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步走下马车,对着为首的那黑衣女子微一颔首:“有劳了。”
而黑衣女子只是道:“过了今夜,你与我绮红阁的交易完成,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相干。”
年轻女子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黑衣女子淡淡的环顾了一番四周,漫不经心的道:“这些人,全杀了?”
“与这些镖师无关。还劳烦你们不要动他们才好。”
黑衣女子点点头,再问道:“你要杀的人,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们来?”
年轻女子红唇轻咬,面上神情一时坚毅,沉声道:“我自己来。”
黑衣女子闻言手掌一翻,递过来一把狭长的匕首。
握着匕首,年轻女子手抖了抖,但还是决绝的转身,提起一脚跨上了马车。
但寂静的夜中忽有一声叹息响起,接着有女子的声音缓缓的道:“春柳姐姐。”
那年轻女子正是春柳,听到这叫声,她身上一僵,抿紧了唇,缓缓的转过了身来。
篝火仍未息,微弱的火光下,聂无忧慢慢的站起,看着春柳的眼神中满是悲悯之意:“春柳姐姐,原来果真是你。刚刚叶放对我这般说,我还不愿意相信,不曾想,唉,竟然是真的。”
黑衣女子却是吃了一惊,寒声问道:“你没有中迷烟?”
聂无忧没有回答,倒有一人轻笑道:“还有我。我也没中。”
黑衣女子闻声看过去,见聂无忧身后正有一人也站了起来,墨绿色刺绣的流云外衣,青色披风,正是叶放无疑。
只是他的唇上却有一丝红迹。
黑衣女子凝神看了一会,心念急转之下,心中真是如巨浪滔天般不能平静。她望着聂无忧,满眼的不可置信:“你,你的血竟然能。。。。。。”
聂无忧扫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我早就说过,这世间能毒死我的毒药,只怕还没有人能研制得出来。毒药尚且都没有,你以为你这不入流的春梦无痕就能迷倒我了?”
这迷烟春梦无痕实则是江湖中等级最高的迷烟了,等闲门派之中想得都得不到。就连绮红阁,若不是此次因着买卖棘手,也断然不会轻易动用。但在聂无忧的口中,这春梦无痕却是不入流。
那黑衣女子,亦即红绡,闻言面上神情一凛,周身立即便有淡淡杀气涌现。
但目光在看到她身后笑的一脸轻松的叶放面上一转,不由的又收回了目光,望向虚无。
叶放那日晚间虽只出了寥寥一招。但高手之间,一招即已知对方武功底细,又何须过多纠缠。
春柳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而后她先是低着头,再是抬头轻声的道:“无忧,你想不想听姐姐给你说个故事?”
忠臣与奸臣的故事。
李将军一家世代镇守边关,为国效命。但为人耿介,不屑于营营,得罪了朝中的一些人。
纵是有天大的功劳亦如何,对上了昏君,只需小人的几句谗言,于是一纸圣旨下,言是其有造反之心。
接下来的一切再简单不过,抄家灭府,合家男丁无一幸免,女丁则全部入了乐坊。
但世家之女,又有多少能扛得了这一时的云泥之别?不消几年,逐渐的就都入了薄命司,最后的最后,只余了当初身子最弱的一个小女儿。
放下了身段,改了名字,日日行尸走肉,只为了娘亲临死之前的殷殷嘱咐,活下去,尽了一切可能,活下去,为李家洗尽冤屈。
于是,她忍着一切活了下来。
乐坊中往来多是达官贵人,几年的探听之下,她也逐渐的知道了
当年的一些事实真相。其实那昏君早已忌惮李将军这些年来的战绩,功高震主,只愿除之而后快。
只不过那进谗言的小人洞悉了当今君上的意图。
于是,才会结案的那么快。
可李家的小女儿能怎么办?为李家平反昭雪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她无论如何也杀不了那个昏君。
最后,她只能想着杀了当初进谗言的那个人。
她总得找个复仇的目标,否则,她找不到支持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处心积虑的接近那个人,想方设法的进了那个人的家门,但高门大院,她一直未找到下手的机会。
仅仅杀了他,她不甘心啊。她李家一家老少七十八口的鲜血,日日在她的面前闪现,将其埋葬在深渊,终年不见日光。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辞官归乡,她拿出了积攒多年的积蓄,找到了传说中的那个杀手组织,只想在途中将他一家老小给结果了。
可是,终究还是受阻。
春柳慢慢的抬起头看着聂无忧,缓缓的道:“无忧妹妹,你觉得我现在该如何?”
