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无泪道:“如果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条是死亡,一条通向采石场,你怎么选择?”
死亡,会轻而易举的让人产生恐惧,当恐惧超越了人所承受的极限时恐惧就不见了。而活着不同,活着得面对坎坷、痛苦、在挣扎里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苍北殷忽然愤愤的道:“我不明白,有良知的人,为什么要比一个禽兽不如的人活得更痛苦?都是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为什么我回过头,才看清楚无边的苦海?”
这是困在他心头的结,在归天教的时候,他的生活很简单,杀人、喝酒,无所谓快不快乐,只有对阴令九的畏惧、仇恨和服从。
现在却不一样,他和辛无泪之间有个奇怪的赌约,因为这个赌约,他离开了归天教,背叛了阴令九,而且来到了铁马庄。他时时会想起从前的事情,感觉到不安和惶恐,开始否定自己以前的生活。他心中对辛无泪有奇特的恨意。
辛无泪道:“你现在还在痛楚中挣扎,说明你还没有摒弃往日的阴影,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
苍北殷毫不犹豫的道:“活着。”
死亡游戏
幽魂谷,十八盘,古木参天无人烟。
无碧落,无黄泉,繁花如血心胆寒。
在幽魂谷的入口山崖处,铭刻着血红的字,每个字都深过一尺,高可愈丈,在云雾山岚的萦绕下,显得阴森可怖。
铁仇宗站在雪初蝉的旁边,看着血腥的字,若有所思。
雪初蝉道:“铁兄,有件事情我们必须有言在先。”
铁仇宗道:“你不必说了,不可能的。我答应了叶十三,有我在,你绝对不可以死。”
雪初蝉幽幽地道:“铁兄,我们有必要为这个争执吗?我们个人的性命和那么多人比起来,算得了什么?而且,我们雪家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铁仇宗打断她的话:“初蝉,为什么非得为雪家陪葬?雪漫天从来没有当过你是女儿,你的命不是他的,知道吗?”
雪初蝉笑道:“这样的话好像应该是涂冷说的。铁兄,你何必五十步笑一百步呢?你,离得开铁马庄吗?铁秋风又何尝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了?”
铁仇宗沉吟一下道:“初蝉,本来我和我们庄主之间的恩怨,只能是如人饮水,谁是谁非不足为外人道。但是,我当你是我今生今世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告诉你,外间种种,都是恶意猜测,我们庄主,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铁仇宗的话,让雪初蝉有些意外。
雪初蝉微微的叹息:“如果铁兄真的这么想,铁兄应该是幸福的。只是,这次真的不要和我争了,你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要做的事情快完成了。”
铁仇宗不再说话了,他深知雪初蝉是无法劝服的一个人,于是默默的陪着她进入了幽魂谷。
幽魂谷里边,鸟语花香,藤树相连,雾气迷漫,浮光掠影,恍若仙境,连空气中都漂浮着幽幽的淡香。
铁仇宗心中暗想如果可以自己相爱的人隐居与此,也不枉一生了。他想这个念头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看看雪初蝉。雪初蝉安静的走着,对于路上的风光视若无睹,她象水一样的宁静,也象水一样凄寒。
水月洞天。
在一个阴冷森然的洞口,有一面如镜的巨石,石上刻着四个字。洞口旁草色幽碧,繁花点点。
雪初蝉抱拳道:“水月前辈,晚辈雪初蝉前来求药。”
洞里传出一个美丽而冰冷的声音:“求什么药。”
雪初蝉道:“碧水丹。”
那个声音道:“你既然来了,该知道我的规矩吧?”
雪初蝉道:“晚辈知道。”
那个声音道:“既然知道,就进来吧,不过你要知道,进入水月洞天的是一条不归路,进来了就不能反悔,否则尸骨无存。”
雪初蝉毫不犹豫的往前走,铁仇宗跟着她。
进洞的路十分平坦,而且洞壁两侧都点着火把,越往里边走就越宽敞明亮,但是心里的感觉却反而寒凉入骨了。
路的尽头是五间大厅,厅上装饰的金壁辉煌。水晶为地,清晰可见水晶下是水,听得见水流,还看得见有金鱼自由游弋。厅上的桌椅都是黄金打造,上边还镶嵌了玛瑙和宝石,厅上缭绕着幽幽的檀香,一挂水晶珠帘里,隐约有一个云鬓宫装的女子,半依半靠在那里。
帘后的女子道:“看到桌上的两只酒杯了吗?”
