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默除了对婳映有耐心之外,对于其他人自然没有好脸色,这会儿若不是婳映还在场,定是要让着大夫好看的!
大概是严默的眼神太过冰冷,老大夫的一双眼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晃过,一直盯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这位小姐,请坐到这边来,伸出手。”
严默扶着婳映在大夫的右手边坐下,还未等老大夫出手,他已经拿了快薄如纸的丝绢附在那莹白的皓腕之上。
这样的讲究,让老大夫心中微感不妙,这莫不是宫里出来的哪位主子?
心下有了这层认知之后,那对婳映是更加小心严阵以待,又用眼角小心地看了眼始终保持沉默却让人无法忽视他存在的男子,要是说错了什么,只怕这男人不会放过他的。
指尖搭上手腕之后,老大夫便屏气凝神,仔细把脉。
几次反复,老大夫确定自己没有号错脉,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要他说,这小姐本身就有病,而且伤的还是脑子,现在能好好活着,行动自如已经是奇迹了,要想根治,那是不可能的了。
若说出这一番话,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对自己身体什么状况,婳映自然是清楚了,见那老大夫万分纠结的模样,也不忍为难于他,回头对严默笑了笑,希望他不要为难这位大夫。
严默见她笑了,纵是心中有多少的阴霾,也随之消散,知道她为何会突然看向自己,难得对外人开了次金口,“她素有顽疾,这几日似乎提不起精神,是不是跟这有关?”
老大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心中暗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刚才把了脉,小姐应该是被心事所扰,才会提不起精神,血气才、有些亏,我只能开些静心宁神的草药,但是小姐一定要配合治疗才行,莫要被心事所扰。”
心事?严默眼神闪了闪什么也没说,带着她回到马车里,留下人在此取药,当然也留下了不菲的诊金。
“我现在有点后悔带你回来了。”回到马车里之后,严默突然就说了这句话。
“恩?”
严默看着她,什么摸摸她的侧脸,肤若凝脂,指尖像是着魔了一般,让他舍不得挪开,“我不该逼迫你想起以前的事,明明你已经在我身边了,我不该再要求更多的。”
刚才大夫的话提醒了他,在这康城里,不单单只有他和她的童年回忆,还有她和尉洪筹的过去,说不在意那不可能,说不嫉妒也一定是假的。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爱,她跟尉洪筹又如何会孕育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始终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她现在虽然已经不拒绝自己了,可难道孩子一出现,她会不会为了孩子,而要选择离开他呢?
“带你回来,始终是个错误。”
婳映心里着急得不行,要是严默这半路返回,那不就功亏一篑了。
一闭眼一咬牙,罢了罢了,不就是说说几句合他心意的话吗,又不会少块肉,这样的做法卑鄙是卑鄙了点,可她已经没办法了。
“你怎么忘记了,这是我要求的啊!”婳映深怕他不信,凑到他眼跟前,“将来的日子还这么长,我怎么知道你之前说的话是真是假,我总要先考察你一翻,要是你将来反悔了,做不到你说的那样,我岂不是得痛苦一辈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如墨的眼眸里闪着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婳映,深怕错过了她脸上的一个微小的情绪。
婳映支吾了一番,违心的说道:“就是你所理解的意思啊。”
“我理解的意思?我只怕自己的理解能力有限,需要你再仔细地跟我说一下。”严默无赖般地就硬要她再说一遍。
婳映再笨,也知道该如何迎合他,故作娇羞模样,“哎呀你怎么这么讨厌啊!”说完便背过身去不理他。
严默强行掰正她的身子面向自己,正色道:“映儿,我严默手里确实掌握着生杀大权,但是对你,我保证,我这一生都不会让你痛苦,之前的十五年,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哪怕是一点也不允许。”
马车继续在街道上前行,一阵甜蜜的飘过,这是一种熟悉的味道。
婳映不自觉地沉迷其中,这味道,应该是枣树结出果实时所散发出来的香味。
很少有人会把枣树栽在门口的,除了他们家。
小时候她挺贪吃的,尤其是看到颜色鲜艳的枣子时,更加忍不住流口水,每次娘上街总是会给她带一些回来,后来她还想再吃时,已经过了季节。
当时爹说,他的女儿,想吃什么就一定给满足,不就是枣子,爹给你想办法。
后来她知道,爹竟然在院子里种起来枣树,这跟他们的院子格格不入,可爹却说女儿喜欢,有什么办法!
从回忆中惊醒,婳映猛地将帘子一掀,鎏金的两个大字映入她的眼帘,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陆府!
