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老夫人失笑道:“微丫头怎么忽然就小孩子脾气了,这及笄礼的帖子早就送出去了,南安王妃都请好了,如何能不办了?”见慕微眉头皱起,她自以为了解慕微的心事,捻着那紫檀佛珠道:“微丫头,那事儿都过去一个月了,再说上回太原王帮忙,京城里早就已经没有人再议论了。”
祖母误会了自己,慕微坐在那里,心中暗自叹气。她只想要有一个宁静的及笄礼,不需要旁人来打扰。满屋子闹哄哄的又如何?只要有几个真心对自己的人便已足够。
玉彦堂生忽然静默了下来,屋子里似乎没有一丝风,新换的门帘垂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上头绣着的晚春芍药静静的立在那里,粉色的花瓣里吐露出丝丝娇嫩的花蕊,在绿叶映衬之下更是妩媚。
刚刚盯着那门帘看了两眼,忽然就见门帘晃了起来,一个婆子快步走了进来:“老夫人,二小姐,宇文府家七小姐过来了。”
慕老夫人微微颌首:“快些请进来。”
还是要来了?慕微敛了敛笑容,想到了太原王府别院的游宴,她对自己这般算计,可却依旧还是若无其事的上门来祝她及笄。如眉,自己原来怎么便没有注意到她有这般心机,难道及笄以后一个人便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既然她能笑眯眯的过来贺喜,自己自然也不能板着脸将她呵斥出去,大家都不过是做表面功夫罢了。慕微心中想着,耳边传来一阵环佩之声,抬起眼来就见穿着浅粉色对襟提花轻纱衣裳的宇文如眉走了进来,配了一条水影红烟笼梅花百水群,脖子上挂着一个璎珞,下边系着一块黄玉,腰间垂了深红色丝绦,坠着一枚白玉雕成的秋蝉,那翅膀似乎都透明,压不住红色的群裳。
“如眉见过慕老夫人。”宇文如眉弯腰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来朝慕微轻轻一笑:“微微,明日及笄大喜,我挑了很久的礼物,总算是挑好了,这就赶着给你送过来了。”
慕微朝宇文如眉回报以淡淡的一笑:“如眉,你可真是有心了。”
这个“有心”似乎咬得很重,宇文如眉有刹那的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为何慕微会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可是再仔细一看,就见慕微神色自若,只是微微的笑着望向自己,仿佛没有任何芥蒂一般,不由得心中暗道,或者是自己多心了。
“你们两人自去玩罢,别在这里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了,怪没意思的。”慕老夫人瞧了慕微一眼,笑着点头道:“还不赶紧回去瞧瞧,看宇文家小姐给你送了什么及笄礼儿?”
宇文如眉笑着说道:“老夫人,我心里头想着,微微这第三支簪子定然要用我送的,一心想着要送一支与众不同的,我找了好几家首饰铺子,最终才在金玉坊定下了这支簪子,一直到昨日才做好呢。”她将喜儿手中的锦盒拿了起来打开给慕老夫人看:“老夫人你瞧瞧,是不是很精致?我生怕会误了微微的及笄礼,每日里特地派丫鬟过去催两次呢。”
“是是是,我这些日子都在替我们家小姐跑那金玉坊呢。”喜儿眨着眼睛道:“我们家小姐可上心了!”
