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落雪狠狠掷向对方。
跑到城郊时,两人都已累的气喘吁吁。
公孙敬声本来特意带了火种和干柴,他知道霍去病从小便惧怕黑暗。可是等他打算生起篝火时,却发现干柴早就没有了踪影。原来刚刚两人纵马时,早不知把那捆干柴掉落在了什么地方。
【去病,我去找些干柴。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在这里等?】公孙敬声有些面带忧色的问霍去病。
【找干柴做什么?表哥一个大男人,原来如此怕冷啊!】霍去病轻笑着揶揄敬声。
敬声愣了一下,好心没好报!
什么时候,他这个表弟居然不再惧怕黑暗了呢!?
公孙敬声没有再去找干柴,两人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公孙敬声最近正在修习吹箫,所以他总是随身带着玉箫。技艺好坏先放在一边,玉箫的质地那一定要是最好的。《论语·卫灵公》中说的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现在他便不知从何处突然抽出一尾上好的白玉箫,然后在纷扬的白雪中自顾自的吹奏起来。
箫声幽怨,风雪繁盛。
箫声总是引人愁绪的。
霍去病听着箫声,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董入卿时的情景。
那天好像也是下着这样一场纷扬而美丽的大雪。
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一个人人唾弃的私生子。
那个时候的她,跟着还名不见传的董仲舒来到长安城寻求仕途。
他们在长安城的街头相遇。
他正盯着一只快要冻死的野犬发呆。
而她,正盯着他发呆。
董入卿脱下身上的小袄,盖在了那只濒死的野犬身上。
【你这么做只是白费情意,它活不了的!】霍去病瞟了女孩一眼,冷冷的说道。
为什么一个孩子的眼神可以如此冰冷?
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冰冷到冻结了所有的情绪。
【那你为何还要一直这么盯着它看?是在欣赏它死亡时挣扎的美景么?既然知道它活不了了,那你为何不替它结束生命,给它个痛快呢?也省得它再这么徒劳无功的痛苦挣扎下去!】董入卿扬起小脸,然后猛地抱起野犬,将野犬逼近到男孩的眼前,咄咄逼人的说道。
【来啊,你倒是弄死它啊!】董入卿一脸嘲弄的催促着男孩。
霍去病被眼前这个女孩的行为给镇住了。
她居然让他亲手弄死这只野犬!?
也是,自己为何一直盯看着这只野犬呢?
是觉得死亡时那徒劳无功的痛苦挣扎很好玩么?
还是,他在等一个奇迹。
等着这只野犬能奇迹的活过来呢?
亦或是,他把这只野犬想象成了自己?
【你看你,雪天还穿的这么少!你的娘亲都不知道给你穿的厚一点么!?】董入卿看着愣在风雪中的男孩,有些心疼的说道。
男孩的嘴角是那么的倔强,可他的身躯却是那么的单薄。
女孩还要脱下自己的外衫给霍去病披上,然而霍去病却扬手将她打开了。
女孩的外衫飘落在雪地上。
【不许你说我娘的坏话!】霍去病瞪了女孩一眼,然后转身,没入了风雪之中。
董入卿看着男孩倔强而单薄的身影,忽然觉得好委屈。
【哼!不知好歹!】董入卿生气的跺了跺脚,然后抱起野犬离开了。
后来那只野犬果然还是如霍去病所说的那样,死去了。
再后来霍去病问过董入卿,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扬手将她打开。
董入卿傻笑着摇摇头,【我就记得你说不许说你娘亲坏话啊!当时我就心说,真是个孝顺孩子啊!】
后来的后来,女孩没有记住男孩打了她的手,却记住了男孩是多么的维护着自己的娘亲。
【这曲子是诗经中的终风曲。怎么样,还不错吧!】公孙敬声一脸骄傲的问霍去病。
【旁人总觉得我对董小姐是事事恭顺,无端溺宠。可是,其实是她一直对去病迁就维护才对。若没有她一直以来明朗单纯的陪伴,估计我还是那个冰冷黑暗之人。她于去病,情深却不纠缠,而我,却一次次的相负于她。】霍去病有些失神的望着漫天飞扬的夜雪缓缓说道。
自董入卿自绝身亡后的这两个月来,董入卿三个字便成为了霍去病的禁语。他不愿也不敢再提起关于她的一丝一毫。
然而,在这样一个除夕雪夜里,在这样一段幽怨箫声中,他终于肯直面这个人的一切。
关于她的生与死。
关于她的爱与恨。
时间本就可以淡去一切苦痛,更何况霍去病本就也不是脆弱纤细之人。他不能一直这么半死不活的停滞不前下去。
他必须走向下一段人生。
昂首阔步,大步向前。
正如刘彻所说的那样,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你可以怀念他,可是却断然不能因为怀念他而放弃了自己的生活。
【我就是问你这曲子如何而已,你怎么自顾自的说起董小姐了呢!?】敬声白了霍去病一眼,嘟囔着说道。
不过他终于感到些许宽心,这两个月来霍去病一直都颓废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现在他终于肯再提起董入卿,应该是终于肯释然放下了吧!
