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往床前行去,想要与这清幽雅境的主人攀谈,听见床上之人发出不健康的呼吸声,才知道他预料错了,根本不是他想的那回事。
这个人是病了,而且还病得非常严重。
她背对着他,虽然仅看见背影而已,谨锐也可以由那一头丝缎般的秀发和不同于男子的纤细肩膀发现她是个女子。
是萧鹏的女儿吧?他的猜测一定八九不离十,谨锐打算立即离开,因为……
别人闺女的房间是不能随便进的,他虽然放荡不羁,但还没有下流到随便侵犯朋友女儿的地步,要不是刚才以为是男人的房间,他也不会迳自闯了进来,现下已经有些后悔适才的鲁莽行为,希望不要破坏了小姐的名节才好。
谨锐正要举步离开,不料……
“大色狼,不要靠近我……色狼……”床上的姑娘发出呓语。
谨锐疑惑地停伫脚步,在原地想了一想,转身走向床边……
“啊──”
谨锐回头,舞扬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适才那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声,想必是出自于他的口中。
“怎么?”他神色自若地瞅着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舞扬结结巴巴地凑完整个句子。
谨锐故作恍然状道:
“噢!原来你是问这个,我只是跟着人多的地方走,就自然而然地到了这儿啦!没什么重要的诀窍。”
“我不是在问你诀窍……”舞扬都快昏头了。
“也对!”他同意道:“你们家开的是妓院,没必要改行当采花贼!”
“采花贼?”她大声叫着,指着床上的雾霓吼:“她是我姊姊……”
“我知道她是你姊姊。”他冷静地看着她,“猜也猜得出来。”
“那你还不快……走!”她及时将“滚”字改口为走,算是很有理智了。
谨锐好像没听懂她的“暗示”,反而大剌剌地在四处闲逛,并自在地观察研究起周围的情况,现在有舞扬在一旁作陪,他觉得就没什么“避嫌”上的顾虑了。
他走到床前探头探脑,舞扬连忙闪身挡在他前方……
“你干什么?”她瞪着谨锐。
谨锐露齿一笑道:
“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
看来不说明白不行,舞扬凶巴巴地扠着腰怒道:
“问题是,这根本就不是可以‘随便’的事,你不晓得男女七岁就不同席,还由得你这么乱来吗?”
谨锐笑嘻嘻地问她:
“只要你不说,我也不说,有谁会知道?”
舞扬抓抓头道:
“说的也是喔!”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又伸长脖子探看,她想想又感到不对,急急挡住他的视线,“你又怎么了?”舞扬问他。
“我看看她长什么样子。”他将头摆向另一边,却又被舞扬旋身挡住。
“有什么好看的?她长得跟我一样!”她脱口说出:“你要看就看我好了。”
谨锐诧道:
“跟你一样?”