聂无忧好生为难,论理,她是天下镖局的镖师,护住张老爷老小一家安全那是她的职责所在。但论情,如果是她聂无忧遇到此事,只怕不光是一刀杀了张老爷那么简单,她定会好好的折磨他个一辈子,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剩下的一辈子过的比死还难受。
甭跟聂无忧谈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从来就不信这一套。狼说,你放了我吧,从此我再也不吃荤。你信么?
反正聂无忧是不信的。她眼珠子转了一转,附在春柳的耳边轻声的说了几句话。
春柳先是一脸的凝重,后来面色慢慢的缓了下来。
“如何?”聂无忧轻声的问道。
春柳犹豫了半晌,终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她附耳在红绡耳旁,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红绡微一点头,带着手下的人眨眼间就已离去。
而后,春柳又提起裙裾,跨上了马车。只是在掀开车帘时,她的手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声的道:“谢谢。”
聂无忧面也没红的就受了。不提防叶放忽然一个轻轻的爆栗造在她头上。
“又打了什么鬼主意?”
聂无忧摸着头,不满的回头瞪他:“你干嘛老欺负我?”
龇牙咧嘴,活像只炸毛的小猫。
叶放俯身轻笑,摸着小猫的头顶的道:“我是喜欢你才会欺负你。怎么,不喜欢?”
聂无忧默默的流泪,叶大哥,不,叶大爷,不带你这么喜欢人的呀。
叶放摸着她头顶的手慢慢的向下,停在了她的面颊上摩挲个不停。
入手柔滑,手感不错。他舍不得离开。
聂无忧却是急忙跳开两步,谨慎的望着他。
摸就摸了,她自然是不怕,反正这些日子也没他少摸。只是,她很怕他忽然改摸为捏,那得有多痛啊。
见她躲开,叶放的双眼眯了眯,自是有那么一股骇人的气势在内。
“过来。”
聂无忧不敢违抗,磨磨蹭蹭的挨了过去。
叶放一把揽住了她的腰,抱在怀中,下巴在她的头上蹭了蹭,又问道:“你跟那个,”
聂无忧接口道:“是春柳姐姐。”
“你跟春柳,说了什么?”
聂无忧在他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这才没好气的道:“你内功那么好,我就不信你没听清我和春柳姐姐说的话。”
叶放也不否认,只是道:“听到了一些,但还是不全。”
聂无忧只好慢悠悠的道:“我跟春柳姐姐说,我毕竟是天下镖局的镖师,要是这会她真的要杀了张老爷一家,我肯定是会出手的。就算我打不过绮红阁的那些人,可叶放肯定打得过的。但我也说了,天下镖局只答应了护送张老爷平安到他家就会离开。至于到了家之后,张老爷会如何,我们是不会管的。所以到时她想怎么样都行。”
叶放沉吟着:“对她而言,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绮红阁虽是杀手组织,但很讲信用,断不会半途而废,撤了这单生意的。”
聂无忧在他的怀中点点头,忽然有些闷闷的道:“叶放,刚刚我一直在想,春柳姐姐她,复完仇之后,会不会她自己也。。。。。。”
接下里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叶放更紧的抱住了她,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的安慰着:“不会的。我看春柳很坚强,她定然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但他的心中又何尝不
知,对春柳而言,世上再无一个亲人,这么多年来复仇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到了某日,连这个理由也消失了,那她会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此卷结束,下面开始另外一卷。另一卷开始之前,先让男女主甜蜜下先。。