现儿上心有何用?慕微心中暗道,已经有了的裂痕,是怎么样也不能补上了。她望了望那个锦盒,里边是点翠祥云镶红宝石的凤尾簪,流苏长长,皆是由尖晶石连接而成,躺在那锦盒里,十分精美。
慕老夫人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不由得也“哟”了一声:“这簪子可真是精致。”她的手指捻着那紫檀佛珠,一动不动,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硬。
☆、步步算计
这宇文家的七小姐可真是好算计;慕老夫人暗自将一口牙齿咬紧,盯着那支凤尾簪;心中不住的在翻腾着;这七小姐的母亲宇文大夫人是个不大灵光的,可没想到却生了个这样心思缜密的女儿。
及笄礼上三支簪子;她原本想安排着微丫头用自己与慕大夫人送的簪子;另外那一支,自然该是太原王送的了。太原王对于微丫头的这一片情思;她看得清清楚楚,相信他也肯定会送一支精致的簪子过来。
可现在宇文如眉却来了这么一手,先发制人,让慕老夫人完全没有料到。宇文如眉说了一句话“我想着微微这第三支簪子定然要用我送的”,这样便将堵了微丫头的嘴;她将微丫头看成闺中密友;这般热心为她挑选簪子;微丫头自然不能拂了她一番好意;及笄礼上就只能用她的簪子了。
这样不是会得罪太原王?若是太原王见着微丫头不用他送的簪子;反而用了旁人的,岂不是心中不舒服?这分明是在太原王心头埋刺,想要制造他与微丫头之间的不和睦。慕老夫人的手指紧紧的夹着那颗紫檀佛珠,仿佛想用力将它捏碎一般,只是脸上却不显露半分不悦的神色,笑着看了看宇文如眉:“宇文小姐真是好眼光,选的簪子真是精致。”瞧着她发间插着一支水晶琉璃簪子,上边有长串的流苏,细细碎碎的垂到了耳边,正在不住的晃动,慕老夫人又添了一句:“头上的簪子也很是精致,只可惜是琉璃簪儿,若是换成了那碧玉的,那可便更好看了。”
琉璃只是比金银略贵一些,哪里能及碧玉,慕老夫人这般说,只不过是想巧妙的点醒一下宇文如眉,她的意思便是说,你的眼光其实也就只有这样好,连琉璃这种不上档次的都往头上戴,言下之意,我们家微丫头如何能用你送的这种簪子?
宇文如眉听着慕老夫人这般说,脸上变了几分颜色,伸出手来摸了摸耳边那细碎的流苏,喃喃道:“这是我及笄的时候旁人送的。”
慕老夫人笑了笑:“我说呢,宇文小姐如何会是这般眼光。”
慕微站了起来,朝慕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我带如眉去我院子里头。”方才听着慕老夫人的那几句话,慕微心中已经十分通透,原来宇文如眉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她瞥了一眼宇文如眉,见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风轻云淡,仿佛不知道慕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一般。
自己也才是去南燕那边一趟,回来以后宇文如眉便完全不同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每日都在变化中。慕微带着宇文如眉走出了玉彦堂,慢慢的朝自己院子走了过去。没走多远,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踢里踏拉的脚步声,站定身子回头一看,就见慕老夫人身边的双珠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二小姐止步,太原王过来了。”
慕微暗暗叹了一口气,赫连毓究竟还是来了。
“太原王过来了?”宇文如眉仿佛很吃惊的模样,望着双珠道:“怎么来得这般巧?我与微微刚刚离开玉彦堂,他便来了。早知道还不如等等,与他一道儿出来。”
双珠笑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水滴形的耳珰在肩膀那处不住的晃荡:“这个奴婢可不知道了,劳烦宇文小姐陪着我们家二小姐在这阴凉处站站,太原王与我们家老夫人说一阵子话便会过来。”
宇文如眉“哦”了一声,转脸望了望慕微,脸上笑得很是舒畅:“微微,我猜他是来给你送及笄礼的。”
慕微没有出声,倒是秋月在一旁抢着答道:“自然是这样,否则如何会这个时候过来?我想太原王该是会送我们家姑娘一支精致的簪子……”她溜了宇文如眉一眼,捂着嘴笑了笑:“奴婢不是说宇文小姐送的簪子不好,只是在说太原王肯定会送精致的簪子。”
宇文如眉一顿,如何慕微的丫鬟竟然也这般尖嘴利齿的,她那话里根本就是顺着慕老夫人先前那话说的,是在嫌弃自己送的东西不好呢。心中不快,正想开口说话,就见那边有几个人走了过来,走在最前边的,正是赫连毓。
赫连毓今日穿了一件浅紫色云纹团花锦衣,配着一块羊脂玉诀,显得格外飘逸。他快步走到慕微面前,一双眼睛盯住了她:“慕小姐。”
慕微无奈,只能回了一个半礼:“太原王安好。”
赫连毓伸出手来一把扶住了她:“何必这般客气,慕小姐这般举动,越发见外了。”
手指触及到慕微的纱衣,那滑溜溜如凝脂般,赫连毓不由得一低头,就见手腕上有鲜艳的一串红珊瑚手钏,颗颗通透,衬得皓腕如雪,晶莹可爱。
“太原王。”慕微感觉到赫连毓的手有些停留得过久,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里抽离出来,笑盈盈的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宇文如眉:“宇文家七小姐也过来了。”
“哦。”赫连毓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仪,连忙抬起头来朝宇文如眉点了点头:“宇文小姐今日也过来了?”