曾经她在这个门槛来来回回走过十几个春秋,也曾因为年纪小腿脚迈不开而跌倒过无数回。可在她的背后,总是有一双宽厚的手,将她扶起来,再告诉她,不要怕,继续往前走。
严默坐在她身边,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着的一股悲伤,往外头看了一眼,明白她此刻的苦楚,“若是想回去,我陪着你。”
婳映却摇摇头。
她心中确实是想念爹娘的,但绝非是现在同严默一起回去。
☆、315:康城杨府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那时候,她会带上相公,承志,还有涵诺一块儿回来。
会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走进陆府。
那一天一定不会很远的。
婳映收拾好情绪,却见马车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就在大门口。
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掀开帘子的一个角落,盯着陆府的大门,许久过去了,也不见从府里出来一个人,又自嘲一笑,是啊这样不是更好,要是现在就看见了,她怕自己会崩溃。
放下帘子,婳映双眼看着前方,“走吧。”
严默看了她一眼,确定她不再留恋这地方,才让马车继续前行。
其实他心中也颇为气愤,气他们做父母的竟然就如此狠得下心,让她一个女子无依无靠,颠沛流离。
还被最心爱的人抛弃,她当时到底是有多么的绝望?
严默几乎不敢去想,因为只要一想,他的心便揪得疼,如果当初她的父母能够让她留在康城。。。一切也不会变成这样。
但终究是她的父母,她眼底的那一丝牵挂,也让他不敢对她的父母暗地里做些什么。
繁华的大街离他们越来越远,马车七拐八拐地走进一个弄堂,周遭的吵闹声也小了。
“到了。”严默朗声道。
已经到了?
婳映下马车之后,环顾周围的环境,眼前是被一大片竹林包裹着的宅子,刚才还一片欢腾的人潮,这会儿竟然给人一股安静又沉闷的感觉,大概是这片竹子吧,硬生生地将这座宅子与外界隔开。
在康城生活了十几年,竟然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
严默带着她走入这片竹林内,宅子的内部也越来越清晰,直到看清楚牌匾上的字,杨府?
“这里是?”
外表看去已然觉得气派非常,却有不似官家外面有不少侍卫看守,应该是商贾人家,在康城中姓杨的商家也不多,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康城商贾之中,做丝绸生意的大家族之中就有一户姓杨的,严默怎么会带她来这里?
“这是我母亲的家。”
婳映回头看着他,却见他脸色平静,也不像是骗她的模样,“姓杨,可是做丝绸生意发家的杨彦,杨老爷的家?”
严默眉目一挑,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杨彦就是我外公。”
婳映大惊,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杨彦的外孙!”
“很吃惊吧,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可他确实顶着杨彦外孙的身份活了这么久,他是留着一半青菱国血的南鸢国皇帝,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埋入黄土。
“这也没什么,当初外公为了把生意做大,就经常在外地奔走,有时候也会举家过去,待个一年半载的,我娘就是这样认识我父皇的。”严默说得一副云淡风轻,其实他何尝没有介意过呢。
在那个皇宫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强硬的靠山,举步维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父皇在外面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所生的孩子,有一半是别国的血液,这是在皇室成员中不被容许的。
但他那个父皇,那般铁石心肠的一个人,对自己的孩子,哪里付出过亲情,只需要靠实力说话,谁有本事做上皇位,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可以无视。
从前的那般孤独与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经历,让他无法忘记最初那个让他敞开心房的纯洁的小仙女,想让她有名有分地陪在他的身边,而不是像他的娘亲,明明是父皇的女人,却到死都不能葬入皇陵!
婳映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难怪之前秦衍查到的消息中说严默是在康城长大,只是她万万想不到竟然是杨家!
而且杨家的人竟然会将这个秘密隐瞒到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严默,那个南鸢国的皇帝,其实是杨彦的外孙!
而这些年来,杨家一点大动静也没有,杨老爷早些时候也因病去世,但杨家却依旧有人掌管着生意,只是不似从前那般让兴旺,外人倒也没有怀疑过,毕竟杨家向来低调惯了,与他家来往的人基本上不多,连现在杨家的当家人是谁也不知道。
这时间一久,也不会有人知道,杨彦的女儿,曾与南鸢国的先皇有过一段风流往事,而严默如今这般有作为,也应该是他们没有想到的吧。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外公?”虽然之前跟她说过自己的身世,可她怎么会一猜就中?
婳映笑得有些难看,他怎么都想不到严默竟然还有这层身份,“杨家是做丝绸生意的,我记得有一阵子出了一种布叫做烟笼纱,轻而不厚重,薄而不透,是上上之品,供不应求的呢,可后来不知怎么,再买就没有了,以前娘带我去参加什么茶会的,谁穿了烟笼纱所制的衣服,都能被所有人围着问个老半天。”
“烟笼纱,你喜欢?”