【表哥你也知道,去病一向是个无悔之人。可是,在董入卿离开后,我一次次在想,如果当时陛下给我们赐婚之时,我便应允了下来,那么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对于董入卿,我实在亏欠太多。若不是我,她不会被匈奴人欺辱,若不是我,她不会如此红颜薄命。董入卿说的很对,我对她愧疚太甚,甚到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忘记她。】霍去病迎着风雪,神情甚是忧伤。
听到这里,敬声轻笑了一下,然后用力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道【去病啊,如果真的可以重来一次,你一样会拒绝陛下的赐婚的。你是一个追求荡气回肠,天崩地裂之人,而董入卿对你来说却太过稀松平常,太过自然而然,就像一开始便安排给你了一样,你只能按照规矩,一步一步跟她走下去。这样被安排好的人生,你又怎么可能安心接受呢?你和董小姐,错就错在相遇太早,相伴太长,你于她,有情,然却无爱。】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只可叹董小姐太过一厢情愿,无计悔多情啊!】公孙敬声叹了口气,抽出那尾白玉箫,迎着风雪,又吹奏起【终风】这首曲子来。
《国风*邶风*终风》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莫道多情,莫道无情,
既知无望,却为何总任由自己继续鬼迷心窍,割舍不能呢?!
当霍去病终于衣冠楚楚的出现在大将军府时,平阳公主都差点感动的哭出来了。
这两个来月,霍去病都是一副醉生梦死,颓废堕落的摸样,平阳还以为这个年没法好好过了呢。还好,在年初一的时候,这位公子侯爷终于恢复了以前的端正摸样,虽然清瘦了不少,不过平阳已经很满足了。
卫伉和霍光早早的胡乱吃了几口饭,便要去李府找李陵玩。不过卫青却阻止了两个人,竟说什么年初一不宜去别人家串门什么的。卫伉和霍光只好悻悻的在大将军府呆着了。
【舅舅为何这么忌惮和李家来往呢?】饭后,霍去病仿佛不经意般询问卫青。
【我听说最近李丞相正在被怀疑有一些不轨行为,所以现在还是不接触李家人为妙。】卫青淡淡的说道,没有什么太严肃的表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些家常便饭的小事而已。
【李蔡丞相一向为人清廉谨慎,怎么会有什么不轨行为呢?】霍去病有些不解,继续追问道。
【病儿啊,为官者,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是清白的呢?】卫青喝了口茶,笑着说道。
【舅舅也不敢么?】霍去病眼光锐利的盯着卫青问道。
卫青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看着卫青的摇头,霍去病心冷了一下。
原来,这些庙堂高殿之上的三公九卿,宗室皇亲,从来都没有什么绝对的黑白之分的。
【对了,病儿,你的婚事打算怎么办?】平阳公主似乎不经意的问霍去病。
自两个月前霍去病从长安城郊外失魂落魄的返回长安城后,那个之前他心心念念要娶她为妻的异族姑娘就莫名消失不见了。
因为霍去病那要死不活的态度,外人虽然奇怪,但是也没敢贸然问他是怎么回事。现在霍去病终于恢复的正常些了,平阳才终于问他个究竟的。
【婚事?】霍去病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许久没有说话。
平阳一看,心说,完了,不会又要变得半死不活了吧?
