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罢,我每日给他送饭菜过来,劳烦大夫你给他好生治病。”青莲指了指那人道:“他不适合住在我这里,若是大夫药堂里能给他挤出一张床板来,青莲感激不尽。”
老大夫摸了摸胡须,朝青莲点了点头:“既然姑娘有这般善心,我自然也该做些好事,我这就去让伙计将他抬过去。”
青莲笑了笑:“多谢大夫了。”
“青莲,你叫青莲?”等着老大夫走了之后,那异族人忽然说话了,声音有几分颤抖:“你娘是不是姓李?”
青莲吃了一惊,望着躺在木板上的异族人,有几分惊诧:“你怎么知道我娘姓李?”生她的娘姓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宫里任霞的娘姓李,听着这异族人竟然说破李姑姑的姓氏,心里很是奇怪。
“你娘难道没有跟你说我叫什么名字?”那异族人脸上有几分失望的神色,他微微的叹息了一声:“她还在怨我,还在怨我……”
难道,这人就是李姑姑的夫君?青莲大着胆子打量了一番,就见那异族人的五官生得倒也还端正,只是眼窝深深,不似南燕这边的人,也不像大虞人。“你是……”她犹犹豫豫的开口了,想了想,从脖子上取出那块玉符来:“你认识这个吗?”
那异族人才一见到那玉符,一双眼睛便放出光来:“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快,快,快叫一声阿爹!”
青莲微哂一声,看来这个异族人真是李姑姑的夫君了,为何李姑姑又会嫁一个异族人,她又是怎么进宫了的呢?这里边肯定有一个很曲折的故事。
“我一直在找你们母女俩,找了十多年了。”木板上躺着的那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辜负了你阿娘,她这才负气离开我的。只是她也实在狠心,这么多年都不给我稍个音信,害得我到处找你们。”
原来这异族人叫阿拉善,他是南诏人士,当年李姑姑被自己狼心狗肺的舅母卖给人牙子,那人牙子将她卖去了南诏,遇着阿拉善才将她解救下来。李姑姑为了感念阿拉善的义举,同时也被阿拉善的真诚所打动,嫁给了他,夫唱妇随,小日子过得很美满。
“后来我犯了一个大错,她生气了,抱着才半岁的你离开了我……”阿拉善低着头,一阵感伤,不想让青莲看到他眼睛里的泪水:“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你们母女两人,都以为快要绝望了,早两日听人说福来客栈里有个浆洗衣裳的姑娘眉心有颗红痣,这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过来找你。”他阿拉善伸手抹了下眼睛,抬头望着青莲,咧嘴笑了笑:“老天爷总算发了善心,让我又见到了你。”
“阿拉善……”青莲犹豫了一下,想要开口告诉他,他的女儿已经死了,李姑姑原来在南燕皇宫当差,现在生死未卜,可是一见着阿拉善那快活的神色,她那话又说不出口来,到了嘴边全部改了内容:“阿拉善,既然老天爷让你好好活下来,你便该要知足,赶紧将腿治好了,好好的过日子。”
“你怎么能再喊我阿拉善?孩子,难道你该喊我一声阿爹?”阿拉善望着青莲,眼中全是殷殷的期盼:“我知道你恨阿爹,让你和你阿娘吃了那么多苦,可阿爹那时候也是一时糊涂,用了大半辈子来弥补那个错误,难道还不够吗?快,快喊一声爹!”他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拿出了一块东西来,托在手心:“我的孩子,你瞧,这块玉符与你那块是一对,很是珍贵,乃是我家里的传家之宝,你都拿了去。”
青莲跨上前一步,就见那洁白的玉符躺在乌黑的掌心,显得更白了几分,她小心翼翼勾着那丝线将玉符拿在手里比了比,果然是一对。朝阿拉善瞥了一眼,青莲心中暗道,若是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她就将这对玉符去卖了,说不定也能换上千把两银子,能买粮食供军队吃上十天半个月的呢。
“孩子……”阿拉善又在催促着她:“快喊我一声阿爹,好不好?”
