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赫然出现一双白净的手,我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无涯忙道,“别喝得太急……”
我点点头,小口小口地抿着。
待得终于有了些力气,我感受到房中的气氛异常地沉重。
刚想要扬起的嘴角又僵在了原处,
“怎么了,打赢了胜仗应该高兴啊……咳咳……你们怎么都哭丧着脸?”
“清芷,你还未恢复,先休息可好?”阿木塔替我掖好被角,“再睡会儿好吗?”
我下意识地摇头,“出了何事?莫不是连珏?莫不是……孩子?”我下意识地要掀开被子。
无涯却猛地拉住我的手,“没事,泽他很好,孩子也没事。”
“那究竟是怎么了?”我怔怔地看着他,“你告诉我……”
“你们都出去。”姬夫人突然高声道,“我与她说。”
“姬夫人!”阿木塔不赞同道。
“大王!”姬夫人对上他的眼睛,“她迟早会感觉到的,她是孩子的母亲,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可是,可是她现在……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
我忙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可以的。”
“清芷!”我从未见到阿木塔用这样凌厉的眼神瞪着我。
姬夫人俯下身子,行了个恭送礼。
阿木塔怒目圆睁,猛地拂手而去。
“姬夫人,请坐。”我一边捂着嘴轻咳,现在反倒也不急了。
她冲我笑得和蔼,眼中却有些同情之色,我静静地等着她开口,她却道,“顾姑娘于我们有再造之恩,老身即便拼尽全力也定会报答姑娘恩情。”
我淡淡一笑,“姬夫人言重了,卜玉姑娘与我也算是旧相识了,更何况若不是姬大叔救我们母子一命,想来清芷也无法在这里好好地坐下与您交谈了。”
她愣了片刻后道,“没想到老身活了大半辈子,还不如一个女娃洒脱……这孩子福大命大,历经了种种波折也都挺了过去,不知他的父亲又是怎样的英雄豪杰,能得顾姑娘这样一位当世奇女子的亲睐。”
提到连珏,我的唇边也不禁泛起女儿家的温柔笑意,“他在我心里不过是个独一无二的普通人罢了。”
“……姑娘自醒来后可曾觉得有哪里不适?”
我疑惑地抬头,“不曾……”正说着又开始咳嗽。
“姑娘,”她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老身原以为只要将相似的血换入您的体内,就能缓解溶血之症,只是您因着战事,体内气血翻涌,何况……何况……”
我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却还是在笑,“何况什么?”
“何况,您腹中的孩子……”姬夫人蹙眉,“事到如今,老身只问您是否依然要保孩子?”
“自然,天底下又有哪位母亲会舍弃自己的孩子呢?”我笑笑。
“即使,您将要失去生命,也……”
“在所不惜。”我接着她的话道,“请夫人务必救活我的孩子。”
她看着我,眼眶有些泛红,“……好,老身答应你。”
姬夫人走后,房里终于只剩我一人。
我那强撑的笑容终于尽数崩溃,慌张地不知所以。
这孩子需要母体的养分,但又抗拒着母体的培育,怕是至多三月就不得不破体而出,否则随着孩子的长大,需要的养分增多,二者都将难以负荷……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手紧紧地攥住被子,巨大的悲伤将我淹没,叫我整个人都痛得蜷缩在一团微微颤抖。
第二天,采苹命人送了清粥小菜进来时,我已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
她摒退了左右,蹙着眉道,“小姐,你真的做了决定吗?”
我点点头,舀了一碗粥,真苦……
“小姐,孩子没了,还可以再要的,你又何必……”
拌了些糖,还是苦……
“小姐,平阳王怎么舍得你这样冒险?你叫我们如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采苹见我这般笑着皱眉,终于泣不成声。
我抱着她,安慰道,“姬夫人告诉我说,只要我小心些,我们都会没事的,不要担心。”
采苹,我只是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离我而去,那样我真的会受不了的。对不起,要你们都为我担心难过,只是即便是自私,我也要留下他的。
姬夫人命无涯每隔七天喂我喝下他的血液,我还苦笑着调侃说,“风水轮流转啊……”
喝下去第一口,我差点吐得昏天黑地。
“这可真是太折腾人了……”即便那恶心感终于散去,我还是心有余悸地躲得远远的,再不肯尝一口。
只是,若是不喝下去,那要怎么救孩子呢?
