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突然涌进许多的光,我下意识地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才瞧清楚了房内的模样。
四处是明晃晃的黄色龙纹,底下跪了黑压压一片太医,我艰难地蠕动嘴唇,“水。”谁想才牵动嘴角,脸上骤然发疼,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撕下张皮来。
“你终于醒了。”嘴边有了水,我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啜饮,喝了小半碗后,听见底下一个苍老的身影,“陛下。”
我惊得手里的碗滚落到床榻之上,露出一片水渍,扭过头,没有暴怒,只有淡淡的怜惜,“你别激动,如今你身子可弱了。”
我哑口无言,只能傻傻地瞪着他。
底下御医还在禀报,“恭喜陛下,娘娘已有了一月的身孕,之前所受皆是皮外伤,只需细心调养就能恢复,最严重的是膝盖的伤势,每日敷药约莫一月半就能好。”
“那她为何昏迷了三日迟迟不醒来?”司马律皱眉,冷声道。
“娘娘郁结于心,一时气血不足才会晕倒,至于昏迷则一来是顾忌着皇嗣,二来嘛……”
“如何?”
“娘娘自己求生意志太弱。”
司马律沉吟半晌,开口道,“你们退下吧。”
“谢陛下。”
待得御医都走光后,司马律定定地瞧着我,突然伸手,我下意识地抱着肚子,警惕地躲开,他的手落在我的脸颊上,“还疼吗?”满满的疼惜。
我心里已是惊涛骇浪翻滚,“陛下说什么?”
“朕问你脸上的伤还疼吗?”他叹了口气,“害你受伤,是朕的错,朕已经替你责罚了云嫔。”
莫非月娘托梦给他了?也不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似乎在大殿上就冲来救我了,我当时蓬头垢面,脸肿的跟猪头似的,是个男人都不会动心,那横竖岂不都解释不通。
正怔楞间,他已经扯开了我的衣襟,我浑身一僵,他爱怜地反复抚摸着我肩上的蝴蝶印记,“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朕,你就是朕心心念念要寻找的女子?”
这……我的大脑有些转不过来,“心心念念?”
他从怀里摸出贴身收藏的玉佩,放到我的手中,可不就是那块我左右找寻不到的玉佩,那个“芷”字已经被摩挲地有些光滑了。
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清清,日后朕会好好对你的。”他将我搂进怀里,我下意识地反手一推,他就向后倒去,摔在了台阶上,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这下岂不是要被斩了?
“没关系。”他起身,用那双桃花眸子深深地看着我,“朕有耐心打开你的心扉。”
我颤抖着嘴唇,挣扎要起身,“陛下,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他的脸色一沉,“这件事情朕心中自有定夺,你好好歇息,朕晚点再来看你。”
他一转身,我就翻身跃下床榻,跪在地板上,瞬间疼的眼睛就红了,却还是大呼道,“陛下,冤枉啊!”
“清清,你这是做什么!”他剑眉紧皱,将我用力扯回床上,轻轻道,“你再这般,朕就下旨把顾府上下都推出去斩首。”
我一噎,顿时噤声。
他满意地勾唇,嘴边一朵花美得惊心动魄,“这才乖。”
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我不能反抗只能僵硬地接受,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有隐藏开挂属性富贵命一枚╮(╯▽╰)╭
☆、疼爱
我不知道司马律态度的转变意味着什么,是真的感念我当年的相救之恩,或者又是一个扑朔迷离的阴谋,可眼下我不愿意去想那么多,手缓缓地落到腹部,现在我所要做的,是保住我的孩子,我和连珏的孩子,我不再畏惧未知的一切,初为人母的我变得坚强而冷静,而司马律显然也顾忌到了如果伤害孩子,就一定会失去我,所以我们暂时达成了共识。
我写了家书给母亲,信里并未提及我被司马律软禁一事,只说陛下留我在宫中配合审查此事,我再三强调了,父亲与哥哥都是无辜的,一定能沉冤得雪,要她们自己保重身体,切勿多思多想,也不必在意外头人的议论纷纷,等待我顾家阖家团圆之日。
信没有封口,就交给了司马律,当日午后我就收到了回信,母亲说要我在宫中自己保重,她会守着府邸等我们回来。
我拿着信纸扑扑地落下泪来,司马律端着药过来,皱眉道,“怎么了,信都收到了,还不高兴?”
