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的话和爱渐渐就这么被时光消磨淡了,现在我只有恨——”
“爱有多深,恨才有多深,你若真放下了,就不会有恨。”
“呵——只可惜,恨是井台上的绳印,越磨越深,爱却像桶里的水,晃晃荡荡,越来越少,恐怕再过上几年,我怕我会不记得采荷的样子,到时候也许我只会记得,曾有一个女人因为我而死,而我,也许会爱上另外一个女人,可能是你,也可能是别人,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萧景秋站在原地,许怀清还牢牢握着她的手,力气太大,以至于手有些发麻,他似乎是在找一个支撑,有了这个支撑才能说出内心的话,说出他不想面对的现实。
“没有了情爱,你总得为别的事情活下去。”
“别的事?”许怀清挑眉,凤目中眼神慵懒,不以为然地轻笑,“你告诉我这人生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萧景秋抿了抿唇,这是一个极其熟悉而又陌生的清晨,日日如一的太阳,常绿不枯的玉树,年年有期的繁花,这不因人喜悲而停留的世间有着刷新一切的力量,生离死别又有什么打紧?不过是时光缝隙中的一瞥罢了,只是这一瞥中,又有那么多留恋和牵挂。
“许怀清,说到底我也不了解你,所以我不知道什么事对你才是重要,比起做龙椅的皇上,呼风唤雨的旭阳王,我不过是个再渺小不过的人,渺小的连自己的幸福都无法选择,可是就算渺小如我,也有对我来说重要的事,比如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萧景秋欲言又止。
“看着秦时远是吧?看着他安好你就快乐?”许怀清眼若刀锋,冷冷地道。
“嗯,对,是这样的——”萧景秋坦荡道:“不止是他,在这样的乱世,什么王爷侯爵,人命像是浮萍飘摇,我总想着我这一生也许还能为我家里人做些什么,每活一天都是不同,也许就有那么一天有我珍爱的人需要我呢。”
许怀清静静的听了,他忽然松开了手,转过身去,声音像是早晨的空气,冷冽而生硬,“你该庆幸,还有人值得你珍爱。”说罢,他向着梅川园的方向走了过去,抬脚之间,断断续续传来一句话,“谢谢……你的衣服。”
望着许怀清孤单的背影,萧景秋忽而有些唏嘘,他分明是一个渴望温暖的人,像是三九寒天里渴望着一簇火苗,挨家挨户地敲开了门,却发现都不是自己停留的地方,最终却只能在茫茫长夜中痴痴地从窗户中看上一眼,看那些簇拥在火苗前欢声笑语的人们。
骤然,萧景秋心中一酸。
……
月末,萧景夜亲自送来了帖子,说萧夫人思念萧景秋太甚,所以想接回去暂住半月,镇国公同夫人当即就允了,只是话传到易秋苑的时候又加了一句,说是二少爷也要同去。萧景秋还没想好怎么拒绝掉,就见春桃急急忙忙奔过来,附耳道:“琼华姨娘又来了。”
琼华来的目的很简单,许怀清要跟着萧景秋去萧府,她也要跟着许怀清去——说起来真是太可笑了,哪个女人回娘家还带着一对碍眼相好?只是,她终究是敌不过琼华的眼泪,只怕要是再不同意,她便要哭得呕心沥血了。
于是,在三日后,出现在许府门口来接人的萧景夜愣了一下,然后带着浩浩荡荡十几人直奔萧府大宅,萧夫人也在极端诧异中迎接了自己的女儿女婿和女婿新娶不久的二房妾室,并忙不迭地让人打扫出个新园子,顺便叫厨子添了几样菜品,忙了一天才在第二日早起得空问起萧景秋,萧景秋撇撇嘴道:“琼华放不下许怀清就跟着来了呗。”
萧夫人横过一眼,道:“你们毕竟是夫妻。”
萧景秋不屑地道:“是哦,母亲大人不提醒,我倒是忘记了——”说罢,匆匆告了个安便带着春桃和探梅出了门,她知道,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一定会等着她,只是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等法。
在林间深处,琼华哭泣着握着秦时远的手——不过才两天,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萧景秋远远的站着,一动不动,直到秦时远转过身来看到了她,萧景秋张了张嘴,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割裂了,发出了细微的破碎声,她哆嗦了一下,然后默默地转了身。
瞬间,秦时远的心如同黑夜深处的船一般颠簸,脸色苍白若帆。
“怎么,不打算带我参观一下萧家的大宅子么?”见萧景秋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拢着双手在书案前看书的许怀清抬起头来道。
只是,萧景秋好像没有听到,她坐到桌前,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热茶,面无表情。
“不过是出了一趟门,看起来就像是变了天?”许怀清不正经地夺过萧景秋手中剩下的半杯热茶,一饮而尽,“喂,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陡然,萧景秋抬起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哪一句?”许怀清随即道。
“最开始的那一句。”
“带我去逛逛你家的宅子?”
