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见到,”君兰腕慨摇首,“你离开这段时日,发生了好多事,叶儿已诞下一女,可临产前出了好多血,至今还卧床不起,沈颖也搬出府了,嫁给了石苞,其实他们早该在一起的,而最为奇怪的事,就是府上叫娉娉的侍妾一夜之间没了踪迹,派人去寻,也都无果。。。。。。”
馨儿涩然一笑,“这个女人倒走得快,没想到他能有如此善心,故意放这女人离开。”
君兰一怔。
晌久之后,随一声叹息绵延,屋门被推开,珠帘抖动,海棠花影映在男人雪白的脸上,一双莹然澄澈的眼睛,近在咫尺,冰凉的眸子,让燥热冷却,寒玉的脸庞,让迷惑凝冻。
他把药碗搁在案上,君兰微欠身,颔首笑道:“子冉方才还说你有事缠身,可听说姐姐醒了,还不是急急地来了,那我这个外人,也该回避了。”言讫转身走开。
馨儿望住他,不禁落泪。
此时此刻,她身边只有他。
他眼里有血丝,嘴边还长了一个血泡,颇为狼狈,憔悴的眉眼里,传达着无限的深意,那种属于他的感情,柔而脆,涩而美,就像暮春那一抹最美的花海。
“对不起。”她说。
司马昭的眉动,仓促的瞥了她一眼。
她继续说,“一直以来都让你担心,祈佑的事,你还在怨我吗?”
司马昭没有说话。
馨儿抿紧樱唇,见他眼波漾漾,似有淡淡的哀愁,便知他还在生气。
司马昭见她张嘴,用手掌遮住,“不要再提他,否则。。。。。。”
她轻咬了一下他的手,问:“否则怎样?你当真生了气。”
司马昭起身,语气干涩,“我知道他成不了事,我也知道,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
馨儿看着他那双迷惑的双眼,微微一笑,然后又问,“你为什么放走娉娉,她当初可是一心想毒害你?”
“她可以为我引路,”司马昭慵懒道,“想她一个孤身女子,有毒害他人之心,必是听命行事,就像沈菀那日行刺一事,沈菀本性善良,出此下策,只为暴露行径,自掘坟墓,她只为寻死,而娉娉则是求生,我何不顺藤摸瓜,探探其中玄机呢?”
馨儿倏怔。
恍惚中,又忆起那日昙花一样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最后一次颇为凄美的绽放,而她唯一的妹妹沈颖,终于遂了心愿嫁与石苞,这或许能告慰沈菀的在天之灵。
离开司马府的娉娉,回到落英谷,一路却是又喜又悲,喜的是重遇故人,悲的却是。。。。。。却是那么多。。。。。。
她心心念念的是那个短暂美好童年中的俊美身影,她切切记挂的是她唯一的兄长安危,每一日她都恨不能插翅飞回故都,每一夜她都在为刀口舔血的兄长祈福,不幸的离散带给她无尽的仇恨。。。。。。
这落英谷是她如今的栖身之地,也是旧时同师门兄弟们苦学武艺之所在。
推开园门,静寂无声,疾步走过,推开屋门,依是静寂。
看来师兄不曾来过,厚厚的灰尘淹没了它本来的气息。
一颗心顿时如坠深渊,幽幽荡荡的杳无着落,失魂的挑起帘幔,却见那人正立在帘后。
当场呆立,傻傻的看着。
“是你。。。。。。你是阿茹。。。。。。”马骏眉头一敛,抬手想要扶傻傻站在帘下的人,却有什么凉凉的落在掌心,一看,那脸上的泪珠似断线的珍珠,全落在他伸出的掌心,凉凉的令他一颗心顿时酸痛起来。
“阿茹,”情不自禁的伸手环住那落泪的人,“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艰辛,你可知道,自那年你走失之后,老夫人便派了许多人去寻你的下落,可惜都。。。。。。”笨拙的拍拍她的头,又拍拍她的背,心仿似给什么揪住了,纠结着疼痛着。
这个怀抱多温暖坚实啊!娉娉闭上眼,她盼了半生,她争了半生,其实魏茹是罪臣之女,久居诸葛馨之下又如何,她只要有这样一个怀抱就可以满足,在这个怀抱里,她永远是天地唯一的阿茹!
