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虚痕脚步加快许多,被固定住的断臂在急促步行中,隐隐作痛起来,但这些,与顾辰初待他的,都算不上什么。
早朝上,雍陵帝数次看向他这边,顾虚痕皆装不明,其实,他也是在担心,可是,事到如今,他还能做什么?
无关痛痒的小事在这等大臣口中变为可逆国势不可为事,顾虚痕听着心中不禁冷笑起来,这便是他的国家,是否正因为有这样的国家,才会生出如此多的小人来?
就在顾虚痕放下戒心时,一道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启禀皇上,昨日妙应寺中不知发生何事,僧人皆都死在庙中,无一幸免。城中百姓早上来上香的,不少人目睹了惨状,现在这是正在城中疯传。”
“哦?调查真假没?”
“查过了,臣去时,血迹都还没处理干净呢,那惨状可谓惨绝人寰,且那镇雷塔周,又皆是宫中侍卫尸首,现在城中传言,说是宫中派人杀的。”
雍陵帝顿顿了,久久望了朝下,“这事明日再谈。”
顾虚痕一听,心中大呼口气。他以为这次雍陵帝会抓住时机,以此事来治办凤祁,可看他言,应该也是不想追究,至少,凤祁怀孕的事他不想让人知晓。
顾虚痕心中大石放下,其微微扭头,看向身后的大臣,可却不见说话的人,只因身后大臣皆都是紧埋着头,一副大难临头姿态。
“皇上。宫外传言肆嚣,有说是因为太子与九皇子。”
“这事不要再提!”雍陵帝语气生硬决绝道。
“百姓口中皆道,是因为太子妃怀了九皇子种,被关镇雷塔钟。而昨日,九皇子偷偷跑去探望太子妃而与太子巧遇;太子因太子妃一事,心中有怒,所以这次二人相遇,便是前仇旧恨,而那群无辜的僧人则糟了殃,不仅寺庙被夺,性命竟也不保。”
“放肆!”雍陵帝龙颜大悦。
朝下官员将头埋得更低,其等皆都嘀咕,是谁这么不知好死,惹怒龙威。
“皇上息怒,微臣……”
“话竟然都已说了,那我也就有话直说吧,”顾辰初突然开口道:“太子妃被关镇雷塔不假,怀孕也不假;只不过怀孕与被关却无任何关系。”
顾辰初将那人所言一一认了下来,唯独凤祁怀孕的事给撇清,这让顾虚痕又是吃惊。
“太子妃怀的是我的种,我将她关在塔里,也只因为担心太子妃逃回笙国,虽她是笙国的公主,可肚中的却是螟郢的血脉;我岂能让螟郢儿女流落他国,以做威胁我螟郢筹码?”
群臣不语。顾虚痕也是暗自佩服顾辰初来,明明已经被人颠倒黑白的事,仅凭他三言两语便被颠了过来,而且顺理成章,令人信服。
“不过……”顾虚痕话语一转,双目看向顾虚痕,“昨日我确实见到九皇子,他带着一群江湖草莽去了妙应寺,我当时不知,现在想来,恐怕寺中和尚被杀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顾虚痕正欲辩解,顾辰初却突然传来凌厉眼神,“儿臣今日说出,就是想请父皇治治那无法无天的混账。”
“太子有话直说。”
“儿臣请父皇削去九皇子之职,将其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回朝。”
顾虚痕惊,连着朝中本先低着头的大臣皆都抬起头来,一脸吃惊的看着顾辰初。
“儿臣所言,也是为了皇室好。宫外既然都已传开,宫中自然是要交个人出来,这人……不就是顾虚痕吗?”
