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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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心铺子-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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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父抿紧了唇,不再说话了,书房内一时间浸在一片有些绝望的沉默中,我盘算了半天,唯一的方法只有面圣求撤回旨意,但君无戏言,古往今来哪有见过皇帝昭告天下的事又收了回去的。
  我在书房里枯坐了一日,义父第二日便上朝去了,他说此前皇帝病重,一直四皇子摄政,六皇子为辅,今日皇帝亲自上朝,许是要说说突厥的事,他要再试一试,能否令皇上收回成意,将这门亲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义父出门没多久,天色蒙蒙亮,府门前便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
  我不知道此时还会有谁来访,但无论谁来都与周婶说好了称病不见客。
  中堂的门豁然开了,小厮似乎没拦住,我心内火起,披了件袍子便从房中走了出去,那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青衫缀玉,披了件月白色的外袍,脚边沾了不少一路的风尘与露水。
  我呆立了半晌,似乎再也抑制不住,胸中无数情绪如同翻涌而起的潮水,汹涌着铺天盖地而来,眼眶一热,便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那个身影摒退了小厮,将门关好,过来抱着我,声音也哑了,他说小麻团,师兄来了,你不要哭。
  我蹭着他的前襟,师兄的手抚着我的头发,他说,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来想办法。
  我仰起头看着,他的眼里亮晶晶的,眼底下一丝红痕,泛着疲惫之色,定是这几日长旅奔波、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京城,我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蹭在我的手心里。
  外头的周婶忽然敲了敲门,说,小姐,有客人来了。
  周婶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我隐隐觉得不妙,果然门开了以后,七八个带刀侍卫分立在两侧,正中间负手而立的玄衣男子,拥着貂毛大氅,手心似乎很是随意地搭在身侧的佩剑之上。
  师兄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裾,行臣子礼,我心头一凛,也跟着连忙拜下。
  四皇子踱进了屋子,又风淡云轻地让众人退下,既而中堂的大门关了,室内只余三人,我感到隐隐逼人的气势慑得人有些喘不过气。他未说免礼,我们便只能一直拜着,我盯着眼前那双镂金云靴微微动了动,周身的气场似乎缓了一缓,四皇子低促地说了句,平身吧。
  我慢慢地直起身子,看了看那个面目沉静如水的人,他的眉眼深沉,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
  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师兄身上。
  师兄仍旧拜着,没有站起来,开口便道,四殿下,温尧有事上禀。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仍旧如平时一般稳妥,四皇子眉目微凛,我似乎觉得那深含的目光中像闪过一线寒意,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温少渊,你可知罪?
  微臣以贬谪之身私自上京,待此事毕了自会前去大理寺领罚。师兄微微抬起头来,面色肃然,微臣不远千里贸然上京,只为向四殿下禀明一事——
  他直起身来,手探到了衣襟内,我忽然意识过来他要掏什么,只觉得呼吸顿促。
  他将一巾绢帛拿在手心,淡然开口,请殿下过目,婚书为证,林毓乃我发妻。
  我咬紧了嘴唇,师兄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一瞬间目光中像是千帆过尽,深深地含着无数温柔凝定的力量。
  我平定了心神,蓦然垂首,开口道,四殿下江山在握,臣女不过小小……
  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到一阵佩剑出鞘的轻吟。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忽然晃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师兄挡在我身前,长剑快要抵到他的眉心。四皇子冷冷地盯着他,面上的神色有些肃杀。
  天潢贵胄发怒,仿佛雷霆之势,然而师兄只是微微扬了扬眉,继续波澜不惊道,殿下并不是真心喜欢林毓,又何必将她拘于宫闱,殿下若是民心所向,自然有如此自信会成为天下人扶持的新君,还请殿下放过微臣的妻子,勿要将她卷入朝堂搏弈,勿要将她作为权术之争的筹码。
  堂中蓦地静了下来,我挨在师兄身后,他的手悄悄地转到背后,与我的十指扣紧,微微用了用力,很多次,他都用过这样的方式,示意我安心。
  四皇子神色莫辨,长久的对峙之下,他的一双眼睛似乎永远读不出任何情绪,所谓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大抵如此,片刻之后他的剑尖缓缓垂了一垂,面上掠过某种复杂的神色。
  温少渊,他的声音沉沉的,喜怒不察,若我说,我是真心想将林毓收入府中呢?
