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用
厅堂里站着的人来回踱步,簸箩里的药被拿起来又放下。
“李太医!”捧着盘子的内侍再也忍不住喊道,“到底怎么配药!”
李太医捏着面前的一把药,手微微的发抖。
“我怎么知道…”他喃喃说道。
“李太医!”内侍跺脚喊道。
“我治不好啊。”李太医说道,看着面前的玲琅满目的药簸箩,“但是殿下一定能治好的。”
“那快治啊。”内侍说道。
“我说不治的,她都能治好。”李太医说道,说着转身就往外跑,“我再去请她!”
内侍大怒,伸手将他揪住,还没说话,外边有内侍冲进来。
“殿下又吐了。”他喊道。
又吐了…
李太医抬头看外边,日光渐斜,再吐,吐到天黑的话,就不会再吐了…人也就没救了…
“李太医,她能治,你为什么不能治?”内侍揪住他喊道,“既然她能治,那就是能治的!李太医,你治了一辈子了,如今就因为那一句话,因为那个女人,你就要这么的瞧不起自己吗?”
“我不是瞧不起自己,这种事,瞧得起自己也不行啊。”李太医苦笑道。
内侍看着他。
“请她已经来不及了。”他说道,“殿下,只有你了。”
殿下只有你了。
“哪怕你治不好,也不能让殿下眼睁睁的等死!”
“也好让殿下知道,他这条命,没有被白白的扔掉,他这条命,有人在乎。有人尽心尽力!”
算了,是死是活就这样的来吧。
李太医看了眼外边,转过身没有再迟疑。飞快的抓起不同的药放入盘子里。
“这个熬成汤药倒入浴桶。”
“这个熬制饮用。”
一切很快按照吩咐准备好了,晋安郡王的屋门前。李太医抬脚要迈进去,一个幕僚抓住他。
幕僚看着他,却又欲言又止。
“日落。”李太医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日落之后,如果不吐,就成了,如果还吐…”
他说到这里也没有再说下去。幕僚点点头也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头。
李太医没有再说话转身进去了,屋门被关上,外边的人一瞬间似乎都停下了呼吸,忍不住抬起头去看天。
日落啊。
“师父,你的金针。”
屋子里小童将金针展开,密密麻麻长长短短的令人眼晕。
李太医看着躺在浴桶内的晋安郡王,尽管小小的隔间内一片氤氲,依旧可以看到肌肤上那不正常的青黑。
沿着经脉将毒气一丝丝的逼出来…
李太医忍不住手抖了抖。
他从来没有施过这种针法,倒是见过…
见过!
“程娘子。我需要回避一下吗?”
光线若明若暗的室内,跪坐的女子转头看向他。
“无妨。看了,你也学不会。”
这世上哪有学不会的事。就看你敢不敢学,就看是不是无路可退。
李太医的心忽地安定下来,他伸手捏起一根长针。
“师父。”小童忍不住问道,“行不行啊?”
“行不行,做了才知道。”李太医说道,俯身落针。
……
屋门外很多人站着。
“该走的现在就收拾东西走吧。”一个幕僚忽地说道。
这话让大家都看过来。
“顾先生,竟然要我们走吗?现在这个时候?扔下殿下就走吗?”一个面色黝黑的男人哑声喝道。
“我让你们走不是说你们怕死,而是要你们留着命,殿下的仇不能不报。”顾先生说道。“你们走出去,把咱们的人都安抚聚拢好。”
一个男人有些凄凉的笑了。
“殿下如果不在了。咱们这些人又能聚拢多久?”他说道。
树倒猢狲散,古时豫让今能有几人做到?