【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事吧!】霍去病望着平阳关切的眼神,淡淡的说道。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真的?】看到霍去病如此平静,平阳倒是吃了一惊。
霍去病淡淡的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便带着霍光离开了。
☆、摊开底牌
第四十二章
年后,朝廷中便出了一件大事。
刘彻听从张汤和大司农颜异的建议,决定开始施行一系列新的财政政策。
张汤和颜异建议归建议,具体怎么实施,刘彻还得倚仗他的理财大臣桑弘羊。
桑弘羊13岁便来到未央宫做了刘彻的侍中,刘彻很是信任这个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理财高手。桑弘羊果然也不负刘彻重望,以一人之躯撑起了整个大汉的财政。统管中央财政长达四十年之久。
桑弘羊从13岁便陪伴在帝王身前,他深知刘彻的理想和抱负。他也知道,终有一天这个大有为之君会仰仗自己,来支撑这个盛世江山。
刘彻生来阔气,爱好排场,先不说连年对外作战,就单单修建建章宫这一件事,就已经够导致整个大汉的财政捉襟见肘了。
新的政策一颁布,大汉的富人阶层就彻底坐不住了。刘彻摆明了就是要打压富人阶级,以扩充自己的国库。张汤和桑弘羊的这些建议使得大汉所有的富人都对他们恨之入骨。
其实刘彻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连年对匈奴的大规模战争,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战争已经使国库非常空虚。有人甚至猜测,大汉国库早已是入不敷出了。
面对这种穷困窘境,刘彻不得不采取一些强硬措施来充盈自己的国库。
桑弘羊本着他【富国非一道】【富国何必用本农】【无末业则本业何出】的思想,主张由政府经营工商业以增加经济性收入。
他认为盐铁专卖作为国家统一的财政收入,可“足军旅之费,务蓄积以备乏绝”,而不必增加农民的赋税负担;可防止豪商垄断生产经营,操纵物价,阻塞他们的“利途”;可缩小贫富差别,“以齐黎民”,缓和阶级矛盾。在实践中,他对盐、铁、酒实行专卖,利用垄断价格,收取高额利润;
另外他建议实行平准法。创设均输法,调节商品流通,平抑市场价格。这些措施有力地打击了富商大贾的势力,减轻了人民负担,同时也增加了政府的收入,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
他指出:“盐铁之利,所以佐百姓之急,足军旅之需,务蓄积以备乏绝,所给甚众,有益于国,无害于人”;平准,均输则做到了“平万物而便百姓”。
为了保护小农经济和国家税源,桑弘羊主张抑制豪强兼并。强调“制其不足,调其不足”,“散聚均利”,“禁溢羡,厄利途”,防止“民有相妨之富”。
他认为,实行盐铁专卖、平准均输正是为“绝并兼之路”,使“百姓可家给人足”;“山泽无征,则君臣同利;刀币无禁,则奸贞并行”,“臣富相侈,下专利则相倾”。
桑弘羊的理财思想和政策当然是从维护最高统治集团自身的利益出发的,不过在当时大汉财政因连年战争出现危机的情况下,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制豪强之有余,因贫民之不足,并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人民的负担,这毕竟对国家来说是一件好事。
桑弘羊这一系列的政策一出,国家赋税倒是迅速增长,不过豪强巨贾们却是深受其害。
尤其是经营盐、铁、酒业的商人,瞬间被国家剥夺了一个一穷二白。
刘彻一生致力于打击豪强巨贾,经济上打击也就算了,他还动不动就迁人去戍边。这项迁徙戍边的政策,令大汉的豪强巨贾们闻之变色,望之生畏,谈之辛酸。
