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的项窝里低低呢喃,呓语着不知道什么,渐渐的,有什么滚烫到近乎灼人的东西,落入我的颈间,滑进了我的背脊……
是他哭了。
。
一夜四肢交缠,连夜紧紧地拥着我,却只是紧紧拥着,什么都没有再做。
半夜醒来,他俊脸酡红,我同样也是,两个人都睡眼迷离地看着对方,互相摸摸对方的额头,异口同声地说。
“你发烧了。”
却没有人准备理会,他朝我伸了伸手,我钻进他的臂弯,相拥着重又睡了。
——这高烧中得来的片刻安宁,是我和他,从上天那里偷来的。
病了,就不会记得彼此的身份,病了,就暂时忘记——这样做是禁忌了。
大雪封山,天寒地冻,我缠着他,他搂着我,睡了足足一日一夜。
高烧令我神志不清,迷蒙之中,隐约记得他以唇喂我喝水,亲手替我擦身——擦到小腹上那处狰狞可怖的伤疤时,他唇瓣哆嗦地凑过去轻轻亲吻。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
我听不清,可我下意识地搂住了他。
连夜,我的连夜……
若我就此死了,死在你的身边,你可会随我而去?
若我就此死了,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你可会快活一些?
若我就此死了,奈何桥上等你百年,来生,我们可还会被命运如此作弄?
哥哥,哥哥……
睡梦之中,眼角清泪无声滑落,这该死的……罪孽。
【124】恩断义绝
十二月二十六,是我的十六岁生辰。孽訫钺晓
一大早醒过来时,身边床榻空无一人,我怔了怔,第一反应便是他走了。
眼泪完全不受我控制,当场便砸了下来,我想笑,可嘴角根本就翘不起来,慌里慌张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却根本就没来得及去追,脚下一绊,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
脑袋磕在又软又厚的地毯上面,并不疼,可我却莫名觉得委屈得很,嘴巴扁了一扁,要哭,眼角蓦地扫到眼前赫然有一双黑色锦靴,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袭绯衣的俊美男人……
他正微微俯首,凤眼温柔,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的脸饫。
我先是又喜又惊,再是破涕为笑,末了咬了咬唇,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过露骨,不由地有些羞窘,便红着脸讪讪别开了眼。
他蹲下了身子,凑近我,笑吟吟的,“你哭什么?”
他明知故问,我羞得脸颊更红,梗着脖子,偏着头,不让他看我的脸斑。
“风雅……”他柔柔地唤我的名,笑着捏住我的下颌,动作温柔地将我扳正过来,迫得我不得不与他对视。
与此同时,他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眼里面亮晶晶的,“你哭什么?”他再次问。
我咬了咬嘴巴,嘴唇被他掰住,不给咬,我只得耷拉着眼,小小声儿,“我,我以为你走了……”
他瞬间极开心地笑了起来,伸手将我揽进怀中,他笑得精瘦胸口嗡嗡地震。
“傻丫头……”
他的语气宠溺,而又温柔。我一不小心便沉溺于其中。
我是傻,且傻得很,明明该放他回连国去的,可是紧接着,我想也没想地便抬起了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的面孔,我嘟着嘴唇,哀哀地道,“你……你可会陪我过这个生辰?”
“会。”他斩钉截铁,俯身在我额上印下一吻,轻笑着将我打横抱起,站起了身。
。
对镜梳妆,我没有用贴身侍女,而是亲自涂粉描眉。
连夜自始至终端坐我的床榻之上,含笑看着,一副怎么看都看不厌的模样。
他目光热切,且一霎不霎,看得我脸直泛红,好几次都险些再将胭脂打翻……
换衣装时,我下意识地拿起君国素来推崇的玄色华服,手腕却被连夜含笑给握了住。
我愕然抬眼,他挑眉笑道,“你才多大?日日尽穿这黑的。好风雅,今日生辰,总该穿得喜庆一些。”
说话间,他不知从哪里捧出一个锦盒,打开盒子,内里赫然是一身鲜艳如火的绯色罗裳。
我愣了愣,他笑,“换上?”
