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真的不打算为本将军跳了么?怎么说,今天也是新婚之夜,你怎么好这么狠心拒~~】霍去病轻笑着对沉默的式铮说道。
只是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悲哀。
【霍将军你真的还会回朔方来接我么?】式铮打断霍去病,缓缓的问他。
霍去病没有说话。
式铮盯着霍去病,然后,她笑了。
那么灿烂如花。
【那依依就为将军再跳一支舞。以后,将军想要再看,可能就要等来生了。】
大红的嫁衣,飞旋的舞步,滴泪的红烛,窗棂的落霜,以及式铮那灿烂而悲伤的笑容,都成了霍去病此夜最后的记忆。
长安终归是个富贵的囚笼,霍去病又怎忍心留式铮一人在那囚笼之中?
天明。
护送霍去病回长安的队伍匆忙出发了。
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甚至包括式铮。
式铮看着车队飞扬起的尘土,然后,惨笑了一下。
她牵过霍去病的白马祁连。离开的队伍走的太过匆忙,居然连它都遗忘了。式铮拍了拍祁连,祁连似乎也意识到了离别,高声悲鸣了两声。
式铮起身上马,朝着霍去病离开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九月,霍去病病逝于从朔方回长安的途中。
全身溃烂,死状甚惨。
据说,霍去病死亡之时,他匆忙遗忘在朔方的坐骑白马祁连,竟从朔方追赶而来,停留在霍去病的身边悲鸣不已。
祁连的脖子上,竟然还系着一枚硕大的稀世夜明珠。
霍去病暴毙的消息传回长安之时,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刘彻看到报丧的人员时,跌坐在宝座上,久久没有站起。直到内侍霍光将他扶起,他才回过神来。
那晚,刘彻情绪突然失控,他将霍去病的病逝全部归咎于随队的大夫身上,然后,不由分说的斩杀了所有的随队队医。
不仅如此,刘彻听说霍去病是感染疫病身亡的,他便下令长安到朔方的沿途之上,只要有疫病爆发的地方,全部以火烧村,鸡犬不留。
于是,长安到朔方,几百里的路上,火光四起,哀嚎阵阵。
朝野上下,对刘彻的性情大变,全都人心惶惶,生怕哪天,刘彻一个不高兴将他宝贝外甥的暴毙归咎到自己身上。
刘彻是汉朝历史上最铁血的君王,是一只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强悍雄鹰。而霍去病则是他最强有力的那支翅膀,现在霍去病离开了,无疑等于将刘彻的翅膀生生折断了。
这怎么能不让刘彻痛心如死呢?!
霍去病的遗体运送回长安后,刘彻不顾疫病身亡恐有传染之险,亲自去看望霍去病最后一眼。当他终于看到霍去病那残破不堪,甚至连面容都难辨认的遗体时,他猛然记起自己站在未央宫前殿的穹顶,最后一次目送霍去病走出长安城时的情景。
那么孤独。
那么无助。
就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那个有去却再无回的儿子。
这个孩子依偎在自己身边,扬脸骄傲的叫着自己皇姨夫的日子,明明仿佛还在昨日,然而现在自己的眼前,却只剩这么一副残破不堪的冰冷躯体。
刘彻不能相信,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那个少年轻狂的病儿,
那个任性妄为的病儿,
那个马踏匈奴的病儿,
就这么一声不响的离开他了。
离开他,
离开这大汉。
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知道这次离开长安城便是永远的有去无回,那么刘彻无论如何也不会派病儿再去朔方。
李敢又怎么样!
卫家又怎么样!
朝野上下的风言风语又怎样!
这些,和霍去病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七天后,霍去病出葬,刘彻调遣边境五郡的铁甲军,排列成阵,沿长安一直排到茂陵东的霍去病墓。
刘彻下令将霍去病的坟墓修成祁连山的模样,用来彰显霍去病力克匈奴的奇功。那些墓石,都是刘彻派人从祁连山上运回来的。
刘彻追谥霍去病为景桓侯。取义“并武与广地”。
霍去病是第一位陪葬刘彻茂陵的臣子。
出葬那天,刘彻对卫青说,他想要病儿永永远远的陪在他的身边。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
卫青还是第一次从刘彻的口中听到孤单这个词。
都说,帝王注定是孤家寡人,但是,哪个帝王又真的会轻易跟你说,他很孤单呢?
