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酒是去年就已经窖好的,只需派车去取就行,潇隐镇的官老爷早早就已派好官差在我家酒楼门口候着,领头的,又是许久未见的元捕快。
瞧着外头天色尚早,我赔着笑脸将外头的官差都一一请进门来,热粥早点小心伺候着。
元捕快也并未推辞,端起粥碗饮了一口,忽然眼神一亮,抓着我问。
“你们家酒楼,换厨子了?”
我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有间酒楼如今的后厨完全交由小夏掌管,这大约也算……是换了厨子吧?
我点了点头,元捕快又一口将剩下的粥都饮尽了,且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道。
“有些眼光。我也是许多年没有尝到如此地道的药膳了。”
说起来药膳,我倒是想起来,因为小夏身子不好,所以我便提前支了些工钱给他,嘱咐他不要吝惜,尽管买写上等的药材。
小夏自然是点头应了,可最终,这些药材不知怎么的,或多或少都变成了我们日常饮食的佐料。
我起初还担心小夏担心我吝啬,没有好好吃药。
可,亲眼瞧见他乖乖的将熬好的药汤饮尽,只将一些用不着的边角料收拾好了,用作下厨,我这才放心下来。
“药汤不苦吗?”
我偶尔也会问他。
小夏听见我的疑问,抬头认真的看着我。
“苦。”
“唔。”
我露出一张苦瓜脸,似乎有点儿心有戚戚。
“看你喝得那么顺利,我还以为你会有特殊的熬药技巧。”
小夏又眨眨眼,忽然笑了。
“原来你怕苦。”
那声音轻轻的,就像是羽毛一样拂在心尖,挠得人心痒痒。
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伸手捏住了他的脸。
软软的,滑滑的。
手感果然很好。
我说。
“小夏,小夏,小小夏,以后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声音这种表情说话啦。”
简直是惹人犯罪好吗。
小夏被我捏着,也不生气,依旧是笑着,口齿有点儿不清。
“这么说话不好吗。”
这表情好好可爱,我又多捏了几下。
“不是不好,是……”我顿了顿,有些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让人有点儿把持不住。”
小夏伸手摸了摸自己方才被我捏着的脸颊,此时已经有些泛红了。
“可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这样说着。
我看着他,他亦这样看着我。
小小白忽然撩开后厨的帘子,在外头叫我。
“老板娘,窖里的黄酒好像要不够啦。”
“知道了知道了。”
我忙出声应了,转身就要出去。
袖子好像被人轻轻拉扯了一下,我有些错愕的转头看后厨里唯一的小夏。
他依旧无辜的看着我,像是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一般。
我揉揉太阳穴,也是。
这么乖巧的孩子,又怎么会随便拉扯姑娘家的衣服。
“那我先走了。”
“恩。”
小夏准备的一顿早点虽然算不上丰盛,但是酒楼里坐着的官差们却明显以精神状态展现出来他们的一本满足。
元捕快虽然对我家新来的厨子十分好奇,但是见我有些刻意的遮掩,便也没有深究非要请小夏外出一叙。
我多少有些松了口气。
小夏这孩子与小黑有些相似,一眼便能看出来不是这个镇子上应该存在的人。
潇隐镇已经安宁了四十几年。
或许,也经不起太多波折与是非。
官差们牵来的马车果然不同于我上回在镇子上租赁的。
念在这段日子小白在酒楼战战兢兢,我最终还是让他跟着我一起去镇子上的酒窖取酒,反而让小小白同小夏一起,在酒楼看店。
上了马车,小白立刻就表现出对简陋车厢的极大不满。
我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
“既来之则安之。”
他叹了口气。
马车颠簸,在驰往郊外的时候,有时候甚至连我,都有些吃不消。
一个趔趄,刚巧没有扶稳,我险些一头扎进小白怀里。
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让这个采花贼吃豆腐,我也未免太亏了吧?
我有些恹恹的又重新坐了回去,端正姿态,挺直背脊。
马车又是一个趔趄,我的头顶刚巧撞在一旁的车厢上,砰的一声,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响。
痛痛痛痛痛。
我揉着头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流年不利。
冷不防的,从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猛的将我直接拽到他身边。
“诶!”
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是小白伸手,将我半揽在了怀里。
“撞得满头是包,下车丢的可是酒楼的脸啊。”
他并不看我,眼神只落在摇晃的车厢上。
“恩。”
我动动身子,在他怀里找了个窝得更舒服一点儿的位置,厚着脸皮义正言辞的接话。
“所以乖乖不许动,为了酒楼的脸面着想。”
“……”
又是一路好眠。
跳下马车的时候,小白明显脸色铁青,手脚僵硬。
我假装没看见他近乎鞋底黑的脸色,熟门熟路的同看管酒窖的老伙计打了个照顾,领着官差下酒窖搬酒。
小白起初还想下来,可,刚刚入门,便被里头浓郁的气味给熏得倒退了好几步。
元捕快在一旁摇头,颇有些“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吃不了苦”的鄙夷神色。
小白深吸了一口气,憋着脸,还是钻进了酒窖。
“哈哈哈。”
我在外头乐不可支。
酒窖采光不不算好,通风也是普普通通。
我进了酒窖,瞧见小白站在里头,捏着鼻子手足无措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好笑。
官差已经指使着伙计一坛坛的往外运酒,我上前牵过小白的一只袖子,领着他一路往里走。
“你要带我去哪?”
