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想便觉触目惊心得很,连夜却是面不改色,他兀自将蜜饯放进我的嘴里,冷冷地说,“下手之前,她就该想到这个结果!”
手掌一挥,竟是将李德贵直接就给赶出去了。
李德贵哆嗦着嘴唇退了下去,我皱着眉,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连夜,嘴唇一动正要说些什么,他却是抢先哼道,“不想我再罚她,你就莫要说话。”
我撇了撇嘴,老老实实地吃起我的蜜饯了。
。
第二日醒来,宫人们看我的眼光就统统都不对了。
有的艳羡,有的惊诧,有的鄙夷,当然,还有那么一些两位妃子宫中的下人,是咬牙切齿的……
对于此事,我茫然并且不解,遂趁连夜议事之时偷偷将李德贵拉到一边儿,压低声问了一下,这一问,竟然问出石破天惊的消息来了。
李德贵涨红着面皮甚是为难地说道,“风……风史真要听吗?”
“听的,听的!”我点头一如捣蒜,蓦地意识到什么,遂提醒他,“我不是什么风史,你莫要乱叫。”
他没理会我最后一句,而是兀自就开始说了,“她,她们说,陛下身边,新来了一个小太监……”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啊。“然后呢?”
“那太监姿色不错,手段也了得,只不过几日的工夫,就与陛下同吃同宿,还将一向圣眷极隆的华妃,给害到敬事房去了……”
这些基本上也是实话,我拧眉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那些不明真相的小蹄子们,就胡乱编排,硬说,硬说……”
“硬说什么?”
李德贵“噗通”一声就给我跪下去了,“硬说来历不明的您,不,不知是哪座山里的狐狸精,给跑出来了!”
我愣了愣,又愣了愣,“扑哧”一声,乐了。
狐狸精?我像吗?
我把这个问题抛给连夜,连夜郑重其事地端详我半晌,点了点头儿,“眼睛亮,下巴尖,五官眉眼也都挺好看的……像啊。”
我抄起一串葡萄就朝他砸过去了。
连夜笑吟吟地将葡萄接住,挑一挑眉,“被人骂了,不开心么?”
眉眼里竟隐隐漾着调笑之色。
我哼了一声,幸灾乐祸地乜斜着他,“狐狸精算什么?好歹是夸我貌美如花。再说了,我再狐狸精,也比某些人性向古怪,连小太监都不肯放过……要好一些吧?”
“唔。”连夜抬手将我拽进怀里,一本正经地点一点头,语气煞是苦恼地说,“话虽如此,可,我偏偏就好你这一口,怎么办呢?”
呸!
我张嘴就要骂他,李德贵的声音自殿外传来,“陛下,兵部尚书李大人来了。”
是李余,我脸色一变,挣开连夜的手就要往屏风后面蹿。
连夜没有拦我,也没说什么,只是略略捏了捏我的指尖,淡淡地说。
“宣。”
我心口直跳地躲到屏风后面,藏了起来。
。
李余进得殿来,态度恭谨是自然的,但是没说多久,果然提起他的幺女昨日受委屈这事了。
分明是听说了整件事有备而来,可他说得委婉,言辞曲折地问连夜,“老臣惶恐得很,实在不知,媛儿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竟惹得陛下如此光火?”
陛下声音很凉,凉得像我手里攥着的冰镇葡萄似的,他冷冷地说,“恃宠而骄,目无君上,依李爱卿看,朕该不该光火?”
李余顿时颤着声儿道,“可,可老臣分明听说,媛儿她,她不过是教训了一个小太监罢了……”
连夜登时冷笑一下,“小太监?”声音蓦地转成狠厉,他寒声道,“即便她真成小太监了,也不是你女儿就能打的!”
李余懵了。
三言两语地又说了几句,连夜态度冷漠,反感,李余自觉久留无益,又为自己的小女儿求了几句的情,臊红着老脸离开了。
我从屏风后面冒了出来,瞪着连夜,“你胡说什么!”
他转怒为笑,“什么?”
“你才真成小太监了!!”
他愣了愣,忽地朗声笑了起来,抬手把我拽进怀里,他眼神温柔,指尖轻轻在我脸颊上摸了摸。
“还疼吗?”
