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着眉尖盯紧了我,不由分说地将我扯离溪边,皱紧眉道。
“仔细凉着。”
我愕了一愕。
下一秒,回了神儿,张口便反驳他,“你管我!”
他眉尖一蹙,看样子该是想要训我,抬起眼来,撞上我恼恨倔强的目光,他眸光一闪,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神色登时一恸,箍着我的那只手顿时便松了。
我忙不迭地挣了出来,快走几步,脚尖都要挨着水了,眼角扫到他秀眉紧皱,显然担忧得紧,我身形一窒,哼了声,扭腰便朝木桥那里走过去了。
是我突然不想玩了,才不是怕他担心!
。
走过小桥,迎面便遇到初一和十五了。
初一是年仅八岁的娃娃,十五更小,才六岁多点儿,两个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却机灵得很,昨个儿下午我明明醒了却装睡时,正是托这两个娃儿的福才稍解无聊。
唔,差点儿忘了,蛐蛐也是他俩给我抓的。
初一大老远地瞧见了我,小脸登时一喜,笑嘻嘻道,“姐姐终于醒了?”
那个“终于”二字,被他说得意味深长的。
我撩他一眼,上前欲摸他的脑袋,被他躲开,便退而求其次地摸了十五一下。
“醒了。”我十分多余地说。
“姐姐今个儿……心情不错?”
他探头朝我身后看去,贼头贼脑,笑眯眯的,一脸的“你方才那么欺负他,我们可都看到了”的神色。
我哼,“谁说的?我可心如死灰着呢!”
十五问,“心如死灰是什么?”
初一道,“切,这个你也不知道?心,心脏,如,如同,死,死了,灰,灰……锅底灰你没见过吗?”
我的嘴角抽了一下。
十五茫然得很,似懂又似没懂似的,他愣愣地道,“就师父现下正烧那个?”
我插嘴道,“师父正在烧火?”
初一点头,我拔脚便往灶房方向走过去了。
身后,那抹沉稳的脚步声刚刚响起,陡然又顿住了,我虽脚步匆匆,却依旧听到初一少年老成地说。
“你,就你,跟着姐姐做什么?”
太好了!
有他们两个缠着,我十分放心,脚步轻快地便朝那烟熏火燎的厨房奔过去了。
。
还没靠近,“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了。
我顿住脚,嘴角忍不住再一次抽了一下……
浓烟滚滚,有人咳嗽,眼角扫到身后那抹白衣像是不耐,要越过初一和十五朝这里掠来,我没时间再耽搁了,引袖捂住口鼻,抬脚钻进了灶间。
滚滚浓烟之中,一个年约七十的白发老人正狼狈缩在房中一角,鬓发凌乱,灰头土脸,实在是狼狈不堪。
我的嘴角第三次抽了一抽,这么不靠谱的一个老头儿,竟然救了我的命……
真的好不想承认……
耳边听到初一放大了的声音,心知他们是在朝这个方向靠近,事不宜迟,抬手揪住那灰头土脸的老头儿,我一脚踹开了灶房的后窗,带着他一同翻身跃出,钻入滚滚草丛之中。
身后,白衣男人果然破门而入,连声唤着风雅,焦急得很。
烟雾很浓,他怕是要耽搁一会儿,我揪紧老头儿的胳膊,朝草丛深处狂奔。
。气喘吁吁,二人相对,我一头一脸的汗,老头儿则是一脸的土灰。
他瞪大了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后那相距遥遥的灶房,黑眉一皱,几近崩溃。
“你捉我来这儿作甚?我,我正在实验!”
我呸。抬手捂住他的嘴巴,我拧眉低喝,“噤声!”
老头儿骇了一骇,脏了吧唧的脸上划过一抹憋屈,却终是闭上了嘴。
我探头看看身后,转头凝肃问道,“你当真是神医莫问……?”
他眉头一皱,“不然是谁?!”
我也皱眉,“连夜是你的师兄?”
他黑眉皱得更紧,“你怎知道?”
当然是初一十五那两个小崽子偷听到你喊他啊……
我不想同他解释,继续拧眉,“你比他大了不知几轮,他……他是你的师兄?”
莫老头儿哼了又哼,明明是一脸羞窘的表情,却兀自嘴硬,“你懂什么?我入门虽早,却远没他地位高,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啊,虚名浮利尽浮云……师兄师弟什么的,我不甚在意,不甚在意!”