“不是我”
还未等婳映说完,严默就已经开口,“烟笼纱制作过程很是繁琐,你若是喜欢,我命人给你单独挑染,喜欢什么颜色就染什么颜色的?恩。。不过我看还是素雅些的颜色适合你。”
因为是比较稀少,她才会多关注了一下,倒并非是特别的想要,可严默显然曲解了她的意思。
不过他怎么会对杨家的事情这么清楚?连烟笼纱的制作过程繁琐,他也知道?
两人在门口攀谈了许久,引来以为老人家的注意。
“您”
“李伯,不会不认识我了吧?!”严默看见从杨府里面出来的老人,虽然几年不见,但他不会认错。
“老奴还没老眼昏花的呢,小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老奴是太开心了!”老人家上前之后,拉着严默的胳膊,左看右看,“小少爷有三年多没有回来看看了吧,就留我一个老头子看院子,也着实是无聊了。”
“我之前让你回老家安老你又不肯,可让你跟在我身边也不是办法,我这生意就是要东奔西跑的,既然你说无聊,改明儿我再招几个护院回来,平日里也不用再在门口守着,让年轻的来。”
“知道小少爷心疼我,可是我在杨府已经习惯了。”
☆、316:寻荷轩
见这年迈的下人叫严默竟然是小少爷,还有严默他哪里是在外头做生意啊。
可看这老人家尽然敢这样大胆地亲近冷血的帝王,她就可以肯定了,老人家是真不知道严默的身份,不过她有些不明白,严默为什么要瞒着这个老人?
老人眼尖,注意到严默身边的婳映时,立马改了口风,“哎呀,长得好标致的姑娘!”
“李伯你可别再一惊一乍地,惊着她了,心疼的可是我。”严默厚着脸皮说道。
可哪知,这老人听了非但不觉得羞怯,甚至快高兴得要拍手了,“老奴可不敢,这么漂亮的一位小姐,老奴是心疼都来不及呢,这回小少爷回来得可算是好了,老爷和小姐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
听着老人的话,婳映心里想笑,在南鸢国的后宫,严默都不知道纳了多少个绝色佳人,杨家老太爷和他女儿在泉下有知,早就乐开花儿了吧。
严默也没想到李伯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知道她心里一定在编排自己,赶紧让李伯别说了,“这次回来大概会多住几日,李伯快让人收拾干净的房间出来,赶了这么就的路,她也累了。”
李伯听罢赶紧点头,“哎,好好好,老奴这就去,哎呀,还得去给老太爷上柱香。”
“哦对了,还要做小少爷爱吃的东西。”
听着李伯念念有词的离去,婳映觉得这个老人家平时一定是太寂寞了。
“我们也进去吧。”
婳映目光闪动,“你不准备说说这事怎么一回事吗?”她手指指着周围,看着严默。
严默认命般的将她往角落处一带,吓得婳映赶紧推开他,“你干什么?!”
严默攥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别看李伯年纪大了,可他那耳朵可灵得很,我们这样说话,估计老远他还能够听见。”
“那你也先说一声,刚才这样,吓死我了。”
严默一听她说吓死了,忙拍着她的背,哄小孩子似的,“别怕别怕!”
“李伯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我在南鸢国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守着这个宅子十几年,我也不想他再经历什么波折,让他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对他也好。”
原来是这样,婳映愣愣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个冷血的帝王,还会顾及到别人的安危,真是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李伯是杨府的老管家了,小时候对我很是照顾,娘和外公相继离世,我原本打算遣散这些下人,将杨府易主,可又想这也是我最后的一点念想,就一直留到现在了,李伯也是个重情义的,外公他们离开了,他还是将这宅子打理得好好的。”
他是个念旧的人,婳映一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年少时他所经历的事情,竟然让他的性格可以有这么大的反差。
在朝堂之上可以雷厉风行,专制独裁,却可以在转眼之间,对年少时的故人,加以照顾。
“早些时候我还能一年回来个一次,最近几年,已经很少回来了,倒是李伯,这么大把年纪,也是辛苦了。”严默似是在自说自话,“好了,我们进去吧。”
若说在回康城之前,婳映还不断地在猜测涵诺会被藏在什么地方。
毕竟康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藏个小娃娃,实在很容易,如果不是今天知道了严默竟然会跟杨府有关,恐怕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因为严默对这宅子的留恋,加上之前在宫里时听到他和太医的对话,婳映潜意识里已经肯定涵诺是被藏在了杨府里。
严默引着她往里面走,婳映有了目的,于是乎比平时更加热络地与他聊天。
严默自然是乐意非常,恨不得掏心掏肺地跟她说。
“李伯收拾屋子还要点功夫,我们这边看看。”严默恨不得一股脑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她,因为那段回忆对他来说是珍贵的,且只可以与她分享的。
她现在已经取得了严默的信任,自然从他口中套话会容易很多,但是这个盛源,从他们下马车开始,始终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那目光,始终让她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