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的人要看女儿,居然有女婿要刁难,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她好得很,有什么好看的。」
他会不知道袁立秋心里打什么主意吗?
既然担心他对袁长生复仇,又何必乖乖嫁女儿?
「父女天性嘛,想念女儿无可厚非,你干么拦呢?还是你欺负人家,不敢给岳父瞧见?哈!」
「这是家务事,我没必要全盘告诉你吧?再说她是我的王妃,你也不用问得太殷勤。」
碰了一个大钉子,庄莘有点不是滋味。「我把长生当妹妹,关心她也不算逾矩,是你自己行为太古怪,就没听过不许岳父探望女儿的怪事。」
「现在让你听见了,给你开个眼界!」
「你……」庄莘对他的冷嘲热讽有些火气,「好,我不过问你的事总可以了吧?」
虽然赌气这么说,但他还是忍不住要一吐为快。
「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阻止袁大人进府,又立月名雪为侧妃!」
韩斐笑了一声,讥讽的说:「怎么?你不满意我立她为侧妃,难不成要袁长生让出正妃的位置来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气急败坏的驳斥,「月名雪是我送给你的,你待她这么好、这么用心,我当然替她觉得高兴。」
「既然你这么高兴,那还有什么好不满的?」他故意装傻,知道好友的愤慨多半是为了袁长生的处境。
「但是你娶袁长生进门不过两旬,昨天却大张旗鼓立侧妃,这叫她情何以堪?她的立场荡然无存了。」
韩斐严厉的看着他,「管到这里太超过了吧?我今天是来打猎的,不是来听你说教的!」
他立月名雪为例妃,为的就是要袁长生难堪,不是要让自己心情恶劣,满怀悔意的。
但好笑的是,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
这条复仇之路,越走越没有他想像中的痛快了。
「不说就不说,我也是来打猎的,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春狩,才不想被你给毁了!」
庄莘也生气了,他驾着马快步离开韩斐,要赶上其他人。
「前面小心,老虎被赶出来啦!」
他一听,高兴的大呼,「有老虎?哈哈,我可有表现的机会啦!」
一声声的警告传来,韩斐参加春狩的经验丰富,知道庄莘现在追过去刚好跟猎物和羽箭正面相遇,被误伤的可能性很高。
「庄莘!回来!」
他一转马头,迅速追上去。
骑术精湛的他一下就追到好友身边,甚至还超前了一个马头,「笨蛋!快掉头!」
「干什么!怕我猎中老虎抢了你的锋头吗?」「
庄莘哈哈大笑,突然几支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来,不偏不倚的朝着他,韩斐应变迅速,鞭马上前,马身立刻中了数箭。
马匹吃痛,立身踢腿,将他给颠了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韩斐落地后一个打滚,毫发无伤,但是后面的庄莘闪避不及,马蹄已经对着他踩了下去。
韩斐大惊,千钧一发之际滚开,沿着又长又陡的石坡不断注下滚,手脚被锐利的石子刮得鲜血淋漓,天旋地转之时,他根本无法停住身体,最后重重撞上一块突出的石头,才停住了滚势。
庄莘大惊失色,跳下马连滚带爬的跑下斜坡,只见好友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坡底。
他脑后一摊触目惊心的红,使附近的青翠都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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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韩斐狩猎出事,一下子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听到的人虽然不敢当街喝采,却也偷偷的说是报应,谁让他杀害妻子,又仗着是皇子而不用制裁,现在出了这意外,不是活该报应是什么?