宇文如眉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看得分明,赫连毓的一双眼睛只盯着慕微看,问起自己,不过是因为慕微提及了自己的名字而已。她暗自捏了捏手指,心中彷如有一团火在烧着一般,全身都燥热不已。
论家世、论容貌,自己哪一点会比慕微差?为何赫连毓的眼里只看到了她?宇文如眉跟在赫连毓身边走着,望着他英俊的脸,心里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焦急。她已经及笄了,能谈婚论嫁了,她想要嫁给身边这个人,与他一辈子天长地久的厮守着。可是,如何才能让他更注意到自己?
暮春的风十分柔软,吹得人仿佛也全身软了起来,绿柳如烟,连绵的在湖边延伸过去,就如看不到尽头一般,分花拂柳的穿行在金丝柳畔,交织在一处的枝条将三个人都笼在了一处。慕微不动声色的走到前边了些,将宇文如眉与赫连毓撇在身后一步之遥,可赫连毓马上又跟了过来:“慕小姐,府中春景实在宜人。”
慕微无奈的点了点头,眼角瞥见宇文如眉也快步跟上,心中忽然间有了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似乎被人缚住手脚,不能伸展开,实在是难受。祖母与母亲似乎很看好赫连毓,而京城里不少贵女也将赫连毓当成追逐的目标,就如身边的宇文如眉一般。她真心不想掺和到这事情里边去,谁喜欢他谁便嫁了他便是,何必来对自己虎视眈眈。
这一路走得分外艰难,素日里在湖边欣赏风景的心情全然不见,每走一步,仿佛就踏在荆棘上边,刺着绣花鞋的软底,生生的疼痛。当她听到小梨子欢快的叫喊声:“小姐回来了!还有太原王与宇文小姐也过来了!”,慕微深深的喘了一口气,觉得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慕小姐,我这些日子比较忙,直到今日才给你来送及笄礼,还望你不要介意。”赫连毓拿出了一个锦盒来,言笑晏晏的望着慕微,眼中全是希冀的神色。
“太原王竟然能记得我及笄的日子,慕微实在感激,如何还能挑剔。秋月,去将太原王的簪子收起来。”慕微看着那个锦盒,上边没有表记;,恐怕赫连毓是在宫中司珍局里定制的,乃是御制。
宇文如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嫉妒的神色来,笑着拉住秋月的手:“别着急收走,让我也来开开眼界,看太原王送了什么东西。”
慕微刚刚想出声制止,秋月已经将那锦盒打开,笑嘻嘻的推到了宇文如眉面前:“宇文小姐瞧瞧,可会不会比你头上那水晶琉璃簪子精致?”
宇文如眉的脸瞬间便涨红了,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双手托着那个锦盒,好半日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喜儿见自家小姐被秋月呛声,气愤愤道:“秋月,你可别看走了眼,这水晶琉璃簪也是太原王送的呢。”
“啊?”秋月惊讶的喊了一声,赶紧朝赫连毓行了一礼:“奴婢多嘴了!”
