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珏,随我们一起去猎雪豹吧!”哥哥的盛情邀请。
霍的一声,划破寂静的雪空,我鬓边一缕发缓缓飘落,僵硬着脖子转身,一只雪豹脖子中箭,离我不到三尺之距离,地上深刻的划痕,它甚至在那一瞬间,就要跃地而起,我心有余悸地回头,他穿着一身青色锦袄,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雪花落在肩头,面色平静,唇边甚至还有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一刹那仿佛遗世独立的绝代风华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落进了眼里,刻进了心里。
背靠着老槐树,我们从诗词歌赋聊到理想抱负,茯苓与我玩闹,哥哥与他,焚香煮茶。
他找来沉香木斫了一张琴,用马尾作弦,一曲广陵散,悠扬飘逸,我情不自禁地将玉屏箫取出,让那箫声追逐着琴音婉转曲折,如龙凤飞舞于九天之上,飞跃这四海八荒,红尘万丈,最是那四目相对时,唇边细腻笑容的悸动。
父亲从东夷战场带回两匹烈性宝马,我与他相视一笑,双双翻身上马,玲珑仰头长啸之时,我一不小心手脱了缰绳,他飞身而起,将我紧紧圈在怀里,低头就是那馥郁的木兰花香,玲珑翻腾跳跃,颠簸中,我的手悄悄地落到他的腰际,鬼使神差地收紧,仿佛受到蛊惑。
第一次学做马奶糕时,脑海里幻想着他温柔的笑,幻想他会夸赞我的蕙质兰心,却一不小心错过了起锅的时间,把那糕蒸地没有一丝松软之感,哥哥与茯苓丝毫不给面子地揶揄这是“天下独一份儿”的马奶糕,只有他会笑得温润如玉,“心意抵过万千,这是珏见过的最美味的糕点。”
生辰那天,到了吉时,父亲还是未如约归来,采苹助我完成了及笄礼,等过了黎明我的盼望终于落空,起来一人煮面吃,却在开门的刹那,见到他撑着伞冒雨而来,浅笑,“清芷可否赏珏一碗面?”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室的欢声笑语驱散了独自等待的凄凉孤寂,那抹温情将整个心牢牢包围,就此,步步沦陷。
与茯苓打赌,向他表明心迹。
我将熬了三夜灯火,扎破手指无数次缝就的木兰香袋赠与他,想了一夜的话,说来还是纠结,“连珏,我……我有些话想告诉你,这……其实是一个故事,说的是从前……有,有一只小狐狸,在树林里迷了路……然后她爱上了救她的男子,额,我这样说不知道你能否听懂。”
“就是……其实我……我挺喜欢你的。”我一咬牙说完后,视死如归地抬头。
他轻轻地捻起我额前一片花瓣,浅浅吟道,“流水非无意,只怕误花期。”
我垂丧了脑袋,铩羽而归,按照赌约的惩罚,去那初见的山洞独自过一晚。
洞外暴雨涟涟,悲鸣的风在洞内化成凄厉的哭喊,我蜷缩着身体,在火堆旁取暖,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生中也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无奈我喜欢上了他,无奈他不够喜欢我,无奈……过了今夜,这个人就只能被深埋在心底,交给时间去忘记,若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不如不遇倾城色。
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得失从缘,心无增减。
我就这样蜷缩着,不停地喃喃着这句话渐渐睡去,却在半夜陡然睁开双眼,望进一双温柔伤痛的眸子,“对不起,清芷……我来晚了。”
泪如雨下,即使是苦果,此刻,却也甘之如饴。
他在月下把簪子插回我的发髻,赞了声,“很漂亮。”
“彼岸花开,花开彼岸,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两相惜,独自彼岸路。”
“你不信我吗?”他的声音温润如风,“这是只盛开在坦桑河畔的,红色的文殊兰,因为罕见稀有,所以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能看到。”
“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此乃吾之所愿。”
“你可愿陪我,浮世红尘,不离不弃?”
“清芷,清美的香草,也是高洁美好的意思啊!”
“可香草太不起眼了。”
“酒香何惧巷子深。”
“那我陪你,生同衾,死同椁如何?”
