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儿!”大掌钳住了她的腕,动力之下,血流更剧,“馨儿,如此恨我,如此怨我,再刺我一剑,不好么?”
“你。。。。。。”一滴泪,滑出妙目,滚落在他额头,但所挂神情,更是冷艳,“再刺十剑,也解不了我的怨恨,再刺百剑,也还不来我的家人!”
“馨儿在为我担心么?”指尖抹起那滴晶莹泪珠,“我可算你的家人,若我死后,你会这样为我流泪么?”
馨儿闭上眸,唇瓣跟着肩膀颤抖,她的嗓子眼只觉甜腥之气,脚底近乎麻木,涩笑,“我还有家人吗?他们都死了。。。。。。”
司马昭的眸子晶莹,凝着水雾,“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在我身边,你忘了吗?”他俯下首去,贴在香冷唇瓣上。
馨儿一栗,双眸蓦睁,她欲退,他却不准,挣扎困顿间,他胸上的汨汨血液,染透两人袍衫。
“你。。。。。。”珠泪继落下,爬满雪白颜容,汇成泉涌酸楚地揉进了两人一攻一防的唇舌间。
“司马昭,你放开我,你的血。。。。。。你放开。。。。。。”
“多好,馨儿的泪。。。。。。馨儿的唇。。。。。。我的妻实在令人销魂啊。。。。。。”失血,剧痛,强自运力,司马昭神志已近半迷,但心底明白,一旦松了手,就会永远失去他的妻,是以,不松手,不松念。。。。。。
“红玉,为他止血!”挣不开他,也不敢挣,只恐惹着他用了力,使他血流汹涌,雾眸迷离中,大喊。
旁观者清,当红玉赶至,已悉出几分端倪,但这个当下,不是理论那些事的时候,事即演变至此,就须有个应对的法子出来。她暗暗叹息,抬指疾点,才为司马昭止了血。
陡听得人声脚音齐至——
“公子!您,您。。。。。。您受伤了?”是密伏园内的云翔,一眼瞅见主人满身血污,丕然色变。
“围住凤凰山,一人也不许离开一步!”他转身朝门外的侍卫高喝。
“放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司马昭敛住一口气,喝止了属下妄动。
“公子。。。。。。”
“够了,这里不曾有刺客,叫外面的人速速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不可再上山来!”他字语间,没有停顿,神态淡凛得与平素无异。
“公子,你。。。。。。”云翔美眸充血,锁住他已染鬼白之色的形颜。
“记住,这里什么也没发生,我受伤的事,更不能让府里的人知晓!”司马昭复道,伴着嘴角淌出的血丝,望住他。
“是,云翔明白!”云翔水眸湛黑如夜。
如愿听到他口内的最后一字落地,司马昭长身虚晃,软身在妻子臂弯,黑暗吞去最后一脉意识之前,他在馨儿耳下呓语,“馨儿,我确有伤关兴之意,但绝无杀他之心,虽射伤他,但还不致命,关兴之死,凶手应该另有其人。。。。。。”
馨儿一窒,他已昏了过去。
“云翔,带公子回府吧。”
云翔伸臂抱起昏沉的主人,俊目对上馨儿,“夫人不同属下一起回府?公子受了伤,还需要您——”
“不必再说,等公子醒来,你替我转告他,我不会再回司马府了。。。。。。也不想再见到他。。。。。。”她无力阖上疲酸的双睑,喃喃道。
云翔一怔,深邃目瞳波光明灭,转身离去。
室内又归于寂静,馨儿踱步到窗下凝望雨幕,复又折回案后,望了厚厚经卷出神。
忽听红玉叹了口气,“瞧这神思不属的样子,只怕小姐的心,早不在自个儿身上了。”
馨儿沉默,清点素日抄录的厚厚几册经文,浑若不闻。
红玉转身放下垂帘,“这雨来的好急,小姐还是早些睡吧,当心受了凉,这经文明日再抄写也不迟。”
馨儿淡言,“你先回去歇息,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红玉躬身又添了一盏烛台,浅笑:“小姐,红玉不累,红玉愿意一直陪着小姐。”说着坐在一旁,替她研墨。
馨儿停下手中的狼毫,望向红玉,“我是不是错了?”
