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想借调笑开解她一二,却不想小丫头目中忧思更甚了。
“红鸾不去。。小姐,我决定放下穆侍卫了。”她抬袖抹了抹眼泪,“原本便是我一厢情愿缠着他。穆侍卫好涵养,被我那般纠缠也不曾厌极了我。只是我心里一直明白,我和他终是不可以的。”
韩素有几分怔愣,近日她与秦陨安相处正好,眼里心里全是他,一时竟忽略了其他,甚至不曾看出红鸾心中怕已在穆风之事上受了不少苦楚。
“穆侍卫是很好的,可是在红鸾心里终是比不过小姐重要。而小姐,小姐未必能与东嘉之人一直和睦。”
韩素面上认真起来:
“红鸾,不会的,到如今这一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王爷反目的了。”
听得韩素如此一说,红鸾面上并无放心,反是更为忧虑了几分:
“小姐,王爷,说起王爷,小姐与王爷实在太快了。红鸾不知小姐心里如何作想,只是若有一日宁州与东嘉起了兵戈,难道小姐当真要帮王爷对付侯爷不成。红鸾觉得,夫妻情意是一回事,但血脉之亲总归还是重要些的。便如红鸾虽然心仪于穆侍卫,可是小姐却是红鸾更重要的亲人。”
韩素浅笑:
“在韩素的心里,我的亲人不过只有红鸾、师父、阿南、阿云,如今还有王爷。小丫头,你家小姐从一开始就不曾对宁州有过忠心,一切谋算也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中谋得一方安隅而已。而如今,王爷所在便是我的安隅。为保这安隅,与不相干的人争斗一番又有何辜呢。”
她摸了摸红鸾的脑袋以示安抚。
红鸾心知如今已劝韩素不住,只得喃喃:
“我不再劝小姐,小姐却也无需再在意我与穆侍卫之事了。终究,穆侍卫整日里想的都只有王爷的事,红鸾是怎也走不进他的心的。”
说罢,她沉默半晌,又偏首去看王府墙头落下的几只燕雀,神色之间竟流露几分飘无:
“小姐,我说你与王爷进展得太快却是认真的,小姐还该矜持一些,与王爷慢下一些,莫要显得太在意于他了。書*快*電 子 書 女子若是不够矜持、太过在意,时日一久男子眼里便都看不到她了,做得再多都看不到。便如我与穆风一般,他总是看不到我”她垂首露出苦笑,“兴许,我一走,他便能稍稍想起我,兴许。。。”
红鸾离开叫韩素生出了几分寂寥。由此,近来她对秦陨安竟还黏的紧了几分。小丫头若是知道自己离开起了这等效果,恐怕非得恨铁不成钢的摇头概叹起来了。
她倚在书房一侧的小榻上,支着下巴欣赏另一侧批着奏章的俊美男子。
红鸾虽然离开,王府之中却未曾安静多少。只因走了一个红鸾却又来了一个活宝。这几日,那燕君北日日都要爬上王府墙头朝内窥视。沐王府本是戒备森严,然秦陨安看在北辽和韩素的面上,每每只遣穆风一人去与他周旋。既要将之赶跑下,手却又不能太重,倒叫穆风很是为难,往往他堪堪将燕君北丢下墙头,转眼那人便又爬了上来。
只是一连几日下来,便连秦陨安的耐心都有些受不住了。
这番,门外又传一阵重物落地之声。秦陨安眉梢轻跳两下,温润的面上竟隐隐可见青筋颤动。他扬声朝外呼喊:
“穆风。”
黑衣男子落到书案之侧的窗外朝书房之内颔首行礼。
“近日,王府的护卫似有几分松散,你倒应当去整顿一番了。”却是在吩咐可以对那燕君北下重手了。
话毕便见穆风旋身跃开。
韩素见此,急急起身走向书案:
“沐,应不必如此吧。”
秦陨安挑眉:
“哦?素素心疼?”
他面上是东嘉官员相对、韩素却极少见到的似笑非笑。看样子,却是真的恼极了。
韩素愕然,旋即明白过来,却是轻笑:
“你莫不是以为那燕尹日日在我家墙头窥视是在望我吧?”