“所谓浮世红尘从此也不过一个顾清芷而已。”
“连珏爱顾清芷万年不变。”
~·~·~
六年往事忽然见缝插针齐齐涌上心头,我猝不及防,心头涌上带着淡淡苦涩的甜蜜。
能缘一切有情心,亦解一切有情意,
在彼一切有情心,随顺一切有情意,
充满一切有情心,令诸有情心欢喜。
“今夏木兰花开,便是我娶你之时。”
连珏,我在京城,等你。
浮世红尘,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知道的这个节奏……所以大家要珍惜前面甜蜜的部分,以后呢,实在忍受不了了,就去翻翻前面的章节吧,然后……咳咳……表刷负……【灰溜溜地溜走】╮(╯▽╰)╭
☆、京城
雍华王朝六十六年夏初,大军终于到了燕京城外三十里的营地。
夜半,城门打开,三骑一闪而过,快得好似影魅。
“母亲,岚儿。”我一路高喊,府里初初都亮起了烛火,人们纷纷走出院子观望,只见白影一闪,疑似眼花。
六年不见,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鬓边有些发白面容姣好的女人,心酸地落泪;“娘亲,芷儿回来了。”
“好好好,母亲日夜在佛前为你们祈祷,如今你们终于平安回来了。”她身上熟悉的檀香入鼻,我感到了久违的安心之感。
她含着热泪上下打量我,“芷儿都成大姑娘了,再不是那个受了委屈只会到娘亲怀里哭鼻子的小丫头了。”
我抹了眼泪,笑道,“岚儿呢?转眼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我还记得我离开时她还是个只会跟在我后头叽叽喳喳的小雀,如今可许了人家没有?”
“你啊!还是先着急你自个儿的婚事吧,入了秋就满18了,娘在你这个年纪都有你哥哥了。”
我吐吐舌头,双颊绯红,“芷儿……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待再过二月,他就会上门来提亲的,您一定会喜欢 他的,父亲说起他都赞不绝口呢。”
“瞧瞧,”母亲笑得眯起了眼,“这还没嫁出去呢,心都飞走了,女大不中留咯,清淮怎么还没回来?这几年他可有瞧上谁家姑娘?”
“别说了,好好的姑娘都让他个木头给赶走了,为了这事儿还与我翻了脸呢。”我愁眉苦脸。“前面府门口有人来传,他们大约是入宫回禀去了吧。”
“还有这等事?”娘皱起了眉头,“在外这些年自由散漫惯了,怕是觉得结了亲就拘束。”
“娘亲,可是阿姊回来了?”身后传来一道温婉动听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门口那个头上扎着两个小髻的女娃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那模样怕是再过三年连天仙都能比下去,我再瞧瞧自个儿一身灰扑扑的袍子,两个乌黑的麻花辫,脸上还混杂着扑扑风尘,皮肤也不再光洁如昔,在岚儿面前往后可要自惭形愧了。
“岚儿。”我一把搂过她,拿脏兮兮的脸颊去蹭她如出水芙蓉的脸蛋,“可想死阿姊了。”
“阿姊,我算着你们这两日就该到了,快回去梳洗一番,我小厨里还炖着甜汤等着你回来喝呢。”她拿起帕子替我擦,一擦脸上露出一道白印子,无可奈何道,“这还是我那个绣鞋上染上些泥巴都要哇哇乱叫的阿姊吗?”
“我这就回去梳洗。”我喜滋滋挥着小马鞭一路跑跳着回芷兰苑。
采苹与风荷用玫瑰花瓣替我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去到小妹的微岚阁用了甜汤后,我开始以珍珠磨粉调和以芍药、玫瑰、洛神花瓣汁水敷面,女子本天性爱美,何况如今有了悦己者,我现下唯一的心愿就是定做个美丽的新嫁娘。
不知道此刻,连珏是否也在对月相思呢?