我只是摇头,这几日我反复思索终于略窥端倪,太子被废,司马律甫一登基,吕氏一族就出了个皇后,显然是勾搭已久,父亲远在大漠,只要压下消息,就不能知道京城中的情况,此番回来无论缘由父亲必死,这样司马律才能得到顾家军的兵权,否则以父亲功勋,轻而易举就能动摇他这名不正言不顺得来的皇位。
事到如今,我便只能等,甚至厚颜地想若是自己能对司马律刻意温柔,是否能消弭他心中的忌惮,时间一长改变主意也未可知,可我若对他太和颜悦色,万一以后他不放我出宫怎么办。
后来我发现这种纠结完全没有意义,因为每次一见到司马律我就从心眼里厌恶,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他问什么我答什么,不触怒就好。
我在宫中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日。
这十日里,司马律就将我安置在他的寝殿偏殿里,早晨去上朝前必亲自看着宫女替我脸上膝上抹上疗伤圣品——凝香淡痕膏,上完药才传膳,我有时没胃口,他也就不用了。
夜里陪我一同用晚膳,孕妇有忌,他也就陪我吃些清淡的东西。
用完膳后,定要带我出去散步,太医吩咐我的膝盖需要多走动,才能好的快些。往往兜了一个御花园之后,回去还要当着他的面喝下一碗牛乳汤,其实我一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吐,可他说我若不喝就要断我父兄的吃食,我只能等它凉了,捏着鼻子一通猛灌。
然后他就要吩咐宫人替我准备沐浴,最后等我安顿歇下了,才去正殿里批折子,好几次我半夜里惊醒,他都会匆匆赶过来,我这才知道他一夜都不曾合眼,替我涂了药又换了衣服又去上朝了。
有时候出去散步,我说走累了想回去,都要唤他好几次,他才揉着眉心应声。
我曾开口说要搬出他的寝殿,被他威胁加恐吓拒绝了。
倒不是心疼他,只是一想到他和云绮,也许还有吕皇后在这里颠倒凤鸾就胃里恶心得直抽搐。
十日后,我脸上的伤消得了无痕迹,而且变得比原来更加白嫩丰腴,司马律现在对于捏我的脸一事十分热衷,好似这都是他的功劳一般,如果撇开别的不谈,司马律只要他想绝对能做个令天下女人都倾心的好情人,连我都不得不公平地说一句他对我的照顾实在无微不至尽心尽力,挑不出一丝毛病,除非硬要矫情地说一个,就是每天陪我时间太多,多到我见他都烦了,这后宫女人没百也有八十,他何苦在我这里锲而不舍,自讨没趣。
我近来有些嗜睡,可我又不放心身边的宫人,每每都不敢睡熟,司马律见我最近很听话,竟然将采苹带进了宫,她一见到我就扑扑地掉眼泪,我终于绽开了自进宫以来的第一抹笑。
采苹说母亲很挂念我,如今梦里也在替我们祈福。
许是被司马律对我的特别照顾给惊吓到了,她悄悄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时话长我也不愿多讲,就说我当年在他落难时有恩于他,如今他也许念着旧恩想要报答我。
“你六年没回京城,何时与他有了牵扯?”她皱眉。
我扯了抹苦笑,“我救他之时,才八岁呀。”
她瞠目结舌,这也可以?