韩斐走着出府,却被抬着回来,吓得月名雪直哭,费心照料了好多天,好不容易后脑的伤势好转,大夫们也都暂时离开回去歇息,却又有了新的变化。
一开始,韩斐只觉得视力模糊,但他以为是受伤的关系,只要伤势好转就能恢复,于是他躺在床上,接受月名雪无微不至的照顾。
但他内心深处却意外发现,在这最脆弱的时刻,他想见的,居然是袁长生那灿烂的笑颜。
只是她从没走进这里。
她对他不闻不问的态度,一开始令他感到愤怒和心寒,但是转念一想,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用与他相同的态度对待他而已。
尽管他大可以命令她前来,可他骄傲的自尊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尤其是在他一觉醒来,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之后,他更加不愿让袁长生看见他的狼狈。
「天这么黑怎么不点灯?」
月名雪坐在床连正打算喂他喝药,一听见他这么说,差点把药都给洒了。「王爷,你、你说什么?」
他不耐烦的皱起眉,「我说天黑了。」
「但是……」她看着外面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惊恐的说:「外面、外面阳光正盛,你、你?」
韩斐一愣,低头看手,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巨大的恐僵立即紧紧攫住他。
他强烈的感到害怕,一股窒息感使他难过得想要大喊大叫。
「王爷!」月名雪看着他失焦无神的双眼,尖叫哭喊,「你……你看不见了?你瞎了?!」
「你瞎了」这三个字像一把大铁锤,狠狠的敲进了他的脑里、心里。
一片漆黑中,他骇然低语,「我瞎了?」
「天哪!为什么会这样?!」惨白着脸,月名雪浑身微微发抖,惊恐的眼泪夺眶而出,「快去请大夫!快!快叫大夫回来!」
韩斐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是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以允许自己瞎了?
「不!不会的!我看得到,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直挺挺的往外走,却撞上门框。
「王爷!你别这样吓我,你看不见了,快些回来等大夫呀。」
她的话像鞭子,狠狠的抽在他的尊严上。
他狂吼,「出去!出去!通通都给我滚出去!」
「王爷!」
她想靠近安抚,却被他激烈的怒吼给吓得退了几步。
韩斐双手在旁边挥舞着,抓到一个花瓶就对着她砸过去,不管抓到什么就丢什么。
「出去!滚!滚出去!」
她尖叫着躲避,夺门而出。
「王爷你别生气!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叫大夫回来!你不要害怕!」
「害怕」这两个字神奇的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冷声说:「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就连江涵月离开他的时候,都不能使他感到害怕。
没有任何事伤害得了他。
但,真的是这样吗?
死不承认自己害怕无助,真的就是勇敢无惧吗
袁长生半卧在床上,眼神有些涣散,虚弱却急促的喘息着。
「王爷他、他……」
一句话说不完,就已经止不住的弯腰大咳。
她拿手绢捣着嘴,剧烈的咳嗽着,彷佛要将肺咳出来似的,看得多寿脸都白了。
「小姐!你别急,先缓缓气!」她连忙在小姐背上轻拍,忧虑的说:「我就怕你这样,才决心瞒着你的。」
她有些不满的看着王大夫,顿有怨意。
王大夫一副愧疚的样子,「我只是怕王妃忧心,所以……」
只要王爷脑里的瘀血散了,或许有机会重见天日,他只是想请王妃劝劝王爷,不要这么早放弃,怎么会知道王妃不知情呢?
「不、不……咳咳……告诉我。」袁长生上气不接下气的,紧抓着多寿的手,「王爷他真的、真的看不见了?真的把自己关起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大病一场,缠绵病榻数十天,对于他的状况全然不知。
直到今天王大夫来诊治她时,才不小心说溜了嘴。
「是呀。」多寿冷漠的回答,「是为了救庄将军受的伤,听说是好不了,一辈子都得这样过,王爷受不了打击,把自己关在爱月小筑里,不吃不喝谁都不见,八成是要等死。」
「多寿!你……」袁长生有些微喘,「不应该这么说的,王爷他、他心里比谁都苦。」
「小姐,王爷怎么对你,你都忘了吗?多寿不是因为王爷命人打我而记恨,我身上的鞭伤会好,可是小姐心里的痛却是永远的呀!」
「多寿,我只心疼你,可不恨王爷,求求你,不要这么冷漠好吗?他受伤了,他需要帮助的呀。」
「小姐,我知道了,我不说那种话就是。」她的眼眶湿润,转过头去抹泪。
为什么她的小姐自己都病到下不了床,还要关心那个无情无义的王爷呢?