整个房间陷入一种莫名的沉重中。
我笑着道,“去问阿木塔借两个南越武士来,千万不要怜香惜玉,直接灌下去就好了。”
无涯黑着脸拂袖而去。
“总也不好浪费了呀……”我嘀咕着,又颤抖着手去接,只是一靠近这碗,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又在胃里翻滚,“呕~~”颤抖着手,几乎拿不住……
一双微凉的手替我托住碗,带着一股子风尘扑扑。
作者有话要说:
☆、倾诉
我嘀咕着,又颤抖着手去接,只是一靠近这碗,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又在胃里翻滚,“呕~~”颤抖着手,几乎拿不住……
一双微凉的手替我托住碗,带着一股子风尘扑扑。
“你怎么又回来了呀?”我捂着嘴,头晕得厉害。
无涯的眼神带着那样刻骨的惊痛,我一时竟有些给唬住了,“你怎么?”
那唇如手一般微凉,此刻竟颤抖地不成样子,我从初时的惊怔忪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任由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他贪恋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我猛地推开他,“别碰我。”
他愣在原地,手还在我的脸颊上,我呐呐地抹了抹嘴唇,“……刚刚才吐了,多脏啊!”
他的眼眶是那么红,忽然伸出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唇轻轻地吻过我的泪痕,最后在我的唇上,贪恋地犹疑……我正被吻得昏昏沉沉,却突然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睁开眼睛,却见他仰面倒在地上,惊慌道,“来人啊,来人啊……连珏,你醒醒啊……”
几个人合力把他抬了起来,正要往外去,我忙道,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床铺道,“不必麻烦了,这里就足够宽敞了,小玉,替我烧些热水来。”
“是。”
“你们几个没什么事儿先退下吧,这里我来就行了,人多了也头疼。”我揉着脑袋,那些个士兵自打跟着我上了一趟雾岐山倒是对我忠心的很,一个个站在那里面面相觑道,“夫人,这人是谁啊,打扰您休息可不成……”
我的头又更疼了,“这是孩子他爹!”
随后跟来的明华告诉我,连珏从大战前夕,一直到结束,再到一路马不停蹄来风临寻我,约莫五日不曾合眼,难怪他的脸色是那样疲倦,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我便也偎在他的身边,有时候困了,就枕着他的胸膛入睡,醒过来了,又傻傻地看着他发呆,这些时光倒也消磨得十分地快。
不过几个月不见,他变得憔悴得不成样子,再也不见那翩翩佳公子的俊俏模样了,外头风有些大,我也不愿唤人来,索性自己支起身子去关,熟料那风实在太大,我合了几次才终于堪堪合上,倒是又开始咳嗽起来,每每这一咳就得好一阵子,因着连珏就在身旁,也怕扰了他休息,只得蒙着被子,呛得满脸通红。
眼瞧着随着我的起身,被子有些滑落了,我忙给他掖好。
忽的一双指节分明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我心里一动,“你醒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不言不语,从迷糊到清明,我也就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生怕一个轻微的动作惊扰了此刻的平静,他的手攥得越来越紧,我已经感到疼痛,却还是一动不动。
他猛地一扯,我来不及惊呼,却是先用手护住肚子,然后被他陡然之间放轻动作,搂进怀里,他的脑袋抵在我的肩胛,全身都似一张弓一般紧紧地绷着,我拍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怎么了,见到我反倒一句话都不说了。”
“……顾清芷。”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我的眼睫轻轻地一颤,他勒得我更紧,快要不能呼吸,“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在他的禁锢中转了个身,连珏,你这样,我真的不敢告诉你,只是,你可知道见到你来,我有多开心,若是在生命的最后,能有你在我身边,那我这一生都再无遗憾了。
抛开那些悲伤的念头,我开始吻他,那样热烈而情动地吻他,从唇到脸颊还有微微泛着青色的下巴,他用手捧着我的脸颊,我却还是执拗地不管不顾地吻他,他看着我那样的悲伤,“清芷,清芷……”