【卫青啊,前段时间,汲黯跟朕说要告老还乡,朕已经准了他了。汲黯离开时,他哭了。他说他想落个善终。你也知道,汲黯这个人是个死脑筋,常常冒着犯逆鳞之罪,也要跟朕对着干,可是,说实话,这满朝文武中,朕最敬重的人,就是他。
当年他教授朕黄老之学,他明知朕对黄老之学没有一丝兴趣,可是他却还是那么尽心尽力的讲学,那个时候,朕就在想,有朝一日,朕一定把这个烦人的倔老头给赶回老家。现在,他真的离开了,可朕这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往后,这满朝文武中,谁还会这么倔的跟朕顶嘴呢?!】刘彻说到这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刘彻治国手段强硬冷血,满朝文武谁也不敢轻易的和他对着干。现在霍去病去了,汲黯走了,这满朝之中,应该再不会有什么不顺着刘彻的声音了!
【卫青啊,你跟随朕多久了?!】刘彻突然问低头不语的卫青。
【臣自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初见陛下,已经跟随陛下二十二年了。】卫青恭恭敬敬的回答刘彻。
【晃眼之间,就二十多年了。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给我们呢!建元初年,朕登基继承大统,病儿便是那一年出生的吧!?】刘彻有些不确定问卫青。
卫青点点头。
【冥冥之中,病儿就是为了朕的江山而生的啊!】刘彻感叹。
【这是病儿的荣幸!】卫青继续恭恭敬敬的回答着刘彻。
自从大将军府的事件后,卫青对刘彻就更加的少言谦恭。对此刘彻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君臣之间,本来就有太多不能言说的规矩。
二十多年来,刘彻和卫青之间,早就有了太多这种你知我知却谁也不去说破的默契。
【卫青啊,朕希望,下一个二十年,你还能陪在朕的身边啊!】刘彻拍了一下卫青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
听到这话,卫青愣了一下,然后,陡然就湿了眼眶。
【臣至死追随陛下左右!】卫青跪倒在刘彻的面前,强忍泪水。
这就是刘彻的气度。
这就是一个帝王的气度。
不管大将军府的事情,到底真相如何,他都可以完全放下,既往不咎!
【明年甘泉宫狩猎之时,再没有人敢一脸骄傲的射杀朕瞄准的猎物了啊!】刘彻看着夕阳中霍去病的墓冢,颓然自语。
卫青看着刘彻,才发现,他竟苍老了那么多。
霍去病病逝之后,幼子霍嬗继承冠军侯候位。
霍嬗生母宛婼因产后身体一直虚弱,再加上霍去病暴毙的打击,半年后,也郁郁而死。
宛婼果然如她所说的那样,和霍去病同乘着一批河灯去往了来生。
刘彻怜爱霍嬗,将其带回未央宫,决定亲自将他抚养成人。
而对于霍去病的弟弟霍光,之前刘彻一见便就十分喜欢,将霍光召为了侍中。霍去病病逝后,刘彻像要补偿什么似得,将霍光升任奉车都尉,一直带在身边。
至此,霍去病的故事尘埃落定。
公元前126年到公元前117年,是西汉最好的十年。
也是卫氏家族最辉煌的十年。
卫青之后,五人封侯,卫氏一族贵及天下。
虽然最后卫家下场极为悲惨,但是那些,都跟霍去病再没有任何关系。
霍去病这一生,天生富贵,任性妄为,受尽宠爱,然后在最辉煌美丽的时候,戛然而止。
就如同一颗灿烂无比的流星。
照亮了整个大汉曾受尽匈奴欺辱的夜空。
同时也照亮了整个历史的夜空。
外族欺我,虽远必诛!
寇可往,我亦可往!
这便是强汉的声音。
这便是一个民族的尊严。
这便是大汉最锋利的那把剑,给我们留下的挺立于世界之上的自信!