袁长生咳了几声,对王大夫说:「王大夫,王爷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唉,我们八个大夫一起会诊,结论都是一样的。王爷会失明,主要是脑中的瘀血压迫所致。」
她急切的问:「没有去瘀的办法吗?」
「活血去瘀的药方是吃了不少,但却没有起色。」
多寿一哼,「又不是跌打损伤在去瘀,哪有这么快的?」
「那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袁长生想到就痛心,「我该怎么帮忙他?」
她可以想像韩斐现在有多么悲愤、多么痛苦,这令她肝肠寸断。
「小姐,你帮不上忙的,王爷他八成是疯了,虐待自己还不要紧,谁靠近他谁就倒大楣,连他最喜欢的侧王妃都因为挨了一顿狠打,不敢再去跟他说话呢。」
最喜欢的侧王妃这话让袁长生有些苦涩,她按住心中的难受,温柔的说:「他原本是那么自信的一个人,如今瞎了眼,当然不希望给他喜欢的人瞧见……如果是我的话,他或许不会动怒。」
「不行呀,小姐,万一王爷对你动粗……」
「多寿,他心里很苦,如果这样能让他好过,我愿意的。」
「谁不苦呢?小姐也苦呀,可却为了王爷……苦上加苦。」那不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袁长生幽幽的看着她,知道多寿永远不会明白韩斐的痛苦,她永远不能感受到他痛苦的万分之一。
但是自己却可以。
他的悲愤、他的痛楚、他的愤世嫉俗、他的怨恨,都让她千军万马般的感受到了。
她懂,她深刻的感受到那种近乎绝望的疼痛。
「我跟其他大夫还在研究,希望能早日找到好办法,只是王爷无法接受这个状况,什么都不愿尝试。」王大夫长叹一口气,「他要做个永无希望的瞎子。」」
袁长生唏嘘不已。
韩斐他无法接受自己有缺陷的事实,选择了封闭和逃离。
她怎么可以任他一再退缩?
「王大夫,请你为我调最强效的镇咳药,行吗?」
王大夫还不明白,多寿就已经明白她的用意,惊叫,「不行!小姐,不行的!你还病着呢,王爷他有许多人抢着照顾,侧王妃也很用心,有他们就够了!」
「怎么说我都是他的妻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关在那里,我得帮他呀。」
多寿猛摇头,「求求你,不要去找苦头吃!多少人让王爷给吓坏了,就连侧王妃都不敢进去,你身体不好,怎么受得住?」
「没人敢靠近他,怎么会有许多人去照顾他呢?」袁长生微微一笑,「我不怕他骂我、打我,只担心他不吃不喝,消沉颓丧。」
「呜呜!小姐,我好气你呀,你为什么老是替他着想,却不想想自己受不受得住呀!王大夫,求你告诉小姐,她的身体禁不起折腾,叫她不要去好吗?」
近日她跟王大夫拿药时,他就已经说过为小姐拖延些日子的「雪参玉芙丸」已用尽,现在也只能看小姐的造化,但估计是过不了明春,这样的小姐,怎么可能再有余力去照顾别人?
「王妃,我也觉得你不适合去照顾王爷,你自己都……」唉,该怎么说呢?
她就像在天空飘飘晃晃的纸鸢,随时都会断线飞去,哪有办法照顾一个脾气暴躁的病人?