澄澈凤眸之中,隐隐尽是期待。
我抿了抿唇,终是展颜,“好。”
乖乖地将玄衣丢下,替换上一身绯衣,我对镜正整理束腰锦带,忽见连夜一脸的惊艳之色,他喃喃地道,“唔,这才是我当年救下的姑娘……”
我手一顿,不由地也抬眼朝菱镜望去,只见,镜中,男子玉身修长,面容精致,好似天上神祗误入了人间,女子一袭绯衣,鲜艳亮丽,同样像是仙界来的神女……
更要命的乃是,两个人,身形相依,偎得极近,且都穿着鲜红衣衫,乍一看……竟像是即将拜堂成亲的样子。
眼角扫到他眼神如水,似笑非笑,我心头一跳,只觉一张脸腾地一下便烧红了,正抬手想要将衣衫换了,却被他温柔地牵起了手,“走罢。”
我欲说话,却硬生生被他给打了个岔。垂眼细想,这一天,这一刻,都是我从上天那里偷来的……
允许我,再沉溺一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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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红衣乌发,并肩从屋内走出,着实吓坏了门口的暗卫。
眼见暗卫一脸惊疑地注视着我,我觉得窘,脸红心跳的同时,讪讪地道,“他,他是……朕,朕远房的一个表哥!”
暗卫的目光丝毫没有改变,仍是震惊不已,与我手牵着手的连夜,却是蓦然紧了紧我的手掌,低笑了一下。
他微微俯身,凑近我的耳畔,轻笑着道,“你紧张什么?他不过是看呆了罢了。”
说罢,还朝我的耳廓内吹了一口热气,我烫得直往后躲,便听暗卫尴尬不已地咳了声,终于回了魂儿似的,俯身就道,“属下失礼,属下无状,请陛下责罚!”
责,责什么罚,我通红着一整张脸,拉起连夜落荒而逃地便走了。
早膳桌上,连夜似笑非笑地凝望着我,“远房的一个表哥?”
我手一颤,险些将刚夹的丸子掉了。
他笑着稳住我的腕子,意味深长,“我倒希望,这表哥是真的……”
心知他在暗示什么,我呆了呆,只觉哀叹而又惋然,脸色一白,一时之间没说什么。
许是见我没有反应,他蓦地咬一咬牙,一拳便捶在了桌子上面,“表哥表妹便能成亲,为何我们不能?不过是同父异母罢了!”
他越说越是离谱,我的脸色更加白得厉害,指尖颤抖,几乎连筷子都握不住了。我抬起脸来,强笑着道,“你,你胡说什么?”
他凝着我,许久,许久,忽地冷冷一笑,“我胡说?风雅,你不觉得不公平吗,凭什么上一辈的恩怨情仇,要你我来担?我偏要娶你又能怎样!”
他越说越是出人意料,我只觉越来越坐不住,冷汗涔涔便滚了下来,我按桌而起,白着一整张脸。
“我,我吃饱了!”
我转身欲走,被他一把给拖了住,他紧紧地攫着我的手腕,嗓音沉稳,笃定地道,“我想好了,我喜欢你。你是风雅,你是君凰,你是我亲生妹妹,又如何?我还是喜欢你的!”
我只觉浑身一震,先前不管是强装也好,故作也罢,那难得的短暂镇定瞬间就烟消云散了。我浑身直抖,连带着指尖都在抖的,我一挣扎,便被他更加用力的紧握住,我急得几乎要哭了。
“连夜,你,你胡说什么?”我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嘴唇轻颤着道,“你,你母妃同我父亲生下了你,你便注定是我哥哥!哥哥妹妹,如何能成婚啊?”
“我不管!”他劈手箍紧我的腕子,狠狠将我带入了他的怀中,一低头,妖娆凤眼里几乎燃起火了,“我试过了!”
他眸若喷火,恨恨地说,“我原也以为,能忘掉你,能娶别人,可我不行!大婚之日,我险些疯魔,甩下众人带兵便来了君国,我要见你,我要疯了,我娶不了别人的!”
“你要娶,你必须娶……”我热泪盈眶地怒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一国之君,兄妹乱伦,你可知天下人会如何评说?!”
他秀眉紧皱,脱口而出,“我不怕!”