  师兄的清峻的身影似乎怔了一怔,随即决然道,殿下,君子不夺人所好。
  四皇子的手一顿,我便听到一声锋刃刺入血肉的钝音。师兄闷哼了一声,我忙从一旁扶住他,长剑入胸,襟前一朵血花缓缓晕开,我只觉得周身气血皆涌了上来,手忙脚乱的,只好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师兄仍旧站着没动,四皇子的剑一收回,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他冷冷地说,温少渊,你说的有道理,可是父王旨意已下,你我皆无回天之力了。
  他撂下了这句话便推门出去,师兄捂着伤口踉跄了几下,脸色煞白,仿佛随时便要死去。
  我扶着他坐在椅子里,叫了周婶去找大夫,给他按着伤口先止血,做这些的时候心中一片寒凉,涌出的血濡湿了我的手指,我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师兄已然不省人事,眉头仍旧微微蹙着,身体虚弱地靠在椅中,呼吸既短又促,他每吐出一口气,我的指间便触到一片潮湿的温热。
  直到大夫来的时候,我的手才僵硬地从血脉之处移开,几个人将师兄小心翼翼地抬进了房中,周婶给我递了碗热茶,我木然地坐了一会,脑子里一片空白,半身是血,半身是汗,就这么枯坐着一直等到义父从外头急匆匆的进来。
  高大的身躯在门口遮住了光线,我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只觉得看不清那个人影,义父在门口只站了一瞬,又火急火燎地出去了,片刻后带来了好几个挎药箱的人入了后厢。
  哦,原来是去找太医了。
  周婶一直在一旁陪着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厮跑来说,没事了没事了,温大人挺过来了。
  我忽然便虚脱了。
  抬手才觉满脸冰凉湿润的眼泪,周婶替我打了盆冷水洗了脸,又换了件干净衣服,才往东厢里走去。
  义父站在屋子外头,见到我来便招了招手,他说少渊还没醒,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粥?
  我点点头,我饿得厉害,多做一些。
  义父唉唉地应了,忽然觉得他丧气的样子有些像师父,屋子里的大夫还在忙碌,我挑了个远远的角落坐着,从这里能看到师兄苍白的侧脸,安静地好像只是在睡觉一般。
  太医说离心脏最近的血脉破了,失血过多,好歹九死一生没有伤及心脏,否则真的回天乏术。温大人意志坚强,林小姐又援护得及时,方能死里逃生。
  我想着大抵在营中两年,时常也救助伤兵,这些经验已经在有意无意之中,成为了我的本能。
  太医开完了方子唤人去抓药,又说温大人需静养两月,不可大动作,我又问了一些吃食调理之法,听其嘱咐了几句,才将那些太医送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义父送了粥过来,我吃得干净,想着接下来几天定是出不了这房门了,需留着气力好好照顾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

  师兄平平静静地睡了三天,在我旁边安安稳稳地坐了三天,渐渐想明白了我是否能与与温少渊在一起,比起他能够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世间,简直微不足道。
  只要我们两个好好的,在各自的地方努力地过着日子。师兄还有那么多事要做,还有他的政治抱负,有那么多人需要他,敬爱他,他的路还那么长,四皇子没有当场一剑杀了他,显是留有余地,只是面子搁不下撒气罢了,他将来还是会成为他重要的臣子,成为皇帝的得力肱骨。
  三天后,义父接到一道密令动身赶回边关,我也与他随行。义父显然很是意外,他说你要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少渊还没醒需要人好好照顾。