“阿爹!”这回青莲喊得很是爽快,收了他的东西,也该有所表示,再说自己本来就喊李姑姑叫“娘”,现在多个爹也没什么了不起,更何况阿拉善本来就是李姑姑的夫君呢。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那老大夫已经带着两个伙计,抬着一副担架过来了,几个人将阿拉善挪到担架上头,老大夫朝青莲点了点头:“姑娘要记得明日过来送饭。”
从第二日起,青莲就开始给阿拉善送饭菜过去,药堂里的老大夫见她竟然称呼阿拉善为“爹”,惊奇得睁大了眼睛,这人分明是个异族人,怎么就成了这姑娘的爹了?他瞧着青莲的身影,不禁点了点头,这姑娘可真是心善。
青莲认了个爹的事情,很快就被福来客栈的掌柜知道了,他皱了皱眉,圆鼓鼓的脸上露出了几道褶子:“快去查查这阿拉善是个什么来头。”
他们在这云州城经营客栈,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方便联络失散的将士,并且收集有用的信息,任何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客栈周围,都会让掌柜的产生警惕,这复国大业可丝毫马虎不得,必须小心翼翼行事。
过了几日,出去打探情况的伙计回来,将一张纸条交给了掌柜:“这是目前能搜集到的阿拉善曾经做过的事情。”
掌柜的瞅了瞅,从那纸条上的记载来看,这阿拉善确实是到处在找妻儿,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只是一切都不能大意。他点了点头,对那伙计道:“你看紧点他,等他腿好了,能下地行走了,就把他弄到咱们客栈来,给他一点事情做,也方便咱们监督他。”
忽然间多了一个外人,掌柜的心中也没底,想来想去,还是准备去一趟凤凰山,让燕昊给拿个主意。这日等着太阳慢慢的要落山了,掌柜的从后院牵出一匹马来,手脚敏捷的翻身上马,他那全身的肥肉似乎一点都没有妨碍他的行动。寒风呼啸,吹得掌柜的皮袍子呼呼的响着,他拉了拉皮帽子的耳朵,抽了马儿一鞭,飞快的朝城门那边跑了过去。
冬日的凤凰山有些萧条,树木失去了葱翠的绿色,到处都是枯枝衰草,马蹄嘚嘚的声音在山间响起,格外清亮。
“有人过来了。”御风站了起来,快速走了出去,眼睛望着那条山路,就见一匹马上边驮着一个圆滚滚的球,正往这边跑了过来。
御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是福来客栈的掌柜,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亲自上山来报信。
“御统领!”掌柜的从马上滚了下来:“太子殿下可在?”
“在,老赵,你跟我来。”御风勾住赵掌柜圆胖的肩膀,嘻嘻一笑:“你怎么又肥了些。”
赵掌柜叹着气:“唉,心里想着要瘦,怎么也瘦不下来。”
“功夫没落下,那就够了。”御风笑着将他领到了燕昊屋子里边:“太子殿下,赵掌柜过来了。”
燕昊坐在桌子后边,正拿着毛笔在写字,见着赵掌柜进来,站起身来:“赵掌柜,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太子殿下。”赵掌柜朝燕昊行了一礼,摸出了那张纸条递给了燕昊:“太子殿下请看这个。”
燕昊扫了一眼那张纸条,就见上边写着几行字,那人名字叫阿拉善,看起来便觉得甚是怪异:“这人是谁?”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太子殿下,这是青莲姑娘最近认下的爹。”赵掌柜皱着眉头,实在想不通青莲好端端的为何要认下一个爹来,而且这个爹还不是南燕人,是一个来自南诏的异族人。
“那个青莲认了个爹?”御风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青莲送下山去,怎么马上就认了个爹?这个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想要接近青莲的?“老赵啊老赵,你可得要看紧着青莲一些,这姑娘脑子有些不好使,常常做出些傻事来。”
赵掌柜挠了挠脑袋:“我也是担心,这才叫人去调查阿拉善,也不见有什么地方不对。”
燕昊看完那张纸条,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屋子一角的炭火盆子里头:“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可反而却有疑点。只是……”他想了想,摇了摇头:“青莲是母后赐下来的,她忠心耿耿,想必不会背叛我们,只是要仔细防备着那阿拉善。”
赵掌柜弯了弯腰:“谨遵太子殿下吩咐。”
“太子殿下说的是。”御风在一旁点着头:“青莲对太子殿下倒是一片忠心,绝不会背叛太子殿下,只是这个阿拉善就未必了。”
“我知道了。”赵掌柜直起身子来:“我也是这般打算的,还想将那阿拉善弄到客栈里头来,给他点事情做,顺便也好监视他。”
“你务必要跟青莲说清楚,我们山里的事情,她一个字都不能提,若是她提了半个字,那你就下重手便是。”御风站在一旁咬着牙齿道:“虽然她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但有时脑子真是糊涂得紧。”
赵掌柜点了点头,应声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燕昊与御风。炭盆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黑色的木炭已经被烧红,淡蓝色的火苗在那红红的木炭上招摇着,不时有轻微毕毕剥剥的响声响起。
“太子殿下。”御风看了一眼燕昊,见他似乎在深思,朝他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若是担心那青莲会泄露秘密,属下过几日就去云州城,将她料理了。”
燕昊这才恍若惊醒一般,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御风,摆了摆手:“不必,她是母后赐过来的人,虽然我不能收她做侍妾,可毕竟还是要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善待她几分。”
御风望了一眼燕昊,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那属下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情明日我再来与太子殿下商议。”
燕昊点了点头:“你去。”
他的视线落在了桌子上边,那里有一张尚未完工的画像。