“可是我怕!”
我泫然欲泣地瞪大了眼,怒气滔天地凝视着他,我怕,我怕你被我毁了!
我的一句话,令连夜顿时俊脸一白,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呆滞住了。
他蜜色的唇颤了一颤,又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又怔怔说不出来,他的面色一时铁青,一时苍白,就那么怔忡望了我许久,他终于吐出一句,“你怕?”
“我怕!”
“怕什么?”他喃喃的,几乎难以置信的望着我,“你怕什么……”
我泪如泉涌,“我怕你坐不稳自己的江山,我怕你被全天下的人笑话!”
他勃然大怒,一掌将桌案上所有膳食狠狠拂下,秀眉拧得几乎要断掉了。他低吼出声,“这些我统统不介意的!”
可我介意!我不想你被世人那么说!
咬一咬牙,凝望着他,眼见他俊秀无比的那张脸上尽是怒气,几乎要目眦欲裂了,我只觉心痛无比,死死咬了咬唇,我破釜沉舟地说,“我怕自己嫁的不是良人!我怕生下子嗣被人骂作孽种!我怕自己得之不易的皇位被你给毁了!”
我的话,令连夜本就白如宣纸的脸色更加褪去血色了,他怔怔的,几乎面色惨白的望着我。
我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却只得将牙打碎了,合着血咽下去,我缓缓呼吸,逼着自己说出伤他七分,再自伤三分的话。
“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和别的女人争你……我受够了一不小心就被人陷害……”
“我身上有凤血诅咒你知道吗?我是个被上天诅咒的人,我不想爱人,我不想逆天,我只想好好活着!不想再爱你了!”
他僵住了。
连绵的泪水划过嘴唇,又苦又涩,我心底明明痛如刀割,却强迫着自己将话说得再狠一些,再绝一些。
我心如死灰地说,“我曾经是喜欢过你,很喜欢过,可,如今你看,我不过是竭尽全力,想要你陪我过个生辰,都做不到了……”
“连夜,你和我,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他呆呆的,喃喃的,重复着。
冰凉泪水滚滚而下,我闭了闭眼,不忍再看他那双悲凉凄惨的眸子,我咬紧唇瓣,死掐着掌心,逼着自己将头点了。
他半晌无声,忽地绝望一笑,喃喃地道,“好,好……你好极了!”
手起掌落,“哐”的一声,巨响震耳,我霍地张开眼来,就看到,先前好好儿的一张桌子,在他掌下碎成了芥末!
他垂着手掌,鲜血淋漓而下,我心痛如绞,忍不住便上前一步,手指堪堪要扶住他的手臂,脑海中蓦然划过陆笺的脸,我浑身一僵,只觉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滞了。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我不能动,我不能说,我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却只能在原地站着。
连夜死死地盯着我,看了好久,好久,他嘶哑着声儿说,“风雅……风雅她,不要连夜了吗?”
我睫毛剧颤,呼吸艰难,只觉像是有一把利刃在自己喉管里割。
我残忍地说,“风雅早已死了。”
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呼啸的寒风隐约过耳。我不知道自己站了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闭了多久的眼睛,等我再睁开时,那个绯衣俊美的男人,已然走了。
桌案上,是一张素白精美的信笺,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
那上面,赫然写了十六个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若心仪,尽情取之。”
临走之前,他喃喃地说,“对,对……风雅死了。”
“我想要她,全天下,我只想要她,可她不肯再要我了。”
“这封信……你替我还给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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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大雪漫天,很快就把地面上的足迹给遮盖住了,这个绯衣猎猎的骄傲男子,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我的世界。
十六岁生辰的那一天,豪华奢美的行宫之中,我跌坐在地,几乎将自己的嗓子哭哑。
我把这一生的泪,都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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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眼睛红肿到几乎睁不开的我,突然从床榻上惊坐而起,我唤来了暗卫,问他连夜走到哪儿了。