“太子可有想好?这事说出可就反不了悔。”
“还请父皇快快下旨。”
顾虚痕被贬的事很快从宫中传至宫外,虽然宫外的传来愈演激烈,但至少!这一次,顾辰初的威胁是彻彻底底的没了。
但是,又有超出人意料的是,虽然顾虚痕被贬为庶人,但是顾辰初并未着急让顾虚痕搬出宫去,而是让个其先留在宫内,等至过年。
谁也猜不透顾辰初在想什么,但是!他还是用自己的方法,不费一兵一卒的扫除了一切障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只不过,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感情,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出了朝门,顾虚痕站在宫道上久久的等着顾辰初;昨日的兄弟,纵已反目成仇,但是眉隙之间,依旧留着昨日的淡痕。
“如了你心愿,没人能威胁你了,”顾虚痕慢慢跟在顾辰初身后,就像从前二人,亲无间隙。
“待至年后你再出宫,我可不想被人背后议论,”顾辰初说的不急不缓。
“放心,这个鬼地方我早就不想呆了,”顾虚痕语气轻松,紧接又道:“今日早朝谢谢你了。”
顾辰初突然停下脚步,目中深色的看着顾虚痕,“你没有对她下手;这样也好,若你能早些答应我,我可一切都不要,一切都给你,包括兵符。”
顾辰初冷冷一笑,不屑一顾,“留着你的命,等我来取。”
顾虚痕看着顾辰初远去背影,此生恐是最后一次见他了,恨怨也好,情深也罢,出了这个宫门,顾虚痕便是死了,以后的顾家王朝,是生是死,都再与他无关。
人!总是趋炎附势,为利所生。
当顾虚痕回去时,闳矣宫中的宫人也已经走了差不多了,除去顾虚痕锁着的房门,其他屋中,皆不管何物,都被人翻扔,抛弃一地。
顾虚痕迈不开步。虽然他在回来时就想到会有如此情景,可待真实看到时,那种心凉,怎又是语言可诉。
打开门锁,屋内的清羽跪在他面前,顾虚痕一言未说的将清羽扶起,“他们都走了,你也走吧。”
清羽低着头,双手用力的撕扯着衣角;顾虚痕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塞到清羽手中,“别在跟着沐温痕做事了,找个人嫁了吧。”
清羽攒着银票,双肩颤抖道:“你说会娶我的,是吗?”
顾虚痕一愣,正眼看着清羽。这些年来,她一直陪伴他左右,而他也还未认真看过她。说来,清羽也是个美人胚子,肤瑕貌美,钟灵俊秀;不过可惜,她与寻常美艳女子相比,却失颜色,这所谓的‘颜色’顾虚痕也道不清,或许便是少了些气,让人能注意到她。
顾虚痕细看思虑,是否因为沐温痕的原因她才如此?让人忘记她的存在吗?凤儿留她又是什么原因?
“你说会娶我是吗?”清羽的再声询问,打断了顾虚痕的思绪。
“是。”
“那……那你娶我可好?”
顾虚痕一怔,他怎也未料到,她竟会答应,“我娶你只是因为怕你做出伤害凤儿的事,我对你……”
“我知道,”清羽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你喜欢公主,但是!我还是想嫁给你。”
顾虚痕无言的笑了笑,清羽见状以为顾虚痕不信她,其又急急脱口道:“我不会做出伤害公主的事的,就算你不娶我,我也不会害公主的,公主是个好人。你……你若不信,我就吃哑药,要是你还担心,在将我手给剁了,脚筋给剔了。”
顾虚痕不解的看着眼前女子,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为何要嫁他。“我知道你被贬了,而且……你现在武功又被废了;虽然说……你现在与我一样,但是你还是皇子啊。”
清羽有些不知所言,说的也都是踩着顾虚痕的痛处,“但是!但是,我会武,我的功夫是你教的,我可以保护你;而且,我会洗衣,做饭,我们离宫后,我可以赚钱养你,还有……还有,我还会一直伺候你的。我、我不会离开你的,所以!你娶我好不好,我……”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顾虚痕迷惑了,她抛弃女儿娇羞、矜持,对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废人来说,值得吗?不会后悔吗?可是……为何看到她羞红的脸,他会心头暖暖的?难道?他是怕了?他为了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感动了?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难抑的哭声告白,让顾虚痕被激到心底,情不自禁,他对面前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的女人动了恻隐之心。
“别哭了,我没有说不娶你。”
“那你要何时娶她?”门外的询问声,让顾虚痕身子一僵,转身看去,见凤祁与萧破正站在门外,也不知来了多时。
“让你笑话了,”顾虚痕不自然道。
凤祁笑了笑,走进屋来,将清羽从顾虚痕身边拉开,“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哪有女儿不知羞耻的说出这等不害臊的话。”
清羽啜泣不止,跪下身来,对着凤祁连连磕头,凤祁欲将清羽扶起,却被萧破拦住,萧破手勾凤祁腰,在其耳边轻轻吐息道:“这话你不也说过,你可害臊?”