红玉微笑,道:“小姐怎么会有错?为何要这样问?”
“对他,我下不去手,只有选择不见他,心才能好受些,我无法再去爱他,也不想再恨他,唯有多为枉死的人抄写经卷,才能减轻心里的愧疚。”
红玉看着她,没有说话。
片刻,将视线移开,望向窗外,神情恍然,语气飘渺,“小姐,那次去清江县时,我遇见了一个人,他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春天里最亮丽的一束阳光,看着他时,让我想起了马骏。。。。。。”
“红玉,对不起,我没有能力保护马骏,让你失去了——”馨儿欲言又止。
“不,小姐,你一直都误会了,我与马骏之间,只有兄妹情意,就像你和关将军那样。。。。。。”红玉淡淡一笑。
馨儿眼睛再次潮湿一片,无声行至廊下,清冷月光斜映了半身,“红玉,你的家乡在哪里?”
“徐州。”红玉轻语。
“那儿一定很美吧!”馨儿眸闪光芒,似有憧憬。
红玉抬眸,望着被乌云半遮的月亮,雨已停了。
“胜似洛阳!那里水是绿的,草是绿的,稻田是绿的,还有山和树木,但是每一种绿都不相同,它们层层叠叠铺到天边,偶尔被几间农舍,半截铁塔或者一行白鹭打断,这绿色就灵动起来,空旷起来,使行走在其中的人能够想得很远。。。。。。”红玉若有所思地讲着,仿佛眼前重现那番景象。
馨儿沉吟:“。。。。。。我有太多年没回家乡了,连那有限的记忆都在褪去。。。。。我想自己以后也回不去了。。。。。。”泪湿芙颊,唇已被咬破,心也撕裂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百二十六节
“少爷,早早歇息吧,明日还要去拜见司马大将军。”杜禄在身后低声说道。
杜预望望檐外沉寂的夜色,又看向身后的寝室,棱上的白绢透出苍白的光泽。
“我想独自走走,你先退下吧。”杜预淡淡道。
他顺着廊道往后院踱去,夜里的风带着寒吹来,似乎又冷了几分,他不禁打了个冷战,拢拢身上的裘衣。
空中,一轮圆月正亮,辉光如银。
杜预望着,忽然忆起上次月圆之时,自己陪着母亲在庭院中赏月,还饮着自己酿的梅子酒,再想起方才病榻上母亲苍白的脸庞和紧闭的双眼,鼻间酸酸的,眼前倏而模糊。。。。。。
司马府西院,修竹叠翠,经雨洗过,更显青郁,茗轩却静坐于房中,出神的看着墙上一幅烟波图。
“咚咚!”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然后不待他响应,门便被轻轻推开。
能随意进出他房间的当只有一人,移首望去,果见一袭湖绿长袍的男子飘然而来。
“还在想吗?还未能想通吗?”子冉在茗轩对面随意坐下。
“我想通了,只是无法理解。”茗轩轻轻摇首,“她那样的女子不应有如此之为,却为何置司马昭于不顾?”
“夫人很坚决,也许她真得不会再回府了。”子冉淡淡说道,“不过夫人知道,有茗轩在府里,公子定然无事。”
“她真的这么想吗?”茗轩喃喃轻念,眸光有一瞬间的迷茫与柔和。
“嗯。”子冉含笑点头,“世上哪个不知,萧神医的名号?”
“子冉,我不是什么萧神医,我姓华。。。。。。”茗轩仰首,目光似穿透那屋顶,直视那茫茫星空。
“茗轩,难道你就是。。。。。。”子冉了悟道。
“可是。。。。。。”剑眉一挑,有些奇异的看着茗轩,“当年武王将华佗斩首,连他的亲人也未曾放过。。。。。。”
“那我便是漏网之鱼,也许是上苍见怜,官兵抄家时,母亲把我藏于地窖之中,我才逃得一命。”茗轩苦笑道。
“茗轩?”子冉惊憾,又长叹,“难怪你过去从不与曹族来往,更不给官家看诊,原来你隐居在紫竹林,也是有苦衷的。”
茗轩一笑而对。
片刻后,子冉端容道:“明日我要去清江县,将赈灾之事彻底了结,再派去新任的县丞,毕竟杜预已调来洛阳,清江县的百姓可不能不管啊!”