大战,大血,大爱,大恨,大荣,大辱,
骠骑将军的传奇,再无人可以复制!
霍去病之后,
世上再无霍去病!
作者有话要说:本小说正篇至此结束。关于正篇中没有提到的一些重要情节以及伏笔,将在番外篇中叙述解答。再次谢谢观看此文的大家,希望大家看的尽兴。
本文要特别感谢【那时汉朝】和【汉武大帝】,看过这两部电视和小说的人应该能看出本文最后一篇很多文字都是向它们在致意。
☆、将军百战声名裂(一)
番外一李陵篇一
【注:李陵公元前99年投降匈奴。卒于公元前74年。苏武公元前100年出使匈奴,被匈奴扣留,独自在北海放牧19年后,被大汉接回。刘彻崩于公元前87年。】
李陵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度过余生。
他更未想过,自己在历史上是会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
他只知道,此生他注定是一位历史的游子,任母国再怎么呼唤,也绝不会再回头!
活在人世间,除了自己的意志,原来还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在左右着你。
它就像一支无形的手,将你一步步推向你注定的结局。
任你再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
告别苏武的那天晚上,北海下起了漫天的大雪。
在这荒芜而浩瀚无边的北海,李陵拔剑起舞。
飞雪落在他的发间,落在他的剑上,落在他那屈辱而委屈的脸上,然后化成一滴滴冰冷的泪水。
舞到最后,李陵弃剑,伏地痛哭。
苏武看着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般的李陵,无语望天,闭上眼,便也是老泪纵横。
北海纷扬的漫天大雪冰冷的裹住这两个被大汉遗忘的男人。
一根已经破旧的几乎已经秃了的汉节孤独而倔强的挺立在这漫天荒凉的飞雪中。
这根汉节是苏武出使匈奴之时,刘彻亲自交到他的手上的。
如今汉节犹在,而那个雄才伟略的男人却离开了。
离开了这个他曾征服的天下。
离开了曾臣服在他脚下的子民。
或许,李陵是该开心的。
如果不是刘彻那么无理而不公的对待于他,他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然而,当他真的听到刘彻山陵崩的消息时,他竟失神痛哭。
这个一直都强悍无比的男人,就这么去了。
李陵这辈子再也等不到刘彻亲自召他回大汉的诏命了!
他这个大汉的游子,
再也回不去了!
苏武被匈奴扣押,在北海孤独牧羊十九年,从青丝到白发,但他终是风风光光,不辱使命的回到了大汉。
苏武是值得大汉尊重的。
是值得历史尊重的。
就像那根陪伴苏武十九年的汉节,无论岁月变迁,无论威逼利诱,无论山高水远,它都是那么的高昂笔挺,就如同苏武那不弯的脊梁。
苏武告诉了世人,什么叫做气节。
而他李陵,却告诉了世人,什么叫做背叛,什么叫做耻辱。
那年夏天,汉使再次出使匈奴,李陵知道这次汉使的目的就是带他归汉,但是他还是回绝了汉使。
【吾已胡服矣。】
一失足成千古恨,
再回首,
已是百年身。
他回不去了。
他此生,注定是异域的一座孤冢。
大汉,注定是他此生,最爱也最恨的遥望。
望着汉使离开的背影,李陵再也抑制不住,仰天痛哭起来。
水草如此肥美,天地如此辽阔,而他这个大汉怎么唤也唤不回的游子,却从此画地为牢,困死其中了。
李陵想起自己最初投降匈奴时的情景,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跨着骏马,肆意的在草原上宣泄着悲愤。
他想就这么一直飞奔下去,没有终点,没有背叛。
没有那此生再也无法救赎的耻辱。
武台殿的豪言壮语,浚稷山的一战成名,仿佛都还是昨天的事。
只是一瞬之间,他便名辱身冤,再没有了归路。
将军百战声名裂,一走万里,难回汉阙。
也不知飞奔了多久,李陵才发现有人竟一直追随在自己的身后。
李陵不禁吃了一惊。
他的骑术,无论是在大汉还是匈奴,都是数一数二的。因为心情郁愤的关系,自己这一路上简直是像疯了一样在奔驰的。而且他座下的这匹马是单于为了笼络他,专门从大宛国买回的汗血宝马。