一声一声都叫我所有伪装的坚强支离破碎,他终于顺从地任由我在他身上释放着所有的委屈,一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孩子……
我的理智慢慢地恢复,撑住手,眼睛正对着他的。
“连珏,我爱你。”
闭上眼睛,这句话说得近乎卑微。
他轻啜我的唇,像是用吻在舔舐我的伤口。
“你要记住,我爱你。”
颤抖的声音泄露了我的不安,我是如此矛盾呵!一边渴求着他的温暖,却又抗拒着,恐惧着,这种温暖会加深我对生的贪恋。
“清芷……”
“别说,求你什么都别说。”我静静地匐在他的胸口,感受着那里传来的有力的跳动声,“清芷,你不该瞒着我的,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能借着爱我的借口,剥夺我保护的你的权利,你甚至……”
“你可知道我会疯掉的,睁开眼,看到你留下的言语有多害怕……可笑的是,你替所有人都安排好了未来,清岚的,司徒的,甚至就连顾家军……但我们的未来呢?被你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抹去了?你把我放在那里?是不是每次只要做决定,你都会先舍去我?也对,你这样心狠的人,对自己都这般心狠,更何况是我呢?”
面对他这般指控,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心好痛,痛得快不能呼吸了,紧紧地咬着唇,我拼命地想要抑制住哽咽的冲动,一抽一抽的,噎得十分难受。
静默了半晌,他猛地直起身子,许是终于成了杀伐果决之人,连带着动作之中也不免显得霸道,虽然我还是喜欢他温润如玉的样子,却不得不否认这样的连珏陌生却又充满了迫人的魅力,我红着眼睛不说话,也不看他,就盯着被角,抽抽搭搭的,他抿了抿唇,“顾清芷,你总有办法叫我更难过,我却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你难过。”
我闻言一怔,忽的扑进他的怀里,“连珏,连珏……”
好委屈,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只有面对他才会有这样的委屈。
他亲吻着我的额角,像是对着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阿芷,我的阿芷,告诉我这些天你究竟去了哪里?嗯?都告诉我,我快把这天都翻了去,可还是找不到你,哪里都没有你的消息……”
我乖巧地点点头,把与扎娅的事情,还有如何到了南越,遇见阿木塔和采苹,听说了西齐的战事,还有如何说服阿木塔随我来西齐都说了一遍,只是中间省去了被无涯绑架,还有差点死在地道里,还有所有的危险的事情都略去。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听得频频皱眉。
我俩紧紧地依偎着,仿佛没有人能分得开去。
也兴许是有了他在身旁,孩子也出奇地听话,整个晚上不曾闹腾,总算是睡了个真正的安稳觉。
作者有话要说:
☆、失明
原以为无涯和连珏见面后,会有些感人的场面,事实上没有。
两个人十分疏离地,远远地点了下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到此处,我竟有些不知为何的莫名失落感。
姬夫人端着盘子走进这气氛诡谲的房内,也出奇地淡定,对了,她也有个双生妹妹,是以这般淡定也着实情有可原,但我竟更加地失落。
三人各怀心思,开始了第一次的诊治。
我笃定连珏一定私下同姬夫人问过我的病情,要不然也不会在她拿出血盅之时,如此自然地撸起袖子,去拿匕首,我愣愣地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无涯忽的嗤笑一声,“你莫不是对我的血还喝上瘾了……”
我的嘴角一抽搐,是吐上瘾了才对吧……等下,我小心地觑连珏的脸色,果然有些不自然的僵硬,我嗫嚅了两句,还没说出口,他忽的起身,板着脸往无涯的方向,虽然垂着眼眸,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戾气。
无涯不知为何今日也显得十分敏感,手虽然捧着茶杯,指节却隐约发白。
这架势,剑拔弩张,好恐怖。
姬夫人蹙了眉,垂着眸往另一只药盅里捣鼓了些药材。
就在我如鲠在喉,不知该不该出声阻止之时,忽的听见一声闷哼,继而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再一转眼,无涯已经摔在地上,皱眉□□,我的脑袋缓缓地转动,却见连珏依旧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敬佩之意。
啪啪两声——
门外传来突兀的声音,那人逆光而来,我却不由得惊呼,“霍大哥?”