“清江可放心的去。”茗轩看着子冉,目光柔和,微微一顿后又道:“明日我不送你,你也无需送我。”
“砰!”子冉猛然起身,撞翻身前的矮几。
“叮叮当当!”几上的壶杯,玉雕便全坠落于地,可他此刻顾不得这些,只是本能的伸手抓住茗轩的手,厉声道:“茗轩,什么‘无需送我’?”
“你我相识以来从未曾见你如此慌张过。”茗轩却拨开他的手,弯腰将矮几扶起,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
“茗轩。。。。。。”子冉看着茗轩平静的收拾着东西,胸膛里一颗心上下跳动,这么惶然的感觉此生第一次。
“子冉,”茗轩收拾好东西抬首看他,看着他那双不再平静犀利的俊眸,心头也不由也是一番叹息,抬手抚在他的肩上,“子冉,你要清楚,你忠心辅佐的主人,他疑心重,更胜昔日武王,万事于前,你更应该掩藏自己的情绪,应岿然不动,方可保身。”
子冉此时却已无法做到岿然不动,凝眸紧锁着他,“你我相识已近十年,我敬你为师,视你为友,虽非朝夕相伴,但偶尔相聚,偶尔书信相传,你我情谊自信不输‘生死之交’四字,每有事之时你必至我旁。。。。。。我以为。。。。。。你我会一生如此,难道。。。。。。难道你要离我而去?”
似乎无法直视俊眸中那灼热的赤情,茗轩微微转首,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幅烟波图上,看着那朦胧的山湖雾霭。
那一刹那,他的眸中浮起迷蒙的水雾,可眨眼间却又消逝无痕,“我们华家世代为医,以救死扶伤为根本,不想最后却因医治武王时提议开颅去瘤而被视为可笑的谋杀,惨遭入狱,自那一刻起,我学会了仇视,仇视一切权力掌控者,似乎在人世间,所有人的生死都由他一人说了算。。。。。。但遇到了她,又换回了我本来的面目,我感激她,同时也爱上了她,可我知道,我对她而言,仅是位医者,朋友。。。。。。”
茗轩的声音缥缈如烟,脸上的神情也如雾霭模糊,“我一生无亲,唯有菁儿这个小师妹让我放心不下,可如今她已有云翔保护着,疼爱着,我也再无牵挂,是时候离开了。。。。。。”
“茗轩,现如今公子有伤在身,而夫人的身子也一直不见好,你怎忍心。。。。。。现在就弃我们而去?”子冉急切的道。
茗轩眸子中露出浓浓的倦色,一摆手,淡淡道:“我只是个医者,治的病,治不得命,他们得的是心病,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更何况我这凡夫俗子了?”
子冉闻言一震,心头剧痛。
“我走后,你。。。。。。”茗轩轻轻一叹,“若不然,待功成名就后,效仿范蠡,亦可全身而退。”
入秋以来,万亩凋零,京中贵人们却游兴不减,城郊三里外的宜春亭下的园林中,正是花团锦簇,早有人将各色彩绢制成绢花绿叶,缀在树木枝头,京中贵戚云集而至,仍在花间酌饮,复以曲水流觞之乐。
杜预坐在宜春亭上,望着亭下高谈阔论的众人,却是意兴阑珊。今日的游苑乃是惯例,司马昭与皇帝每年都来,如今皇上不露面,司马昭也未曾出现,眼下唯有钟会,张宇文代替司马昭勉强撑着场面,以缓和众虑。
钟会端坐在席上,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心中却想着表妹霜雪无端出了府至今杳无音信,故愁云满怀。
旁边达官显贵谈笑着,似有许多趣事,钟会却一句也听不进,好不容易捱得园中士人开始流觞吟诗,贵妇们亦纷纷退下前往观赏,亭上终于只剩下自己,他轻吁口气,只觉疲惫不已。
“钟大人一直愁眉不展,可是为了戴小姐出走一事?”吕巽颔首道。
钟会一惊,“吕大人怎知此事?”