“阿茹不哭。。。。。。阿茹不哭。。。。。。”
曾经马骏也是这样安抚怀里的佳人,在他眼中,阿茹就是一位可人疼爱的小妹妹。
到后来,马骏不再吱声。
阿茹埋首怀中无声的哭泣,也不知过了多久,马骏才听得低低的声音,“马骏,你怎么会认出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六十四节
马骏松开手,低首浅哂,“小时候在街市上给你买的那对银镯子,没想到你一直戴着它,其实它不值什么钱的。”
阿茹抬首看他,马骏却在那一刹痴了,盈润水浸的眸子楚楚含情,长长的眼睫上还颤颤的沾着一滴泪珠,雪白小脸若初绽的白生生的花瓣娇嫩柔软,绯红的唇是花中那一点丹蕊,是清的也是艳极的。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馨儿。”她叹息的闭上双眸,唇际微弯,那真如暮颜花般在灿烂的春日下等待属于它绽放的时机。
马骏的凤眼,在眯缝的刹那,会让人想起桃花盛开,“何必拿自己与小姐相比,那只能徒增烦恼罢了,自小你冰雪聪明,小姐一直视你为亲姐姐,其实她当年并非故意——”
“够了,”阿茹断然截住,螓首微抖,“你爱慕她,自然为她辩解,当年她是无心也好,有意也罢,都无关紧要了,因为现在我已不必再活在她的光环下,我有了崭新的面孔,有着别样的向往。。。。。。”
他为阿茹的话语震撼,从前那一朵纯白不染纤尘的无暇奇葩,不知何时,取而代之的却是杂乱的毒藤,只为扼住他人的咽喉,享受目睹那死亡瞬间的快感,不觉齿龈中涌上一股血色,“难道你想同你的哥哥一样,每日充当残酷杀戮的利刃,你们的父亲已为自己的无知野心付出了惨烈的代价,阿茹。。。。。。你该清醒了。。。。。。”
他怕引起过多的伤感,忙低头闭目。
落英谷中唯有林木和风声的共鸣,阿茹冷寂的笑着,表情复杂的盯住马骏,“司马昭故意让我逃脱,不过是为了引出我的师兄,可惜他错了,我只不过是个被丢弃的棋子,一个棋局中,一枚废棋还有何用?劳烦你回去告诉司马昭,这盘未下完的棋局,他想彻底赢了这盘棋,可非易事。”
马骏眼底流溢的是怜悯,“司马昭派来的人应该快到了,你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你没看过我跳舞吧,可惜红玉不在这里,不然和着她动听的歌声,就更好了,我给你跳一支舞可好?”
然后。。。。。。你永远的离去,我们彼此再无相见,“好。”
那一支舞,很多年后,马骏还念念不忘,那是从未见过的无与伦比的舞。
那一夜的阿茹,弃她一贯喜着的红妆,换上一袭雪白的罗裙,淡淡妆容却清丽动人,手腕上的银镯在一抹月光照耀下更显光彩。
轻纱广袖如烟般缥缈,纱罗长裙若云般飘逸,袖飞裙舞在那花下,烟飘云行在那高空,那人是瑶池仙姑,那舞是九天仙品,那样不染纤尘的人,那样纯洁无垢的舞。
那一夜倾倒落英谷所有的珍禽异兽,那一夜迷惑了苍穹冰轮寒星,落英谷是从未有过的静谧,天地是从未有过的恬和。
马骏沉浸在那绝伦的舞姿中,不知不觉地忆起了旧时的往事。。。。。。
灯下的女童脸上并无过多无邪的笑容,只有那一抹深深地忧郁,夜中的她永远都是孤伶伶一个人。。。。。。
“好美好绝望的舞!”清醒而冷冽的声音在叹息。
葛衣男子飘然而至。
马骏心头一跳,“云翔,他竟然早已到了落英谷。”
“马骏,没想到你也会来此,与佳人幽会,我来得不巧了?”云翔再次唤道,冰眸一眼便看透了马骏的慌乱。
阿茹定定神,力持冷静的笑笑,“白虹剑乃东吴镇国之剑,你的出身必定不凡,为何仅作司马昭的侍从?我的师兄才是真正的皇族贵胄,云翔,何不弃暗投明?”