“那也许也只是这样吧——”萧景秋自顾自地说着话,毫无意识地从许怀清手里拿回杯子,又斟上一杯热茶,若有所思。
“呵——”许怀清挑眉笑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那位心心念念的秦大人和琼华在一起的场面被你看到了?很亲昵么?”
闻听此言,萧景秋不禁讶然,话也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许怀清耸肩,不屑道:“能让你这么惦记的,大概也只有秦时远了,而和他在一起的必然是个外人,这样你才会说也许是逛逛你家宅子,而在这里,唯一两个陌生人不就是我和琼华么?至于我?我要是和那位秦大人抵足而眠你大概都不会是这个反应,那么说来说去,也只能是琼华了吧?”
萧景秋顿时哑口无言,沉默好半晌,方才叹道:“这真是我第一次发觉原来你这般精明。”
许怀清不以为然的讨了个好,“谢萧四小姐谬赞!”说着话,他忽然凑近过来,和萧景秋呼吸可闻,在耳边轻声道:“怎么样?要不要为夫为你去问个明白?”
萧景秋横他一眼,不耐烦地道:“谁要你多管闲事——”话落,就听门外有人道:“秦大人,你怎么没进去?”萧景秋心中一惊,猛然回头看到厚重的门帘在微微晃动着,她的血仿佛被瞬间凝结了一般,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尹离是在萧景秋离家的前一个时辰到京城的,马蹄声踏破了初晨的寒气,斑斑点点似乎全打在脸上,就连鬓发边都滚下水珠来,说不清是汗还是晨露。
“尹少爷到府了——”门前打扫的小厮拢住马鞍头,殷勤地笑道。
尹离一扔马鞭道:“四小姐还在府里吗?”
小厮忙回道:“在府里,不过再隔一个时辰就走了——”话还没落,尹离就掠到了丈外,他急急忙忙地找了个下人带路,直奔萧景秋寄居的园子。
听说,她见过她。
砰砰砰——一早敲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大,开门的下人刚开了条缝就被尹离大力推开了,见是个尘土挂身的人立即阻挡道:“哎哎哎,你谁啊——”廊下的春桃抬眼望去,不由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尹少爷——”随着说话,门帘一挑,萧景秋露出半张脸来,“尹哥哥!”
一如年少般的,她像只欢乐的鸟冲了出来迎接他,结结实实撞在了他怀里。
许怀清打着哈欠掀开窗看了一眼,随即摇摇头,啧,跟秦时远比起来,若说萧景秋同尹离有私情,他会更相信一点。
“我当你今日赶不回来了——”萧景秋亲昵地贴着尹离的手臂道。
“这可扎扎实实演了一出千里奔袭为佳人。”尹离坐定,喝了口热茶,讥笑道:“不过佳人已为他人妇。”
“呸。”萧景秋啐道,“还这么死不正经的。”
“就这么不正经,你也还惦记着——”说罢,尹离和萧景秋相视而笑。
若说亲,三个兄弟谁也不及他亲,他们知道对方心底最隐秘的爱情,并对彼此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萧景秋没有工夫嘘寒问暖,开门见山地道:“前阵子我入宫去了,婉姐姐的生活并不好,虽然锦衣玉食,但却是步步险境。”
“说来听听。”
萧景秋散了下人,关了门窗,将从宫中一会到近日婉妃出事一五一十全部讲给尹离听,只是令她诧异的是,尹离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他斜倚在桌前,用手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唯一的停顿大概便是李婉要萧景秋洒了那包纸鸢灰。
话说完,萧景秋静静地看着他,尹离将茶杯凑到嘴边,半晌道:“现在反王有六处,你知道吗?”
萧景秋点点头,尹离轻描淡写地说:“萧家,也一定是会反的。”
萧景秋为他添茶的手顿了一下,这个问题她未尝没有想过,只是觉得太不真实,就好比有件迫在眉睫的事情明明是存在的,但却宏大得令人质疑。
“在我们撤出京城的那个时候,就是萧家举起反旗的日子,我想大约是皇上驾崩前后的事。”尹离蹙眉道:“依着旧例,皇上驾崩了,受宠的嫔妃都会殉葬,届时城内城外乱成一团,我带她走便是。”
萧景秋张了张嘴,只觉得尹离想的太简单,说的太轻松,饶是皇上驾崩,皇宫也不可能像街市一样由他随便进出,何况还要带个宠妃出来。
“你有把握吗?被发现了可是死罪。”
“谋反本身就是死罪了。”
“那倒是,可你没有一点计划就去闯皇宫,怕是没见到婉姐姐就交代了——”
“只要是想做的,总会做的,为着她,又有什么做不到。”尹离说的轻轻松松,萧景秋却为之动容,他必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也许从李婉入宫那一日就开始图谋,自然,劝他是没有用的。
“可是,婉姐姐未必会跟你走,若是被人发现,是会株连到亲人的——”
尹离扬起脸,他瘦削而英气逼人的面上浮现出萧景秋从未见过的笑容,苦涩而坚定,他一字一顿地道:“这就是我愿意用性命去换取的爱情。”
萧景秋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他们第一次见面,温暖的翠华庭中,她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候轻轻抬起头打量了那个跟在自己舅父身后的青年,俊朗潇洒,而他,也许错过了她那明眸一瞥,却不曾错过她在席间的一颦一笑,在那张芙蓉面上,有令他瞬间神迷的酒靥。
也许正是记忆中如诗如画的邂逅,才令人这般舍命不悔。
“一个男人再怎么爱一个女人,大抵能做的,也就是这个地步了。”萧景秋叹了叹。
在尹离的时光尽头,有一座用生命篆刻的爱情石碑。
“对了。”尹离出声打破了萧景秋的沉思,“这次回来见到秦时远了么?”