“每个人都这么说啊!”她还没有发现自己说漏嘴,“就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她警觉地捂住自己的口。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床上的雾霓不等她作出补救的解释就轻轻呻吟一声,转身将脸面对着他们,桌上的烛火将她娇弱的病容映得一清二楚,那张和舞扬无一处不同的脸孔,就在谨锐面前。
若不是她较瘦弱一些,而且披散着长发,谨锐差点就以为自己看见镜子里的舞扬,他愣了一阵子,时间长得让舞扬几乎紧绷得窒息。
怎么办?她不停地自问着,接下来的残局该怎么解决?慌得直用一双大眼盯着谨锐。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之后,转身严肃地看着舞扬,眼中有着鲜明的怒气和疑惑……
“别……生气。”她十分地害怕,“我们不是有意……”
谨锐粗声打断她说:
“你还说这不是故意?像这么有趣的情形,你早该在八百年以前就告诉我。”
“有趣?”她被搞胡涂了。
“你们萧家的子女有品质保证啊!全都长得一模一样,如果论生孩子的功力,你爹算是金字招牌了。”谨锐用着很正经的表情说着。
“啊!”舞扬至目前仍不知道谨锐只是虚惊一场。
他向着床上的病人努努嘴,“喏,你们究竟一胞几胎啊?”应该是这样吧!要不然不可能会长得那么像,谨锐是这样地猜测着。
舞扬就着他的问题很仔细地伸出手指来算着:
“呃……三个……不!应该是四个比较恰当……”
“恰当?你究竟有几个兄弟姊妹会搞不清楚?四个还叫作‘恰当’?”谨锐质问她。
“清楚?喔!我是很清楚……”她匆匆忙忙地后退几步,拉开她和谨锐的距离,“我们兄弟姊妹一共四人,两男两女……”这件事儿愈来愈难收拾了,虽然舞扬做事一向不考虑后果,但是心里也有一些毛毛的感觉。
“这就难怪了……”他摇头晃脑地说着。
舞扬不知道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小声地问他说道:
“难怪什么?”一颗心吓得都快跳出胸口。
谨锐继续地摇着头,微微地看了她一眼才说:
“难怪萧夫人不长命。”
舞扬啐道:
“去!我还以为你要说些什么有建设的话。”
“这很有建设啊!我这是经过整理和归纳的结果。”谨锐为自己的说词辩护:“像你们四个这样,要是我也不想活下去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好啦!好啦!你快出去好不好?现在你也看见我姊姊长什么样子了,马上丫鬟就要把药送进来给她吃了,你不要待在这里给人看见……”
她说得正兴起,结果突然被一阵微弱的呓语声打断。
“色狼……滚开!啊──”雾霓尖叫:“变态!”在床上不停地挣扎。
舞扬呻吟,“老天!”她低声地斥责:“你闭嘴啦!找什么麻烦嘛!”
“她是受了什么刺激?”谨锐皱眉。
舞扬白了他一眼,“还不都是你害的……”声音并不很大。
“什么?”谨锐不能确定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舞扬说话时,雾霓仍在那儿说个不停,她朝姊姊看了看才说:“她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被一个变态色狼吓得魂飞魄散……”她用眼角窥着不知情的谨锐,一股小人物报复的得意心情浮上心头。
“凶手抓到了没?”
舞扬差点就不能控制地大笑出来,这不是作贼的喊抓贼吗?
“你怀疑吗?”她好玩地问着他,“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已经被我严惩。”不但如此,你还笨得让人骂了都还不知道呢!她轻笑两声。
“那就好!”他放心地看向病得不轻的雾霓,“你姊姊好像病得不轻,大夫怎么说呢?”他走向前探看她发红的脸庞。
“嗯!大夫也说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来静养,雾霓身子很虚,每回生病非得要好几个月才会痊愈,谁也没有办法……”
“好几个月?你开玩笑!”谨锐显得很不屑,“你们请的是什么大夫?”
“唷!”舞扬瞪着他:“你这人还挺会说风凉话的,难不成你会有办法?自己没本事就别嘲笑别人。”
“你看不起我?”谨锐觉得受到冒犯,“这点小毛病根本就难不倒我。”
“别吹牛,你要是行……就用事实证明啊!”
舞扬忘记那个需要证明的事实是要用她姊姊的“生命和健康”来实验的,只一心一意想要戳破谨锐吹的牛皮。
“没问题!”谨锐也挺干脆的,也不知怎么动作,手上突然就多了个翠玉药瓶,“把这个让她吃下去,明天就可以清醒了,最多休息个两天,这种小病就可以痊愈。”
“真的?”她才不相信。
谨锐倒出两粒交给她。
“事实胜于雄辩,你就试试看。”然后将瓶子收进怀里。
舞扬接过那药,那丹药朱红中透着光亮,好像两颗可口的糖果,而且还散发着芳香,他该不会随便拿糖来骗她吧?
“两颗都给她吃下?”她怀疑这东西的功效。
“不!一颗就可以了,另一颗是要给你哥哥吃的。”
“啊?”哥哥?