不疼了。但我忍不住身子朝后缩了一缩,瞪着他,“你别碰我。”
他怔。
我满眼鄙夷地乜斜着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本正经地说,“你好这口儿没错,可,我可是有正常价值取向的!”
“什么取向?”他眼角含笑,好整以暇。
我哼了声,“我是太监,是男的,男的嘛,自然是喜欢女人了。”
“你喜欢女人?”
他忍俊不禁,缓缓翘起了弧形清好的唇角。
我点头笃定地道,“嗯!!”
“唔……”他正笑着,俊脸忽地一垮,抬手就揪住了我的衣角,他一边摇晃着我,一边眼巴巴地道,“那怎么办,你……你要抛弃我么?”
他刻意做出了一副招惹人蹂躏的样儿,我心情大好,甚是骄傲地昂起了下巴,睥睨着他。
“那当然,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漂亮的姑娘抱抱!”
连夜凤眼里面全部是笑,嘴上却是无辜而又懵懂地说,“漂亮姑娘有什么好?我肯冲破性别的藩篱喜欢你,这才是难得而又可贵的啊。”
我才不听他胡说八道,“少罗嗦,快放开我。”
他不肯放,不仅如此,还死死地搂住了我的腰,闷闷地笑。
“你是太监,是太监,就是我的。”
我不由嗤笑,“宫里太监都是你的?”
他立马就改了口,笃定地道,“你是风雅,是风雅,就是我的!”
我下一句根本就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地说,“华妃娘娘才是你的!”
他正在我腰间磨蹭着的脑袋,顿时僵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个酸泡泡冒了出来,立刻有无数个酸泡泡争先恐后地蹿上来了,我只觉自己嘴巴里涩涩的,眼眶也涩涩的,一边扳着他的身子让他把我松开,一边冷冷地说。
“太监福薄,风雅命薄,华妃娘娘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呢,你别闹我,要闹就去找她。”
他终于松开了我,凤眼里的笑意徐徐褪了下去,那张脸瞬间变得一如雕塑般的精致,以及僵硬。
他缓缓地说,“你要我去找她?”
我“嗯”了声,胸口那些呼啸而至的酸泡泡像是商量好了要欺负我似的,一口气都涌到嗓子眼儿去了,我只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怨妇的口吻忿忿地说,“对啊,去找她,去哄她,去说你根本就不喜欢小太监,你喜欢的是她!”
丢下这句,我像是一个疯子似的泪流满面地就从大殿里跑出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连夜有错吗?他娶别人有错吗?我不也说过这辈子不嫁别人,只嫁给他?我不也毁约了吗?
我明明什么都懂,却偏偏不肯讲理,跑出大殿蹲在墙角,呜呜地就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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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国王子前来觐见连夜的时候,首当其冲见到的,正是我那副哭得肩膀直抖的样子。
腼腆天真的王子,当即就被我给吓坏了。
他看了看引路的李公公,又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伸手戳了戳我的胳膊,“你……没事吧?”
我这副样子像是没事吗!我怒,却懒得理他,抬眼恨恨瞪他一眼,见是个从来不曾见过的主儿,我心下更烦,剜他一眼便低头继续哭了。
他甚是无措地愣了一下,李公公似乎是不想让他多招惹我,他小声提醒着,“殿下,该觐见了……”
他“哦”了声,要起身,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弯下腰来递给我一样东西,关切地说,“眼睛都要肿了,你擦擦泪罢!”
