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回来,龙天洪彻底傻眼。
她以为自己看到一颗球在地上滚……他穿得也太多了吧?
“好了!”他有点困难地上床。唔,这穿得似乎过多,很不舒服,但他还是勉强扯开一抹牵强的笑。“天洪,咱们睡吧!”
她看得是既好笑又好气,也心疼。
“你这样能睡吗?”
“行!”虽然很不舒服,但总好过冻死。“我今天累得很,保证沾枕即眠。”
“可是……”
“你觉得孤的行为很古怪?”他又称孤道寡。
她很敏锐地察觉,当他自称“我”时,他的心是对她敞开的。
但他一说“孤”,仿佛他真的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虽然高高在上,却是高处不胜寒。
她不喜欢他眼里那抹死寂般的孤单,心头一软,便坐到他身上。
“泪痕,你信不信我?”
“什么?”这话题转得太快,他有点跟不上。
“你若信我,便把这些裘袍都脱了吧!我保证只要你跟我在一起,绝对能一夜安眠。”
这怎么可能?他这副破烂身体,连御医都没辙了,她以为她是神仙吗?可以帮人脱胎换骨?
他想拒绝,但一瞧见她眼底的那抹认真,心里的坚持便动摇了,她纤细如葱白的手指摸上他的裘袍,解开一颗扣子。
他手一颤,想要阻止她,却听她温柔似水地道:“相信我,好吗?”
她的声音如此清雅,充满无数柔情与关怀。
他莫名想起了早逝的母后。儿时的记忆已不甚清晰,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母后很爱他,无论他做错什么事,母后从没有责骂过他,母后对他的爱无私而宽广似海。
而今的龙天洪竟也给他相似的感受。
这真是荒谬,可他抗拒不了她温柔的神情,怎么也无法拒绝,只好深深沉溺。
她将他的衣物一件件脱下,只剩最后的单衣。不必触摸他的身体,光是在他身边,便能感受那股寒凉之气。
她想,他说自己今天吹了风,有点畏寒是真的。
因为昨天他们在一起时,直到三更时分,他的身体才开始变冷,而如今才初更,他已经冷成这样,真到了三更……她无法想象,却知道今晚自己一定得费更多内力帮他抵御寒气。
简言之,她今晚要累得吐血了。
是不是干脆让他穿得像颗球入睡呢?这样她也轻松一些。
可是……她舍不得啊、舍不得,也说不清心里这份怜惜从何而来,只知她不想看他受罪,所以只好辛苦自己。
“睡吧,泪痕。”她脱下外袍,搂着他,一起躺上床榻,纤手一拉,厚被包裹着两人,她柔软温热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冰冷的身躯。“要说到取暖,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人体呢?”
“可是……”他想说,他体内的寒气非同小可,会冻着她的。
但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半直起身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睡吧!你不是吹了风,不舒服吗?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
他低头看她轻颤的羽睫、苍白的俏脸、还有那微微泛青的双唇。
她身子是冷的,他体内的寒气终是伤害了她。
但她为什么不放手?依然抱他抱得那么紧,真不怕冻死吗?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做,因为他是太子,而她只是一个渴望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舞伎?