他问。
“嘘。”
我冲他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带你去看好玩的。”
酒窖最里头存放的,都是今年新酿的酒。
已经用老乞丐给的酒曲发过酵,此时正应该是产酒的时间段。
我偷偷摸摸的掀开一个酒缸的盖子,招呼小白过来。
“你看。”
小白有些好奇的凑了过来。
“这是什么?……高粱?”
“恩。”
我从旁边取过来一柄酒勺,从缸里盛了些酒,浅浅的尝了一口。
果然未到火候,入口之后涩的厉害。
小白见状,也接过我手中的酒勺,仰头就是一饮而尽。
我抱臂幸灾乐祸的打量着他的表情,果然,酒刚下腹,小白的脸立刻就涨红了,凭空呸了两口,伸出舌头。
“这是什么……也太难喝了!”
我将酒缸的盖子盖上,重新接回他手中的酒勺。
“如你所见,这是……刚发酵的高粱酒。”
小白总算缓过劲来,一面用手打着扇子,一面观察着四周。
“这里,都是?”
“唔,不全是。”
我很认真的回答他。
“这几缸是高粱酒,再往里是黄酒……这边是青稞,不过销路并不算好,我也不过是酿着玩玩……”
我带着他将酒窖里的酒都介绍了一遍,却阻止了他要揭开酒缸盖子的举动。小白不解,“为什么不能让我看看?”
我指了指我们方才尝过的那个酒缸。
“这缸酒,因为我们刚才的那个举动,已经不纯了。若是成了酒再卖,价钱也是要低上许多。”
小白愣在原地,像是完全没想到不过是浅浅的一口品尝,竟然会影响到那么遥远的事情。
我见他似乎有些挫折,安抚似的拍拍他。
“也没关系,就算没有我们方才揭盖的举动,这满窖的酒成了以后,上等的也不过一、二分的可能。”
小白总算收了他那吊儿郎当的笑容,认真的问。
“你做这一行多久了。”
呃。
这个问题倒是把我给问住了。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父母去世已经多少年了?
好像从懂事开始,父亲就牵着我教我辨认各种酒曲与酒糟了吧。
“大约,是很久了。”
我笑着给了他一个模糊的回应,像是有些感慨一般。
“平日里你卖出去的每一两酒都是这么慢慢酵出来的,从一斤斤的粮食,变成一滴滴的酒液。”
小白又将酒窖里的酒看了一眼,此时却是不再捏着鼻子。
我打趣他。
“你终于不觉得这里头的味道难闻了?”
像是被我提醒才忽然想起来一般,小白又重新捏住鼻子,瓮声瓮气我跟我说。
“可是,还是很难闻。”
“哈哈哈哈,是啊……”
从前我也觉得酒窖的气味难闻。
可是慢慢的,或许,也就习惯了。
从酒窖里出来,官差已经将预定好的酒尽数抬上了车。
同元捕快清算好了账目,我又市侩的悄悄给他塞了个红包。
倒不丰盛,也就是个甜头,元捕快推辞了一阵,便也接了。
“今年的春社,看起来倒是会比往年要热闹。”
元捕快忽然没头没脑的感慨了一声,我反倒是一愣。
也是。
似乎过了严冬,不少北方的流民都寻到了潇隐镇,统一在镇西那边安札着。若是他们也要参加春社,或许今年的春社真要比往年要热闹许多。
也是时候带着小小白跟小夏出门走走了。
万物复苏的季节,老是窝在家里该多无趣。
我上了马车,又重新窝到了小白怀里。他起初还想张嘴揶揄我一句,不过瞧见我严肃的表情,反倒将话都咽进了肚子。
近日总觉得疲倦,大约是应了那句“春眠不觉晓”。
我迷迷糊糊的整着小白的膝盖感受着马车的颠簸,心里头想着的却是——大约可以借着春社的机会,带着酒楼里的孩子们进行一场春游。
作者有话要说:
☆、9酒楼与分桃断袖之情
9酒楼与分桃断袖之情
春游的事情其实算不得麻烦。
反正酒楼的营业时间我说了算。
让小白写了幅歇业告示,又让小夏准备好茶点,租赁好出行的乌篷船,再将告示往门口一贴。
有间酒楼今日出游歇业。
时间是春社当日。
晨露未散,潇隐镇上便已经车马萧萧,游人如织。
小小白抱着小小黑,小白拎着食盒同纱布遮了一只眼的小夏并肩。
虽然穿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裳,但是他们这个队伍刚在街道亮相,便不时引来路边待字闺中少女的偷偷窥看。
酒楼距离码头并不太远。
隔着人群,老远就能看到停靠在码头边一艘艘古朴的乌篷船。
除了我们,似乎也有不少人打算借用船只出行,我看了眼湛蓝无云的天空,今天似乎是个听社戏的好天气。
小小白与小小黑似乎都是第一次乘船。
一人一猫就这么站在码头上,看着眼前的船只四眼放光。
小白早已经拎着食盒上了船,转身瞧见小小白这幅痴傻的模样,反倒是笑着朝我伸出了手。
“乖。”
我也不扭捏,扶着他顺势上了船。
船夫撑着木浆让足够宽敞的乌篷船稳稳的停靠在了水面之上,我进了船舱随意的打量了一番,收拾的还算整洁,这笔银子看起来没有白花。
小小白抱着猫咪也让小白单手给拎上了船。
我出去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一人一猫在船舷上玩的痛快。
倒是小夏,坐在船舷上脸色有些恹恹,看表情,倒像是生病了。