  周婶会好好照看他的,罢了,义父,我已经无法跟他在一起了,还计较这些干什么呢。
  兴许是我的脸色太过颓丧,又或者是语气太随意了点,义父盯了我半晌,末了长叹一口气,他说毓儿啊,你若是难过,就不要憋着。
  我怕我再多留片刻,就走不了了啊。如今正好有个事儿可以忙一忙,这忙起来总能冲淡些离愁别绪。
  义父索性不劝我了,只是讲一些另外的事情转移我的注意力,比如皇帝的这道密令。
  原来达慕小皇子不是来谈和的,而是来和亲的。并且允诺待他坐上突厥可汗之位,有生之年便不会再犯大胤边疆半分。
  达慕安插在王庭的密探告知,三月初可汗即将亲征,集结大军倾巢而出,夺居延城而来,此时王庭守备空虚,需求大胤出兵前往王庭,绕突厥人背后切断退路,达慕王子在军中埋伏的人手便会策反,里应外合,颠覆如今的可汗宝座。
  义父告诉我,兵行险招,需得用到你测绘的那张地图了。
  那准备派谁前穿越楼兰古地打头阵?在问之前,我便隐隐猜到这次担任前锋的会是谁。
  周云麒。
  我了然,周副将最好,我与他也交流得来。
  义父忽然摇摇头,道,你不用去,届时你将地图上一些标注再仔细地与他研讨一下,再接着只要将他们送进楼兰便可。你跟着虞监军去迎送公主的仪仗队。
  什么仪仗队?我楞了一下,哦……和亲的仪仗队。
  一个公主嫁过去,换边疆几十年和平,皇帝老子会做生意,可是达慕有必要那么急,怎么不等仗打完再成亲?
  义父说,仪仗队的人手都被我换了,料想突厥肯定要破坏和亲,这一次公主并不出关,仅是孙暂带兵在里头,乔装成送亲队伍从北路入北疆,突厥人见到仪仗队定然会分小股兵力北扑,到时候让孙暂撤掉伪装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同时云麒在后头切断退路,将突厥往东南面赶,我们便在阂丘等着,三方兵力围城个口袋,将他们赶往一处地方,义父的手往地图上一指——
  我略略凛然,居延泽。
  不错,不过三月初居延泽尚未解冻,我便让派人提前将火油泼在冰面上,再备些硝石硫磺,到时候,让鞑子们尝尝水深火热的滋味。
  二月底的时候周云麒便整顿了一千精兵悄悄出发,他在走之前告诉我,男儿志在报国杀敌驰骋疆场,待这次打完便算得上建功立业了,可以好整以暇地回京,向幽草求亲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灼灼,似乎有万千热血豪情涌动,年轻的副将与一众兵士饮尽热酒,人衔草马衔枚,雪夜薄甲,轻装上路。
  这支队伍行的是最为凶险的一招,深入腹地,左右无援,幸而周云麒身经百战,又最为擅长机动灵活的作战,义父很信任他。
  三月初,我站在居延城楼上往西北眺望,探鹰长啸一声掠过苍穹,天际尽头泛起隐隐的尘烟。
  义父在帐中运筹帷幄,这一仗打得最重要的,便是时机与配合。
  我跟着虞监军领着送亲队伍出关,此时正是孙暂所率之军乔装成送亲队伍,我们一路绕到北面,此处一片浩瀚荒漠,孙暂与我们暂别后,便向南面渐渐压缩阵型。
  再回到居延城时,将士已然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义父一声号令,居延城门訇然大开,大胤的将士们如同虎狼出关,往南面阂丘而去。
  虞监军在居延关的主帐坐镇,战事一起,情报便如雪片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
  两日后,阂丘林靖阳将军与突厥先头部队正式短兵相接。
  一日后,突厥北翼阵型被孙暂冲散。
  当日夜晚,突厥有整顿大军重新布行军之阵的势头,却在此时陡然爆发内乱,刀兵哗变,自乱阵脚。
  云麾将军林靖阳乘胜追击三日,封锁突厥阵型的西南面。
  突厥横下一心,猛攻首阳坡,撕开首阳坡至阂丘一路防线,即将攻至居延泽。
  虞监军与几个文书整理着情报,我从满地的情报信件中抬起头来,看到一个传令官火急火燎地入了主帐。
  报——监军大人,林将军从阂丘传来口信,未在突厥阵中发现可汗!