一声“我家”听得秦陨安心下稍软,开口仍是道:
“不是吗?”
“也罢,倒不如沐今日陪我到院中走走?”她说着,笑得竟有几分狡诈。
秦陨安转首不去看她,执起笔又阅起了折子,淡淡一言:
“不去。”
韩素浅笑,俯身抽去他手中纸笔,旋到他身后:
“由不得你!”说罢便推着他朝门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行到内院之外,韩素却停下步子不再前去。
秦陨安狐疑转首望她,却见她食指置于唇前,伏到他耳畔低声道:
“嘘,有好戏。”
两人齐齐望向院中。果然,不消片刻便听得院内一声男子叫唤,似还有跳脚之声。再过片刻,却有人口中咋咋呼呼地自一侧草丛之中蹦出来,正是那辽皇易燕南。他的身后还跟着怒容满面,手执一柄尚未出鞘的长剑的穆风。
秦陨安略略怔忪,穆风如此表情确是少见,他偏首去望身侧笑的满是兴味的女子心头倒真起了几分好奇。目光转回院中,凝神去听院内两人言语,这才堪堪明白几分韩素目中兴味为何。
“啊,啊!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啊!我都说了,你告诉了我我今天就先离开。”
穆风不作言语,手中的剑却一招一式不停地朝燕君北招呼过去。那燕君北竟不曾回击亦不费心闪避,只由着穆风剑鞘一下一下落到身上。他口中虽是叫唤着,面上却全不似有痛楚倒是满布笑意,竟似个正与小娘子调笑的狂浪大汉。
穆风见他这般模样想是怒意更甚,手下已失去了章法却仍是不停照着燕君北砍去。不想如此竟被燕君北寻着空缺,旋身抬臂一拖,握住穆风执剑的手。一瞬,穆风竟牢牢被燕君北扣在了怀里。穆风死命去挣竟全挣不开去,此刻才忽明白,这燕君北本就是那货真价实的狂浪大汉。穆风身长本已八尺有余,在燕君北怀里竟堪堪到他下巴,本是身经百战的军士,气力却也全然不敌。
他又挣了几下仍是无法,心下已是气急败坏:
“你放开!!”
燕君北见他气极,犹豫一番,终是讪讪松开,双手举到头侧竟有几分无措:
“啊啊,你生气啦?你别气,我让你打,让你打便是。你随便打,我不还手,真的!”
穆风见此,怒到有几分脱力,提起剑指向他,然后便说出了韩素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你这人可是有甚毛病?!”
燕君北听着却是嘻嘻一笑:
“我是有病,相思病。。”虽是嬉笑,剑眉星目竟凝着点点认真。
穆风很是挫败。他放下手臂,重重一叹:
“滚,莫再出现。”
正要转身离开,那燕君北却提起一跃到跟前,身子竟也凑了过来。
“别的要求我都可应,惟这样不可。我这都害了相思病了,再不出现怎生可以?!你又如何忍心叫堂堂北辽皇帝一代英豪就此英年早逝在那相思病之下?”他垂首摇头,一脸的叹惋。
穆风面上又是怒起,抄起长剑便朝他胸前一击,撞的燕君北连退数步捂上胸口咳嗽。他一边咳着一边却抬手向穆风摇了两下:
“没,咳,没事,我身子好受得住。你想打多少下都可以,打一辈子也没关系,咳咳,来!尽,尽管来!”说着,他拍了两下厚实的胸脯以为证。
穆风握紧剑柄五指泛白,他一连深呼好几口气,转身疾步往回走去。身后还跟着怎也甩不脱的燕君北吵嚷着问他名字。
内院之外,沐王夫妇相视一笑,眼中竟是一模一样的狡猾颜色。
“素素说的好戏的确不错,此前却是我误会了辽皇与素素,倒真该陪个不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王爷深明大义,妾身深感欣慰。”
秦陨安眯了眯眸子,像极了此前韩素的模样:
“这是自然。穆风这无趣的性子,若是能改,恐怕便也只能仰仗辽皇陛下了。”
秋日高阳之下,一只公狐狸、一只母狐狸在沐王府内院之中相对悠然一笑。一时之间,西风轻起,秋意恰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上章的时候是不是以为单恋女主的男配终于现形啦?我大辽皇才不是个辣么肤浅的角色,才不是呢,哼╭(╯^╰)╮!
