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脱了中衣,忽听得一声极其细微的咳嗽,这一声惊得素离差点像兔子一样蹦起来。
“谁?!”她将衣服抱拢挡在胸口,警惕的看向发声处。
没有人应。
素离又问了一句,还是没有人应。
她侧耳听了片刻,除了自己浅浅的呼吸声,并没有什么别的声音,难道听错了?
谨慎起见,她闪身进了更衣小间,飞快的换好了衣服,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鬼鬼祟祟的摸了出来。
大殿极宽,不同的地方用薄纱或者屏风隔断,她并没有来得及看到整个大殿的全貌。
难道……素离心一跳,是子期?那个刺客躲在这里,而子期在他手上,那么……很可能子期被藏在了这里。
一思及此,她的呼吸立刻急迫起来:“子期?”她低声唤起来。
连叫了几声也没有回音,子期今日状态不好,难道旧疾复发,她的心慌乱起来,不由分说一处接着一处去看。
兽炉里面烧着不知名的香料,闻起来甜甜的,素离使劲吸着鼻子,该死,完全掩盖了子期身上的药味。
她找完了一边大殿,便绕过绕梁向殿后面走去,这里远比想象的深,比外面昏暗了一些,里面的各类屏风,将这里分成了不同的部分,胭脂,香料,书籍,甚至兵器,在殿的最里面,温和的夜明珠发出淡淡的光晕,那里是华丽的床榻和梳妆台镜。
这里就像是一个女子巨大的闺房,只要女孩子用得到和想得到的东西,都是陈千上百的陈列着。
素离倒吸了口气:“这个檀王是有多么荒淫无度啊,准备了这么多的女子用品!他是打算把整个北境变成自己的后宫吗?”
一看到前面的梳妆台镜,素离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不由自主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一心二用的四处查看,并没有特别适合藏人的地方,难道真是自己听错了?
镜子是上好的黄铜磨成,恰到好处的朦胧显出素离一张小脸格外滑腻,她随手拿起案上的月牙梳,坐下来梳理自己那一头松散的乱发。
梳子小巧,梳齿细密,触手温润,梳着头皮格外舒服,她享受的闭上眼睛,连磨了好几下,待梳完一看,这梳子竟是玉石雕成,上面的翠绿处还刻了小小一个篆书字:妃。
素离立刻觉得一阵不自在,难道这是他曾经某个妃子用过的?她想象力何其丰富,立刻想到,这么大的一间屋子,必定是他的正妃所有,也只有这样的规模,才配得上他那跋扈的模样。
那,那些厢房里面的,也便是他的各类新欢旧爱,新宠旧妾吧,素离记得第一间厢房里那怪异的女人,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正常,可是偏偏还住的是第一间——这可不像是冷宫的格局。
她左右琢磨了一下,理不清头绪,索性放在那里,还是专心找子期要紧,这么一想,眼睛无意扫过床榻,她立即呆住了!
床上躺着一个人。
子期!她一下蹦起来!居然就放在这里,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么显眼的地方居然没有先去看,果然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素离立刻站起来,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扒开床前遮掩的薄薄白纱,待到看清的瞬间,她的头翁的一声,整个人的呼吸一滞,尖叫抵在喉咙,差点当场吓晕过去。
床上的确躺着一个人,但是从装束上面看去,却是一个女人。
她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被子盖住了大部□□体,只露出头顶的毡帽来。
素离的心几乎跳出了喉咙,但是常年在丛林狩猎的经验阻止了她的尖叫,她稳了稳神,再次看过去。
那顶毡帽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素离的记忆力不差,很快想起了那副狩猎图。
一些细微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脑海,初入王府那天,那群小丫鬟嘀咕的:“王爷喜欢的,是敛翠阁那幅画上……”
难道这就是他藏在深宫里面的美娇娘?