“能聚拢多久就多久。一年,二年,能报多少仇就报多少。”顾先生说道,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先生们,还是你们都走吧。”一旁的内侍说道。
大家看向他。
“奴婢这些人,殿下如果不在了,肯定是逃不了一死的。”内侍揣着手神情淡然说道,“先生们都是有大才的人,死了就太可惜了,留着先生们的大才,总有利国利民的时候,能利国利民,就是帮到了庆王殿下,殿下必然也是愿意的。”
“现在走,还来得及,就算外边已经有人布置,拼了命也能杀出去,再晚,等殿下…”
内侍说到这里停了下,抬头看天。
日光在天边还有最后一道。
“…就来不及了…”
话音才落,屋内脚步声响。
“来人,已经用完针了,抬殿下出来。”小童喊道。
日光消失在大地上,屋内的灯被点亮,围观床边的人在灯下影影绰绰。
“殿下,殿下?”
在众人的注视下,内侍跪在卧榻前小声的唤道。
卧榻上的晋安郡王毫无回应。
众人的视线顿时又看向李太医。
“这脸色还是青黑的啊,到底…”一个人咬牙低声说道。
李太医绷着脸不说话,只是看着卧榻上的人。
卧榻上的晋安郡王身子开始微微的抖动。
“要吐了!”
这种反应大家已经很熟悉了,顿时惊惶的喊道,心也沉了下去。
还是要吐啊,那就是没救了。
“没有!”跪在卧榻边捧着痰盂的内侍忽地喊道,“没有!殿下没有吐血!”
没有吐血?
众人忙涌过来,看着卧榻上的晋安郡王果然微微抖了抖,起伏的胸口慢慢的平缓下来,嘴角只是流出一些涎水,并不是前时那骇人的黑红。
“李太医!这是不是说…”众人看向李太医。声音颤颤的问道。
李太医点点头,伸手搭脉一刻。
“好了,总算是。从阎王殿又拉回来一次。”他直起身子,吐口气说道。
众人瞬时狂喜。还未再问,李太医咕咚一声栽倒了。
屋子里顿时一阵乱。
“…李太医是欢喜的晕了…”
“…不是,不是,我师父是累坏了呜呜…”
“…快请太医来看李太医…”
“可以给宫里送信了,倒要看看他们要编出什么样的话来粉饰太平…”
“还是等明日吧,万一…”
“…万一不行吗?”
“…不是,万一贼人心不死…我们府里这点人可抵不住…”
正说话间,有人从外边急奔而来。
“先生。程娘子来了。”
门被咣当一声关上了,程娇娘微微后退一步,门前的灯还未点亮,整个人罩在昏昏夜色里。
她再一次抬手敲门。
“别敲了!”
有人在门内说道。
“我是应请而来的。”程娇娘说道。
门内似乎有人冷笑,紧接着门打开了。
“程娘子说笑了。”男人看着她,“不是已经回绝了吗?”
程娇娘看着他。
“先看人,再说事。”她说道,抬脚要进。
四五只长剑唰啦出鞘对准她。
“程娘子,多谢了。”男人淡淡说道,“如今不用了。”
“他没事了吗?”程娇娘问道。
“是啊。我家殿下,没事了。”男人含笑说道。
没事了啊…
程娇娘哦了声,再次迈上前。
“我还是看一看吧。”她说道。
她上前。对面持剑的人也上前,灯笼下长剑闪着寒光。
“程娘子,你不用看了。”男人看着她,“我们不信你。”
……
看着转回的男人,屋内的其他人迎过来。
“果然是程娘子吗?”他们问道。
男人点点头。
“不如请她来看看吧,也许殿下能好的快一些。”一个人迟疑一下说道。
站在厅中的顾先生笑了,带着一丝嘲讽。
“你怎么不想她就是担心殿下好的快所以此时才来的?”他说道“这么久殿下的死讯都没有报出去,也许有人不放心,你能保证让她近殿下身前。不会对殿下不利?”
那人苦笑一下摇摇头。
“她纵然神技名声在外。”顾先生接着说道,目光看向门外。院内的灯正在逐一点亮,“但并不是殿下可靠之人。如果这件事真的靠她信她的话,殿下此时已经没命了,还提什么殿下会好的快一些。”
在场的人都点点头,室内有动静响起,众人忙涌进去。
新来的太医正在给晋安郡王诊脉,晋安郡王似乎要醒,但最终只是挣扎一刻又陷入昏睡。
“殿下如何?”众人再次紧张的问道。
太医点点头。
“虽然凶险,但性命无忧了。”他说道。
已经有两个可靠的人说出这种,大家的心都终于落地了。
“我们有可靠的人,我们信我们的人,所以不用这个程娘子再进来。”顾先生沉声说道。
屋中的人应声是。
“只是…”最先出去的那个男人又想到什么说道。
“只是什么?”顾先生问道。
“只是程娘子看起来有些古怪。”男人迟疑一下说道。
古怪?