不,若她这么现实,就不该只是抱着他睡,应该勾引他,行一场鱼水之欢,以期尽快怀孕,母凭子贵。
可是她这样……他不晓得如何形容心头的感动,只能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她。
“天洪,我不会负你的,绝对不会。”
她给他一份情,他会用一万份的爱回报。
次日清晨,当花泪痕从睡梦中醒来时,精神饱满,但脑子糊涂。
怎么可能?他又一夜到天明了,期间完全没有冻得醒来,就这样沉沉地睡着,直到调皮的金阳透过窗棂,唤醒他的神智。
这是第二次了,他酣睡一夜,无比舒畅。
前次,他以为是东方王府风水好,方保他一夜安眠。
但昨晚他却是宿在东宫,这个他住了二十几年,也挨了七千多个冰寒夜晚的地方,还是一觉到天明。
是老天爷终于开眼,降下奇迹,助他脱离病痛,还是……
他低头,看向身边依然熟睡的娇俏佳人。
不,老天爷要开眼,早就开了,这一切的奇迹根本与上天无关,是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龙天洪为他带来的。
他无法形容心上的惊涛骇浪,曾经绝望,以为终生不得安眠,直到死亡抓住自己为止。
可他遇上了她,因而体会到希望是怎么一回事,安眠又是何等快乐。
“原来是你……”轻轻拨开她颊边的青丝,露出她细滑雪白的娇颜,还有那紧闭的双眸下的暗沉。
他记得那天,他生平头一回发现自己也会睡过头时,惊讶地瞧见和他一样睡了五、六个时辰的龙天洪却是一脸疲倦欲死的模样。
睡得这么好,怎么会累?除非……他的安眠是用她的疲倦换来的?
是这样吗?她用某种手法让他睡得好,却牺牲了自己?
他不知道,但看她这副憔悴的模样,心头却是涌满了怜惜。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他想许下诺言,从今而后,但凡他在的一天,就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
可嘴巴张了张,他终究没能把话说出口。
他还是太自私了,舍弃不了这种一觉到天明的舒畅滋味。
他还是希望和她同榻而眠,尽管知道这会让她很辛苦,但他已深深沉醉,无法自拔。
“天洪,我……对不起、对不起……”他垂眼,不敢再看她憔悴的容颜。她眼下的疲倦黯淡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我保这样的日子不会很久,所以……让我任性一回吧……”
从前,御医就说过,他活不过三十,而今他已二十有八,至多不过两年,待死后,她便自由了。
第六章
可在他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他放不开她,哪怕他真的很喜欢她、千百万个不愿意伤害她,他还是将她留在身边,片刻不稍离。
“我会忍耐,十天……不,五天……三天好了,我尽量忍着不碰你,不与你接触,以免伤害了你,可当我忍不住时……天洪,我要跟你说抱歉,我需要你。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请你原谅我,我让自己的快乐成了你的痛苦,但请你相信我,我会补偿你的,在我有生之年,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一定帮你达成,哪怕你想做女王,我都把王位抢来给你,所以……”
他低下头,亲吻着她微凉的唇,那凉冷锥刺着他的心,时刻提醒着他,若非他,她不会这般疲累。
他心里有千般不舍,可还是握紧了她的手。“我的爱太自私,但绝对真诚,我保证除了你,今生今世不再有其他女人,因此……别离开我,留在我身边……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最多两年,你就能得到自由,而这期间……天洪,给我一个梦好吗?一个我也能够跟正常人一样起居饮食、一样谈情说爱的梦……”
这样是否太贪心?可寂寞了一生,他真的不想放开她,至少在他离开前,都要与她在一起,时时刻刻、日日夜夜,永不相离。
龙天洪一直睡过了午时才清醒。睁开眼睛的瞬间,她依然疲惫欲死,全身的骨头好像先被马踢过、再来回踏踩几遍似的,酸疼得连动一根指头都痛。
“再这样下去,不必等报仇,我就先死了……”她像虫一样在床上扭动着。
别怪她动作慢,就算叫当今的武林盟主来干她这种活,一样要累得半死。
真不知道花泪痕体内的寒气是什么鬼玩意儿,恁般强悍,而且……也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寒气好似会变化,昨夜替他运功抵御寒气,就觉得比前次吃力许多。
“要让那寒气继续变化下去,终有一天我会抵御不住……慢着,寒气倘使无限扩大,谁会先受不住?”
这念头一起,她如坠冰窟。
这等寒气已让花泪痕夜夜难眠,等它庞大到一个程度,岂非连他白日都会受到影响?
然后寒气继续变化,慢慢地、慢慢地……
老天爷,这样搞到最后,花泪痕岂不要成为冰雕一座?