李陵不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有人一直跟随自己飞奔而不落下风。
想到这里,李陵猛地横马停住,想要看看这个跟随自己飞奔的人。
来人应该是没有想到前面的人会突然停住,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拉缰停马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速度太快,难以收住惯性,随着一声骏马的长嘶,来人利落的从马上给重重的摔了下来。
【喂,哪有人这么停马的!你这是蓄意害人,知道吗,大叔!】
来人从马上摔下时,幸亏及时采取了保护自己的姿势摔到地上,才不至于将自己摔个残废。不过即使这样,来人还是不可避免的脸着地了。所以他气势汹汹的质问李陵时,他的脸上沾满了青草和泥土,看上去十分滑稽。
李陵看来人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心中更加吃惊。
果然英雄出少年。
【刚刚你明明可以强行越过去的,可你为何非要拉僵停马呢?】见少年说的是匈奴语,李陵便用匈奴语问他。
【我的确是这么想来着,可是我怕我这匹马没有那么强大的跳跃力,万一伤了大叔你,回去我娘还不得打死我!】少年一边无奈的抹着自己脸上的泥巴,一边有些遗憾的说道。
听这少年的口气,若没有害怕他娘骂他这道坎,他还真的打算强行越过李陵这道障碍的!
【啊,太好了!】少年忽然兴奋的大叫起来,一路飞奔的跑开了。
前面不远处的水草中竟然掩映着一湾小小的水塘。李陵不禁佩服这个少年眼观八方的能力。少年蹲在水塘旁开始开心的洗脸。
【你叫什么名字?】李陵问正在洗脸的少年。
【长安。胡长安。】少年漫不经心的回答着李陵。
不过李陵一听这个名字,吃了一惊,他急忙冲到少年的身边,一把搬过少年的肩膀,用汉都长安的官话热切的问道【汉人?你是汉人?!】
少年被李陵的反应吓了一跳,他不解的望着李陵,也用长安的官话说道【对啊,我是汉人。大叔你为何如此吃惊啊?你先放开我让我把脸洗干净好不好!?洗个脸都不得安生!】
少年一脸嫌弃的推开李陵,继续洗脸。
【你既然是汉人,为何会在匈奴生活?】李陵愣愣的盯着少年的背影问道。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洗着他的脸。
终于少年的脸洗完了,他起身去拉自己的马,然后他回头对死死盯看着自己的李陵慢悠悠的问道【我要喂马了,你的汗血马吃不吃得惯这水草啊?】
时近傍晚,天空中已经铺满了玫瑰色的晚霞。凉凉的晚风吹过,随风起伏的水草仿佛是在追赶天边的晚霞一般,一股脑的倒向了天边的夕阳。
晚风吹乱了少年的头发,李陵望着晚霞映照下少年的脸庞,愣愣的跌坐在了地上。
那样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年轻面庞,是不是自己也曾经见过?
在那个被遗忘的某年,某月,某天?
【长安,你刚刚为何跟随我奔马?】李陵和少年牵着马往回走时,李陵问少年。
【我就是看大叔你骑术很好,所以想要和大叔较量一下的!】少年笑着回答李陵。
少年的眸子中倒映着漫天的星光,看上去竟是那么的纯粹而明亮。
【我住那边,大叔我们后会有期啦!】长安起身上马,打算和李陵告别。不想,李陵却抓住了长安的缰绳,不让他离开。
长安不解的望着李陵,【大叔,你要干嘛?】
【你其实姓霍对不对?】李陵盯着长安,严肃的问道。
长安愣了一下,然后一脸灿烂的笑了。
【大叔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汉朝叛将吧!?】
李陵点点头,然后他也笑了,【今晚,我想去拜访一下你的娘亲,不知可否有闲暇?】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百战声名裂(二)
李陵篇二
李陵见到式铮之时,已接近子夜。
然而他却一眼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