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看着小白凄凉哀怨的背影终于笑了一笑。
在他转身把试探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之前,我敛眉,垂下了眼。
船行两日,在夕阳将落时分总算是到达了临时的补给点,一个名为五渡的镇子。
商船上的库房管事正有条不紊的安排岸上接应的商行伙计流水线一般的往下卸载货物,船把子则抽着旱烟好心情的告诉我们,这船大约明日才能出发,今晚大家需要在镇上安排好的客栈里休息。
从晃悠了好些天的船上下来,脚踏实地的感觉甚至还让人觉得些微有些不太真实。
我大口呼吸了几下河边潮湿的带着落日时特有的阳□□息的空气,正打算回头招呼小白跟小夏,没想到,刚一扭头,便看见小夏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方向。
码头附近的场景总是格外的热闹而无序。
而小夏所看的方向,此刻便正围着一群凑热闹的人群。
我好奇心重,便也凑了上去。
稍稍垫脚,越过前头人的肩膀,便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妇人,头冒大汗脸色绛红,旁边还半蹲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姑娘。
“老板娘怎么了?”
小夏声至,这几个月他比我稍稍长了些个子,此时一下便看清楚了人群里头的情景。
我没有说话,只是玩味的抿了抿嘴唇,果然,小夏刚瞧见里头妇人的病症,便不由自主的分开人群,上前搭上妇人的手腕开始就地诊脉。
他这一出现,四周都发出惊叹声音。
如若不是他被蒙着的一只受伤的眼睛,怕是一会儿就要传出什么谪仙降临之类的段子。
我对他的医术并不怀疑,有意思的是在小夏出现的瞬间妇人旁边小姑娘刹那间表现出来的表情。
瞳孔微张,嘴角上扬。
眉飞色舞,丝毫看不见方才的焦虑与急切。
就像是期待了许久的老猫发现肥美的耗子落尽自己早早就布置好的陷阱时所露出的表情。
我没有出声拒绝小夏的好心,慢条斯理的帮着他张罗着把妇人送去了不远处的医馆,前后奔走,打点药材跟看诊的银子。
小夏在医馆的房间里熟稔的给妇人施完一套针,我把热好的毛巾递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跟在妇人旁边的小姑娘已经噗通一下,双膝跪在了地上。
咿呀。
好熟悉的戏码。
我好整以暇的期待好戏上演。
小夏反倒被她闹得有些无措,忙上前要拉她起身,“这是要做什么。”
我在一旁附和,“对呀对呀,帮着找医馆的是我,给药钱跟场地费的也是我,你怎么冲着小夏就跪下了。”
小夏被我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接口道,“你应该谢的是老板娘,我不过是随手帮一把而已。”
那小姑娘听罢猛的摇头,眼泪珠子已经断线一般的噗噗簇簇的往下落。
“谢公子、谢小姐的救命之恩,奴婢身无分文,只有做牛做马才能报答两位的恩德。”
我托腮,慢慢打量眼前含羞待放的半张氤氲动人的脸。
“其实以你的姿色,去言笑楼里肯定能当上头牌。”
话音刚落,小姑娘的脸色瞬间变得嫣红,咬牙愤然道,“恩公若要侮辱奴婢的清白,我、我不如一头撞死的好。”
这剧情跳跃太快,我简直有点儿喜出望外。
我点点头,一指旁边的朱红柱子道,“那你就撞吧。”
作者有话要说:
☆、21江湖与倒贴
21江湖与倒贴
“……”
她大约实在没想到我是如此不按牌理出牌的角色,凝着泪珠深情的看了小夏好几眼,终于在慢动作转身的时候被好心的小夏拉了下来。
“老板娘她不过是开玩笑的……”
小夏好心帮着我解围,我遗憾顺坡下驴,“对呀对呀,我开玩笑的……你还是做牛做马不做头牌吧。”
“……”
那姑娘又嘤咛了几声,眼泪就像不要钱一般一颗一颗的滚落下脸庞。
别说小夏,就连是我都忍不住为这个演技叫了声好,于是顺理成章的,我们在客栈与小白汇合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名叫桃儿的丫鬟。
其实说老实话,我对取名这一项学问并没有太多的研究。
你看客栈里头“小”字打头的这一溜伙计大概就能明白过来我的风格。
不过看着桃姑娘望着小夏的那双春意盎然的眼睛,我便哆哆嗦嗦的把事情的经过同小白讲述了一遍,换来他幸灾乐祸的几声叹息。
他双手合掌道,“既然人家都这么表示了,我们便盛情难却一下吧。”
我在后头伸手拧他胳膊上的软肉,“哟哟哟,怎么旅途空虚寂寞冷想找朵花花草草排解寂寞以慰你的老本行啊?”