这怎么可以?她咬牙忍住全身的酸痛,一骨碌翻身下床,随即双腿一软,差点跌个四脚朝天。
他若有个万一,她要依靠谁来替平安和大哥报仇?
他若不能平安康健,她……她晓得彼此身份悬殊,待他登基为帝,她报了仇,就绝对难再忍受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总有一天,他们会因为她强烈无比的独占心而分道扬镳。
可那不是现在啊,总有一天,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最最起码,他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也就够了。
爱过方知情浓,没有动过心的人,怎会理解局中人的茫然、失措和那三不五时冒出来的傻气举动?
就像她,一整夜给人运功会轻松吗?那是拿命去赌的事,万一她的功力不继续,被寒气一冲,走火入魔,轻则重伤,重则小命都保不住。
但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
无它,一抹情、一颗心、一份爱而已。
比如现在,她多想再回床上躺着,躺到地老天荒也无所谓,因为她实在太累了。
可一发觉那股寒气会增长,终将危及花泪痕的性命时,她却是一刻也待不住了,恨不能插翅飞出东宫,找到房宝儿,让她立刻救花泪痕。
但她也知道这事很难达成,首先要说服花泪痕接受诊治便难,除非她对他交心、交底。
可一旦他发现她接近他的真正目的呢?他会怎么想?还会像现在这样恋着她吗?
万一他对她心起厌恶,别说她大仇不能报,她能否接受他的翻脸无情也是个大问题。
她不想赌,也不敢赌,因此最好的办法还是先找到房宝儿,跟她聊聊太子的病情,再寻计哄他去看病,才是两全之策。
她一边思考花泪痕的问题,一边迅速换上劲装——宫装是好看,可惜麻烦得要命,身为江湖儿女的她一点都不喜欢那玩意儿,还是劲装舒服方便。
不过穿衣服也是种折磨,因为她全身筋骨实在太痛了。
不晓得花泪痕那家伙昨天有没有睡好?
没抱怨他给她带来恁多苦痛,她只关心他过得好不好?
“不过说来这小子也恁没良心,自己睡饱就跑了,也不叫我……”喃喃到一半,她忽然注意到桌上有一十八道小点,什么燕窝粥、桃花酥、玫瑰糕、豌豆黄……应有尽有,真是丰盛的不得了。
她坐下,正想舀碗粥喝,就见玉碗底下压着一张纸,纸上一行蝇头小楷,端正刚毅,笔力透纸,有一股说不出的刚强。
倘若这是花泪痕亲手写的,她要说,他的字真的非常好看,至少她非常喜欢。
她仔细看内容——
天洪,你若累了,多休息一会儿,我已经吩咐厨房每天给你炖一盅补汤,记得要喝完。
泪痕
极平淡、极普通,但正因为如此平淡和普通,才弥足珍贵。
他是太子啊,尽管他让她私底下喊他“花泪痕”,但他仍是一国储君,却像一个平民百姓呵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般疼宠着她。
不需要她服侍、不要她奉承,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将满满的情意透过一张短笺,传进她心里。
她的视线突地模糊了,一股说不出的感动涌上,充斥心窝。
“花泪痕,只要你不负我,今生今世,我也绝不负你。”她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张短笺,贴近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写字时的心意,那么真、那么纯、那么全心全意。
深吸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她迅速解决桌上的餐点,然后像只灵巧的猫咪般穿窗而出,运到极限的轻功,只留一抹残影让东宫的守卫互相猜疑,方才那飘过眼前的东西是什么?鬼吗?抑或只是眼花?
没有人知道,但自此而后,守卫们每到晚上便互相推托,谁也不愿在漆黑的夜里辛苦巡逻,意外造成东宫的守卫日渐松懈,却方便了龙天洪的进出行动,以及太子妃的怀孕大计。
但这一切,此时的龙天洪还不知道,她只是赶着去宾至如归客栈留下暗号,然后便进入甲字一号房,等候龙天荒和房宝儿。
她因为紧张花泪痕的身体状况,因此完全没留心其他的人事物,当然也没注意到,她前脚踏入甲字一号房后,花泪痕后脚跟着进入了乙字号房。
两人不约而同都选了宾至如归客栈谈事情,也不知要说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还是英雄所见略同?