赫连毓瞥了宇文如眉头上的簪子一眼,奇怪的问道:“宇文小姐,我何时送了你这一支簪子?怎么我自己都忘记了。”
宇文如眉的手一抖,手中的锦盒便堪堪要掉到地上,盒子里边那支簪子斜了斜,差点要翻了出来。秋月眼尖,赶紧伸出手去,一把将那簪子接在手中。站起身来,朝那面呈猪肝色的宇文如眉瞥了一眼,笑着道:“宇文小姐,肯定是有人借了太原王的名义想接近你呢。没事儿,只要有人想送你东西,那便是说宇文小姐招人喜欢……”
“秋月,你在胡嘬什么!还不快快住嘴!”慕微见宇文如眉那般狼狈,赶紧喝止住秋月,虽说她现在已经看透了宇文如眉,可毕竟还是要顾她几分面子。
“真真是胡说八道!”喜儿眼睛里边亮闪闪的一片,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可没有胡说!那簪子是我们家小姐及笄的时候太原王送的及笄礼!”
赫连毓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说我自己如何不记得这件事情了。那阵子我有事情不在家,府里的事儿都是交给管事打理的。想来宇文府下了帖子,他便买了这簪子代我送过去了。”他偏头看了看宇文如眉头上的簪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满意的神色:“易管事也太不把宇文小姐放在眼里了,如何送了水晶琉璃簪?我回去以后定然好好训斥他一番。”
听着赫连毓的话,宇文如眉脸上的那层红色越发的深了几分,似乎要滴出血来一般。
第五十九章
托盘上边放着几个细致的白瓷茶盏,上边有着彩色团花,从里边看,仿佛颜色通透,能照见外边的日头影子一般。秋月笑吟吟的将托盘放到桌子上边,将茶盏从里边拿到几个人面前摆好:“太原王,宇文小姐,请喝茶,这可是今年的新茶,是从南燕那边买过来的,雨前龙井。”
揭开茶盏盖子,白色的水雾腾腾的升了起来,慢慢的在上方消散,太原王低头看了看那清澄的茶水,不由得赞了一声:“果然是好茶,以后我便要来慕大司马府来讨茶喝了。”
茶盏里头水色微碧,汤色清冽,里边的茶叶都是新芽,又尖又细,正直直的立在茶水中,还不住的沉沉浮浮。宇文如眉瞅了瞅那茶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神色:“太原王府里边没好茶叶,我倒是不相信了。”
“我府中虽然有好茶,但是哪里及得上慕大司马府里的茶叶?”赫连毓指了指那茶盏道:“宇文小姐,你仔细瞧瞧,雨前龙井不算难得,可难得这茶叶都是一旗一枪。”
“一旗一枪?”秋月凑了过来看了看,有些不解:“这茶叶是昨日老夫人送过来的,说十分金贵,小姐这边统共才得了几两,让明日及笄礼的时候拿出来待客呢。”
“原来是这样,我们却是有口福了。”赫连毓瞧着宇文如眉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指了指那茶水道:“宇文小姐。所谓一旗一枪便是一芽一叶,这种很是难得,若是片片都这样,便更难得了。”
宇文如眉听了赶紧往自己茶盏看了过去,果然如此,而且那茶叶十分细嫩,似乎是芽心一般,只是窄窄的长出了几分。她将茶盏端起来,微微抿了一抿,满口幽香,似乎要从嗓子里冲出来,袅袅而上。
自己祖父虽然说也是朝中一品大员,可是与这慕大司马相比,真什么都不是了。宇文如眉放下茶盏,眼睛斜觑了慕微一眼,心中又平添了几分不舒服,实在是意气难平。
赫连毓将这茶叶的事情撇到了一旁,说起了明日的事情来:“慕小姐,可已经选好了明日及笄礼用的簪子?”他的眼睛殷切的望着慕微,心里希望着慕微能将他的簪子选了去。
今年年初赫连毓便让司珍局开始着手设计,约莫到了三月份才定下图样,精心雕琢了两个月,这才将簪子做好,今日到司珍局取到了簪子,兴致勃勃的便往慕府过来了。可到了慕府,忽然发现慕微有些无精打采,无论他说什么话,她仿佛都提不起兴趣,这让赫连毓忽然有些心慌起来。
以前每次来慕府,都能见着她脸上有着纯净的笑容,就如一块水晶,没有任何杂质,折射着日光,点点剔透玲珑的明媚。她那时候对自己是直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