☆23、落霞观日
押送完张老爷的那趟镖过后,镖局众人立即马不停蹄的赶回了随州。
原来已是腊月时分,展眼农历新年即将来到,众镖师自是急着回家去与家人团聚。
回到随州,与上官局主禀告了路上所发生的事情,上官局主随即大手一挥,吩咐厨房摆下了
几大桌的宴席,一来是为各位护镖的镖众接风洗尘,一来则是年关来临,犒劳一下大家。
席上一番觥筹交错自是不必说,连一向腼腆的上官凌欢到得后来都喝得双颊晕红,拉着身边的人傻笑个不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上官义又端起了杯酒站了起来高谈阔论了一番,无非是先总结了下今年镖局取得的成就,顺带展望了下明年的形势,最后又道是各位兄弟辛苦了,账房里已为各位准备好了今年的分红,领完了分红大家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前面那么多的话实则多是废话,底下也不会真的有多少人在听。但当他说到了最后的那两句,底下各位镖师立即喝采不迭,齐齐鼓掌,座中的气氛更是热烈了。
聂无忧是个有热闹就会立即去凑的人,人越多她越高兴。故今晚在酒席上,她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的酒水下了肚,全然不管身旁的叶放如何阻拦。
叶放只得暗暗叹气,虽是替她挡了不少酒水,但奈何这小祖宗自己倒是端着个酒杯到处去跟别人称兄道弟,说到高兴处,那酒就已不再是酒,全然是当做水在喝了。
小祖宗这会正搭着高翔的肩膀,笑的傻呵呵的:“高翔大哥,你看今晚大家都这么高兴,你就不要还是冷着一张脸嘛。来,笑一笑。”
言毕,伸手就去扯他的脸,高翔头一偏,让过了。
聂无忧左右端详了他会,忽然又笑道:“高翔大哥,你可别说,虽然你一天到晚的都是冷着一张脸,可仔细看起来,你还是长的蛮俊的嘛。”
高翔一双眼睛如同浸在雪水中的黑玉,满眼清明。他盯牢她看了半晌,胭红的双颊,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其实他很想问她,那晚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了那一刀?是不是你对我,也有意?如若你对我真的有意,那我拼着师父责骂,也会与你在一起。
可叶放过来了,迅捷的自他的肩膀上将聂无忧的手取了下来,抱在怀中,然后对他浅浅的笑道:“她喝多了,高兄弟不要在意才是。”
他也知道,精明如叶放者,早就已经看出了自己对聂无忧的情意。不然上次他不会特地的提到聂无忧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一事。而现今,他抱着聂无忧的手臂强悍而有力,唇角虽是带了抹笑,口中淡淡的说着客气话。可那笑容却并未到眼底,他的眼中,有着强烈的占有,与生人勿近。
这勿近,自然指的就是,不能靠近聂无忧了。
高翔低下了头去,握着酒杯的手指慢慢收紧。
纵然有再多不甘,又能如何。最怕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
有手覆上了他的手,安抚似的轻拍了两下。他抬头看过去,见正是苏墨。
他的笑容温和,看着高翔的眼神似是在看自己的弟弟般,满是关爱。
高翔对他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他这才微微一笑,转身与其他过来向他敬酒的镖师寒暄起来。
而聂无忧却是被叶放带出了宴席。
聂无忧仍在小声的咕哝着:“哎,哎,叶放,我不要走。”
叶放没理她,继续拉着她走。聂无忧见状,索性抱住了身旁的柱子,不满的嚷嚷着:“你这样不对啊。人家都在里面喝酒喝的好好的,你凭什么要我先离开?再说我还没和上官局主喝过酒呢。”
叶放瞧着她那样,醉眼朦胧,偏偏说话倒是比往常大胆了。他一见,反而是给气乐了。
半俯□,轻捏了捏她肉肉的脸颊,他笑道:“我已经跟上官局主敬过酒了,以我们两个的名义来敬的。怎么样,满意了?”
