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咝咝几声,一个红点从硬纸筒里冲了出来,“嗖”的一声飞上了天空,就见一朵艳丽的焰火忽然在天空绽放,照得城门处明晃晃的一片。
“不好了,城门被人打开了!”有人狂喊了起来:“快来人,叛军夜袭了!”
一群人拿着刀枪往城门赶了过来,还没到门口,就被弓箭射得连连后退,这时就听到马蹄的声音纷至沓来,还有整齐的奔跑之声,他们停住脚步一看,就见城门打开,外边如潮水般涌进了数不清的人马。
“快撤,快撤!”众人脸上有了恐惧之意,纷纷朝后边转身狂奔,生怕被进城的军士追上。
可是一切都晚了。
凉州之役结束得很快,从士兵入城到攻占凉州,不过半个时辰。凉州刺史当晚被杀,刺史府变成了慕乾的帅府。
“赫连毓,是你,我不会听错那声音!”燕昊激动的望着赫连毓,对面的那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带着一个黄金面具,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慕乾拍了拍赫连毓的肩膀:“我早就叫你将面具取下来,你就是不听,其实熟悉你的人一看便知道是你。”
赫连毓慢慢将那黄金面具取下,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他望着燕昊,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神色:“燕昊,咱们又见面了。”停了停,他低声问道:“微儿,还好吗?”
“她很好。”燕昊心中心潮起伏,慕微曾经以为是她间接将赫连毓害死了,所以她不想嫁他,因为她还不能从愧对赫连毓的悲伤里解脱出来,现在见着赫连毓还活着,燕昊真是又惊又喜,微儿总算不要这般伤心自责了。
“她好,那就好。”赫连毓点了点头,脸上有一丝丝疲倦:“我想歇息去了。”
“赫连毓,你别走,我想问你一件事。”燕昊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赫连毓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微儿的孩子是你的。”
燕昊的脸倏忽就红了几分,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要问这件事情,我是想问你,你究竟想不想见到微儿?”
赫连毓的身形一晃,整个人怔在那里,他疑惑的看了燕昊一眼:“我能再见到微儿?”
“那是自然。”燕昊点了点头:“你想不想见她?”
赫连毓看了他良久,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慕微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昨晚慕乾与燕昊前往凉州偷袭,她一直心上心下,可是不多久便说已经将凉州拿下了,她这才放下一颗心,抱着燕凤晨与李妈妈一道进了凉州刺史府,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
今日早上起来,她便觉得有些心慌,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可能是在昨晚半夜里换了个睡觉的地方,有些不习惯,所以才觉得有些不舒服。她让宫女们给她梳了妆,呆呆的坐在那里,拿了镜子照了照,并未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脸色白皙粉嫩,可一颗心却依旧是砰砰的跳得厉害。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镜子里出现了一角白色的衣袍,慕微拿着镜子往上一照,见着一张金色的面具,不由得莞尔一笑:“燕昊,你怎么又将这面具拿出来了?”
燕昊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屋子里的寂静让慕微有几分奇怪,她将那镜子反扣在梳妆台上,转过身来,眉宇间带着微笑望了过去:“燕昊……”才喊出这个名字,她心中便是一惊,那种慌乱的感觉更明显了几分。
她紧紧的盯着那张金色的面具,盯着那面具后边的那双眼睛,忽然间额头上汗珠子涔涔的出了一层:“我是在做梦吗?”她伸出左手掐了掐自己的右手,生生的疼痛。
不,这不是梦,不是梦。
慕微扶着梳妆台站了起来,眼睛定定的望向了面前的这个人,艰难的吐出了三个字:“赫连毓。”
“微儿,你怎么认出是我?”赫连毓将面具缓缓揭下,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慕微,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这么久没有见着她,她还是那般美,明眸皓齿,嘴唇如那朵最娇嫩的春花一般。
“赫连毓,我认得你,认得你。”慕微喃喃的说了一句,眼泪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我如何会认不出你来?”