“就知道她古怪!”顾先生竖眉,“绝不能放她进来,如果敢闯的话,杀无论。”
不,不是这种古怪,是她的形容……
男人张张口要说话。
“绝不能再让殿下出差池。”顾先生接着说道。
是啊,殿下不能再出差池了,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男人咽下话,点点头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除了留守的太医,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侍女上前整理被褥,忽地见晋安郡王身子微微的抖动。
“太医。”侍女忙颤声喊道。
太医疾步过来,看着晋安郡王的手在卧榻上慢慢的摸动,最终摸到什么不动了。
太医和侍女对视一眼。
侍女小心的将晋安郡王的手翻出来,见其手攥起,看清其中攥着的东西,侍女和太医都有些惊讶。
“怎么是块木皮?”太医低声说道,“殿下的卧榻没收拾干净吗?”
侍女忙摇头,也不敢多说伸手要拿出这块木皮,但晋安郡王似乎察觉,手攥的更紧了。
“算了,那就握着吧,许是疼的厉害,也好缓解一下。”太医便低声说道。
侍女应声是,将晋安郡王的手放回被子下,放下帘子。
室内静谧无声,夜色浓浓拉开。
看着紧闭再不开的门,门前的女子也慢慢的转过身,站在台阶上看向夜色笼罩的街道。
不用她的话,其实也是好事啊。
是的,是好事。
☆、第四章 一夜
“娇娘!”
周箙跳下马,看着坐在庆王府墙角下的女子。
昏暗的夜色里,如果不是那匹白马在一旁呼哧呼哧低头响鼻,他都看不到她在这里。
在德胜楼不过是跟随从说了两句话的耽搁,这女人就跑的不见影了,害的他还差点追去秦弧家。
他想她是不是要去把秦弧杀了。
就像她突然拧断了那个杀人的婢女的头那样。
战场上死的惨烈恐怖的多的是,但那一刻他还是吓了一跳。
惊讶她的力气竟然这样大,原来除了骑马射箭,她还会近击徒手取人性命。
也惊讶她的这个举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以前不管天大的事,她都木着脸不咸不淡的说这不过是小事。
别说直接跟人动手了,似乎连多说句话都懒得说。
她就那样,伸出手拧断了那个婢女的头。
周箙疾步跑过去,扶住程娇娘的肩头。
“你怎么没进去?”他问道。
怎么坐在这里?难道是……
“说没事,不用我进去了。”程娇娘说道。
周箙愣了下,旋即大怒。
“日娘的!”他破口大骂,抬脚就向门边冲去。
庆王此时虽然看上去如旧,但其内已经是严阵以待,周箙的冲过来,立刻就被门内的人察觉了,更况且周箙还一脚踹在了门上。
亲王府的大门被踹的发出一声闷响,不过由于当初开府修整,晋安郡王曾撂下狠话,所以修整房屋的司衙用足了真材实料,大门只是响了声,纹丝不动。
“…你们不让进?安得什么心!你们他娘的耍我们呢!要不是你们。会害得我们这样惨!…”
“…开门!娘的混蛋!开门!”
大门伴着骂声打开了,齐齐的弓弩对准了门前的周箙,火把下闪着骇人的寒光。
“杀啊。杀吧,因为你们。我们已经死了一个,多一个也不算什么!”周箙冷笑说道。
“你干什么?”
程娇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回来。”
周箙看着这些王府侍卫们,转身走开。
弓弩如流水般撤回,门也被关上,适才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只是门前悬着的灯笼照耀下门上的一个大大的脚印提醒着一切都是真实的。
院落中侍卫们严阵以待。
“先生。”一个侍卫回头低声说道,“就这样不管吗?”