吕巽自坐下,笑了笑,“前日去司马府拜访将军,听闻府上的茗轩离开了,而戴小姐素日里与茗轩走得近,恐怕他们是结伴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百二十七节
钟会雅颜阴翳起,这世上,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钟氏家族的名声,哪怕只是钟府里小小的奴婢。
而吕巽,显然触怒了他。
“吕大人这话何意?我的表妹负气离家,与那个萧神医何干?”
“钟大人何必动气?戴小姐千金之体,岂会与江湖郎中纠缠不清?只不过是街头小民胡诌罢了,自不能当真,但戴小姐一日寻不到,想来外面的人更会捕风捉影,到时坏了小姐的清誉可也难堪。”
“放肆!”钟会岂会受人嘲讽,凤眸寒意一遽,掌以三分力道,拍上其执杯的手腕,功力太过悬殊,虽是三分,受击者已抵受不住,酒杯咣当落地,锦服胖躯跌跌后踬,直至一双长臂撑上背央。
“。。。。。。哥哥?”吕安容颜凝寒,一对清瞳猝着冰火射向迎面之人。
“啊!”吕巽面色苍白,拧眉痛呻。
“这是他自找的,吕安,还是速带令兄回府吧,免得再惹事!”宇文睇他一眼,黝眸不屑意浓,唇畔,是一朵含讥讽恨怨的笑花。
吕巽顿生恼,蹙眉,“张廷尉,以为得了杜尚书这个帮手,便可目中无人,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咱们走着瞧!”甩开吕安的手,扶住自己受伤的胳膊,扫过钟会,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钟会心中沉闷,也不与宇文多言,甩袖而走。
未几,只闻得一阵雅致的清香传来,宇文身披一袭雪白的狐皮大氅,飘然出现在杜预面前。
“张廷尉。”杜预面上露出微笑,起身向宇文端正一礼。
“元凯不必多礼。”宇文看着他,笑意盈盈,待入席坐下。
杜预仔细打量宇文,称赞道:“早就听说张廷尉是京中武将中少有的儒生气质,今日算是领略了。”
宇文看看身上,笑了笑,“元凯还未见过司马大将军的风姿,那才是金玉般的人物,只是对朝臣严苛些。”
杜预闻言,瞳间骤成幽湖。
仆从端来茶壶,将二人面前的茶盏斟满茶汤。
杜预垂眸看着案上,茶汤上转着细微的白沫,热气蒸腾,抬眼,却见宇文正看着自己,心中微微一撞,不自然地转开目光。
“元凯还未成亲吧?”宇文的声音轻轻传来。
杜预一怔,抬起头。
宇文仍微笑,细长指节轻轻触在玉质般的盏沿上,“可我听说你已自幼定了亲,可有此事?”那目光透彻,似乎能将他的心思通通看透。
杜预手中沁出一层冷腻,“是有此事,父母早已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说着弯弯唇角,掩饰地低头饮茶。
宇文却轻笑起来,声音冷冽,“丁廙之女乃罪臣之后,杜尚书刚刚升迁,若与罪臣有什么牵连,岂不枉费了我的一片苦心?”
盏中的茶水漾起,杜预突然站起身来,蹙眉道,“廷尉大人这是何意?”
宇文却不紧不慢,唇含浅笑,“我是何意杜尚书难道不知晓?杜预,我且问你,你的父亲当年直面顶撞曹氏宗亲,才入狱自尽而亡,你满腹才华,为何仅为一介县丞?而我保荐你,让你升至尚书郎,可不是白白赐给你官位,我为你所做的这些,你要拿什么来报答?”
语音入耳,杜预睁大眼睛,望着宇文,有些困惑。
片刻,他忽而一笑,“廷尉大人未免多虑了,我一心只为百姓做事,不管是做一介县令,还是做尚书郎,在朝为官,天子在上,我只求问心无愧,至于党羽之争,我不想参与,若为此再被罢免,我也无悔。”
宇文面色平静,直视他,“是么?天子虽在,形同傀儡,司马昭掌握一切军权,朝中事务均需向他禀告,他又与天子何异?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