我摇了摇头,“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你的孩子?”她仿佛很难以启齿,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当然是连珏的。”我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她深吸了口气,“奴婢瞧着陛下那股子热情,好似孩子是他的一样。”
我心下忧虑,万一孩子生下来,他可就多了个能完全牵制我的筹码了,想着想着又摇头,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把他生下来的。
过了半月,天气已经有些闷闷的,我心里颇不宁静,见了司马律总忍不住求他带我去见见父亲,可他在此事上完全不为所动,每每总说他已经替父亲和哥哥单独辟了间环境好的牢狱,只要我乖乖听话,他们自然不会过得太辛苦。
我总觉得这话不可信,难道牢狱还是客栈有天字一号房不成?什么叫环境好?没有老鼠嗫足,没有蟑螂横行就是照顾了?我父亲是当朝镇国大将军如何能受到如此屈辱对待,可我也只能干着急。
很多时候,我都下意识地抗拒时间一日日地过,心里潜意识排斥去想若是连珏到了京城……
采苹见我吃的越来越少,每日挖空了心思给我弄新鲜的吃食,顺带着也便宜了司马律这混蛋。
云绮能忍受这么多天不发作,有时候,我也暗暗称奇,果然,她开始闲不住了。
可我没想到她顾忌着司马律不敢对我轻易下手,就对我身边的采苹动手。
每日堵在去御膳房必经的路上,百般刁难,若不是我硬要她与我一起泡澡,我都发现不了那些青紫斑驳的伤痕,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替她抹药,连司马律来了也不搭理,通常见面我还是要意思意思行个礼的,可我现在实在没心情。
他估计是以为我在对他使小性子,还自作聪明地把云绮唤来,听我差遣。
作者有话要说:
☆、狠毒
“咳咳——”一大清早就见到一个白衣女子跪在门口,然后抬起脸,一张素净的美人脸上是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的狰狞表情,任是谁都会被吓到的吧。
“你来做什么?”我淡淡撇她,“想扒我衣服也得看地方不是,还是,你也想把我打得浑身青紫,好解你心头之恨?”
“云嫔。”身后一个明黄色身影斜倚着树,那剑眉轻佻,桃花眼里是一片冰冷,可偏生嘴角却轻轻地笑着,可那漫不经心的笑却未到眼底。
我低头就见她开始自己掌嘴,那声响还挺大,我又瞧了瞧司马律,这个男人前一刻还能脉脉温情下一刻就能化身魔鬼修罗,令人心惊胆颤,我想转身回屋。
“不够用力。”
我脚下一顿,还是往里头走去,屋里用冰块凉着驱散了外头的热意,采苹替我摆好早膳,滋补的粥品和几碟精致的点心小菜。
我刚刚夹起一块红豆糕,外头啪的一声,手一颤,那糕点就扑通一声落进了粥里,我的手背立刻烫的通红,皱眉,采苹忙拿了帕子替我擦拭。
手被握住细看,司马律满脸的温柔,“怎么这样不小心?”
“谁把这滚烫的粥端上来的?”回头脸色立刻就变了,新来伺候的丫头翠儿立刻跪在地上身躯颤抖如同风中落叶。
那嘴唇绽开一朵残忍的笑,“如此便去受梳洗之刑吧。”
梳洗,不是女子的梳妆打扮,而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刑罚,用铁刷子把人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抓梳下来,直至肉尽骨露,最终咽气。
我的脸色迅速苍白,胃里不断翻滚,终于忍不住扶着桌子干呕起来,耳边一个轻柔的声音,却说着最狠毒的话,“还不快去。”
“不,不——”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放过她,求你。”
“犯了错,自然该罚,否则如何叫人心悦诚服?”他将我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哄道,“你如此心软,可知道在这宫里,最难存活的就是心软之人。”
“是我的错,我只是被那巴掌声惊到了。”我急急地解释,“你放过她。”
他盯着我半晌,终于开口笑道,“如此还不谢恩。”
“谢娘娘,谢娘娘。”翠儿伏在地上,显然已经吓得浑身是汗,神志不清。
我的心刚刚落下去,就听他接着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去领杖责二十,叫你长个记性,以后服侍主子不能再马马虎虎。”
她被两个宫人架了出去,门打开,那巴掌声竟然还未停歇,我匆匆起身去看,只见云绮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指甲刮过的红痕冒出细密的血珠,万分恐怖,我脚一软就向后倒去。