爹爹一夜未归,我一大早就起床打扮,穿上了身浅紫色攒金丝薄衫,配藕色绘芙蕖百褶罗裙,双飞鬓上斜斜插着一支珐琅步摇,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极有韵味,多年不碰脂粉,一时看到镜中那张脸孔熟悉却陌生,远山眉上挑少了份柔弱多了似英气,一双烨烨生辉的星眸此刻却又多了份难以言语的妩媚多情,小巧的菱唇轻抿了那蚕丝胭脂片,仿若亲吻后的旖旎红艳,这女子分明不只是顾将军家的大小姐顾清芷,也是连珏的芷儿,想到这里我偷偷抿着唇,愉悦地笑起来。
天际微微露白,我炉上煮好了茶水,待他们回家饮上第一口甘甜。
直到晌午,依旧没有马蹄声。
夜里,突然一队人马闯进来,将整个将军府包围起来。
我大惊失色,就见那黄衣使者来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大将军顾震涛与其子顾清淮与北漠勾结,意图犯上作乱,现已削去了将军之位,关入狱中审问,顾家上下无朕旨意不得私自出府,钦此。”
“接旨吧,大小姐。”我看着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眼眸,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与北漠勾结,犯上作乱,这是死罪啊!
我拿着圣旨匆匆往宫里赶,那些人见我有先太皇太后御赐的镯子在腕上,也不敢拦,宫里的人大约还不清楚我父亲革职查办一事,只当他是此番大败东夷的功臣因此也不敢为难我。
太和殿外,我从夜半跪到天明,如何叫我相信儿时朝夕相伴的太子哥哥居然要杀我顾家满门忠良。
我直跪的头晕眼花,路过的宫人都纷纷避开。
直到一双嵌珠金丝绣鞋落入眼帘,我漠然抬头却是一张趾高气扬的脸,身后有宫女怒喝道,“大胆,何人见了云嫔娘娘竟不下跪磕头。”
云绮何时入宫做了云嫔,我百思不得其解,身后已经有宫人强硬地扭着我的身子磕头,我不动如山,直到她一脚踹在我的肩头,我狼狈地俯下身子,脸颊被粗粝的地面硌得生疼。
“顾清芷啊顾清芷,没想到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她哈哈大笑,眉眼之间闪过一抹狠戾,“你从前对我百般折辱,可从今往后,失去了你父亲这座靠山,你也就只配做个卑贱女子,你的情郎哥哥呢?若是他见到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否还会心生怜惜,抑或是避如蛇蝎。”
那艳红的嘴唇凑得极近不断在我耳边吐露着恶毒的话语,我的半边身子迅速麻木,却不及心里钝痛,原来竟是如此!好一个云绮,当时我就该放小九一口咬死她,而不只是吓吓她这么简单。
我一直跪着,腹中饥肠辘辘,眼前金星乱冒,可我依旧跪的端正笔直。
远远地我听到了许多窃窃私语,“听说了吗?我们的镇国大将军是个犯上作乱的逆臣。”
“真的假的?大将军对我大齐一直忠心耿耿,此番不还除了东夷这一心腹大患吗?”
“皇榜都贴出去了,还能有假,你瞧瞧那边跪着求情的不就是顾家大小姐顾清芷吗?”
我的眼眶迅速红了起来,不能哭,顾清芷,忍住。
眼前闪过父亲的严厉和慈爱,哥哥的朗笑,母亲的温暖,妹妹的柔和,我的家人,决不允许任何人轻贱。
我几乎是恶狠狠地望过去,那些宫女一惊纷纷散去,露出身后一身素净锦袍的女子,萧双双。
我一怔,六年不见,原来她也入了宫,是了,我随父出征那年正逢后掖三年一次的大选,双双这样美貌又难得才气逼人,自是有这荣幸的,我俩原是闺中蜜友,他父亲是朝中右相,两家私交甚好,那些年,爹爹不在京中全靠她府上处处照顾。
此刻她秀美的脸上却是陌生的疏离,淡淡地扫过我脏污的脸颊,只传人带了块帕子给我,就转身走了。
我张了张口,最后只能拾起那帕子,边角一个歪歪扭扭的芷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待得来日花飞粉谢珠落散,回头看,不见来时伴。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开虐,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跟文的妹子,肤白貌美心坚强【玻璃心也可以很坚强的,嗯!】
勇敢的少女们,跟着Mo墨去创造奇迹吧!