“雾兄弟不是也受寒吗?拜讬你不要装傻好不好?”谨锐已经快受不了了,他觉得和舞扬说话很累,还是和萧雾说话比较自在些。
“噢!噢……我想起来了。”她恍然大悟,“我不是装傻,只是记性不好……”忘记自己曾经说过些什么谎而已,下回……
骗人之后是不是要拿笔记起来呢?否则忘了岂不是很麻烦?噢!不……若是将它们全白纸黑字记下来,到时候不就成了铁证,怎么赖也赖不掉了,舞扬暗暗忖道。
“好了,那我就不多待了。”他也说话说累了,“等雾兄弟好些,我们再一块儿去游山玩水。”他也没时间再和他在这儿胡混,“要记得给你哥哥吃下红玉丹。”
原来这可爱的丹药叫做红玉丹,舞扬轻轻晃动手掌,让药丸在手中滚来滚去,红色珠子般的药丸在白玉般的手中摇晃,煞是好看。
等她回过神来,四处找着谨锐的人,却已不见半个人影。
“真是奇怪!”她喃喃自语。
※ ※ ※
“真是奇怪!”大夫们异口同声地说。
雾霓坐在床上吃着早点,那三个原先“预测”她会躺上好几个月的大夫,现在正为了这个“误诊”伤透脑筋。
“怎么?各位大叔,你们不希望我病快些好?”雾霓边吃着东西,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你们要是觉得我生病的时间太短,会造成你们经济上的窘困,可能使各位的生活品质降低,没有关系,我会将照预定的生病天数付诊金给你们,就当作奖金好了。”
舞扬抚掌乐道:
“太好了,这个名目不错,真亏你想得出来。”
大夫们直摇头,也懒得跟这两个小女孩计较。
“是啊!”萧鹏冷冷地讽刺她:“真亏你想得出来。”
雾霓低头专心吃饭,而舞扬却还没听懂地叫道:
“爹,你不要那么小气嘛!哎哟!”她被雾霓捏了一下。
“不要说话。”她轻斥。
萧鹏怒瞪她们之后,才转向大夫询问说:
“三位先生商量后可有结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有了那么大的起色?是不是雾霓的病并没有那么严重,还是可以相夫教子的。”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雾霓对这个问题也十分关心,但是可能和父亲的方向不大一样。
“奇怪?”大夫像是发现了什么,决定再替雾霓把一次脉。
雾霓心喜地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更严重的隐疾呢?有的话就请你直说,我不会在意的。”
怎么会有人那么高兴生病?虽然大夫不明白,但还是得回答她的问题。
“很抱歉,可能要让大小姐您失望了,没什么大病,不过……”
“不过什么?”萧鹏父女三人同时问道。
大夫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脸上挂着迷惑的表情,“你们是不是昨天有让小姐吃些什么罕见的灵药?小姐的脉象和上回完全不同了。”
舞扬一震,“原来真的有效……”她没想到……
“什么真的?”萧鹏疑惑地瞅着女儿。
就连雾霓也紧张了,她脸色发白地警告妹妹说道:
“萧舞扬,你不要告诉我……你趁我昏迷没防备,喂我吃了什么壁虎蜘蛛蟑螂蛋,我准跟你没完没了。”她放下筷子,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
“不是壁虎蜘蛛什么的,只不过……”她停下来望望大家。
“我的姑奶奶,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在这种时候卖关子好吗?实在是受不了。”
其实,舞扬是怕自己昨天放谨锐进来的事被发现,怕被父亲责骂,所以才吞吞吐吐,但这时候不直说又不行。
“我……我……”
萧鹏怒喝:
“快说!”
“昨天孙谨锐过来,他拿了两颗药丸给我,说雾霓吃了会好得很快……”她将手伸入怀中,拿出剩下的那一粒红玉丹,“喏,这里还剩下一颗。”她说。
“我看看……”大夫接去了那颗药丸。
三人又混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同样是没什么结果。
萧鹏恭敬地请问:
“三位先生意下如何?”