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妃,素离自然是不怕的,她料定不是自己对手,万不得已时,还可以捉了她,强行出府去。
她清清嗓子,准备先会会这个高贵的王妃,但是很快,她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冷汗慢慢的从额头淌了下来,素离的神经绷的紧紧的,她觉得小腿发软,有点不听使唤。
这个王妃,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
作者有话要说:
☆、替罪羔羊
她早该知道,这里若是正妃住的地方,怎么会是这个模样,怎么会一个侍奉的下人都没有。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这里的人根本不需要侍奉。
一个“深情”的男人,一个死去的王妃,一座珍藏馆一样的寝殿,她脑子里翻出了无数个版本,每一个版本都足以让她面色惨白,浑身冷汗。
换做寻常女子,此刻只怕早已经吓得跌倒在地胡言乱语起来,但是素离,她还有股愚勇。
她连吸了几口气,把心一横,闭着眼睛,猛地探下身去一把将被子扯开了去。
一气呵成,经不得半点犹豫。
这一把劲用的极大,差点把自己扯个趔趄,被子掉在了地上。
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出来,素离手一扯到被子便已经有点后悔了,万一床上是个白惨惨的死人脸,那她这辈子恐怕都要循环不断的做恶梦。
但是,如果不拉开被子,她早晚要被自己丰富的想象折磨死。
两害相权取其轻。
被子拉起的细小粉尘落了下来,不知道是灰尘还是香粉,味道甜甜的。
她仍旧眯着眼睛,缓缓的,睫毛一丝一丝的颤动着,先是极小的细缝,偷眼望去,似乎有点奇怪……
她猛地睁开了双眼,呃……
躺在床上的竟然是那原本在汤池里面的百里奚。
“小姑娘还是蛮有胆识的嘛。”他头上带着那毡帽,明显尺寸不符,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瞪大了眼睛。
“这檀王府太吵,只有这里清静点,来,相见就是有缘,要不要坐下慢慢聊。”他坐起身,毡帽啪嗒一声掉在床上,他顺手将头发捋了捋,端的一副江湖气,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我弟弟在哪?!”她才懒得管他刚刚是怎么从汤池跑到这里来的,对于这种朝不保夕的刺客,实在应该远远的拉开距离。
“你弟弟?”他摸摸鼻子,似乎有些不解。
“你不要装蒜!你手上那片衣襟就是我弟弟的。”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恨不得立刻扑上去。
“哦~”百里奚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那个白皮的小俊郎……原来是你弟弟呀。”他的眉眼带着股幸灾乐祸的劲,看的素离牙齿痒痒的。
“那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了。”他笑眯眯的说,“要不是我,只怕你俩只能下辈子见了。这娘胎里带出来的毒……”他有意放慢了语速,看向素离,“可还真不好治。”
素离心头一跳:“你怎么知道?”
“在下不才,略微通晓一点医术。赶巧,正好对这胎病晓知一二。”他的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得意。
“我凭什么相信你?”素离不为所动,“我要见他。”
她上前一步,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像是一匹上好的丝绸,本是怒意蓬勃的脸,看在百里奚眼里,却忽的笑了一下,他的眼睛毫不回避的看向素离的衣领,素离一低头,只看衣襟处松散,露出一大片雪白。
她眯了眯眼睛:“没看过女人?”说罢,一把将衣服拉好,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脸却已经泛红。
百里奚瞧着那强装镇定的样子,不由心里一动。
“要见他,很简单,我辛苦帮你看病,总得付点诊金吧?”他忍住继续逗她的冲动,正事要紧。
“你要多少银子?”素离有些气短。
“银子算个什么东西。”他长腿一伸,站了起来,足足比素离高出半个头来,“那是最无趣的东西。我要得的是……”
他在素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素离的神色变化不定,半晌,道:“大侠您都拿不到的东西,我一个弱女子哪有本事。”
“不,只有你能。”他眼角一弯,长长的马脸显得格外生动,耳朵边上的耳钉闪闪发光,“等你的好消息。还有,好心提醒你一句,这阁中……可不要随便乱走。可能……”百里奚顿了一下,拉长了声音,神秘莫测的说:“闹鬼。”
素离猛地一颤,站直了身子。
就在这瞬间,只觉眼前一闪,再定睛一看,四处空空如也,哪里还能看到半个身影。
她站在那里,过了一会,一张小小的手绢自半空缓缓落下,她一把抓住了它,上面粗糙的绣工正是出自自己之手,是她曾经给子期的一个生辰礼物。
“我答应你。”她的心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对着虚无的空气道,“只要你能医好我弟弟,我答应你。”
手绢在手里被攥的紧紧的,她另一只手里的匕首缓缓缩进了云袖中,眼中浮现了些许希望。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响了。
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端着点心迈了进来。
“阿离姑娘。阿离姑娘。”清脆的嗓子像只小小的麻雀,热闹而喜气,正是九燕。
素离慢吞吞的走了过去,对方对她的变化似乎毫不惊讶,只是笑嘻嘻的赞叹:“小哥哥,你这身打扮可真好看。可比原来好看多了。胭脂她们可真傻,万万想不到小哥哥是个小美人,还成天念叨着呢。”
素离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你怎么在这里?”
“王爷要我呀,专门服侍阿离姐姐。”说罢,她似乎意识到自己逾矩了,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纠正道,“阿离姑娘。”
素离并没有那些规矩的概念,只是笑了笑,随和的说:“随便你怎么称呼,捡个顺口的就行。”她看着九燕手中的糕点,滴溜溜的眼睛一转,“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闲话八卦正是最好的下饭菜。
“我记得,你说这里是王府的禁地?是王妃住的地方吗?”她一边捡着淬角糕一边问道。
“阿离姑娘,你可真爱说笑,王爷连侧妃都没有,怎么会有王妃。”
“那那些厢房里面的女子,她们是?”
“她们呀,是王爷的侍妾。”九燕笑眯眯的抠脸,“最开始,她们都是在这里住的。”
“啊?”素离一口点心卡在喉咙,差点没噎死,她猛的灌了一大口茶水,“你说什么?”