云绮跪行过来,死死地抓住我的裙摆,凄厉道,“顾清芷,你等着,你会有报应的,你等着。”
司马律扶住了我,淡淡道,“拖下去吧,自今日起云嫔禁足宫中,没朕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不用你们,我自己走。”她挥开宫人的手,扶着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边走边大笑,快要消失在宫门口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顾清芷,到底是你厉害,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让这些男人一个个见了你就跟失了魂一样,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看你的下场。”
我怔怔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终于眼前一片黑暗。
“不是说身体无大碍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又晕过去了,你们这群庸医,都给朕拉出去斩了。”
我皱眉,睁开眼就见到司马律又在发火,“住手。”
那些宫人小心地觑着我,又看看司马律。
“不要杀他们。”我挣扎着坐起来,“我不要我的孩子背负这么多的罪孽出生。”
他小心地扶起我,怒斥道,“滚。”
“感觉怎么样?”他替我在腰后放了一块软垫。
我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个阴鸷的男人,他终于如愿以偿,站在权利的巅峰,掌握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可却也残忍地叫人心寒,“陛下。”
“我想寻个清静的地方住。”
他毫不在意,反倒是勾了戏谑的笑,“如何我这太苍殿还不够清静?”
“那不一样的。”我叹气,这冰冷并非清静。
“清清,我是真的想待你好的。”他垂眸抿唇,竟有些脆弱之感,“你信我。”
“不是我信不信你,”我哑然,“陛下,你如今日日顾我自己也不得休息,清芷惶恐。”
他笑了,很开心的那种,“你是在为我担忧吗?”
我愕然,这只是委婉的客套,“陛下,如今我怀有身孕,见不得半点血腥。”
他唇边的笑一僵,深呼吸后道,“血腥?你可见过真正的血腥?”他唇边一抹妖艳的笑,那双眸子里却半点笑意也无,他俯下身子,凑到我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你可知道司马楚和司马瑞是如何死去的吗?”
我身体下意识地一颤,抬起不可置信的眼眸看着他,“你——”
“嘘,”他将纤长白皙的食指轻轻地压在那泣血红唇之上,任那罂粟花在唇边开得肆无忌惮,“别说,说了,就该有人要陪葬了。”
司马律走了,留下一室凄清,我缓缓地抱住自己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生生刺痛,月光依旧皎洁清泠淡淡地落在窗棂上照亮了我无助彷徨的脸庞。
我如愿搬进了后掖最清净的角落,领路的嬷嬷特意叮嘱我不要乱走,因为百丈之外就是冷宫,凡是进了那里的,就不再有人样了。
门前冷落,院子是急急地收拾出来的,许多细节之处还透露着腐朽破败,庭中有两棵树早已荒了枝叶,偌大的宫殿只住了一位夫人,从前仿佛也是荣宠过一段时光的,只不知如何犯了事被“发配”到此处,如今我初来乍到,内务司本来要打发她去别处的,我有些不忍就将她留下来,依旧住在她原先住的偏殿。
内务司又派了人来问我可有什么喜好,我说想在庭中种上木兰,要那种洁白里带着浅浅紫色的。他们点头称是,如今虽然整个后掖都在议论我为何独宠太苍殿半月后住进了这犄角旮旯的玉华殿,但却也没人敢随意轻贱了这里,云绮那昙花一现的宠幸成了这后宫所有人的前车之鉴,我被传得神乎其神。
采苹欣喜地告诉我,后院有一个独立的花圃,可以种些花草。
我不忍拂她好意,只是心下却犹如被扎进一根刺,如今真的要在这荒凉的后掖度过余下的日子了吗?我是不甘心的,我明明有最完满的爱情,我明明——我的手抚上小腹,如今虽然平坦却有着无限的生意,此刻这个孩子也许不知道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是生的希望,是爱的延续,他就那样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生命,成为我存在在这个世上的所有意义。
我从不曾想司马律竟仍然坚持每天陪我用晚膳,是以当他突然出现在这狭小的院子里时,很是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