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二十七,他要超度雪初蝉的亡灵升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喜欢前呼后拥的排场,感觉很无聊。而且今天他要焚香念经,更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这个样子,当个笑话讲出去,况且他的身边还安插着孤竹天的密探。
涂冷会为了女人念经,这样的消息,一定会在武林中不胫而走。在半年之前,连涂冷自己也不会相信,就是在埋葬雪初蝉的时候,涂冷还没有如此思念过雪初蝉。
那种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眷恋和痛楚是在雪初蝉死后,逐渐纠缠上涂冷的,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累积着,自从雪初蝉死后,涂冷再也没有碰过任何女人了。
在以前,他虽然对美色不太感兴趣,但是偶尔也会声色犬马一下。现在不一样了,无论他看到什么样的女人,第一个感觉就是想起了雪初蝉,想起了桃花坞里那个冷香销魂的夜晚。想到了哪个夜晚,想起了雪初蝉的眼光,天仙一样的女人也在他眼中失去了诱惑。
涂冷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个致命的错误,如果让千毒帝君孤竹天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他。可是他克制不住这种思念,他在走一条极其危险的路,一条没有退路的悬崖,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却只能前行,无法回头。他必须摆脱这些,他必须要忘记雪初蝉,他的身边必须要有一个女人来填充心内无法形容的虚空。
这个人他都已经选好了,梦萝兮。
原因很简单,梦萝兮是雪初蝉的朋友,也是铁仇宗答应了雪初蝉的责任,雪初蝉已经毁在了铁仇宗的手里,涂冷一定要把梦萝兮夺到手。
涂冷要破坏自己的规则,本来他碰了哪个女人,就不再去碰她的朋友。但是梦萝兮是个例外,他甚至不去考虑梦萝兮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是美是丑都无所谓,只要她是雪初蝉的朋友就够了。
可是,他知道就算是这样,如果让千毒帝君知道了,他也是死路一条,如果结局注定要死,他希望梦萝兮是个像雪初蝉一样的女子,他们可以天崩地裂的爱一场,弥补他和雪初蝉今生的遗憾。
涂冷的心思从来没有这样乱过,乱到他走到落魂崖下才发现红墙碧瓦,眼前竟然多出一座画栋雕梁、描金绘彩的神女宫来。
刚刚下过一场雪,院内苍松郁郁,翠柏苍苍,百树梅花雪中绽放,云蒸霞蔚,恍若仙境。从他最后一次来这儿算到今天,才不足月余,这么宏伟浩大的工程,天外飞来一样,真的让人吃惊。
涂冷慢慢推开了门,雪地上有两行纤巧的足迹,直通神女殿,看样子有人来过,而且尚未离开,这样纤巧的足迹,自然是个女子,难道是梦萝兮?心念一动后,涂冷竟然怦然心动。
神女殿建了三层,将嵌了水晶的崖壁也藏在了里边,涂冷抬头看时,一个红衣女子扶着栏杆,探着身子斜着头在看斜阳。玫瑰般火红的衫裙,在神殿白雪和夕阳余晖的映衬下,美不胜收。
涂冷情不自禁地呼道:“叶十三?”他也清楚叶十三已经以身殉友,但是这女子的一身红衣,让他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叶十三。
红衣少女听见了他的呼声,俯身看去,不由惊呼一声:“是你呀?”她的语调极为惊喜,身子俯得过度,哎哟一声,从栏杆上摔了下来。
涂冷身形一飘,双臂伸出去,接住了她。他的双手,一只扣住了她的琵琶骨,一只扣住她的命门穴。他救人的时候比较少,杀人的时候比较多,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要防范这个陌生的少女,不过有人看到涂冷援手救人一定还是大吃一惊的。如果是在从前,纵然她摔得粉身碎骨,涂冷也不会动下眉毛的。