“没见过这类药物,但是……”他们摇头赞叹道:“这其中所用的药材实属罕见,不知道如何取得的……小姐的病一定是吃了这药才有起色,真希望知道这丹药的名字。”
舞扬见到他们满面的渴望和希冀,就好心地告诉他们说:
“我好像听见孙谨锐说……这叫作……红玉丹。”
大夫们惊叫:
“医仙家传的红玉丹?”
“很希奇吗?”舞扬用手比了谨锐装药的翠玉瓶子的大小,“他有一大瓶耶!多得不得了。”
这么珍贵的东西有一大瓶?经她这么一说,大夫们也不敢肯定舞扬手上的是医仙风家珍藏的灵药了。
※ ※ ※
没有人知道,这世上罕见的红玉丹,谨锐身上带得比糖还多,他要拿多少就有多少,就连医圣夫妇俩,只要谨锐发生什么事,或是捎个讯到北方银衣会总坛雷云山上,他们立即就会抽空下山,替他们宝贝侄儿解决。
没错,孙谨锐是他们的侄儿,精确说起来,他对他们来说兼具两种身分,不但是他们的侄儿,也是医圣银浩书的徒弟,风羽仙从小就对她师哥这个儿子宠爱得不得了。
现今的镇南王孙靖远正是医仙风羽仙的师兄,也是医圣银浩书的好友,这代代传下的交情可非比寻常,何况谨锐又特别对风羽仙古怪的脾性,她对他比对自己儿子还疼爱。
因此,像这种小病怎么会难得倒孙谨锐呢?他三两下就解决得清洁溜溜,坐在厢房等着别人来道谢。
不是吗?此刻雾霓便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那儿,如果有判断力的人,可从她身边父亲严厉的表情看出,雾霓绝对不是自愿过来道谢的,她宁愿病死也不愿让孙谨锐来救。
她慢吞吞地走到谨锐面前,眼睛也不正对他的脸,看着他前襟部位,用着很生气的声音开口说:
“谢谢你的灵药,那药满有效的,我姊姊和我吃了病就好了。”
敢情她还一人分饰两角呢!
谨锐才不笨,他看得出来她并不十分高兴,更别说那张可爱的脸上有任何“感激”的表情了。
所以他故意调侃地问她:
“请问……现在你这话是代表令姊,还是纯臼悄阕约旱囊馑迹俊?br /》
“是我爹的意思。”
谨锐皱眉:
“哦?”没想到是这种答案。
萧鹏在一旁尴尬地笑着,“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惯了,请小王爷别跟他一般计较。”
“萧先生不用放在心上。”谨锐很有礼貌地安慰萧鹏,然后又对雾霓说:“那么,现在我们就来谈谈你们心中真正的意思,其实我才不期待你会真正地感激我。”
“那好!”雾霓眉开眼笑地说道:“我其实是觉得你太鸡婆了,也没人叫你拿药给我吃,更过分的是,你不该在我生病没有能力反对的时候施恩于我,这当然也有一些是舞扬的错,但大部分都是你不对……”她停下来看着父亲愈来愈难看的脸色,“不过……我姊姊却认为你有一点功劳……”她停顿估量着萧鹏铁青的神色,不知是不是可以支持到她将话说完。
还不错嘛!还有一点功劳,谨锐微笑望着她,催促着雾霓说下去。
“令姊这么看得起我?还留下一些功劳给我?是属于哪一方面的?”
“就是我爹啰!”她用手肘碰了老爹一下,“我们不生病就不惹老爹心烦啰!”
原来她还是个孝女呢!
萧鹏都快气疯了,“你躺在床上说不定还安静点。”他喃喃地抱怨着。
“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耳尖的她听得一清二楚,“喏!你看,就连我爹也在怨你,以后就不要太多事了,说不定……到头来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以为做了善事,别人都被你害得好凄惨……”她兴匆匆地为父亲的话做注解。
萧鹏急得大吼: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谨锐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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