“一派胡言!”云翔难得的动了一丝怒容,“我只知道忠君不识二主,更何况祈佑仅为一个被贬谪的王爷,妄图重掌大业,勾结一帮奸邪小人,岂不可笑?”
“既然如此,我就领教一下白虹剑的厉害。”阿茹忽然浅浅的笑开,无忧无怖。
马骏沉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犹豫。
夜更深了,风更急了,月早掩入黑云,除偶尔响起惊雷,天地再无声息。
月色中走来一道人影,雪色的衣袍在黑夜中散发着晶冰似的冷芒。
云翔握在一起的手彼此握得更紧了些,那人影在离他们三丈外停步,手轻轻搭在剑柄。
苍穹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一个略带怅意的声音,“怎么这样吵?连坛子酒都喝不痛快!”
只见那人一手抱着一坛酒,另一手提着一盏灯,无论风如何狂卷,它都不摇不息。
阿茹凤眸闪着喜悦的亮光,笑道,“霍起,又去哪里偷酒吃了?这会子才赶来,没看见有人已堵在自家门前了?”
霍起立时将瓷坛摔到地上,一看到云翔手中的白虹剑,眼睛顿时冒起了火花,咬牙切齿道:“我师妹岂容你这狗奴才欺辱?”当下拔剑而起,夺目的剑光刹那划破夜的黑纱,凌厉雪芒无阻的刺向云翔。
云翔长剑迅速拔出,横空拦向霍起的剑。
叮!剑在半空中相交,发现锐利刺耳的响声,震醒了马骏,也令横剑相交的人一惊,一个心惊眼前的矮小仆从竟可与他横剑相对,而另一则惊异于自诩剑法了得的自己竟无法一招制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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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节
“你一个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的大男人,竟要伤害纤纤弱女,真枉为皇室子孙!”霍起再哼两声,也不给人家答话的余地,长剑一扬,便又挥向云翔,“师妹快走!”这后一句话却是对阿茹说得。
阿茹冷笑一声,霎时消失在夜幕之中。
“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云翔手中白虹剑缓缓落下,寒洌目光直盯霍起。
“若想寻个究竟,就回府去问你的主子!”霍起腾空而起,房檐上的酒坛忽飞起,掌心力一吐,那酒水便如密雨似的罩向那几名追出的属下,那雨点打在身上竟如重石锤击般的痛。
“再走出一步,可别怪我!”
五指一拢,那酒坛顿时四分五裂落下,掌心却扣着几块碎瓷片,那六人一时顿在那了,霍起兀自大笑,人影一闪,不见踪行。
轰隆!惊雷响起,那一刻却似捶在了云翔的心头,哗啦啦暴雨终于倾盆倒下,将呆立的云翔淋个湿透,他静静站在那儿,单手握剑,神情落寞,只一双眸子闪着些许哀伤。
马骏慢慢走近他,面色凝重,“她身上并没有公子要找的东西,想必公子也该猜到的,她只是人家手中的一枚棋子。”
云翔抬眸,苦涩一笑,“你来洛阳城也是有目的的,不是吗?”他还剑入鞘,揉了揉雨水迷住的眼睛,竟愈发红了起来。
这场连绵细雨持续了将近大半个月,突如其来的高烧令云翔几欲下不得榻,幸而菁儿整日整夜的守着他,照顾着他,才得以使他的病情渐渐有了好转。
这日,馨儿轻轻推开一扇窗,望见手持飞景剑的男人,浩鹰——很久没有见他了,甚至觉得与他交谈都倍感凄凉,那种莫名的哀伤来源于对祈佑的全部思念与深深的忏悔,即使在梦中。。。。。。
浩鹰是那样一个男人,活得隆重而典雅,并且时刻都在动员一切热情来呈现一个忠诚所应有的气质与风采。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却似乎永远在担心他会突然失声痛哭,因为她分明感到那隐蔽在浩鹰优雅眼神深处的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与恐惧。
浩鹰是悲伤的,他内心荡漾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类似秋水般深刻的孤独,或许注定他一生站错了位置。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玩笑,却是致命的。
馨儿轻叹一声,回转身来,自坐于镜前,梳理鬓发。
竹影忙拿过篦子,馨儿见她头上插着木棉花,就问,“你也喜欢这花儿吗?”