桌上有两只玛瑙碗,里边盛着琥珀色的液体,液体是半透明的,隐约有淡淡的碧绿色丝线在浮游。
帘后的女子道:“这两个酒杯中有一只下了毒,这种毒是我水月妖神独门密制的毒药,它有个很美丽的名字叫‘前尘’,服了这种毒的人,不会很快死去,要承受从骨头往肌肤溃烂的痛苦,这个过程要足足百日百夜。骨骼、肌肉、皮肤,一寸寸的烂掉,最后化为一滩脓水。你们两个人,一人选一杯吧。”她说话的声音缎子一样柔滑,水般轻灵。
雪初蝉道:“晚辈知道了,前辈,游戏可以开始了吗?”
水月妖神笑道:“你不看看碧水丹在哪里吗?”
雪初蝉道:“前辈没有必要骗我,游戏结束,前辈自然将碧水丹赠与。”
水月妖神笑道:“丫头,如果我骗你呢?”
雪初蝉道:“骗人的人不可耻,上当的人才可恨。如果前辈骗了我,我自然魂游地下,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任何承诺都行如清风了。”
水月妖神沉吟一下道:“好,好。开始吧。”
铁仇宗听到水月妖神说游戏开始,就要纵身过去,雪初蝉拦住他道:“铁兄,这杯毒酒无论是我们谁要饮下,都是生死诀别,从此阴阳一分,天人永隔,你,什么话也不想对我说吗?”
铁仇宗道沉默了,他一时间道想不出什么要紧的话,对于雪初蝉他有千言万语想倾诉出来,岂是一句半句就能说得完?而且他现在一心一意的琢磨着如何喝到那杯毒酒,他知道雪初蝉一定会抢着喝下去,雪初蝉一定会抢在他前边,他却必须把生的机会让给她。
雪初蝉静静的走向铁仇宗,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铁兄,”她这声呼唤中流露出淡淡的甜蜜,她的眼中也带着微香的美丽。
女为悦己者容,现在的雪初蝉是豆蔻初开般的充满了欢愉,她连走路都云一般的轻盈了。
美人的笑一把锋利的刀,雪初蝉是美人,她的笑里藏着一枚针,这枚针上淬了麻药,象上次暗算涂冷一样,她要麻醉了铁仇宗。
忽然有人冷笑了一声。
雪初蝉停了脚步,她听出来冷笑的人居然是涂冷。
转身,回头。
涂冷站在水晶珠帘旁边,他穿着一尘不染的雪色长衫,衣襟和束发的带子上都镶着光莹的珍珠。他衣着华贵,神色倨傲。
冷。
很深的冷泛在每个人的心头。
雪初蝉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涂冷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一直跟踪自己吗?不可能,这不是涂冷的作风。
只是现在涂冷出现了,事情已经有了变化,她能否顺利地让铁仇宗拿走碧水丹?涂冷现在现身究竟是什么用意?
涂冷道:“两个人玩的死亡游戏本来是很有趣的事情,但是,这两个人要是一男一女就不好玩了,铁仇宗,我们来玩这个游戏如何?”
铁仇宗淡淡地道:“涂公子既然有兴趣,不妨一试!”
水月妖神微怒道:“涂冷,没有人可以打乱我的游戏规则,选择死亡的是他们两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涂冷道:“死亡游戏本来就是男人之间的抉择,我们孤竹家的男人,决不会让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
水月妖神道:“雪初蝉是你的妻子?”她的声音中流露出无边的愕然。
雪初蝉也愣在哪里,不过在转瞬之间,她明白了涂冷的用心,明白之后,她绝望的看着涂冷,没有恨意,没有抱怨,只有绝望。
涂冷的养母是用毒高手“无毒妃子”莫姒,天下很少有涂冷不认识的毒。他一定会认出那杯下了毒的酒,涂冷是想要毒死铁仇宗。
涂冷道:“我用方才带来的东西,交换参与游戏的机会,你还反对吗?”他的话是向着水月妖神说的,说的很狂傲。
水月妖神居然站了起来:“涂冷,你疯了,你居然用它来交换?这小子的命居然那么值钱吗?”
