,如果没有当时的冲动,我就不会在祁山遇到你,也就不会如这般这么痛恨自己。。。。。。”
司马昭的神情凝重异常,沉吟道:“你后悔遇见了我?”
方才还温柔似水的一双眼睛,仿如瞬间破碎了的棱镜,裂缝中的佳人变得模糊。
她后悔了吗?
当年若无他舍命替自己吸走身上的毒液,那一刻,只怕早已毒发身亡;
当年自己身陷明春楼,又是他救出了自己,若迟一步,自己将如堕地狱,生不如死;
当自己被困郯城王府,痴痴傻傻,不知人事之时,又是他多方斡旋,终迎娶了自己。。。。。。
这样的男人,嫁与他,何其幸!
可如今,与他近在咫尺,与他共历生死,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她却后悔了,悔与他相见,悔与他相识,悔与他相爱。。。。。。她扬眉看他,往事历历浮上心头,百般滋味俱全。
“不过恨大于悔。”馨儿直视他。
他目光一凝,随即笑了,“恨我,有爱才会有恨,你是爱过我的!”
流泪,落在他衣襟上。
倏尔馨儿扯住他的衣袖,颤声:“昭哥哥,待在司马府,我就会想起死去的浩鹰,马骏,叶儿,邓艾他们,他们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眼前,我快要疯了,真得快要疯了,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司马昭闻言心头一紧,轻轻应一声,“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他将昏迷的馨儿搂入怀中,抚着她瘦削的面容,温柔说道:“馨儿,我们去放纸鸢,还是原来的地方,那儿美极了。。。。。。”
一滴泪却悄然落下,滴在她闭合的眼眸上。
冬去春至,万物欣欣,天地锦绣。
御医说她已时日不多,不宜出行,司马昭却执意驾车带她去乡野之间,城中百姓无不议论,朝中众臣更不满晋公荒废政务,然贾充与杜预二人处理朝务,很有章法,这才压制住老臣的猜疑,平复诸多纷争。
此刻,馨儿依然坐在花树下,看着炎儿欢畅地奔跑在绿茵浅浅的山坡上,放飞纸鸢。
瑞香拍着小手,咯咯笑着,蹦跳去扑那天上的纸鸢,纸鸢扎成一只惟妙惟肖的雄鹰,盘旋于山林之上。
那是司马昭亲手为炎儿扎的一只纸鸢,翱翔天际的雄鹰甚得炎儿的喜爱,也许那就是掩不去的王者霸气,他虽年幼,但志向高过他的父亲。
听红玉说,云翔与菁儿已离开了洛阳,二人携手去了江南,这是司马昭主动提出的,或者可以说是命令,云翔只得含泪拜别,携挚爱之人远走高飞。。。。。。
绿珠也托人捎来了书信,原来雪矜已经与她重修旧好,结为连理,绿珠以养花为乐,雪矜痴迷下棋,常与齐王切磋棋艺;
茗轩和霜雪却在徐州开了一家医馆,“离天轩”,贫者看医,不收取分文,富者问医,则要十金,这医者的性情,不该当年;
子冉与君兰在前些日子也乘舟而去,至于去往何处,无人知晓,颇有昔日范蠡归隐之豁达心态;
而桐雨却已入木棉庵落发为尼,不问世事,只伴青灯佛卷。。。。。。
正自恍惚间,被炎儿欢悦的呼喊打断,“母亲!”
回眸见司马昭徐步而来,手中拿着一只凤凰纸鸢,温和唤道:“瑞香。”
瑞香提裙小跑过来,脸上透出粉嫩红晕,鼻尖渗出晶亮汗珠,看见这么好看的纸鸢,唇角勾起,“是送给我的?”
“嗯,”司马昭俯身,轻抚她的粉颊,笑道:“让炎儿帮你放这只纸鸢,好不好?”
瑞香含笑点头,举起手中纸鸢,像只可爱的小鹿,朝炎儿奔去。
馨儿轻笑出声。
司马昭微怔,“难道你不希望炎儿和瑞香在一起?”
馨儿知道他的意思,但不由想起叶儿临死前所说的那句话‘不求富贵,只盼平安,’若他日立瑞香为后,她便得不到片刻的安宁,这样的安排,真得对她好吗?
“希望,那只是我自己的希望,但我更担心瑞香,我希望她能活得像个真正的女人,有个真心爱她的丈夫,哪怕普普通通,却像花儿那样被男人捧着。。。。。。可炎儿。。。。。。”
司马昭默默地听着,尽量体会着妻子此刻的心情,良久之后,他才开口,“他们有自己的路,不可能有人事先为他们扫平一切障碍,你的那些担忧,也不可能左右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