我嘴角一抽。
他拧眉问我,“你捉我作甚?”
我这才想起正事儿,忙不迭问,“我彻底好了?”
“好了。”
“可有残留?”
“无有。”
“再也不会浑身发冷呼吸困难随时丧命?”
“不会!”
“我的腹中……”我抬手在小腹上缓缓画圈儿,灼灼地凝望他熏黑的脸孔,“可是当真?”
他浑身一震,“你,你从何听来?”
“可见是真?!”我惊喜过望,抬手揪住他的衣袖,几乎颤抖,“可,可有告诉你的师兄?”
“告诉我甚?”
一袭白衣分花拂柳而来,灼灼看我,怒气沉沉,“才刚好些你便四处乱跑,真当我不舍得对你动手?”
我不理他,只顾以眼神逼问莫老头儿:可有可有可有?
他瞥了一眼白衣男人,又看向我,黑唇一动,无声低哼:不曾。
我顿时得意一如骄傲的孔雀,斜睨那袭白衣一眼,仰脸,“哼~”
【116】身孕变心
白衣男人把我揪回了竹屋,我由着他揪。孽訫钺晓
白衣男人把我摁到了桌边,我由着他摁。
白衣男人俊脸紧绷瞪着我脸,我由着他瞪。
白衣男人抬手过来欲打我脑袋,我动也不动,由着他打。
他眉眼变了几变,终是怅然叹气,高高扬起的手颓然落了下来…飧…
我下巴一扬,“哼。”
他秀美嘴角终于忍不住抽了一抽,“你……你不觉理亏?”
理亏的是他挹。
我终于忍无可忍白了他一眼,伸手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往嘴巴里灌。
“慢些。”
他伸手夺过我手里的杯盏,眉眼里隐隐残存几分愠怒的意味,看了我几眼,他似下了什么决心,一手拉住我的胳膊,一手箍住我的身子,索性坐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喂给我喝。
两人偎得极近,姿态更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亲昵,我只觉脸颊一热,不由地便有几分不自然。
偷偷地往旁边躲了躲,却被他察觉,索性姿势一改,喂水那条手臂从我颈前穿过,彻底将我搂在了他的怀抱里面。
紧紧抵靠在他温暖精壮的胸口,我只觉更加羞赧。
干净飘渺的馨香似有若无,从他的袖中徐徐萦绕而出,唇上是淡淡的茶香和水意,头顶,是他低低地叹。
“你在同我置气?”
我先是睫毛轻颤,再是低低地哼。
“与你何干?”
他哪里会信,“那为何打你醒来便不同我说话?”顿了顿,嗓音变低,似乎难过,“还躲着我……”
“理你作甚?”我咬牙道,“你又不认得我!”
他身形一僵。
哼。我挣扎着要从他温暖久违的怀抱里面出来,却被他突地一箍。
他像是悚然回了神似的,生怕我逃,箍紧了我,脱口而出一般地喃喃,“我,我从未说过忘了你的……”
从未?
我拧眉要骂,蓦地回想了想,他说“你是风雅”,他说“请你自重”,他说“风雅,不可以”,他欲言又止了千次百次,但好像确实从未明确说过他不认得我,不记得我……
我怔忡着。
他微凉的唇瓣在我额头上轻轻地蹭,声音很低,很沉,近乎喃喃,“我记得你,只是——”
“只是你打心眼儿底想娶顾欢?!”
他记得我,他承认了,我本该高兴的,可莫名其妙突然之间便是心头一堵,遏制不住地就变了脸。
他望着我,眼神哀戚,似乎有千言万语,嘴唇动了又动,却终归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来。
我原本正隐隐期待的心顿时就落了空,眼神一黯,扭身便出了房间。
。
蹲坐在干净的石头上面,整整一个下午,我看似在观赏景色,脑海中却尽是那张俊美苍白的脸。
他要同我说什么?
又为甚不能够说?
我想不通,却渐渐想出了顾欢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他喜欢她他想娶她却不好意思同我说……么?