“微儿,我很高兴你还能记得我的模样。”赫连毓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去摸慕微的头发,还未完全伸出去,又停了下来,怔怔的望着她,实在有些难受。
她是燕昊的妻子,他们都有了孩子,自己还有什么权利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赫连毓站在那里,一只手捏着金色的面具,一只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姿势尴尬的站在那里,门口的风将他的长袍吹了起来,不住的在脚边晃动。
“赫连毓。”慕微再也忍不住了,走到了赫连毓身边,一把握住了他那只手,眼泪就如小河一般从脸庞上流淌下来:“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阳光从门口照了进来,将她的眼泪映得莹莹发亮,就如那断线的珍珠一般,滴滴的落在了地上,赫连毓望着她的朦胧泪眼,心情渐渐平复了些:“微儿,别哭,别哭,我这不还是好好的吗?”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慕微的眼泪没有止住,反而落得更急更快:“齐敏那时候说我是红颜祸水,是我害了你,那时候我心里真是难过,真恨不能自己死了,让你活转过来,每日晚上做梦便见着你的模样,见着你穿着紫色的衣裳,抱着梅花朝我走过来,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雪地上有几行脚印。”
“微儿,你失魂之症全好了?”赫连毓听着慕微这般说,忽然惊喜的喊了一声:“你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是,我全部记得。”慕微伸出手来抹了一眼泪珠:“赫连毓,是我对不住你。”
“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要强行将你束缚在我身边。微儿,你没有怪我,我已经决定很开心了。”赫连毓温柔的望着慕微,脸上有着开朗的笑容:“微儿,你与燕昊两情相悦,就该好好的在一起,我本就不该介入你们两人之间。”
“赫连毓……”慕微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觉得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哭泣过。赫连毓实在是太贴心,他害怕自己太难过,今日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分明是她太自私,只想着自己的感受,没有顾及他,可他却轻描淡写,将她的过失一笔抹去。
“微儿,别哭了,再哭眼睛肿了便不好看了。”赫连毓朝她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老是喜欢问我,你美不美,那时候就这般爱美了,现在怎么不爱惜自己的容颜,快些将眼泪擦干,莫再要哭了。”
“好。”慕微吸了吸鼻子,从袖袋里摸出帕子来擦了擦眼泪:“赫连毓,你一辈子是我的好兄长,就如我大哥一般。”
“是,我是你的好兄长。”赫连毓笑得风轻云淡,心中却是如刀割一般的痛,转过头去,抬起手来,将眼角的泪珠轻轻弹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乌云密集,沉沉的压在头顶上,狂风卷着柳枝不住的东摇西晃,拍打着门板“砰砰砰”的响着,似乎有谁在敲门一般。
京城里边几乎家家户户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听着外面那砰砰的响声,有小孩子踢里踏拉的跑了过去,趴在门缝上往外边看,却被大人一把拉了回来:“看什么看,快些回来,小心抓了你去!”
这一个月来,刑场杀人如麻,每一日都有囚车推着犯人辘辘而过,最开始京城的百姓还追在囚车后边不住的跑着看热闹,可后来慢慢的大家都觉得有些没意思了——每日都杀,那刑场就如屠宰场一般,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据说能去刑场还是最好的结局,不少人从天牢里提出来,进的是特别处理的屋子,里边有各种刑具。有人放出消息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有为官员的女眷肌肤极白,皇上在去天牢里问案时偶然见着了,当即便命人将她的皮剥了下来,硝制了以后做了一盏宫灯罩子,放在清华宫的寝殿里边。
皇上做的残暴事儿多了,百姓们听着心里直发颤,生怕自己哪一日也会遭殃。而不幸的是,有一次皇上亲自去刑场监斩与慕大司马关系密切的一位将军,有个看热闹的孩子跟囚车太近了些,皇上大怒,当下便将那孩子抓了去当做同党给斩首了。
那孩子家里三代单传,父母亲哭得呼天抢地,祖父祖母当即就昏死过去。孩子的父亲不顾官兵阻拦一定要去找皇上问个明白,却没想到也被皇上下令捉拿:“既然你这般想见你的孩子,那你们一家便到黄泉下想见罢。”
自从出了这事情以后,京城百姓再也不敢跟着囚车去看热闹了,这段日子竟是连门都不敢开,皇上的心情很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厄运就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赫连铖坐在龙椅里,脸上黑沉沉的颜色与外边的天空有些相似,他用力将一份急件摔到了地上,提高了声音:“大司马,你且来说说,你究竟是如何调度的!”
一名官员战战兢兢的从群臣行列里走了出来,手执朝笏向赫连铖行礼回话:“微臣是按照皇上旨意,派谴十万大军去增援凉州,另外,从大虞撤回来将近二十万人马,加上凉州本来的五万,有三十五万之多。”
“可为何凉州还是会失陷!”赫连铖看着那张泛着白光的奏折,心里大为光火,本来还觉得赫连毓举兵不足为惧,将他卡在了苍州,一直没有半分长进。可没想到忽然间,他那军队便如得了高人指点般,竟然一步步的朝前边推进了,后来得了密报,才知道赫连毓虽然死了,可慕乾却接管了他的军队,打出了位太后娘娘、太原王报仇的名义来。
赫连铖心中紧张,赶紧命令大司马调派军队过去支持,可却依然没能阻挡住慕乾的脚步,眼见着大虞各处都已失陷,慕乾推进到了离京城只有两百里之遥的凉州。
凉州地形险要,只要卡住这里,好好坚持,将慕乾的粮草后路给切断了,那可就能一举歼灭。可没想到今日一早便接到兵部的急件,凉州已经失陷,而且——赫连毓死而复生!
他不是死在苍州了?被那郭庆凡大火烧死了,他的皮已经被剥下,塞入稻草悬挂苍州城墙之上,怎么可能又活过来了?赫连铖看着那纸上黑色的字迹,心中一阵发麻,难道真是天要亡他?