一个幕僚捻须面色沉沉。
“他们做什么?”他问道。
一个在门边窥视的侍卫跑过来。
“都又去墙角坐着呢。”他说道。
“赶走吗?”有一个侍卫问道。
幕僚摇摇头。
“此时不动制动,在没确认郡王醒来之前。我们一定要小心为上。”他说道,“他们不闯的话,就随他们去吧,千万不能出去给人可趁之机。”
“或许这程娘子就是后悔了来应邀呢。”一个侍卫又说道。
幕僚冷笑。
“晚了。”他说道。
周箙抬脚踢了一下墙角。
“你来这里干什么的?”他咬牙说道。
“看看还用我帮忙否。”程娇娘说道。
“那现在他们说不用了,怎么还不走啊。”周箙咬牙说道。
程娇娘没说话,在墙角坐着,看着自己的手,手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只剩下隐隐的疼。
“我只是想坐会儿。”她说道。
“你该不会是觉得愧疚吗?”周箙说道,伸手指着庆王府。“是他们欠我们的!今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而起的!我们才是无妄之灾!”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似乎要说话,却又不说了。
“喂,你说啊。”周箙看出来,竖眉道。
“不想说话。”程娇娘说道。
这话周箙听懂了,她这就是在说自己不懂,说了也白说!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到底想什么呢!要是秦十三那小子在一定知道…秦十三…
周箙攥起拳头,重重的砸在墙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一眨眼,变成这样了?
他伸手扶住墙,不说话了。
……
啪的一声脆响。
高小官人捂着脸倒退几步。
“父亲…”他畏惧的喊道。
“谁让你杀了程四郎的?”高凌波竖眉怒目喝道。“我告诉你们多少遍,打蛇打七寸。做事做重点,真要杀。也是杀她本人!杀了程四郎,对程娇娘有什么用!除了激怒她打草惊蛇!”
高小官人欲哭无泪。
“父亲,我没让人杀她。”他说道,“我就是按你说的,让人拖住他,谁知道那小贱人竟然丧心病狂!”
高凌波再次抬手,高小官人忙捂着脸后退。
“父亲,父亲,我真不知道。”他喊道,“我也是被这小贱人坑了!谁知道她竟然会杀了程四郎啊!”
高凌波恨恨的收回手。
“人呢?”他喝问道。
一旁站着清客们此时才敢抬起头。
“仵作查完,程四郎已经被程家人拉走了,德胜楼的人都被关入大牢了。”一个说道。
高凌波来回走了几步。
“你怎么跟那官妓说的?”他又问道。
“父亲,你放心,我真是只说面子的事,其他的一点都没提及。”高小官人忙说道,“就是对那小贱人,我也只是吩咐要拖住程四郎留在德胜楼,再说,那小贱人也被那女人打死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个寒战。
来人回禀,那个叫什么灵的小贱人是生生被那女人一手拧断脖子死的。
拧断脖子啊!
“所以父亲你放心这次的事明查是查不到咱们身上的。”高小官人接着说道。
“那女人现在在哪?”高凌波忽的问道。
“在庆王府。”清客忙说道。
“庆王府?”高凌波顿时竖眉。
“大人放心。”清客含笑说道,“门都没让她进,一直就站在门外呢。”
“庆王府的人这是防着她呢。”另一个清客说道,“看来晋安郡王病急也不敢乱投医了。”
“她不走,也可见郡王那里不妙。”又一个清客说道。“人来报,已经又悄悄的请了两个太医了。”
高凌波点点头。
“总算有点好消息了,郡王如果死了。先后拒绝了庆王皇帝问诊的这个女子可是再也不可能饶了,一箭双雕。如果没死嘛”他露出一丝笑说道,“这两个从此生了嫌隙。”
他说着伸手按了按额头,可不想再闹出什么天象天命之说害得他措手不及狼狈不堪了。
“大人说错了。”一个清客笑道,伸出手指,“不是两个,是三个呢。”
高小官人闻言忙上前再次点头。
“对对,三个,说起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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