「王大夫,你从小看我长大的,我向来听你的话,可是这次请听我说。」袁长生笑着说:「王爷他还有机会,而我呢,你也说过我熬不到明春了。」
她那日把多寿和大夫的话全听了去。
「既然只是在拖日子,何不让我做些事情,也好过躺在床上等死。」
多寿忍不住痛哭流涕,「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这样吓我!」
「我不是吓你,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希望你也一样。」她诚恳的说:「王大夫,既然你延续不了我的生命,就给我减轻痛苦的药物吧,兄要王爷可以得救,那就没什么遗憾了。」
「王妃……」王大夫也热泪盈眶,「你真是个痴心人呀。」
「小姐!你为什么要管王爷?你就不能让他自生自灭,干脆就转身不去管他吗?」
「因为他,」袁长生闭上眼睛,「实在很可怜。」
他受过太多太多的伤,已经背了太多大多的疼痛,需要一个抚慰的怀抱帮他卸下那些已经不堪负荷的悲伤。
这句话又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袁长生等着那有如爆炸般的疼痛过去,这才看见缕缕鲜血,在她的手绢上染出了一朵红花。
多寿抢过手绢一看,忍不住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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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通往爱月小筑的小径,袁长生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悲伤。
不过就在一旬之前,她在这里成为韩斐的妻子。
在这个充满他另一个女人记忆的地方,他给了她一个承诺。
一个从头开始的承诺。
她不明白,为什么命运之神这样残忍?
如果它不愿人世间的欢乐太过,又何苦安排一个渺茫的希望给人期盼呢?
她还以为她能了无牵挂的离开,可是韩斐却让她体内充满窒息似的疼痛。
她不知道该怎么放下他离去。
轻轻推开小筑的门,她本以为经过一个双眼失明的人在这居住过一阵后,会非常凌乱,但眼前所及,却整齐得让她吓一跳。
随即她明白,就算瞎了,韩斐也不愿示弱。
但是,屋子里虽然整齐,但却清冷得令人感到有种难受的沉重气息存在。
袁长生长叹了一口气,在屋子里找了一下,人影皆无。他到哪去了呢?
不在屋子里,会到哪去?
正犹豫着,一阵隐隐约约的琴声从屋后传来。
她侧耳细听,铿锵之声连响不绝,琴音中一片杀伐之意。
她跟着琴声走,看见屋后是一片竹林,有个人背向她盘坐在一块巨石上,膝上放了张焦尾短琴,正在弹奏。
她懂琴,只听得琴声越奏越急,恨意越盛,一片狂暴肃杀,让她忍不住感到一阵寒栗。
如果没有深不见底的愤恨,无法宣泄的狂怒,不会弹出杀气如此旺盛的琴音。
忽地,铮的一声,君弦竟然断了。
韩斐本是奏琴舒怀,没想到越奏越怒,到后来竟是无法自制,将一股对自身的坎坷、命运的乖舛、失明的痛苦、雄心壮志被抹消的无奈,一古脑的在琴韵中宣泄出来。
君弦猛然断裂,他微微一愣,余怒未消,一手抓起膝上的短琴就往身下的巨石一砸。
没有碎裂声。
他睁大一双无神的双眼,脸上写满了疑惑。
他狂怒之下奋力一砸,少说也会把琴给砸得四分五裂,没想到他竟然觉得自己并没有把琴砸在树干上,反而是一个软绵绵的……似乎是个人身?
自从失明之后,他的耳力极好,任何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听得到,没有任何人能走近他,而让他听不到,也感觉不到。
「谁?是谁?谁在这里?」
袁长生为了抢救那张短琴,用身子承受了他凌厉的一击。
此刻她忍着疼痛,抱着短琴,柔声回话,「是我,王爷。」
「你?」他歪着头细听,似乎想辨认这个柔和的声音是谁。
听起来像袁长生,但却又跟他所熟悉的她有些不同。
这个声音听来虚软无力、有些断续,跟他记忆中那开朗而充满活力的美妙语音不同。
不会是袁长生,她早就在第一时间背弃了他,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不会是她的。
「我是婢女春雪,王妃派我来伺候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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