她言下之意,自然也知道涂冷是认得出毒酒,那么铁仇宗是必死无疑了。
涂冷笑道:“这个交换你没有吃亏啊,以你的个性,应该不会反对。”
水月妖神道:“可是你从我这里拿不到应取回的东西,怎么和你父亲交代?涂冷,如果你把我们之间的交易,变成了参与死亡游戏的机会,好像得不偿失啊。”她的口气有些幸灾乐祸。“好啊,不用付出代价,就得到我要的东西,我何乐不为呢?”
雪初蝉见水月妖神居然答应了涂冷的要求,不由脸色苍白如死。
涂冷道:“铁兄,我们谁先选酒啊?”
铁仇宗道:“涂公子请。”
涂冷冷笑道:“我知道铁兄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的养母莫姒人称无毒妃子,我已经认出那一杯里边有毒,所以我先选,对你很不公平,铁兄,给你再选一次的机会!”
铁仇宗笑道:“不必,涂公子请吧。”
涂冷道有些奇怪:“也许是我多疑?怎么好像铁兄对于死亡,倒是迫不及待了呢?”
铁仇宗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人生总有一死,不过来早来迟,不用刻意回避。”
涂冷笑道:“我不信铁兄就舍得下未来庄主的权势和地位。雪初蝉,如果你破坏了游戏规矩的
话,你要的东西是不会到手。”
他说这句话时,雪初蝉已经站在了放酒的桌子前边,她是想抢先拿到那杯毒酒,铁仇宗没有理由为她送命。
雪初蝉没有回头:“涂公子,你这又何苦,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涂冷笑道:“既然你从知道和我订了终身那天起,就开始研究我的一切,那么你应该知道我选择的酒是哪一杯。”
雪初蝉道:“为什么非要我恨你?”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在微微的颤抖。
涂冷道:“雪初蝉,你记着,你是我涂冷的女人,今生今世,不可能有任何的改变,我涂冷想要的东西,老天也抢不回去。”他说得冷酷狠毒,充满了恨意。
死亡无法游戏
雪初蝉道:“你,你何必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我们之间,无恩无怨,无情无爱,没有今生,也没有来世……”她说着话,忽然去拿酒,可是眼前人影晃动,那杯她想拿到手的酒,已经被涂冷握在手中了。
涂冷笑着望着雪初蝉,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他的笑是属于恶魔一样的笑容,森森的,幽冷犀利,直透人魂魄。
水月妖神失声惊呼:“涂冷,原来你……”她冲出了珠帘,形如鬼魅一般,来到涂冷面前。
这是个看起来水一样温柔月一样皎洁的女子,风姿约绰,容颜动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此时她一脸的激怒和愕然。
铁仇宗在瞬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涂冷喝下去的居然是毒酒,他在这种震动之中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见了水月妖神。
看到了她,铁仇宗更吃惊,不由轻唤了一声:“宛姨?”
这两个字让水月妖神弃涂冷于不顾,蓦地转身,一双星眸盯着铁仇宗:“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铁仇宗垂手道:“宛姨,我是,铁仇宗。”
水月妖神愣在那里,半晌无语。
涂冷望着雪初蝉,冷笑道:“雪初蝉,我不想知道你用碧水丹去做什么,也没有这个兴趣,不过我会在桃花坞里等你。那个地方你去过,应该记得路。”
他笑得很冷漠,因为他选择了喝下那杯有毒的酒,雪初蝉就会为他守一辈子,无论她心中爱着谁,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再选择别人了。涂冷觉得自己很了解雪初蝉是什么样的女人,所以他很有把握对付这个也许并不爱他的女人。
雪初蝉无语,无限绝望地看着涂冷,眼光比千年的冰雪还要寒冷,彷佛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了四季,没有了轮回,只是一片混沌的漆黑,只是虚空的冬季。
水月妖神半晌才道:“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我叫玉清宛了。”她说得十分的落寞,忧伤的神情在她眼眸中一闪而过。
玉清宛?