☆、羞辱
我直等到次日晌午,终于等到殿内传唤。
狼狈地扶着墙直起身子,我不急不缓地用帕子抹净了脸,将鬓发扶好,抚平一群上的褶皱,昂着头,仿佛是去赴那百花宴一般,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
宫人不耐地催促,我的双膝疼地每一步都如同针扎一般,却依旧走得笔直端庄。
九九八十一级台阶,我用了快半柱香的时间,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我却依旧笑得无可挑剔,那些宫人终于面露不忍,不再连声催促。
“罪臣顾震涛之女顾清芷到——”
我带着控诉的目光直直落在那龙椅上,却陡然怔楞住,想要跑过去,腿却猛地一软跪倒在地上,“不可能,你们把太子哥哥怎么了?”
“司马瑞去年就已经归天了,怎么没人告诉你吗?”那恶毒的话语从一张妖娆妩媚的嘴里吐出,那头上戴着金冠的人有着无比美丽熟悉的脸庞,剑眉微挑,桃花眸中露出一抹兴味,红唇泣血,与月娘竟有□□分相似。
“清芷啊清芷,你说说我这儿每天都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哪里亏待了你去?”太子哥哥戏谑地笑。
无奈投降,“好吧好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哈哈,人人若都像你这样断案子,这天下迟早是要乱了的。”太子哥哥听了我对那参贪官沈洪折子的评论拊掌大笑。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瞧瞧,刚做出来的玉露糕可又要便宜你这丫头了。”特地为我到宫外去寻点心师傅。
告别时的殷殷嘱咐,“清芷,照顾好自己,大漠不比燕京,凡事都要小心,再不可调皮了知道吗?”
……
我忽然凄然狂笑,“是你……司马律。”
一旁的云琦立即出声道,“大胆,竟敢直呼陛下名讳,给我掌嘴。”
她本就是骄纵的公主,语气里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想来这事情从前也没少做过。
我赤红着双眸死死地盯住司马律,后又盯住自己的双手,芊芊素手,却救了蛇蝎心肠的恶人,这场农夫与蛇的戏码,着实讽刺至极,我只笑得满脸是泪。
大殿之中一片静谧,只有云琦的怒喝声,“来人,人都死到哪儿去了。”
“啪,啪,啪……”我的喉头腥甜,眼前之景缓缓模糊,脸颊上相比已经肿的不堪入目,我忽然想起连珏的双手曾那样轻柔地捧着我的脸颊亲吻,闭上沉重的双眼,如果这是场梦,能不能快点醒过来?
我的脸上淋上了许多的酒水,睁开眼,依旧是云琦疯狂的脸,我苦笑,怎么能不是梦呢?
“够了。”座上那人看够了好戏,噙着暧昧的笑云淡风轻地开口道,“爱妃昨日也累着了,这种惩罚下人的事情何必亲自动手。”
我只觉得胃里翻腾恶心地想吐。
“不是说宫里新进的舞姬跳得不好要她来舞一段助兴的吗?”他漫不经心地笑,“如此下去,众爱卿恐怕都要等急了。”
云琦忙依偎在他怀里,娇笑道,“我都给气糊涂了,还不伺候顾姑娘更衣。”
几个宫人闻言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我大惊失色可无奈实在没有力气,紫色的薄衫很快落地,露出月牙白的单衣,再往后就只有一件肚兜遮体了,我死死地捂住胸口,她们用巧劲在我皮肤上掐拧,看不出痕迹却钻心地疼。
我深深闭上了眼,牙齿已经悄悄阖上,“她想自尽,掰开她的嘴。”我寻声望去,云琦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嗜血的兴奋。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所有的一切仿佛静止。
我失去意识前,只瞥到了一抹张扬的黄色。
《东庭雍华?帝后列传?承德皇后》:“六十六年夏初,承德父亲与兄长连夜回京后被判私通北漠犯上作乱入狱,承德跪地求情,遭齐景帝与其后妃折辱,承德不卑不亢,景帝恻隐,亲唤太医救治。”
“治不好她,你们统统给朕去陪葬。”
好吵,我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好吵,我紧紧皱着眉头,发生了何事?我脑海中突然记起了太和殿里那凌乱的一幕幕,“爹爹……”
眼前突然涌进许多的光,我下意识地又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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