提起秦时远,萧景秋不禁脊背一僵,不自然地应了一句,“啊,见着了。”
尹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是出了什么事吗?在我看来,提到秦时远,你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他——”萧景秋欲言又止,却被尹离的眼神鼓励着,寻思了一下,说出了心底的话,“我上次看到他和琼华站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我等着他来解释,可是他来解释的时候,我正好和许怀清说着话——”萧景秋叹了口气,“我同许怀清凑的那么近,也不过是屈指可数,于是这些天,我总想去找他,可是你知道我现在又是这样的身份……他好像,也在躲着我,总之,我都没有再看到他——”
尹离默默听着,忽道:“琼华是谁?”
“是许怀清娶的姨娘。”
“你们不是才成亲?”
“他们相识在前。”
“这么说来——”尹离拖着长长的尾音,狡黠地道:“你该不会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吧?”
萧景秋一扭脸,讪讪地道:“如你所愿。”
尹离一愣,瞬间沉脸道:“他对你不好?”
“也不是,只是各自心有所属罢了。”
“那秦时远看见的是——”
萧景秋转过脸来,满面通红,“毕竟我同许怀清成亲这么久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偶尔说个玩笑话也是有的,谁想到那么巧——”说着,极力地抿着唇,克制着自己的情感,“莫不是说我们就真的没有缘分?我本是不死心的,想着这么熬下去也许有朝一日还可以同他……就算不是那样,看着他也是好的,只是,我却没有想过,他未必如我一般痴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洞房花烛子孙满堂,那时候我……”
尹离悠然道:“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以我对秦时远的了解,他不会,他这个人呐,除过功夫好,也就是死脑筋算个优点了。”
萧景秋呆了呆,“谁又能保证……”
“我能保证,不过秦时远那个人,思前想后顾虑多,一会想着再不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幸福吧,一会又想着未必你和许怀清是真的幸福要从旁守候才好,就这么犹犹豫豫的,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却不知道就这么若有似无地撩拨你的心弦,你又怎么能安心同许怀清在一起?你说这些日子没见到人,想来是还在思索着怎么解释给你听,又怎么解释给自己听罢了。”
“那我……”
“话说清楚也就好了,以后何去何从,你们总该有个想法才是,我可不想看着你们背道而驰,还觉得是为对方好。”
“只怕是来不及——”
“你回许府之后又不是出不来,我才不相信你会乖乖待在那个地方。”
“出是出的来,只是难约他。”
“找个信得过的人带封信不就好,不好直接带给他,带给我也可以。”
萧景秋托着腮望向尹离,每次她看到他,心里就像蓝天一般透明,任何事都可以变得轻飘,她由衷地道:“尹哥哥,有你在,好像我什么事都不愁了。”
尹离耸耸肩,自嘲笑道:“这世上,有些事给你愁才是好的。”
那是初月初五,这个世间的恶意正在慢慢从毫无光彩的月亮背后移出脸来,并缓缓露出狰狞的微笑,而坐在屋子里的萧景秋,依旧是毫无知觉,她不是不懂得勾心斗角,她只是觉得毫无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云台忽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深处的害怕,像是被压在井底的最深处,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然后有人揪住了他的领子,粗暴地从怀中抢走了那封信,并把他推到了一边。
那是二少夫人委托他带去给娘家舅老爷的信。
可是,谁能知道,府里丢了东西,悄无声息地派了人守在门口搜身,看到有人搜身的时候,云台并没有走,不过是一封信罢了,可不曾料到的是,他们竟然连二少夫人的信都敢截。
云台想起了萧景秋是怎么样细致地将信封了口,又是轻轻地递到了他手上,又是怎么叮嘱一定要送到萧府尹离的手上——可是现在,连府里大门都没出去,就被截走了,据说还是要送到大少夫人那里去,他早就听说过她们妯娌不合的传闻……
云台握着拳头在原地思索了一会,这件事若是回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定然是会找大少夫人,说不定就被捅到老夫人那里去,而那封信看上去就很重要,至于写了什么,必然是不希望被人看到的——云台跺了下脚,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若是琼华姨娘出面去讨,大少夫人必不会为难她的吧?好几次,他都看到她们在花园里坐着歇脚,相谈甚欢的样子。
想好了怎么办,云台就冲着梅川园极快地奔了过去,今日二少爷有约在外,琼华正在里屋午睡,云台在院前站了好一阵子才见她一边簪着鬓边的珠花一边挑了帘子出来,人也是睡梦未醒的样子,只是云台顾不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