画像里有一个女子亭亭玉立在湖畔,身边是金丝柳垂下枝条轻点水面,还有一个水榭,雕花窗户开了一半。湖水里边有一轮圆白的月亮,似乎正在随着湖水的摇曳而揉碎一湖清辉。
那女子窈窕无双,群袂拖在草地上,就如潮水上端那白色的泡沫。她静静的站在那里,黑色的秀发飘逸,一双眼睛清澄如水,红唇微微上翘,就如那五月的蔷薇,粉嫩诱人。
“微儿。”燕昊走到桌子旁边,低声喊了一句:“微儿,你现在过得好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炭火盆里偶尔爆出一点点火星子,那响声似乎孤单而落寞。燕昊将手指轻轻抚摸过那张宣纸,心头的疼痛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那般的疼痛,,痛入肺腑,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想见她,真的很想见她。
她那温柔的眼神,她那娇俏的笑容,她那坚定的话语,她那举手投足间的身姿,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他不能忘记她。每个夜晚闭上眼睛,眼前全部是她,她那般楚楚可怜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在他耳边轻声的读着那句诗:“打杀长鸣鸡。”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暝不复曙,一年都一晓。”那个晚上,在山洞里边,他们两人相依相偎,耳边低低的话语那般甜蜜,可没想到却成了永别。多么希望那个夜晚不要天明,他晕她,一直沉醉在那个美梦里,不在醒来。
呼吸越来越沉重,燕昊的心也越来越痛,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心变得更轻快些。今日已经是十二月十五了,外边有一个清亮的月亮,又圆又白,就如玉盘一般,可却是那样冷清,照着他的身影,也照着他的寂寞。
燕昊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桌子上的画像,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边的草地上有一层白霜,被月亮一照,仿佛就是一地的银子般,闪闪的发亮。燕昊踏上了那片草地,好一阵细碎的响声,就如他自己那颗已经裂掉的心。
“太子殿下。”耳边传来低低的呼唤声,回头一看,却见陆凝香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正直直的望着他。
“凝香,你怎么也在这里?”燕昊有几分惊奇,自从陆凝香将那镯子埋掉以后,他与她便很少再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陆凝香不再像以前那般纠缠他,只是在默默的跟着柳润声做事情,这让他心思安定了下来,终于能够坦然喊出她的名字来,而不是像以前那般客套生疏的喊着“陆小姐”。
“太子殿下怎么还不打算歇息?”陆凝香对燕昊的称呼终于不再执着,她放弃了“昊哥哥”的那个称呼,跟着大家一起喊燕昊太子殿下,恍然间她觉得这样也很好,不向燕昊撒娇更是一身轻松。
“我睡不着。”燕昊负手站在那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轮明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看这月亮虽圆,可人却不能相见,实在是人生憾事。”
陆凝香站在燕昊身边,也抬眼望了那月亮一眼,在山上看月亮与在城里看月亮是两回事情,在山上看月亮看得更清楚些,那月亮似乎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那月亮的皎洁,也是比平常看到的要白得许多,几乎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太子殿下可还是在想着慕二小姐?”陆凝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既然这般想她,为何不去看望她?”
“看望她?”燕昊的身子忽然就站直了,就如一株松树一般,笔挺的站在那里。
陆凝香的话,就如一个大锤子,狠狠的敲击在他心上,声声回响,仿佛在心间飘荡了起来——去看望她?可以吗?他只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血液在他的身子里奔腾着,就如火热的岩浆,就要奔涌而出。
“是。”陆凝香有几分难受的看着燕昊,虽然她已经决定放弃他,可见着燕昊眼中忽然亮起的兴奋之色,还是有些黯然。她永远也比不上慕微,那个不用做任何事情便能轻而易举俘获燕昊心思的女人。“太子殿下,眼见着就要到年关,为何不去偷偷的看她一次?与其在这里长吁短叹无法入眠,倒还不如见到她本人,一解相思之苦。”
燕昊有几分动心,陆凝香说的,实在都说到他心坎里边去了。可是这凤凰山里还有五千人马,寒冬行路艰难,自己这一去一回,恐怕要差不多一个月,自己又如何放心?
陆凝香瞧着燕昊脸上露出为难神色,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若是信得过,凝香愿意与柳大人一道负责起来,保证这些日子凤凰山里不会出事。”
“让我想想,再想想。”虽然心中跃跃欲试,可燕昊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五千人在深山里头,也不是能那样轻易抛得下的。他朝陆凝香看了一眼,见她一双眼睛就如黑色的葡萄一般,水濡濡的一片,里边全是真诚的神色,不由得朝她笑了笑:“多谢你,凝香。”
陆凝香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这是凝香应该做的,凝香是南燕人,凝香的父亲为国捐躯,凝香自然要帮着太子复国,这不仅是凝香的心愿,也是凝香父亲的心愿,若是他在世,肯定也会支持凝香的举动。”
见陆凝香有意将自己的话偏开了去,燕昊心中明白,陆凝香是不愿意再提起跟他之间的感情纠葛。他笑了笑:“凝香,你后来又去看了那埋在秋芙蓉下边的手镯没有?”
陆凝香的脸倏然就红了一片,她惊愕的抬起头来望着燕昊:“太子殿下,你怎么知道我将那翡翠镯子给埋了?”
燕昊见她一副吃了惊吓的模样,笑着点头道:“我自然知道。因着那镯子是母后的遗物,所以我又将它挖了出来,准备以后拿去修补。凝香,你不会再要这个镯子了罢?”
“我……”陆凝香有几分语塞,看了看燕昊那期盼的脸,心中知道他肯定不想自己再拿那个手镯,她咬了咬牙:“我不会再要了,这手镯就转送给太子殿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