涂冷听水月妖神说这三个字时候,也无边惊讶。
二十年前,玉清宛和铁秋风之间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是最后,铁秋风被迫娶了任蓉,而玉清宛也被哥哥千古帝君杀死了。因为千古帝君不允许妹妹嫁入铁马庄。二十年后,玉清宛依旧如当年一样美丽,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言笑宴宴的少女,她是喜欢玩死亡游戏,喜欢把玩践踏别人性命的魔头。
雪初蝉忽然道:“前辈,我知道您一直在炼一种举世无双的毒药,名字就叫‘水月洞天’,这种药如果炼成,您将无敌于天下。您缺的只是一剂药引,我愿意给您这剂药引。”
水月妖神玉清宛不觉愕然:“你?你既然知道,还是愿意?”
雪初蝉决绝的道:“是。”
玉清宛道:“你要什么做交换?”
雪初蝉道:“这个世界上,我从心里在乎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娘,可是她已经去世了,另一个,我本来以为他会给我充满希望的明天,给我每个女人都渴望的幸福,可是……我不要他死,我要那颗酒里的解药。”
她的话很平静,却听得人心中一片凄寒。
铁仇宗的脸寒如霜,他居然感觉到了痛苦,虽然他不知道雪初蝉准备牺牲掉什么来换取解药,但是他知道她的牺牲不是为了他,而是涂冷。
在她心中涂冷的分量一定超过了他,他铁仇宗只能是她的朋友。
谁说男人不会嫉妒,铁仇宗终于感觉到了嫉妒的痛,好像有一根刺顽强的扎在心里,无法□,虽然不会致命,却夜夜折磨着无眠的人。
涂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恍然,他不惜饮下那杯有毒的酒,就是要拆散雪初蝉和铁仇宗,虽然他知道雪初蝉会为了他牺牲生命,但是他无法相信雪初蝉会爱上他,他想弄清楚雪初蝉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既然雪初蝉是他的女人,就必须喜欢他,生死追随他。可是雪初蝉的言下之意,她如果心中有爱,也只会爱他。这样的答案让涂冷无法接受。
玉清宛冷笑道:“换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换那颗解药。”
雪初蝉道:“前辈,他是您的侄儿,我不相信您忍心看着他被毒药折磨而死。”
玉清宛仰天狂笑道:“我为什么要救他?当年他爹爹为了拆散我和铁秋风,不惜和任古今做了一笔交易,让任古今把任蓉许配给铁秋风。更可恨的是,孤竹天把我的武功废掉,抛弃在荒岛上,由我自生自灭。若非天缘巧合,我被世外高人救起,又获得了孤竹家的信物,我早葬身在禽兽之口了。后来我离开了荒岛,铁秋风当了铁马庄的庄主,孤竹天又逼我去找铁秋风,再续前缘。涂冷,你老子打的好如意算盘,想把我当成棋子,还用我的孩子要挟我就范,他不念兄妹之情,绝情绝义,我怎么会让他称心如意呢?”
当多年的悒郁一下子迸发的时候,思绪便如咆哮的江河水,一泻千里,这些本来是玉清宛永远的秘密,可是她的心被打开了一道口子,她的秘密再也无法继续沉埋了。
铁仇宗惊愕地道:“庄主还有个孩子?宛姨,这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玉清宛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道:“孤竹家和铁马庄是绝对不可以联姻,我不能让铁秋风上了孤竹天的圈套,所以我开始杀人,开始做我残暴狠毒的水月妖神。这样,就算铁秋风真的还喜欢我,真的再找到我,他也不会娶一个满手血腥的魔女,他绝对不会的,只要他不会,孤竹天就永远达不到目的。”她说得十分疯狂,整个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
铁仇宗道:“宛姨,在铁马庄有个地方是属于庄主的,那个地方叫西泠渡,庄主喜欢一个人在那里静静的坐着,有时候也会吹箫,我二叔说,庄主是在西泠渡遇见今生最爱的人,他们在那里相遇,在那里定情,也是在那里诀别,庄主以为他最爱的人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