凤祁恼怒的瞪着萧破,却见他一脸戏谑,凤祁无可奈何,唯送萧破一个白眼。
“今日既然话都挑明了,那便都摊开吧,是嫁是非,都一一解个明白,”萧破道。
“公主……”清羽抓住凤祁衣摆,先欲说起沐温痕的事来。
“你不必说,我问你三个答题便是。”
“是。”
“是沐温痕派你来的?”“是。”
“你何时背叛他的?”“公主嫁到螟郢后。”
“为何背叛?”“因为朝歌。”
在宫中,人总是比想象中的冷血许多。清羽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亲生姐姐被凤祁下令处死,那时的她,已能冷漠看待一切,或许,用那时凤祁的话来说,她从她眼中看到了笑,不论是哪种笑,清羽每当回想时,总在猜想,那时的她会笑,是否是因为活下的是她自己。
她跟着凤祁,每日都必须向沐温痕汇报凤祁的一举一动。相比较沐温痕来说,凤祁给她的第一眼感觉并不好;冷血,嚣张,但这四字,在宫中的权贵中,是在平常不过,相比较沐温痕的谦和,宠辱不惊来说,反倒是奇怪许多。
但在永安宫中几年,清羽对凤祁的了解渐渐多了许多,虽然在外人眼中,这个宫中无人敢惹,不可一世的凤公主是如何的嚣张残暴,但在永安宫中,无论宫人犯错还是甚么,凤祁都只责备,除非是那宫人做了偷抢,大逆不道之事,并未有其他宫中责罚宫人的事。
这个看似冷血的公主让清羽心中有了异算,虽然沐温痕待她也好,但是相比较于凤祁的直接,她在与沐温痕的接触中,渐渐感觉到了那人的野心与心机。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人,沐温痕如此待她,也只因为她是一颗有用的棋子,但是!谁又能知日后会发生什么,如果待到她哪日没了价值,沐温痕不会杀她?
渐渐的,清羽有了二心,她不再将凤祁的一切都告诉他,甚者,她的心也慢慢的偏向了凤祁;尤记得那时,凤祁让她缝个香包送给太子,她也只是小心翼翼,并未让沐温痕知道。
那时的她也慢慢的有些明白,其实凤祁是在提防着沐温痕。随着日后,她对凤祁的了解,她的心更是偏向了凤祁。
而最后,让她完全的决定为凤祁卖命的人,是项朝歌。项朝歌与她一样,都是被人安插到凤祁身边,只不过,相比较于项朝歌来说,她似乎并没有价值,能让凤祁留下她。
但是,到最后,凤祁还是带着她来到了螟郢。便像是项朝歌之前告诫她的,‘用人并不看价值,而是看人。’
☆、昨日他今
清羽不解项朝歌为何会屈居凤祁,但是,就是那样的男人为了凤祁而不顾生死,而她,渐渐的也看明白了。在这冷血的宫中,凤祁也是冷血的,但是,相比较他人的冷血来说,她却纯粹许多,她有她的冷厉与仁慈,就像她会将威胁到她的人一一杀了,就像她会留着沐温痕的性命。
清羽喜欢凤祁的爱憎分明,喜欢她的不可一世,一意孤行。所以,在最后,项朝歌的提点,他说出了她所有的秘密,那时,她未问,项朝歌也未多说,但是!那时的二人恐都知,因为他们所想的都是凤祁,一个是担心另一人猜想到她,另一人则是怕她已知。
清羽惶恐、害怕,她怕凤祁知晓后会丢弃她,她不怕凤祁杀她,却怕她不要她,可是……她并没有,她将她到螟郢。
在这里她遇到了顾虚痕,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变得不太一样,她失去了理智,她变得盲目;到最后,她甚至怨恨起那个她曾经暗心誓死效忠的人。