我心尖一缩,一脚就踩进了溪水里面。
暮色沉沉,双腿湿淋淋地回到药庐,初一和十五正蹲坐在门口逗蛐蛐玩儿,我有气无力地朝他们打了个招呼,抬脚便欲进我的房间。
却被古灵精怪的初一给扯了住。
他朝我挤了挤眼,“姐姐这里……”欲言又止,眼神却扫向了我的小腹,一脸坏坏暧昧的笑,“师伯可曾知道?”
我眼神一动,抬手拍掉他的爪子,忍不住朝竹屋内撩了一眼,“不得胡言!”
十五在一旁撇了撇嘴,“姐姐怕甚?师伯不在!”
不在?
“他去哪了?”方才我在那边发呆,倒还真没注意他在不在。
十五摇了摇头,“师伯没说。只说让我和初一照顾好你,哦,还让我们带你离师父的灶房远一点。”
“他下山了?”
“怕是。”
我顿时就脸色差得要命,去见顾欢?!
这一念头一冒出来,顿时浑身无力,只觉胸口直喘,脚也走不动了,说话也没力气了,我扶着门框,缓缓地滑坐了下来。
天色阴暗,初一十五没注意到我的异样,俩人丢了蛐蛐,凑到我的身边,异口同声地问,“姐姐姐姐,为甚你肚中怀了东西不能让师伯知道?”
我心如死灰地紧闭着眼。
初一见我没有搭腔,开始自顾自地猜,“师伯喜欢姐姐,姐姐却讨厌他?那,那姐姐肚子是被谁搞大的?”
我嘴角一抽,脸色顿时更加差了。
十五哼哼着道,“还能是谁?你没听师父说嘛,姐姐是小两口吵架,耍脾气呢,师伯错处未消,自然不能让他知道!”
两个小崽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我没来得及阻拦,他们便开始猜我肚子里的东西是男是女了。我觉得无力,撑着破絮般的身子朝灶房走去,初一十五忙不迭地上前追赶。
“姐姐姐姐,师伯不让你靠近这儿!”
我偏要靠近。
从满室狼烟中寻得神医莫问,我将老头儿拖到了石桌前面,对面而坐,严肃地问。
“我当真是有了身孕?你确定没有误诊?”
老头儿医术遭到质疑,顿时就要炸毛,“误诊?师嫂你可真是会夸赞人!老子行医多年,竟连个喜脉都诊不准?!”
他那句“师嫂”令我想起那个眼神哀戚的男人,我心头一堵,闷闷地道,“我前几日险些就要死了,怎可能会有身孕?”
莫老头儿诧然加不解道,“身孕是我师兄耕耘的结果,和你死不死有甚关联?”
我愣了一愣。
十五发问,“什么是耕耘?”
莫老头儿哼哼着道,“冰丝虽可致命,却终归不过是令人死得难过罢了,倒也还不至于断子绝孙。但凡你和师兄勤劳一些,中了冰丝又有什么?只要保得小命,照样满堂子孙!”
十五二度发问,“耕耘?子孙?”
我尤不相信地狐疑看他,“我不信。冰丝险些害我挂掉,我孩子却能没事?你莫要诳人。”
老头儿顿时拍案而起,怒发冲冠,“我诳你作甚?!自古有寒冰冻死活人,你几时听过寒冰冻死阳精?”
十五三度发问,“什么是阳精???”
初一和莫老头儿终于忍无可忍。
“……闭嘴!!!”
我心神恍惚端坐在石凳上面,莫老头儿不知何时将初一和十五统统赶走,他倒了杯茶,递到我的面前。
“为甚不告诉我师兄?”
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郑重。
我白着脸,睫毛一颤,没有吱声。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看,揣摩着道,“孕前综合恐惧症……?”
我终于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恐惧,相反,我挺高兴,可……
我闭了闭眼,笑容寥落,“他大约是变了心。”
莫老头儿顿时一懵。
我笑得很苦,很涩,很无奈,低头望着石桌的边沿儿,我沉默良久,终是低低的,缓缓的,出了声。
我喃喃地道,“有个姑娘,很喜欢他,喜欢了整整九年那么久……她很好看,最好看了……我比不过。”
莫老头儿顿时皱了皱眉,“你认为师兄是重色轻情的人?”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记得我,他没忘我,却不肯同我相认。
他不愿告诉我他这么做的原因。
抬手抚了抚平坦的小腹,时至此刻,我依旧不能相信里面竟然孕育了一个生命。我想了想,虚弱地笑,“这孩子有几天了?”