小白立刻赔笑严肃表情道,“哪能呀,我这就安排她好好伺候老板娘。”
于是当晚,被我改名为小桃的姑娘红着兔子眼咬着牙在客栈里忙上忙下,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好好的践行了所谓“做牛做马”的坚定决心。
我拨着茶盖子吹着热气,还是很不解的想,为什么有些人就是觉得做牛做马就比做头牌要来得高尚呢……
一夜好梦。
第二天上路,便又给船家多支付了些旅费。
自然,是小夏掏的腰包,我才吝于给倒贴的人付钱。
小白倒是很有图谋的一直待在我身边,观察我的神色,用手打着扇子啧啧道,“老板娘,我怎么从昨儿起就觉得你身边的气味很不对呀。”
有什么不对,就是想挤兑我小肚鸡肠,容不下长得比我漂亮的姑娘。
我好脾气的继续看水看天,“且不说怎么就那么凑巧,我们刚下了船就碰上了得了急症的妇人,也不提长得泯然众生的病妇是怎么生出来这么水灵的闺女……你的眼睛比我精明的多,怎么,故意假装看不出来她的那双手根本不是农家女干活的人吗?”
小白也笑着把视线投射在了远方,没正经道,“桃儿,名字倒是蛮好听的,也不知道我家的一一被小小白养得怎么样了。”
我有点儿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是怎么从一个小姑娘飞到了被留在酒楼里的那只公猫的,不过看一眼被留在船舱里头被小桃服侍的脸蛋红红的小夏,我耸耸肩膀,告诉自己“是福不是祸”。
小桃虽然没有一双适合干活的手,但是却长了一张适合出面的脸。
因为有了她的存在,连带着我们白天在船上的伙食都水涨船高了好些。
这一点,小白表示他还是被收买的很到位的,他有些怀念的看着在旁边念着医术的小夏喃喃道,“真是怀念当年小夏在酒楼里给我们做的正宗虾饺啊。”
我也看着一旁心不在焉研磨,一双桃花眼只看着小夏的小桃附和,“也有点儿怀念关刀刀在后院里舞得那套拳。”
这是出门之后,我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提及那个名字。
小白有些诧异的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半晌后才道,“老板娘,你有小黑的消息吗?”
我叹口气,有点儿惆怅。
“渺无音讯大概如此。”
小白最终还是闭了嘴,没有再提关刀刀乃至酒楼的事情。
我折返回了厢房,把那本看得差不多的刀谱找出来挑了个安全的地方烧了,随手又翻出来另一本古武谱看了起来。
漫长的水路终于在小半个月的颠簸之下迎来了尾声。
大梁的京都如期而至,小白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人在码头准备了马车候着。
他依旧穿着一身滚了银边的白色衣裳,束了头发自商船的踏板上稳步而下,我在后头看着,便莫名有一种武家有女初长成的安慰感觉。
他走下船舷又转身过来,冲我伸出手,旁边已经有人惶恐的上前却被他一个眼神呵住。
我把手搭上去,啧啧叹道,“没看出来,你在京都还是有点儿名声的。”
来接我们的竟然有足足十来号人。
小白脸上露出自己特有的痞笑,没正经道,“怎么样,是不是为我所倾倒,想永远留在京都了。”
我点头道,“原来你是京都人。”
他不觉有异,解释道,“我家不在京都,只不过这边有个分……”
话刚说了一半,便发现我是在框他的家底,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笑着拍开他的手上了马车,小桃与我一车,他跟小夏紧随而至,一行人便这么去了小白安排好的院落。
小白从商。
并非元捕快所说的那个风流成性的采花贼是我老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情了。
不然他不会这么快就把有间酒店的账本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在最快的时间内培训小小白,让他能够支撑起一间不算太小的酒楼。
只不过,我没有料到的是,小白的家底竟然如此殷实,甚至在小桃踏进白府别院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惊叹。
小夏倒是有些习以为常的样子,并没有为眼前的奢华所动,下人带着我们去了各自的屋子,我把东西简单收拾好,向下人打听了一下城里的茶楼酒肆,揣着些铜板碎银便只身出了门去。
京都一分为二,尚武的人最爱的去处便是城里那家不羡仙。
不羡仙里每日都会有专门的班底收集近来武林当中发生的大事、趣事。
我在二层的大堂里头挑了个靠近环廊的位置要了壶茉莉,刚刚坐定抱着守株待兔的念头想要听听今天武林当中又发生了些什么故事,便听见的正厅当中的说书先生一开嗓,道,“今日大事,魔教阮家喜得乘龙快婿,竟是当年意外陨落右护法关家的独子。”
啪嗒一声,我手里头端着的茶杯径自跌到了桌面上,滚烫的茶水洒了我一身。
一旁机灵的小二赶忙上来收拾,我只木木的又在脑里重复了一遍方才所获得的信息。
关刀刀。
阮家。
乘龙快婿。
作者有话要说:
☆、22江湖与再遇
22江湖与再遇
并非我不相信关刀刀的为人。
也不是我怀疑说书人讯息的真实性。
关刀刀、阮家还有乘龙快婿三个线索串联在了一起,我能脑补出来的却并不是一件值得交手称赞的江湖轶事。
有些浑浑噩噩的回到小白家的别院,小桃正含情脉脉的看着小夏散发出春天的气息。
我苦笑的看着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地方狠狠跌倒。
小白并不知晓我今儿个究竟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正兴致勃勃的拎着厨房刚做的糕点来找我品尝。
我食不知味的捻起一块红豆糕,慢条斯理的嚼着。
小白刚起了个话头说了两句,便见我状态不对道,“老板娘,你今儿个怎么了。”
我咽下嘴里的红豆糕,又喝下去大半杯茶。
苦涩混杂着砂糖的甜腻引得我不由皱眉。
“没什么大事,我找到关刀刀了。”
小白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掩盖过去他的失态,“哦,他怎么样,有没有在道上混出什么名堂?”