九燕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咱们王爷,有个习惯,所有他看上的女人,都要先试用,如果合他心意的就会一直在这挽月殿住下去,但是,一旦不满意,那就直接送去了拟人阁……喏,就是那些厢房。”她说到这里,似乎颇为同情,“一旦去了那里,王爷再也不会临幸她们,但是也没有休掉她们。”
“如此变*态扭曲?”素离愕然,“难怪那拟人阁中厢房的女子都有些怪怪的。”
她这话直白粗鲁,直接诽谤上姬钺,九燕噎了一下,当作没听到,继续道,“她们去了那里,自是此生无望,有的郁郁寡欢,终日昏昏然,也有的,就干脆自行了断了。”
素离心中恻然:“那为什么不干脆让她们自行散去,这样也少做些孽。”
九燕撇撇嘴,脸上的神色深沉,和她稚嫩的脸庞颇为差异,“如果一个女人,曾经在挽月殿住过,享受过最好的荣华富贵和无上恩宠,那再要离开,恐怕还真不容易了。”
素离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好奇道:“那最长时间在这里的女人待了有多久?”
“三个月。”九燕又忍不住去抠她的脸,上面已经泛红了,“不到三个月,就被送走了,听说是送去京城了。”她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猛然住了嘴,将一碟小点心端过来:“阿离姑娘,你尝尝这个,是府里张厨做的时兴糕点,咸咸的,可好吃了。”
素离抿嘴一笑:“看来你已经先吃过了。”
九燕吐了吐舌头,俏皮的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她又抓抓脸:“奇怪,好痒。”
素离拉过她的手来,一看脸上,心里一个咯噔,只看上面满满的红血丝线,每抓一下,就是一道深深的印迹,最开始痒的地方,已经变成紫色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秘密试探
她捏住九燕另一只正要上手的脸:“不要动。”
九燕扭扭脸,不自在的嘀咕:“好痒。”
“再抓,你的脸可要破相了。”素离吓唬她,她果然一下老实了。
九燕眼珠一转,眸子深处有种淡淡的得意:“那给杜家小姐看病的大夫还没走,我一会去求求李总管,看能不能蹭个光。”
素离不置可否,顺手掂了掂茶壶,里面已经半空了。
九燕自告奋勇:“我去隔壁上点茶水,今日是胭脂当值。”
说罢,她把桌上的碟子一骨碌的推到素离面前:“素离姐姐,我出去一下,你先用着。”
素离笑着点点头。
九燕立刻扭身就像外面跑去,腰肢柔软轻盈,像是一只花蝴蝶。
素离把手搁在那碟点心上,慢慢的敲了敲,指尖沾了一点细腻的糕粉,黏糊糊的。
点心摆放在精致的食盘里,淡绿抹红,搭配的恰到好处,细致的触觉,仅仅一碰,都让人食指大动,但是,此刻,这华丽的食物却被人轻轻一拉,颤巍着滑倒了檀桌的一边。
她袖刀的刀尖是银质的,轻轻一动,便露出尖利的刀身来,每一个点心都被碰了一下,在那叠时兴糕点处,刀尖微微变了色。
九燕去了很久,一直没有回来。
素离等的不耐,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像是毛刺一样折磨着她。
她终于站起身,赤着脚走向大门,缓缓的拉开了大殿的木门。
木门异常沉重,流金的线条巧妙的勾勒出复杂古老的图案,像是不知名的图腾。
她再一用力,门开了,但是一个身体却顺势倒了下来,僵硬的姿势,带着寒风和温泉的氤氲,她穿着华丽的丝绸和轻软的罗沙,这并不是适合这个季节的装扮,无疑,却是最适合她自己的。
女人的妆容精致而夸张,一张常年不见阳光的脸苍白如死灰。
素离的心突的一跳,她认出了这个女人,正是在拟人阁第一间厢房里面的女子,她想起她之前那热烈殷切的叫声:“王爷,奴家已经等您很久了,王爷,您不要走——”
原来她没有说话,是因为被人像破布一样扔在了这里。
寒冷侵蚀着她仅存的生命,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生气,冰凉的双手几乎全部僵硬,在这样的天气,穿成这样出门,不是疯了就是找死。
这两样对她都是一种解脱。
素离拍拍她的脸,冰凉的触觉就像是拍在了石岩上:“你醒醒。”
女人没有反应,她蹙着眉头去摸她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难道九燕没看到她么?
她几乎没有多想,便将这个女人慢慢的往屋子里面拖去,女人很轻,却是僵硬的,像是一片被压过的棉絮,细若游丝的呼吸若有若无,喷在素离手腕上,像是毒蛇的信子,让她心生恶寒。
素离将女人摆在了狐裘地毯上,再从汤池里面捧了一些温水喂她,水顺着女人的嘴角缓缓往下流,她紧紧闭着嘴巴,牙齿因为酷寒咬合的像是两个铁痢疾。
素离捏紧她的两鄂,用力一下,才微微露出一丝缝。
这条露出的细缝里,却是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王爷。”
素离的手顿了一下,一捧水全浇在了女人脸上。
她紧紧蹙着的眉头颤抖了两下,突然睁了开来,嘴巴里面发出细弱的声音,这声音却是狂喜的:“我就知道!……王爷舍不得我,一定舍不得我!王爷……”她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