莫老头儿也想了想,慎重地道,“粗粗算来,约莫有二十几日。”
我怔了一怔,这么看来……是山洞那次?
我点了点头儿,白着一张脸站起了身。
莫老头儿急急问道,“这孩子……你生是不生?”
我脚步微顿。
他在我身后殷殷地道,“你身子弱,需要调理,若是想生下这个孩子,怕是要好生调养一阵。”
我低着头,望着地面上斑斑驳驳的疏影,没有出声。
。
月照窗棂,一夜无眠。
他也整整一夜都没有回来。
第二日一早,我堪堪醒来,推开竹屋的门,看到了静静伫立在屋外的卿安。
【117】他不能碰
卿安的到来,令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地转身关上了门,破窗就想要逃。孽訫钺晓
却被他一脚踹开了房门,冷冷地唤。
“君凰!”
晨风穿堂而过,我浑身一僵。
只是这两个字而已,我却瞬间就没了力气,按上窗棂的那双手,更是不由地颤了一颤饣。
竹屋逼仄,狭窄,他那么修长挺拔的一个人,就站在我的身后,也不靠近,也不离开,只是伫立原地望着我的背影,良久,冷冷地道。
“这就是说好的你会回来?”
我脸色一白嘛。
他终于举步,缓缓而来,阴鸷孤冷的气息渐渐逼近,压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只觉像是地狱来的修罗,要捉我去还债。
我步步后退,又骇又怕,直到脊背抵住了墙,再也无路可退。
而他已然逼近到了我的面前来。
狭长眼眸,邪肆面孔,他面无表情,浑身冷硬得好似全无温度一般。他抬臂将我箍在自己身子与墙壁之间,俯视着我,满眼痛恨,话几乎是被他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君凰,欺负我很是好玩?”
我禁不住呆了一呆。
我欺负他?我几时欺负过他?一直是他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中好吗?
我要说话,却根本没有时间,他劈手将我揪了起来,打横抱起,二话不说便走向了门外。
“卿——”
我张嘴欲喊,他手腕一抬,哑穴已被他狠狠一点,我欲扭身,下一秒,身子已不得动弹。
出了竹屋,跨过小桥,初一和十五远远地迎了过来,见到我们这副阵仗,两个孩子呆了一呆。
他们尚未回神,卿安已然鬼魅般地逼近,玄色广袖一拂,二人已齐齐身子趔趄,狠狠摔入水中。登时通行无阻。
他连孩子都毫不留情!
我抬眼怒瞪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他却是紧揽着我,脸色沉沉,似要杀人。
此情此景,真不知道谁的愤怒更多一点。
他恨恨剜我一眼,箭步继续朝谷外冲。手臂紧箍着我,用力之大,像是恨不得把我生生捏碎。
。
莫老头儿出现在前路挡道的时候,我真的是心中颤抖,生怕卿安会对他出手,谁料,卿安尚未动作,莫老头儿扬臂狠狠一挥,头顶登时有无数罗网齐齐往下,铺天盖地地朝我们罩来!
我心中一喜,嘴角堪堪扬起,却听卿安冷冷地哼,也不见如何动作,我已由被他横抱变成了偎在他怀,他手中利剑正削金断玉般地朝那些罗网狠狠削去。
一根根麻绳被削得碎裂,噼里啪啦掉了下来。我抬眼看,莫老头儿顿时老脸雪白。
卿安欺身上前,手中长剑不知何时缩为短匕,正朝莫老头儿当胸袭去,我浑身血液几乎僵窒,奈何喊不出声,唯有瞪大了眼欲以眼神杀死卿安,却听莫老头儿惊喜万分的声音。
“师兄!”
我满身血液几乎停流。
眼睫稍抬,赫然入眼的正是卿安,他眸色阴狠,死死盯着正前方向,握了短匕的那只手臂却是宛若僵住,再难推动半分。
我心中只觉又惊又喜,艰难侧眼,果然看到一袭白衣。
一夜不见的连夜终于回来,凤眼沉沉,脸色竟比卿安还要阴骇。
他正以两指捏住卿安手中短匕,身形稳若泰山。
我莫名心中一安。
二人僵持,眸色尽是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