“三十五万人马都守不住一座城,真是没用!”赫连铖抓住桌子上的一块纸镇朝大司马掷了过去,大司马不敢反抗,只能站在那里,咬着牙眼睁睁的看着那纸镇朝自己飞了过来。
“吧嗒”一声,纸镇打在了他的头上,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大司马不敢伸手去擦,只是没声没息的站着。万一动了动身子,皇上心里头有气,来个满门抄斩,那就完了,还不如这么生生的忍着罢。
皇上最近十分狂躁,早两个月还只是将与慕华寅来往密切的人关进大牢慢慢清算,可到了最近,他完全是凭个人喜欢抓人,不管那人是不是慕华寅的同党,也不管有没有犯天大的过失,只要他瞧着不顺眼的,马上便下旨捉拿:“大牢里太空了,要快些将里边填满。”
前不久一位官员获罪,原因是添了个孙子,心中高兴,喜笑颜开与同僚报喜,不幸被赫连毓看见,大笔一挥就将他抓了起来:“国难当头,竟然还有心情嬉笑!”
大司马一想着这事,心中便是发颤,只能强忍着牙齿站在那里,额头上的鲜血慢慢的流到了嘴角边上,又从嘴角流道了下巴,滴到了常服上边。
“一群酒囊饭袋,快些想法子将叛军消灭!”赫连铖见着大殿里一片沉默,心中焦躁,气冲冲的站了起来,大步朝后边昭文殿冲了过去。
“大司马,大司马!”有官员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四下看了看,不见赫连铖的身影,这才赶紧拿出一块素丝绢帕:“赶紧捂着去药堂,让大夫给包扎下。”
大殿里的人面面相觑,人人自危,眼中都有说不出的惶恐,凉州离京城不过两百余里,看着叛军这前行的速度,简直就是那狂风一般,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了眼前。
宇文太傅看着大司马蹒跚的脚步,脸上露出了一丝庆幸的笑容。最开始赫连铖说要提拔他做大司马,可后来苍州失守,刺史郭庆凡被杀,赫连铖心中不快,认为他的弟子无能,他这个做老师的也没有能力,于是另外提拔了一个官员。开始宇文太傅还心中有恨,可到了今日,方才知道这大司马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老爷,今日朝会……”宇文老夫人正在华碧堂里坐着,见宇文太傅沉着脸进来,赶紧吩咐浅草沏茶:“怎么了?可有什么要紧事儿?”
宇文太傅坐了下来,眉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他扫视了一眼周围:“都出去。”
丫鬟婆子们知道主子有要紧话说,垂手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宇文太傅这才压低嗓子道:“凉州已经失陷了。”
“啊?”宇文老夫人轻声喊了一句:“失陷了?那京城里头……还能呆吗?”
“今日皇上生气,用纸镇将大司马的额头打破。”宇文太傅皱了皱眉头:“我瞧着皇上这性子,是越来越难相处了,每次去上朝,都有一种不能安全回府的担心,站在那朝堂之上,只觉得脚底下全是空的,不知道那块砖什么时候被抽掉,人就这样落下去了。”
“老爷,你赶紧辞官罢,咱们别到京城里了,去城外的别院里住着,先把这段日子熬过去再说。”宇文老夫人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虽然她也风风雨雨的过了这么多年,可这般情形却还是第一次,自家老爷若是出去便不能回来了,这日子还有个什么盼头?
“只不过,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宇文太傅的脸色稍微开朗了几分:“太原王还活着,现在那叛军的拥戴太原王做统帅,说要打到京城,拥立太原王为新皇呐。”
“太原王还活着?”宇文老夫人眼睛里也渐渐的透出欢喜的光来:“幸好,幸好,咱们家眉儿还没有另嫁他人。”
“可不是,她倒也算是死得好,只怕咱们宇文府就会因为她的死而得到保全。”宇文太傅摸了摸稀疏的胡子,嘴唇边忽然便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说不定,她还能保佑我们宇文府兴旺发达呢。”
宇文老夫人咂摸着宇文太傅的话,连连点头:“可不是,若是太原王念旧情,见着眉丫头为他死了,自然也会心里头感动。”
“你去寻样眉丫头的贴身物事过来,簪子也好,手镯也好,我写一封信给太原王去。”宇文太傅想了很久,这才慢吞吞的说了一句:“你带着老大媳妇亲自去,别让人知道了。”
“老爷,这是不是私通叛军?”宇文老夫人脸上有些犹豫,坐在那里没敢起身:“若是皇上知道了,那咱们宇文府便完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冒些险,如何能有富贵!你看看现在的上京,可还是能住得下去的吗?我瞧着太原王进城,这是迟早的事儿。”宇文太傅咬了咬牙:“你莫要多说,快些去寻东西过来,我这就去请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与虎贲军将军过来。”
宇文老夫人见着宇文太傅那般模样,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心,自己多说也无益,只能慢慢儿站了起来,心中暗暗想着,只愿老爷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宇文府就会倒霉了。她闭闭眼睛,似乎就看到了眼前血流成河一般,一双脚都软了几分,险险迈不开步子。
“来人。”宇文太傅走出了主院,到了外院书房,将自己的长随喊了过来:“速速去将几位大人找过来。”
若是能将上京的城门打开,把太原王迎进来,这拥立之功,恐怕是头一份罢?宇文太傅摸着胡须,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