总之,这一天,宾至如归客栈贵人云集,同时,一场惊天巨变也于集会中逐渐成形。
只不过,他们谁也不晓得,自己已经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深浓的一笔……
龙天洪在甲字一号房里,一下子坐、一下子站、一下子又绕着房间团团转,好像一头受困的兽。
“该死的,这两个人在干什么?咋这么久还不来?”
其实她才等了两刻钟,但在心里,她似乎已经等了一个春秋那么长。
就在她绕着客房走上第二十一圈时,外头传来一长二短的敲门声,她立刻跳起来冲过去,啪地打开房门。
“你们——唔!”剩下的质问却被幺弟龙天荒一巴掌捂回了肚子里。
龙天荒捂着她的嘴,推她进房,同时以眼神示意房宝儿关门、落锁。
“三姐,别忘了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你想吼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新纳的美人偷跑出东宫,图谋不轨吗?”他低声吼完,又问了一句。“放开你,你不会再叫了吧?”
龙天洪横了他一眼。这小四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连她都敢教训。
但他说的也有理,她就算不顾自己的身份,也要替花泪痕想,让人发现她在外头乱跑,对他的名声一定有影响,她不想给他惹麻烦。
因此,她轻轻点了点头。
龙天荒吁口长气,慢慢地松开她的嘴,见她一声不吭,终于安心了。
但是——
“呃……”龙天荒抱着肚子,弯下腰去,疼得额头青筋都浮起来了,龙天洪是没再开口,却狠狠给了他小腹一拳,力气重得像要打死一头牛。
房宝儿在一旁抿嘴偷笑。早告诉过他,惹熊惹虎,千万不要去惹凶女人,他偏不听,爱逞男子气概,吃亏了吧?活该。
“小四儿!”龙天洪两指夹住他的耳朵,用力扭了几下。“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可是你三姐,我比你大,你要尊重我,不许教训我,听见没有?”
龙天荒捂着通红的耳朵,远远跳离她身边。早知道女人都是不讲理的,他们家的女人尤其蛮横,什么叫她比他大,就不许教训她?难道看她做错事,也不能提醒吗?疯子!
真奇怪,这样一个凶女人也能得太子青睐,成为第一个被太子接进东宫的女人?那太子的眼睛八成瞎了,才会错把牛粪当鲜花。
龙天洪又瞪了他一眼。“小四,你再敢在心里骂我,我要你好看!”
龙天荒心里一突。不是吧!三姐已经妖孽到能看穿人的心思?
他为太子悲哀,把这等魔女放在身边,只怕不用多久就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这时,房宝儿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龙天荒哀怨地瞥了自家娘子一眼——相公被欺负,她还笑得如此开心,半点同情都没有。
房宝儿见他模样,差点笑岔了气。
龙天荒本就生得粉雕玉琢,宛如天上金童下凡,那张天生的娃娃脸不知道勾起多少女人的母性,恨不能把他揉进心坎里,好生疼惜。
当然,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长相叫可爱,他说这叫俊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霹雳无敌帅。
房宝儿也不想打击他,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结果大家都说她把龙天荒宠坏了,才会搞得他明明排行最末,但脾气、行为却最是嚣张。
房宝儿每次听大家抱怨,总是微笑不语。
大家并不知道,表面上是她凡事以他为天,但私底下,他对她百依百顺,只差没把她当祖宗供起来那般呵宠了。
所以在外头给他留点面子又如何?反正事后他会加倍回报她,她还赚到呢!
“三姐,你怎么突然找我们这样急?是不是太子身体出问题了?”房宝儿开口转移话题。
“哇!”龙天洪人吃一惊。“你什么时候连卜算都会了?居然知道我是为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