红衣少女娇慵的躺在他的臂弯,仰着脸笑道:“你要防我,何必又救我?如果我用暗器,你躲得过吗?真是笨蛋。”她说话的说话,脸儿红红的,尤其在说涂冷是笨蛋的时候,红的更厉害,她红着脸格格地笑,笑得灿烂。
从来没有女人对涂冷这么放肆过,这个女孩儿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笑靥如花,娇媚可人,看样子她是知道他是谁了。认识他还如此的无礼,涂冷微怒,双臂一震,把她摔了出去。
他没有用力,只是想摔她一跤而已。红衣少女纤腰一扭,空中横翻,左足尖点地,斜斜地旋了个圈圈,翩若惊鸿,矫似飞燕,然后稳稳的站住了。她的动作极快,否则离地这么近,只怕横翻才翻过来,就摔到了地上了。
涂冷禁不住道:“好功夫!”他是由衷的赞叹,是叶十三和雪初蝉让他知道,武功好的女子虽然不多,并不代表没有,更不用说雪初蝉的盖世神功了。
红衣少女笑得更甜了,道:“能得到十三爷的赞叹,真是好不容易啊。”
涂冷沉着脸道:“你……”他喜欢那种娇羞含蕴、温情脉脉的女孩子,起码不要这样纵声欢笑、神采飞扬的,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红衣少女还是笑道:“十三爷很奇怪我怎么认识你,是吗?如果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涂冷冷冷地道:“走开!”他已经很克制自己,没说滚开已经很客气了。
红衣少女笑道:“别那么凶,我才不怕你发脾气呢。你再生气也不会和女人动手的,君子可以欺以方,十三爷,你输定了。”
涂冷终于忍不住了道:“趁我不想杀你的时候,滚!”
红衣少女还是没有生气,双手抱着肩笑着:“你要是真的不想知道我是谁,也许会后悔一辈子的哦。”
涂冷心中一动,这世间除了梦萝兮,还有别的女子来看雪初蝉吗?难道眼前这个有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的女孩子,就是梦萝兮?他果真压着火气低低地问道:“你想问什么问题?”
红衣少女秋波慢转,又羞又笑:“如果,我是说如果,雪初蝉肯嫁给你的话,你,会娶叶十三吗?”
涂冷盯着她,她的脸红扑扑的,宛如一只芬芳四溢的苹果,另有一种清脆的诱惑,她眼中热辣辣的都是火光,没有一丝退却与懦弱,他问道:“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红衣少女笑盈盈地咬着嘴唇不说话。
涂冷立刻确定这个女孩子不是梦萝兮,但她和梦萝兮一定有着很亲密的关系,也许象雪初蝉和叶十三一样。涂冷忽然一笑:“你希望和谁一起嫁给我?”他问得太直截了当了,笑得有些坏,因为他不喜欢这样大胆放肆的女孩子,他要让她难堪。红衣少女居然面不改色,还是笑吟吟的,微微摇头。好像要说什么话却有些难为情。
涂冷懒得理她,纵身上了神女殿,所有的门全都开着,昏红的斜晖透进来,在漆着红色的木质地板上,泛着黯黯的红光,晶莹剔透的水晶里,雪初蝉目望着前方,保持着不变的姿态,水晶壁外,镶嵌了水晶神龛,神龛旁边还有一尊叶十三的玉雕,持剑而立,面带豪情,栩栩如生。七彩珍珠垂帘,如意金钩分在两厢。檀香木的供案上,碧绿的玛瑙香炉里焚着三炷清香,连盛着净水、供品的碗盘俱是清一色的上等玛瑙,整个神殿华丽幽雅,恍然神宫。
红衣少女跟了进来,这次倒是一本正经地道:“十三爷,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这座神女宫是你修的吗?”
涂冷摇头,纵算他对雪初蝉真的无限眷恋,也绝对不会如此的奢华浪费,思念一个人用心就够了,何必寄情于金钱呢。
红衣少女皱眉道:“如果不是你修的,你快点离开,我看见山下有很多人往这边来了,他们一定是冲着你来的。”
涂冷没有理她,一样样地摆放着祭品,也不再说话。
红衣少女有些焦急地道:“碰见这些人,你很危险的,知道吗?只要你有这份心,雪姑娘和叶姐姐一定泉下有知,不对,像她们那样好的人,一定早升到天庭,当了神仙了,不需要超度往生了。”
涂冷瞥了她一眼,她是真的着急了,翦翦如水的眼睛中,闪动着泪光,道比方才的模样可爱多了。涂冷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脸,微微的笑道:“我死了,也不用你守孝,你急什么?”