☆、真假
虽说照秦陨安日前所言天下兵戈将起,许是时候还未到,月夕过后王府仍是悠闲了许多。再加上此前秦陨安将秦怀忧发配去了皇陵,这段时日他便连早朝也不必去,事务皆是在府中料理。
韩素不若之前一般忧心秦陨安的身子,便开始将些许心力投入到另一项事业之中——“撮合”燕君北与穆风。若照实说来,燕君北与穆风的事她推波助澜的也并不算多。不过时时时泄露泄露穆风的行踪、帮燕君北打听打听穆风的喜好,只是她这过分的热情仍是叫一旁看热闹的秦陨安生了几分不解。
“我原以为你更愿红鸾丫头与穆风相好,此刻是变了主意。”
这一问却闹得韩素面上起了惆怅。她悠悠一叹,似有几分忧虑。
“我撮合那两人却只因有趣而已。沐,你将穆风教得极好,他甚至已不似一个可对人动情之人,满心只有对你的忠心。红鸾走不进他的心,燕尹同样如此。好在红鸾自一开始便未求结果,燕尹应亦如是。红鸾已经放弃,如今我帮帮燕尹却也没什么,反正结果他自己都清楚。”
秦陨安却是怔愣。韩素的确善辨人情,先是辽皇有断袖之好的秘辛,这一番倒又瞧出了些关于穆风,他都不曾想过的事了。
韩素与秦陨安解释这一番,心下却起了些烦闷,抱了一床被子到院中去晒秋风。只是未过多久便被满面菜色冲过来的燕君北惊得一震。
“你在这里?!”
燕君北这般脸色有些少见,韩素偏首觑他,面上狐疑:
“怎么?”
他抹了一把唇上的汗:
“我方才,是自后门过来的。”
自秦陨安知晓燕君北对穆风的心思后,便有下令除西厢理事之处外王府各院无需拦他。
燕君北接过韩素递来的帕子,继续道:
“这王府中的事沐王可会瞒你?”
“约莫不会。”韩素仍是不明其意。
“那方才这府中运出一车尸身的事你也知晓?!”
韩素听此竟是一惊。初嫁之时她确曾不时瞧见自府中抬出的尸身,只是自秦陨安搬到西厢理事之后便不曾见过,她便也将那事抛在了脑后。
燕君北瞧她表情,心下便知她多少是知道些许的,心头怒起:
“你竟知晓!你可知道那些尸身都是些什么模样?!具是血肉模糊,除却个人的形态,都已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物事!你既知道还放任不管?!”
韩素目中冷淡,只轻轻挑眉:
“我确是知晓,也曾亲眼见过,只是为何要管?”
面前的人听此有些惊住,急呼几口气竟似平静了几分,他面上扯出一抹冷笑:
“倒还真不愧是你,对旁人全然没有恻隐。我原还觉得以沐王残暴之名恐不堪与你相配,如今看来却是绝配,都是一般的狠辣心肠!”
韩素因他的态度有些不悦,亦是一声冷笑:
“我的确没有恻隐,你这是第一日知晓?不过仅凭那王府之中运出的尸身你便说王爷与我狠辣未免太过武断了,辽皇陛下。”
燕君北听此倒生了几分疑惑,他凝眉看她,心下微觉此事或另有隐情。
“你只见到那些尸身自王府运出,你可曾见到当真有人在此滥用私刑将活人折磨致死?若是没有,你又如何判定是王爷将那些人害死?又如何判定那些人身上的伤是王爷令下所为?兴许他们入府时便已是死人呢?”