政府出台新的四项财政政策(即1、盐铁酒;尽归官营;2、增设算缗;征收商税;3、改革币制;禁止私铸;4、实行均输;平准政策)后,地方豪强巨贾们就推测,刘彻下一步一定会让他们去戍边。
果然没过多久,刘彻听从桑弘羊和张汤的建议,下诏组织60万人屯田戍边,防御匈奴。
大部分豪强巨贾均在名单之中。
刘彻这些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强硬财政政策,让鲁国首富朱家苦不堪言。
一来,朱家百分之六十的产业全是盐铁业,盐铁业收归国有后,朱家的财源瞬间失去大半壁江山。二来,朱家唯一的姑爷,也就是赵茗纥的父亲,被人揭发未如实向政府申报财产,触犯了算缗之法,不仅没收半数家产以充当商税,还要被罚去戍边三年。
赵家倾尽家产行贿廷尉署,才免去全家迁徙边境的处罚。不过廷尉署的裁决也没有从轻发落多少,全家可以不去,但赵家的男丁必须全部去戍边,剩余的女眷可以继续留在河间县。
这无疑是让赵家生生的分开,所以,在赵家所有男丁去往边境时,赵家的女眷无不潸然泪流,悲痛欲绝。
赵茗纥跟随母亲从河间回到了鲁国,投奔娘家。
仅仅三个月的时间,朱家便再也不复往日的繁华。
朱家大宅在满目花红柳绿,□□盎然中显得更加凄凉。
朱业玦决定将剩余家产的三分之一捐献给汉朝国库,朱家上下愕然。朝廷已经使他们朱家的产业深受重创了,朱业玦竟还要硬贴着给别人送礼,报效国家。
朱家太爷因为对朝廷的经济打压大发雷霆,月前便重病不起。如今听说了朱业玦的决定后,竟欣慰的身体有所好转了。
【不舍小利,怎得大财?】
朱家太爷不得不佩服他这个孙子的惊人才智了。
经过一系列的财政变迁之后,朱家现在的财力只有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三。
不过好在朱业玦慷慨的给政府捐献了一大笔财物,他们朱家才得以安全的留在鲁国。要不然和赵家一起去戍边的,肯定少不了他们鲁国首富的朱家。
赵茗纥再次到朱府长住后,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
为了节省日常开支,朱业玦遣散了大部分佣人,只留下了一些能干机灵的人。
府中的房间空出了五分之三,朱业玦便将这些房间和朱家大宅用一墙隔断,然后稍作装修,便将这些房间租给了继续开店的商铺。
虽然佣人遣散了不少,不过因为府邸也相应的变小了,所以朱府上下竟也没有觉得比原来冷清多少。
不过赵茗纥却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这个府邸再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府邸了。
赵茗纥的母亲朱宝娥来到朱府后,便悉心照料着朱家太爷。
赵茗纥只好百无聊赖的去找她的那些表哥表弟们去玩。不想,那些个平时总是花前月下,饮酒作诗的富家少爷们竟一个个正正经经的跑出去谋生,开创事业了。
赵茗纥叹了一口气,看来,现在无所事事的人只有她一个了。
在花园的水中凉亭旁,赵茗纥遇见了式铮。
她听说了她的二表哥未娶妻先纳了一个妾,不过她没有想到,这个妾居然是式铮。
式铮眉目间还是那么清冷,只是之前的明媚神情却完全消失不见。
赵茗纥看着她,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女子倔强的有些让人心疼。
命运有时还真是好笑,几个月前,她还为了她的董入卿表嫂和这个被霍光叫做嫂嫂的女子剑拔弩张,现在,她却成了自己的表嫂!
赵茗纥走到凉亭中时,才发现式铮已经身怀六甲了。
她长发披散,只在末梢松散的用发簪束住。身上披着一件宽松的淡紫色曲裾深衣,手中拿着一把薄薄的团扇。
眉目清冷,
神情淡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