红衣少女立刻瞪起了眼睛,有几分恨意地咬着嘴唇,看样子是生气了,涂冷的话伤了她的心。
涂冷叹口气:“小丫头,如果你和初蝉她们真的很熟悉的话,应该知道我不是个好人,女孩儿的一生,最怕用错了情,我们之间,从不相识,你为了我焦虑伤心,值得吗?”
红衣少女垂下了眼睛,低低地道:“除非你放弃了我们家小姐,我就死了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管不了我喜欢你,反正你不能死。虽然我还不知道,我们家小姐会不会让你喜欢她呢。你如果死了,谁给我答案啊?”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居然有了几分哀怨。
涂冷心中生出一缕怜惜来:“傻丫头,连你们小姐喜不喜欢我都不清楚,还东思西想的做什么?”
红衣少女忍不住又破颜一笑:“你做梦吧你?话都听不清楚,是我们小姐会不会让你喜欢他,我们小姐是绝对不会喜欢任何人的,无论你是人是鬼,我们小姐都不会动心。”
她的话让涂冷有些糊涂了,听她话中之意,梦萝兮应该是个绝顶孤傲的女子,孤高自许的女子他见过很多,只可惜大部分是装腔作势,真正傲若冰霜的女子,他还一个也没有见过呢。本来他对梦萝兮就充满了兴趣,听这个女孩子这么说,他对梦萝兮更是志在必得。
红衣少女笑过以后又很认真地道:“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千毒帝君和他的四大辅臣还有白头翁他们,都往这边来了,要是你们在这神女殿里撞见了,你应该比我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
涂冷将祭品慢慢的摆好:“我知道,不过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现在走,已经晚了。”
红衣少女怔了一下,急道:“那,那怎么办?”
涂冷焚上三炷香,很虔诚地默诵着经咒,念完后,默默仰视。雪初蝉近在咫尺,却隔着天高地厚般的距离,他要守到子夜,这样雪初蝉和叶十三的魂魄就会升入太虚,消遥自在。涂冷明知道所有的祭祀都是一种欺骗,糊涂的人让别人骗自己,聪明的人是让自己骗自己,只是有时自欺也是一种安慰。
涂冷早听到关于他自己修建了神女宫的谣言,也猜测到是谁编织了这个谣言。千毒帝君一行人前往祁连的消息,他怎么会不知道?千毒帝君自然是为了他而来,所以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到千毒帝君的追杀。这不是他能逃避的,他不去想别的事情,只想静静地守候已经见不到的雪
初蝉,回忆以前的一段时光,涂冷做过的事情,从来不能后悔。
红衣少女痴痴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涂冷淡淡地道:“你还不走,他们要是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红衣少女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涂冷道:“你走吧。”他催促着,若她再不离开,恐怕没有机会了,千毒帝君未必对这个小丫头下手,但是白头翁焉能放过杀人的机会,这个小姑娘虽然身手不错,如何斗地过诡诈狠毒的白头翁?
红衣少女沉吟一下道:“也许死亡,并不是想像中那么可怕,是吗?”她说着,又盈盈一笑“从小到大,我一直做我喜欢的事情,为什么死到临头却又例外了?你不走,我也不走。”她说得很坚决,依旧是满面的笑意,笑得甜甜的。
有种暖暖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涂冷开始觉得这个红衣少女有几分可爱了,是单纯、率直、我行我素的那种可爱,美丽漂亮的女子很多,但是真正可爱的女孩子越来越少了。
红衣少女幽幽地道:“你真是,真是太薄情了,我都打算和你同生共死了,你连我的名字也不问一问吗?如果我死了,等你偶尔也会想起我的时候,该叫我什么呢?梦姑娘的丫鬟,还是穿红衣裳的小姑娘?”