无涯从地上站起来,擦了擦嘴角淌着的鲜血,“你们这是一对二?”
“对付你,还用不着?”说着又是凌厉地一腿,无涯便如同脱线木偶一般从屋子的那头,直直地摔到我的眼前,正与连珏退后半步相对。
正当霍展飞身过来之时,我忙喊停,“等等,这是怎么一回事?”
霍展原本的拳转化为爪,一把抓起右脸颊整个肿的老高的无涯,像是拎小鸡一般到我的眼前,这画面太震撼,以至于很多年后,我还是……无法忘记。
“道歉。”
冷冷的两个字从霍大哥的嘴里吐出,我竟有些不敢置信。
无涯嗫嚅着,吐出一口鲜血。
我望望连珏,他一脸平静地盯着姬夫人捣鼓药材,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姬无涯,你要是不想残废,快点道歉。”
我望着无涯暗恨的眼神,明白若不是他此刻功力尽费也不至于落到这幅田地,于是心中本就没剩下多少的气就散了去了,“霍大哥,无涯也不曾真的伤我……”
他的眼神落在我毫无血色的脸上,“清芷,这件事你别管,我自会替姬伯父管教他。”
他们走后,我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方才霍大哥所言何意?”
连珏轻笑,“那是他们姬家的事,我现下可没工夫管。”说着就端了药碗到我面前,轻声道,“前日见你饮血即吐,我便从医术上寻了些法子,正好姬伯母也能帮得上忙,你快些试试。”
我望着黑漆漆一片的药碗皱眉,却还是硬着头皮接过,“霍大哥何时与姬家扯上了关系?”
连珏看着我,半晌沉吟道,“霍展是姬家这一辈的定下的家主。”
我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可是他不是……”
“他原名姬惑,在姬家现在这一辈里最为天资聪颖,奈何他却无心于此,便隐姓埋名云游四海,这搪塞的借口与当年的师父真是如出一辙。”
“那……无涯呢?”我小心翼翼道,见他的脸色有一瞬间僵硬,以为他们关系不是很融洽,忙道,“是姬无涯,嗯,姬无涯,我与他也不是很熟稔。”
连珏从我手上拿了药碗,垂着眸子喂我,我下意识地让开,他的手一顿,有些无可奈何,“此事我原本是要告诉你的,后来却一直迟迟不能开口。”
我气鼓了脸,“合着你不许我欺瞒于你,倒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连珏闻言哭笑不得,“我何时要欺瞒于你,无涯,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果真?本来确信的事,经过他亲口承认,我反倒犹疑起来。
看着我满脸不信的样子,他淡淡道,“那时候我病得很重,师父将我带回山上也无法得以根治,偶然间,师父遇见上岐明山寻草药的贾师傅,二人相见惺惺相惜,后来也是贾师傅指引说是新生儿的脐血才能真正救我一命,然司马家真正的嫡系血脉自古便有着极为罕见的排异……”他顿了顿,反手将我搂在怀里,“正如你现在所经受的痛苦一般,若是血脉不合便会逆冲至死,是以母亲为了我答应了师父,再后来她担心自身血液与无涯相冲,一直服用药物,最后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