聂无忧点了点头,但还是抱着柱子不肯撒手,口中不停的嘟囔着,她跟谁谁谁还没有喝过酒呢。
叶放索性长臂一伸,抱了她就走。
这个小祖宗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好不容易打消了高翔心中的那些念想,可今晚她竟然那般主动的去跟高翔套近乎了。
万一高翔心思再活动了起来,虽然他是不惧,可终归还是有点堵心不是。
如此,怎么还能任由这小祖宗留在那里。
将聂无忧放在椅子上坐好,叶放转身就要去点蜡烛,可手却忽然被拉住了。
他转身过来,就着如水月光,正好看到聂无忧睁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亮如晨星,清澈得如同远山中的泉水,顾盼处更是
灵动无限。
叶放心中一软,也不再去点蜡烛,只是将她抱起,在自己的腿上放好,轻轻的抱入怀中。
聂无忧自然而然的将头靠在他的怀中,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躺好了,这才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刚刚毕竟是喝了不少的酒,脑中终究是有些混沌。可她总觉得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说。
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她终于想了起来。
“叶放,叶放。”她自他的怀中抬起头来,憨态可掬的看着他。
叶放的声音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温柔几分:“嗯,什么事?”
“一年过后,你跟我回家吧。”
叶放扬眉:“哦?为何?”
聂无忧得意洋洋:“我跟我爹爹说过,一年中要是找到了喜欢的人就带回家去给他看,这样他就不会逼我,唔。。。。。。”
后面的话被叶放用唇封住,悉数卷入了他的心中。
窗外一树白梅已放,映着溶溶月色更是如同雪下琼玉一般。
有幽幽梅香入鼻,但对叶放而言,一切都比不上聂无忧发间的清香,甚至是她口中的浓浓酒香。
月色好,梅花好,但怀中的佳人更好。现世原本已足够安稳,岁月更是原本就已静好。
许久,叶放方才放开了聂无忧。但仍是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不愿松手。
聂无忧双颊胭红,甚至连脖颈上都带了几分淡淡的粉色,分不清是醉酒了的缘故,还是害羞使然。
她靠在叶放的怀中,耳中是他有力的心跳声,以及他不知何时暗哑了的声音:“过两日我带你去个地方,嗯?”
聂无忧指间绕着自己衣服上的飘带,闻言头也没抬,只是问道:“去哪里?”
头顶叶放的低笑声传来:“好地方。”
落霞山者,山如其名,是个观赏落日晚霞的绝佳去处。
此刻,聂无忧正同叶放站在山顶,看着一轮红日渐渐下坠,天边晚霞如火如荼。
聂无忧自然是惊叹不已,但叶放却是道:“来的有些晚了。秋天的落霞山才是最美丽的,漫山枫林如火,映着橙红夕阳,当真是如画如诗。”
聂无忧闻言,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歪着头对他笑道:“那你明年秋天
带我来这看。”
叶放微笑点头:“好。”
往后的每年,我将带你走遍这万千世界。
聂无忧本来吵闹着就要住在山上,幻想着晚上看着漫天繁星入睡,早上起来就能看到旭日东升。但因为落霞山上并无歇宿的地方,又加上已是隆冬,晚间山上气温更低,露宿的话,只怕不到半夜,两人都会齐齐的冻为冰坨子了。
故叶放坚决不同意。到得最后,他看着不停跺脚的聂无忧,劝服不得,干脆点中了她的穴道,然后打横抱起,施展轻功下山。
聂无忧被她点中穴道,动弹不得,也言语不得,只好对他干瞪眼,心中琢磨着待会势必得报了这个仇回来。
叶放瞧着她眼珠子转了两转,早已是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微微一笑,略略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声的道:“想讨回来?不然待会到了山下,我找个客栈,到了床上,任由你欺负,如何?”
聂无忧的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这下子连看他都不敢了,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专注的望着自己衣服前襟上的折枝蔷薇刺绣。
叶放失声而笑。这丫头,从来都是一张嘴巴厉害。面上看起来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其实脸皮最薄,经不得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