韩素这番辩解全有些强词夺理,燕君北面上怒极,却又听得她言:
“辽皇陛下难道不曾想,若这府中真有那见不得人的事,王爷会如此轻易叫你我知晓?”
燕君北稍是一愕,隐觉韩素此言有理。只是他也已捕捉到韩素话中的另一些东西。
韩素轻声一笑:
“你还是这样,热血一上来便失了计较没了分寸。”
“‘你我’,如此说来,你虽知晓那尸身的存在,沐王却不曾告知过你其中原由?”
韩素面上笑意微散:
“不错。”
燕君北稍顿,刚毅的面上竟生了一分狡黠:
“他不曾告诉过你,你便一点都不好奇?”
“好奇的是你吧。。。”
“我以为你的好奇不比我少。”
韩素垂首。燕君北说的不错,她从一开始便十分好奇,如今与秦陨安相好,对他的事,对此事,甚至愈发的好奇。
“若我猜的不错,我撞见运尸的事穆风差不多该与沐王回报了?你便不想知晓他们要说什么?”燕君北定定去看似在沉思的女子,若无她相帮,他是靠近不得西厢书房的,更莫说去偷听。
韩素眸光流转,扬起轻轻一笑:
“罢了,我倒并不十分感兴趣,只是你既如此好奇,我帮上一番却也没什么。”
语罢,两人飞身而起,片刻一玄一白两道身影没入西厢书房前的香樟树里隐下了呼吸。旁侧似有风声轻起,许是王府暗卫察觉两人,只是瞧见韩素在其中竟未出声禀报。
“王爷,王妃若是知晓此事怕是不好。”书房之中传出穆风言语之声,伴着风声逾显低沉。
香樟树上一枝树杈轻晃两下。燕君北屏息听着,心下暗想,原来穆风禀报事宜的时候话还是不少的。
“为何?”
“若是王妃生气该如何?”
轻笑:
“她不会。穆风,我本不曾要瞒她。只要她问起,我全数告知又有何妨。”
香樟树上燕君北微是一慌,转首去望身侧女子,见她似未有放弃偷听直接去问的想法略略松下一口气。
一侧韩素却是心下微异。她是知道的,若她相问秦陨安必会告知,只是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才不会让他觉得她介意他的所为。
“王爷,如何确信王妃不会生气?王妃是医者,岂会容忍那些尸体的事。而且长平先生两月前送来的药已快用尽,若是与王妃吵架,取不得王妃的发丝与长平先生交换却当如何?”
房外,枝桠轻颤。
“你不必多虑。我与素素已如长平所愿相好,他自不会以此为难。”
香樟之上,韩素胸口倏地一阵揪痛,方才秦陨安的话在耳旁回荡——如长平所愿相好。。。
韩素一直压抑在心底的疑虑似乎忽然有了答案,这豁然开朗却突兀得叫她不知所措。
为何秦陨安自一开始莫名其妙的对她好,为何秦陨安一直不与她有夫妻之实?
原来,原来竟是如此。对她好是因为受她的师父长平所迫,而不愿碰她是因为原本便不想。韩素忽觉胸口被些什么堵住,闷闷的,叫她有些喘不上气。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给予她的渗入骨里的温柔竟都是假象,原来,这场情缘之中,沉溺的全只是她一个人而已。只是他那般的好,那般的温暖,叫她如何能不自作多情,如何能不咽下这情毒。可是此刻,她却抵不住心底涌上来的阵阵寒意,寒得她一瞬手脚颤动尽是冰凉。胸口疼得她轻呼,启唇竟什么声响都发不出。
她眼底似有几分酸涩,轻轻喘息。屋内似还在说着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到。只是突然,很想逃,哪里都好,只要离那人远远的。她提气欲走,却发觉脚下已是一片虚软,一晃神,竟自树上落下。一瞬,劲风急转,颈上已驾上一把长剑。
她呆呆抬首。穆风立于韩素身前,辨清她的模样,却是一愕,他放下长剑颔首行礼,神色之中尽是复杂:
“王妃。”
书房之内秦陨安推动轮椅行至门口,望见韩素时他面上却无丝毫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