竹影笑道:“木棉花原本不值钱,近来街市上倒摆了不少,因为都说咱家公子喜欢木棉花,所以。。。。。。城中的姑娘们都争相戴起来,这朵木棉花是奴婢早上从贾充那里得的。”
馨儿不动声色,木棉花,木棉庵,这其中又与司马昭有什么关联?只轻轻一笑,便挑起珠帘走到榻前,挨着沉沉睡午觉的炎儿坐下,爱怜地抚弄着他的头发。
倏然山涛踉跄跑了进来,立时跪地,乞求道:“夫人,嵇康出事了。”
馨儿柳眉微皱,示意竹影扶他起来。
她慢慢踱至屋门口,侧身问:“先生,究竟出了什么事?”
山涛上前,用衣袖沾沾泪水,低首道:“嵇康府上已被数千精兵团团围住,只为一首街头流传的歌谣,便有人告发他意图谋反。”
馨儿嗔问:“这是谁下的命令?”
“是钟侍郎。。。。。。其实他也是听命行事。。。。。。”山涛神情惶恐,声音越发的低沉。
馨儿疑窦丛生,摇首,“这不可能,昭哥哥答应过我,免亭主一死。”
山涛头垂得更低了,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公子是答应过,其实放逐与死刑没什么分别,仅仅是死期更漫长而已,能熬过一切磨难的人寥寥无几,何况一个孤女,眼下公子派钟侍郎游说叔夜从政,这就更让我担心。。。。。。”
馨儿的眼眶立刻湿润了,她凝视着山涛,慢慢讲道:“先生,你是叔夜最为信赖的人,一直把他当做你生命的一部分,嵇康没有阮籍的豁达,他更多表现的是壮志未酬的青年无边的激情与冲动,而这些很容易让他置身危险之中,我不希望祈佑的命运在他身上重演。。。。。。但我也出不得府,即使想送封信给他,恐怕也很难瞒过司马府的众多耳目。”
“如果夫人主意已定,我愿效犬马之劳,送信与叔夜,尽我所能劝说叔夜,以解今日之围。”山涛目光濯濯,坚定异常。
馨儿感激地回头看着他,他憨厚的低下头,静候她的回复。
风动帘颤,馨儿沉吟片刻,写了几行娟秀的字,便小心折叠,塞入锦带,双手递给山涛,幽幽道:“有劳先生走一遭了,务必劝他与钟会言归于好,如此僵持下去,性命堪忧。”
此刻,嵇康正在大厅里焦急地走来走去,透过敞开的房门,他看着已自一排排密布的卫士排列在院中,随时准备战斗。
苏菱紧张地坐在席子上,看着他,已完全没了主张。
这时,一名侍卫走进来,手捧漆盘,盘中一杯鸠酒,搁于案上,拱手道:“钟侍郎让我通报您,此酒乃皇上所赐,长乐亭主务必服下,一个时辰内若您再不答应,他就要率军攻打府邸了。”
“我看他敢!”嵇康竖挑剑眉,拔起长剑,大声喝道:“钟士季,休要害我妻儿,不如今日你我同赴黄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六十六节
苏菱哭了,疲惫的跪坐在地,把头靠着嵇康的背部,眼泪染湿了衣襟,自从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这还是她第一次哭,胸臆间好像夏日松林,在风雨里澎湃。
嵇康将她拉到身侧,轻拭她芙颊上的珠泪,浅哂,“别怕,我陪着你,即便是死,我也会和你死在一起。。。。。。”
她当然愿意,能嫁与他,她已满足,只是这腹中命薄的孩子,恐再难出世了,她的眼泪落到他那绣着翠竹叶的崭新的长袍上,竹子变成了紫竹。
在门口炙烈的光晕中,山涛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他的悄然出现如同一道恰到好处的温和景致,欣然凝立在门框边。
当嵇康回过头的时候,山涛开口了,直接令嵇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