硬是将锦帕塞到了我的怀里,他起身走了。
直到傍晚时分,我哭够了,红着眼睛回到大殿里头,这才听说,舜国的王子来到连国,是为了搬救兵的。
确切地说,是搬救兵,去阻击君国。
——还记得我回连国之前派大将军去攻打屡次挑衅的舜国吗?唔,就是这个。
王子驾临,连夜自然需要设宴,当晚宴席之上,满朝文武多数都在,当然,也包括李余,他看到我时眼睛几乎都直了。
我肿着眼,装不认识他。
除了大臣,两位皇妃自然也在的——华妃娘娘身残志坚,明明屁股疼得几乎要坐不住,却极力忍着,一副端庄华美的模样坐在连夜的身侧,而那位来自百花阁的婉嫔寒烟,却是一直似得意又似幸灾乐祸地,乜斜着华妃李媛。
两个人之间分明是暗流汹涌的。
我垂手而立,正位上面,连夜绷着脸,一副心情很是不爽的样子,整个大殿也因此,都沉浸在了一片低气压里面。
几番歌舞告罄,殿内气氛终于稍稍缓和了点,舜国王子在将来意再一次表明之后,起了身,开始敬连夜酒喝。
连夜一杯没拒,抬手就直接灌进嘴巴里去了。
婉嫔寒烟想来是知道连夜不能喝酒的,袅袅婷婷地从座位上起了身,千娇百媚地就走了上来,素手纤纤,拉住了连夜的胳膊。
“陛下。”她的声音柔媚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了,“陛下,不能再喝了。”
连夜连眼睫都未曾抬起,冷冷地说,“起开。”
婉嫔怔了一怔,而华妃的嘴角,却是毫不掩饰地翘起来了。
当然,她没忘记顺便剜我一下。
她一剜我,想到她的身份,我又开始冒酸泡泡了。恰逢连夜再一次举起了酒杯,我眼皮一跳,想也没想地劈手就夺了过来,一口朝喉咙口灌下。
文武百官统统都愣住了。
舜国王子也愣,他怔怔看着我说,“你是……下午那个一直哭的?”
我没理他。因为,我在怒视着终于撩起眼睫的连夜。
他凤眼迷离,分明醉了,仰着那张精美绝伦的脸孔,定定地将我望了半晌,他喃喃地说,“你做什么?”
我俯低身,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能喝了!”
他“哦”了一下,然后突然握住我的腕子,笑弧一点一点加大,他几乎是挑衅地望着我说,“小太监,你,你亲我一口,我,我就不再喝了!”
满殿死寂,死寂,我坚信,这一句,全天下都听见了。
【131】一击致命
“小太监,你,你亲我一口,我,我就不再喝了!”
满殿死寂,死寂,我坚信,这一句,全天下都听见了。孽訫钺晓
恰逢此时,殿内死寂一片,殿外高声唱喏,“太后娘娘驾到!”
阔别数年之后,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连夜的母妃,当年那个一见我便勃然色变的齐妃娘娘。
她身着一袭曳地绛红色长裙,气度雍容,而又华美,被一个小太监扶着手臂,端庄威严地走了进来馊。
我目瞪口呆,只觉浑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汗。
而那个因为酒醉而染红了俊脸的男人,却是面不改色,目不斜视,他连看都未曾看那正气势汹汹走来的女人一眼,依旧微扬着头,非要等我亲他一口才作罢。
我哪里敢亲他啊,忙不迭地挣开连夜的手,心口直跳地往后退了一退,胆战心惊地垂首站着圪。
脚步轻缓,那绛红色的裙摆缓缓近了……
朝臣们似乎终于从连夜方才那句惊世骇俗的话语里回过神儿了,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参见太后娘娘”,紧接着,满殿诸人统统屈膝跪下。
我也不敢例外,跪得极快,头更是低低垂着,生怕被她看到。却不曾想,她气势骇人地踱了过来,先是瞥了依旧眼巴巴地凝望着我的连夜一眼,下一句,竟然是对华妃娘娘说的。
她说,“哪个是打了你的?”
我顿时一个哆嗦。
我没打她,分明是她打了我!
偷眼去看,华妃先是怔了一怔,似乎惊诧,下一刻,瞬间变成泫然欲泣、梨花带雨的模样,那张娇俏小脸略略抬起,她似羞似怨地朝我的方向虚指了一下。
我心道,完了。
果不其然,太后娘娘立刻便一声冷笑,“王福,还不拿住那个妖孽!”
她身侧那个正卑躬屈膝的太监当即应声,“诺。”
他一打响指,殿门口立刻便有几个太监冲进来了。
满殿呆滞,所有人似乎都被吓坏了,统统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似的。连夜却仍是醉着,仍是酡红着脸颊,仍是眼巴巴地凝望着我。
太监们已经手脚麻利地冲上来捉我的胳膊了。
我双膝直抖,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是该留,还是该躲,眼看一条手臂已经被太监冷笑着捉住,我张皇失措地望向了连夜。
他弯着凤眼朝我笑着,“亲不亲我?”