他一脸哀悯地望着我说,“连皇早已下了祁山,被手下接了。陛下……您已问了第六遍了。”
我问了六遍他的行踪,问了六遍他的安危,问了六遍连国太师可有如期收到解药,终于彻底倦了。
陆笺,饶是你步步为营将我生生逼出了他的世界,可是,谢谢你遵约赦了我的爷爷……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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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出口恶气
我再醒来,仍旧是在行宫之中,只不过身边的人换了——不再是那个绯衣如火的男人,而是换成了两袭玄色华服,赫然是我的大皇夫卿安,和二皇夫……
呃,好吧,我不知道二皇夫的名字。孽訫钺晓
两位皇夫的到来,带来了如云的仪仗,皇家的气势和威严顿时就上涨起来,一时之间宫娥侍卫几乎要将我的行宫站满。
我觉得烦,禁不住皱了皱眉。
卿安站在我的榻前,俯视着我,狭长眸中似笑非笑,依稀有那么一丝讥讽,他凉凉地道,“陛下可要回宫?馊”
不要。我撑着坐起身来,淡淡地道,“朕要看雪。”
于是我抱膝坐在行宫宫门口的台阶上面,看了整整一天的雪。
大雪漫天,白光刺眼,我越看就越是觉得眼睛酸涩得慌,正要揉一揉再继续看时,一只温热大掌覆在了我的眼睛上面郏。
身后,卿安冰冷到近乎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想就此瞎了双眼的话,我劝你还是别再看了。”
刚好,我也看够了。
甩开他的手,我冷冷地站起了身,却因为久坐的关系双腿酸软,一不小心便栽了一个趔趄。
他冷冷地笑,并未再伸手扶我,我面无表情,爬起来,拍拍雪,摆驾回萦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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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萦城,日子重又不温不火起来,依旧是每日上朝,下朝,用膳,发呆……以及和卿安相看两生厌。
年三十儿那天,我紧闭宫门不肯见人,却听殿门被人捶得震天般的巨响,暗卫从外间进来禀报我说。
“是两个娃儿。”
我震惊不已,着他将门开了,便看到了暌违已久的两张小脸。
初一,还有十五。
我愣了愣,两个孩子却是瞧见我便大哭着冲过来了。
暗卫皱眉要拦,被我摆摆手挥下了,下一秒,我就被两个娃儿狠狠扑在了榻上,鼻涕眼泪沾了我几乎一脸。
我定了定神儿,哭笑不得,“这,这是怎么了?”
初一和十五争先恐后地便哭诉起来了,“师,师父,不见啦!”
细细问来,这才知道,原来自我从药王谷中离开之后,莫老头儿和初一十五便也出来了,他们说是既然接了我这个病号,就应该负责到底,不能半途而废的。
谁料到他们堪堪追上了我,我竟然在画舫里落水了……
我被卿安带回了皇宫,他们三人在后面跟着,跟着,跟着,莫老头儿竟然丢了。唯独剩下了这么小哥俩儿。
可怜的……我拉住初一的手关切地问,“谁把你们弄进宫里来的?”
初一眼珠转了一转,哭得哼唧唧的,“就,就那个坏人啊……”
坏人?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卿安吗?”
“不,不知道叫啥。”十五同样哭得哼唧唧地补充着,“他,他打过我们俩……”
是他。
卿安为什么会好心到将初一十五送到我的身边,我不明白,但莫老头儿丢了,这俩娃娃理应由我来看顾的。
由此,两个小家伙在我的宫中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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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三个人同桌而坐,吃了有史以来最鸡飞狗跳的一顿年夜饭。
吃罢饭后,十五闹着要我带他去看焰火,我看了看暗卫,暗卫点了点头儿,遂换了一身男装,带了两个孩子上了城楼。
宫中早有管事太监将焰火放得如火如荼了。
两个孩子身量不高,趴着城墙刚好看到,既不用担心失足跌下,也不用担心被挡住了视线,我微微翘着嘴角,面色苍白,倚着廊柱站着。
焰火炸裂的间隙当中,隐约觉得有人躲在暗处看我,可等我转眼去找寻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抿了抿唇,我苦涩一笑,不由暗骂自己是痴心妄想了。
看罢焰火,初一和十五都困了,暗卫一手抱了一个,随我步步走回寝殿,忽听迷糊中的十五喃喃地说,“小夜师伯……”
我浑身一震,顿足便朝十五看去,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