她的幽怨引得涂冷一笑:“你叫什么?”他说话的时候骤然出手点她的穴道,他要制住她,将她送走。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不该无辜卷入他们兄弟之间的倾轧而白送了性命。谁知道红衣少女早有防范,欺身而进,反点住了涂冷的穴道。
涂冷瞠目结舌,他真的没有防备这个小丫头,如今让这个小姑娘制住了他,他死也不信。
红衣少女有点忧伤的道:“我知道我这样做你会恨我的,可是我做的事情,我不会后悔,只要你记住我是谁就够了。我姓章,文章的章,我的名字叫惜昨,是我们小姐给取的。我不能让你死,你就是恨我一辈子,我也没有办法。”说着她按了下香炉中间的一朵卷叶云纹,水晶壁上打开了
一道门,门里是间小小的卧室,有床有酒,她把涂冷放在床上,自己出来后又关上了水晶门。岩壁上嵌着的是单面水晶,里边看外边一清二楚,外边看里边空无一物。
涂冷又气又恨又愧,又叹息章惜昨的用心良苦,如果她想杀死自己,真的太容易了,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了。
理由只有一个,就是章惜昨真的喜欢自己,可是有什么理由让她如此深切地爱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涂冷想不出什么道理来,却相信这是真的。因为雪初蝉和叶十三让他学会相信一些毫无道理的事情。此时此刻,他只能运气冲开被封的穴道,刚刚运气调息,就感觉到了杀气,潮水般的杀气,一波波侵袭进来,是千毒帝君,只有千毒帝君怒不可遏的时候,才有这样令人窒息的杀气。
恶魔
风很冷。
那只手却很灵敏的拖住了黑衣人的刀。
然后有一阵笑:“真是晦气,到底还是输给了辛老二了。娘的,这小子还真是冥顽不灵。”
这个笑声张扬而洪量,这个声音是贺爷的。
那只浑圆的手也是贺爷的。
贺爷没有死,那么黑衣人也散开了。
苍北殷一跃而起,他脸上没有表情。
贺爷对那个黑衣人中领头的老大道:“好了,谢一龙,人我是交给你了,到时候别忘了给我送回来。”他拍拍身上的土,说话的时候还在笑,他的笑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谢一龙。
苍北殷对这个名字倒是十分震惊,川中谢家,豪情天下。川中谢家的刀法在江湖中独树一帜,苍北殷听阴如意讲过当年归天教曾经几次去谢家下帖,都被谢家拒绝,谢家中武功最高性情最傲的就是谢一龙,谢一龙为人心高气傲,为人处世只凭自己的好恶。不过,在十几年前,谢一龙就不在江湖露面了,他居然投效了铁马庄。苍北殷曾经听阴令久讲过很多谢一龙的故事,好像每个少年心中都有偶像一样,谢一龙曾经在苍北殷心中被幻想过多少次了,如果他拥有谢一龙一样武
功,就不会认贼作父、苟且偷生了。
谢一龙摘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充满了沧桑的脸。这张脸,依旧有当年的英俊和傲气,依旧让人感觉到一种宝剑出鞘的那种锐利。
贺爷笑道:“小谢,告诉辛老二,除夕的时候,我要找他拼酒。打赌我输了,拼酒我就一定会赢的。”
谢一龙笑道:“我一个人带他回去就好了,辛二哥说我手下的兄弟先留下,以防万一。”他招呼苍北殷“走吧。”
苍北殷没有动:“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贺爷冷笑道:“怎么回事?有人会告诉你的,怎么,你还不想走啊?”他看着苍北殷,眼中还有恨意。
谢一龙道:“走吧。”他拉住苍北殷,往山下走。他走得很快,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苍北殷身不由己的跟着他。和一个曾经崇拜过的人一起走,苍北殷感觉如在阳光里边,亮而温暖。
谢一龙边走边道:“是辛二哥和贺大哥打赌,辛二哥赢了呢,我就接你出来。”
苍北殷道:“接我出来做什么?”
谢一龙道:“过年。”
苍北殷迟疑了一下:“过年?”
过年,好像是前世的事了。灭门之后,苍北殷就不再和过年扯上任何关系。他对于过年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
谢一龙笑道:“怎么?过年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苍北殷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如果是贺爷赢了呢?”
谢一龙道:“如果是贺大哥赢了,就把你交给赵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