我气得不轻,朝他磨了磨牙,“你别闹了!”
两句话的工夫,太监们已经七手八脚地把我拖起来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我不想给连夜惹祸,犹疑着不知道是否该反击,就这么的,已经被他们拖到了阶下。
“慢着。”
连夜终于出声,我心头一松,只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陛下出声阻拦,太监们不敢不听,当即站住迟疑不已地望向了太后,而连夜已然是步履飘渺地从御座上起身,摇摇晃晃地朝我走过来了。
太后脸色铁青,极差,她眼眸眯起,震怒而又惊疑不定地望着连夜。
他终于走到我的面前,蹲下,笑吟吟地捧住我的脸颊,一字一顿,“亲不亲我?”
我真要疯了。
太后更是勃然变色,葱白的手掌用力一挥,“拿下!”
太监们再度发力,我被勒得手臂生疼,连夜只是微微一动,他们竟再也拖不动我,他笑微微的,凑近我的耳畔,轻轻地说,“好风雅,听话……”
听什么话?我又急又气地回望着他。
他抬起手,修长莹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哑声诱惑着我说,“你亲我一下,我帮你解围,好吗?”
我胸口一撞,气得几乎吐血,敢情他,他真想让天下人认为他断袖啊!
众目睽睽,此情此景,我真的是要被他给气死了,八年以来,我从未像今日这么痛恨连夜酒醉之后撒娇卖萌及胡搅蛮缠。
他太乱来了吧!
我咬紧了唇,委屈而又愤恨,满眼是泪地凝望着他。
他也静静地看着我,凤眼迷离,静寂,明明清澈见底,却又深沉得像一汪幽潭似的。
我心尖一颤,突然之间觉得……我竟然看不懂他。
太后娘娘已然等得不耐烦了,“王福!”
太监们像是怔怔从失魂落魄中回了魂儿似的,悚然一惊,回神就又要拽我。连夜手腕一抬,箍住了我,火热的唇没头没脑地便朝我欺下。
“你不亲我……”他哑声说,“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箍住我的后脑,衔住我的唇瓣,他几乎是浑然忘我地吻起我了。
我只觉浑身一僵,四周像是有无数道火热视线齐齐朝我射来,如芒在背,既痛又辣,刺得我几乎要瘫下去了。
连夜却是吻得兴起,揉着我的背脊,舌尖竟然探进我的嘴巴里来了!
我要疯,我要喊,我要破口大骂,可我堪堪呜咽一下,身子骤然一软,彻底就瘫进连夜的怀里去了。
他竟然点了我的穴!
我想哭,我害怕,眼泪说流直接就流下来了,连夜吮着我的嘴巴,忽地一笑,舌尖蜿蜒如蛇,竟去吸吮我脸颊上的泪了。
殿内诸人见此火辣场景,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我泪眼朦胧地看到,舜国王子的嘴巴已然张成圆形的了。
连夜却似乎还觉不够,一边吻着,手掌并用,竟是要撕开我的衣衫,探进我的胸口里去,太后娘娘终于忍无可忍,低吼着说。
“连夜!”
满殿诸人再次惊呼了一下。
连夜在我唇上低笑一声,仿佛终于觉得餍足,施施然地抬起了脸颊。
“何事?”他眯起凤眼,轻笑着说。
。
静。
寂静。
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的死一般的寂静。
我瘫软如泥,动弹不得,只好软绵绵地偎在连夜的怀里,满殿之人神色各异,却都目不转睛,定定地看着大殿之中正无声对峙的母子两个。
连夜唇角含笑,眼神却冷若冰霜,而太后娘娘,则干脆就是气得指尖直抖了。
她那双与连夜颇有几分相似的眼眸狠狠一眯,粉唇微颤,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堂堂一国之君,你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连夜浅笑晏晏,并未说话。太后怒气更甚,保养甚好的纤纤玉指哆嗦着指着连夜怀里的我,“她,她是从哪儿来的?!”
连夜低笑一声,修长而又有力的手掌揽紧了我,他回望太后,凤眸微眯地说,“她从何而来,又是哪个,母后您,不比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