我凑到他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烫。
“晕船?”我问。
“嗯。”他乖巧的蹭了蹭我的手心,像一只温驯的猫咪。
大约瞧见我俩的互动,小白在旁边不解风情的嗤之以鼻,我瞪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把小夏推进了船舱。
他现在可是我们酒楼的财神爷,别的不提,单单是他每日兴致来时随手做的吃食,就已经快要赶上我整日卖酒的收益了。
将船舱里遮阳的竹帘放下,小夏的表情终于缓了一缓。
我从药箱里掏出软膏在手心化开了,轻轻按在他太阳穴上。
小夏眯着眼睛,如瀑的青丝只用玉色丝带轻轻束着,从我这个角度看来,刚好能将他长长睫毛掩盖下小巧的下巴还有俊秀的容颜一览无余。
啧。
男色惑人,非礼勿视。
小白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也不客气,径自就撩开长袍这么坐在我俩身边。
我侧头看他一眼,他正单手撑头看着小夏,嘴角在校,眼神却是平平淡淡。
“夏兮夜。”
忽然的,小白出声叫出了小夏的全名。
小夏睁开眼睛,看着他。
一时间,原本还不冷清的船舱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好像落下一根针来似乎都能听到它的声响一般。
我直觉他俩之间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可他俩不说,我也不好直问。
正这么僵持,小白却忽然笑着接过我手中的药膏,顺势按着我的肩膀将我往外推。
“老板娘,你看外头这么热闹,你缩在里头陪一个病号多可惜啊。不如这里交给我来,你也出去看着点小小白。”
……话说的越好听,越证明有鬼。
我狐疑的看一眼小白越发谄媚的笑容,又看一眼重新垂下眸子的小夏。
大约是感受到我的注目,他抬头冲我宽慰的笑笑。
这大约是默认了小白的提议?
“放心放心,我又不会把他吃了。交给我,保你下船的时候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酒楼伙计。”
小白打蛇棍随上,我终于还是半推半就的被他请出了船舱。
身后的帘子重新被小白放下。
我看着眼前碧波荡漾的潇隐河,忽然福灵心至茅塞顿开。
船舱里的人,该不会有什么分桃断袖的情谊吧?
这种担忧一直持续到乌篷船停靠。
郊外的码头,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待到下了船,官社的酒棚早已经搭建好了,元捕快正穿着一身红色的捕快服腰悬宝刀监管着这一方土地的安全。
我上前同他打了个招呼,他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
单眼睛的小夏同着小白从乌篷船上下来,我下意识的瞥他一眼。
脸色倒是恢复了七八分,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只不过,我却总觉着他的笑意只是浅浅浮于表面,而未达眼底,也不知道他与小白在船舱里头到底交流了些什么东西。
大约察觉到我的失神,身边的元捕快也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眼刚下船的小夏。
身子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下。
我诧异的扭头去看他。
元捕快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甚至还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欣慰道。
“你挑伙计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好。”
那是当然。
暂且不提小白的风流写意,单单是小夏的这张脸,怕是在潇隐镇里,都难再找出一个能与他比肩的。
只是不知道,这样白玉无瑕的人又怎么会折了一只眼睛,甚至还流落到成了屈居破庙的乞丐。
我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感慨小夏多舛的命运,抑或是为了其他什么。
今年的春社果然比往日要热闹许多。
北郊的流民在官府那边领了暂住的官牒,今日也被允许前来参加春社。
我去官家的酒篷里领了几两社酒,只递给小白,让他尝尝新鲜。
他不疑接过,饮了一口,眯着眼睛细细品味,半晌才悠悠晃了晃头。
“不如你过年时拿出来的那坛好。”
我笑。
这不是废话,自家留下的,自然是美酒佳酿。
不期然,忽然又想到那一夜屋顶上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