待结果,一切都揭开,她知道了她的良苦用心,一切的误会揭开,她怎又再感情用事,可她……她依旧如初待她。
清羽已不知多少次想开口与凤祁说出一切。可她却一次次退缩,害怕。这一次,她不必担心,该说的都说了。
凤祁出闳矣宫大门时,天已大黑,萧破走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微微的凉风习面吹来,天已入冬,螟郢没了秋日的烦躁,反多了丝丝凉澈,连着人心也宁静不少。
过一时经一日,她的心境变的不同来;不知是因为项朝歌的死还是她腹中的骨肉,已经许久许久,她的手未惹杀戮,连着她的心,也在潜移默化之中,虚做仁慈来。
便是她心信清羽,但今日绝好的机会,她应该会利用清羽愧疚之心来反监沐温痕,可待最后,她留下的也只是要清羽好好照顾自己。
凤祁对自己的仁心有着无奈却又认命,她终究是不可避免的走上了这一步,已不可再回头。
“看你唉声叹气,又有什么事烦着你?”
“想着清羽的事呢。”
萧破挽着凤祁青丝,笑如轻风道:“看你愁事繁多,哪日白了头也不知。”
凤祁接过问道:“如果我哪日白了头,你还会认得我吗?”
“认得。”
“若我白头离去,你可会寻我?”
“会寻你,天涯海角。”
凤祁微微一怔,不想萧破竟回的毫不犹豫,如此情深。凤祁心生感慨,从萧破手中抽出青丝,苦涩道:“情深缘浅,话怎又能如心呢。”
萧破面上依旧挂笑却不回答凤祁,凤祁落寞转身,孤独着慢慢向前,萧破不远不近的跟着。孤月悬空留下两条长长的影子,步挪深思,却只错过。
永安宫的门孤寂迎开,凤祁身心疲乏不知言何,女儿有的心思总会时不时的蹿出来,让她不免悲从中来,欲落的泪珠儿总会不经意的在眼中翻滚,可看着那人身影,却怕落下的泪会将二人越拉越远。
可今日,她听他一席话,心中的苦涩难喻。若她真白头,他可当真不会弃她而去,如风的男子,她手握越紧,风却难忩手心。
“你怎么哭了?”稚嫩童音从耳边传来,凤祁连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抬眼一看,一双圆澈亮眼好奇的看着她。
“你看错了,”凤祁擦着泪痕,一面与顾耘禛道,一面看着萧破,怕远处的他听到顾耘禛的问话。
“你骗我,你看你眼睛都红了,”顾耘耘大声指着凤祁道,其声更是引来萧破注目。
凤祁恼怒站起,却重心不稳,还好顾耘禛将其拉住,萧破见状走来问道:“怎么了?”
凤祁连捂着顾耘禛的嘴连连摇头,萧破脸顿时冷了下来,对着顾耘禛问道:“出了什么事?”
顾耘禛摆开凤祁的手,望着凤祁,“我说要住这,她不答应。”
凤祁大舒一口气,躲避着萧破目光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你想住下?你皇祖母可不要把这地给掀了?”
“我可不管,我想和你们住一起。”
“这是为何?”
顾耘禛不言,躺在地上撒泼耍赖道:“我就是要住这……”
凤祁无辄,其实这些天她也一直想着顾耘禛。像顾辰初这种为权力所驱,无心无德的人,顾耘禛跟着他,经他耳濡目染,只怕日后也会成为如他小人,虽现在有栀念皇后在一旁照顾,但凤祁对她也已不如之前放心。
“你就……”凤祁想留下顾耘禛,萧破却又插口道:“你最好还是跟着你父皇。”
“为什么?”顾耘禛一脸厌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