我冷笑一声道,“混得还算不错,现在已经是阮家倒插门的女婿了。”
小白愣了一下,不解问道,“阮家,魔教的那个阮家?”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来情绪道,“对……我想,这些天约他出来见一面,听听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因为得到了小黑的消息,所以约人这一步进行的格外迅速。
大约在我到达京都的第三日,我总算在小白家别院的桃花林里见到了那个久别重逢的人。
他依旧一身黑衣,随身带着那把屠靡。
深秋的季节,桃花林里的花朵早就凋谢,半光着的树枝怎么看都显现出一股凋敝的味道。
我给他沏了杯茶,心平气和道,“阮家的小姐,为人如何。”
小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但还是冷静道,“冰雪聪明,武艺高超,与我……情投意合。”
我强忍着才没把手里的茶勺直接扔到他脸上,滚水如壶,袅袅的茶烟腾起,我隔着雾气看他,便觉得眼前的人朦胧如水,也不过一个不经意间,便已从身边淳淳流过。
我叹口气道,“好,我知道了,祝你们琴瑟和鸣,也祝你……大仇得报。”
关刀刀抬眼看我,眼神深深如暮。
我端起杯子,以茶代酒敬他,他没有抬手,复又将头垂下不去看我。正午的风刮过,吹得桃树枝簇簇做响,我将杯子里的新茶饮尽了,这才将手旁重新默写下来的刀谱递到他手中。
“偶然得到的关家刀谱残卷,就算是……对你大婚的一份薄礼。”
关刀刀的瞳孔猛的张开,将刀谱接过快速的翻看起来。
我便静静的看着他。
儿女情长,果然永远抵不过血海深仇。
“依依。”
小白如期过来唤我,我起身,将茶壶盖上,掩下蒸腾而上的水雾。
关刀刀看着小白,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白视而不见,伸手把我半揽住,笑道,“怎么,大喜的事情都不通知一声。”
关刀刀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我也笑道,“没想到专门北上还能赶上你的婚礼,我……”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小白虚掐了我一把接过我的话茬道,“我跟依依专门准备了一份厚礼给你,现在就放在后院,你要不一会儿跟我们去看看,喜欢不喜欢。”
“不必了。”
关刀刀终于开口,声音微哑。他冲我跟小白抱了个拳,眼神淡淡道,“好意心领,告辞。”
“喂……”
小白虚情假意的跟上快步离去的关刀刀厚着脸皮客套,我便站在原地看着他俩的背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情投意合,也不知是骗我还是骗他自己。
阮桃这一路上含情脉脉看着的人是夏兮夜,命运真是弄人,既然他愿意用自己的幸福去赌自己的血海深仇,我又何妨不推波助澜,帮他达成心愿,也算是了却自己这段求而不得。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甚少再待在小白的别院里。
江湖之上,想要闯出些名堂,光等天上掉馅饼是根本熬不出头的。
关刀刀的身手已算上流,缺得也不过是人脉,还有机遇。
阮家的乘龙快婿,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身份,当年关简豪叱咤魔教教坛的时候,光他一句话,都足够让下头的分坛跟着抖上三抖。
我拿着老乞丐给的玉牌去了不羡仙。
掌柜的用见了鬼的表情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严肃的收起脸上世故的笑容,将我迎去了后院的包间。
我在里头不过等候了片刻,便有一个瘦弱的男人冷着一张脸出现在我跟前。
我笑道,“元捕快,好久不见。”
他不笑的时候满身都是杀意,潇隐镇上一身滑稽的官服早已换下,握着刀的手骨节分明,只消拔刀出鞘便能教江湖人闻之胆寒。
他皱眉道,“依依,你何必……”
我摇头,“元捕快,我的目标很简单,我不计较当年追杀到潇隐镇的那笔旧账,我只想央你出山,帮我在后头推一把关刀刀。”
“……”
元捕快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又笑道,“很多事情我早就知道,老乞丐零零碎碎的同我说了一些,我自己也猜到了一些。”
“常家离开了潇隐镇,便已经是声明自己叛皈阮家。我爹能在潇隐镇帮我打造出一个世外桃源,可是却架不住我自己死乞白赖的追着一个男人,又来淌这趟浑水。”
魔教原教主古刑天,因为一个女人金盆洗手,归隐山林不问旧事。
二十年后,胡依依却因为一个男人,东山再起,动用起当年古刑天埋在魔教深处的那些棋子。
半月之后,魔教沽唐分坛叛变。关刀刀以一人之力镇压,名声大噪。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