  一行人神色大变,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次竟不是突厥可汗亲征?!
  我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不是说突厥可汗率兵亲征攻打居延关吗?虞监军与传令官仍旧在大声说着什么,我奔出营帐跑上城楼往西望去,烽烟滚滚黄沙漫天,天空飘起了雪霰。突厥可汗没有亲征,是突厥使者骗了我们,还是这其中另有其他什么变故,若不是亲征,他难道还在王庭,他若是还在王庭……若是还在王庭,那周云麒副将……
  我忽然有些不敢想下去。
  而此时,远方陡然一阵响箭蹿上高空,啪的一声炸开了一束火光。突厥已攻入居延泽境地,这昭示着,战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胶着时刻。
  居延关守城的军士已经占领高地,一排接着一排,引弓搭箭,箭头处燃烧着熊熊的火光。
  居延泽这场仗持续了三天三夜,我连夜出城,前往居延泽南面义父的中军帐,他浑身是血,整个人仿佛从地狱浴血而来的战神,一身银甲在雪夜里泛着森然的冷光。
  他说没有见到突厥可汗,而这次大军人数也是虚报,突厥王庭仍有一定的兵力。我们接应到了云麒的一部分兵力,突厥后路的确是被斩断了,他们无法后退,想必承受了后方的压力。只是还未见到周副将。达慕王子也是接到了情报,阿史那特勒制造兵变之后便带人杀回王庭。
  义父飞快地说完这些,眉头深深皱起,现在如今大家都在各自为战,无法抽调人手接应周云麒。
  让我去。我朝他行了军中的大礼,恳请将军调拨五十人随我进楼兰腹地,接应周副将回营!
  义父咬紧了腮帮子望着我,目光中像是有什么热辣辣地在涌动,片刻之后他一咬牙,脱口道,好,我即刻便拨五十亲信于你,你务必小心。
  我点点头,义父出帐点了兵马,一行军士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我率着队伍狠狠地挥鞭策马上路,大雪狂风将面皮刮得生痛。
  急行军两天一夜,便至楼兰古地之中。
  没有地图,没有星月为标指路,我第一次带人穿越楼兰古地,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脑海里那片记忆。
  躲避着风眼,流沙,暗处的沟壑,迎面的风雪,几次命悬一线化险为夷,终于在第八日的深夜深入腹地,望见了不远处的一片绿洲。
  绿洲的沙坡之下隐隐有异响。
  似乎是有人正往我们的方向退过来,但刀兵相接,几次都未能冲出阻碍。队伍中的亲卫迎风细听了片刻,便告诉我似乎是突厥兵,约摸百来人的样子。
  不远处的打斗声愈来愈响,还夹杂着惨叫与怒号。我们只有五十人,亲卫刘校尉将人分成了两队,一队左右包抄摸上前去,一队由我领着伏在这片沙堡的暗处伺机而动。
  我们从战马上解下弓,负上箭囊,埋伏在废弃沙堡的残垣断壁之下,风声将脚步声掩盖得不留痕迹。片刻之后,蹄音渐近杀声渐起,刘校尉冲入埋伏一声呼哨,同一时刻风中射过十几支白羽,雪夜之中有人应声倒地。
  似乎觉察到有埋伏,突厥人的脚步滞了一滞,似要冲出包围,而在后方忽然一阵熟悉的喊杀之声,我心中大动,这是大胤人,大胤的军士!
  刘校尉又是一声呼哨,两侧的军士再次架箭拉弓,风中夺夺几声,又是一阵惨呼与叫骂,雪夜中狂风呼号,兵铁交击之声不断传来。
  突厥人愈来愈近,我的心底亦愈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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