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苏叶不好拂了她的意,点了点头,“打开吧。”
青砚默不作声将第十二个箱子一一打开,满室生辉。
泠然半眯着眼,艰难地冲过去拿起第一个箱子里的那顶凤冠,“这是什么?好漂亮啊!”
锦行和青砚不约而同皱了眉。
苏叶只是笑笑,放下书卷起身离开。
七月,蓼花红,木槿朝荣。
女子在木槿下站定。
身后,少年急急地跟过来,“苏叶。”
女子微微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少年,“一路辛苦了。”不过数日不见,好像又长高了。
“苏叶。。。。。。”少年绕了绕头,欲言又止。
“青砚,不要留在织月楼。”女子正色道:“婚礼之后,我会让清夜放你走,走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面对女子突如其来的逐客令,少年瞪大眼睛,“你要赶我走吗?”
女子叹了口气,“你杀过人么?”
“没。。。。。。没有。”
“你想杀人么?”
“。。。。。。不想。”
“织月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杀过人,包括我。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满身鲜血。”有粉色的花瓣悠悠落在肩头,衬得女子的眉眼越发冷冽,“我们没得选,但是你有。”
少年怔怔看她许久,忽而开口,“苏叶,你也有得选。”
女子替他拂去肩头的落花,笑容苍白,“我没得选。”
“你可以不嫁给楼主。苏叶,你别嫁给他。”少年俯身按住女子的肩膀,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楼主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你。他现在根本不在紫云山庄,你知不知道?!”
女子拂开少年的手。“我知道,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女子冷冷打断,“青砚,好好考虑下我说的话。你若要走,我会送你离开。”
少年倔强看着对方,一字一顿,“若我要留,你会如何?”
“若你要留,”女子只抬眸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那么,我尊重你。”
青砚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苏叶,我的事也与你无关!”
苏叶被气得头疼不已,一边揉着额角一边出了门。其实,青砚对她的那点心思她不是不知晓。但那心思不是什么喜欢或者爱,而是一种依赖。清夜留下他,自是已将他的记忆尽数抹去。她可能是第一个会护着他待他好的女子,于一个自小没有双亲的孩子而言,她只是像母亲一般温暖的存在。
苏叶出了后门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只觉得耳边各种声音嘈杂不堪,于是随意拐进一处深巷。临近的人家,蔷薇开得正盛,大半探出石墙外。
大丛蔷薇花后,隐约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向来都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在认出苏叶的刹那,第一次有了变化。
“先生。”粉紫色的蔷薇花下,锦行的脸略显苍白。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苏叶走过去,随手搭起她的脉,“你这几日的脸色都很差,以后不能再守夜了。”
“是。”锦行点头答应。
“走吧。”
走出两步。
“先生。”青衣女子站在原地。
“怎么?”苏叶抬起头,望着头顶的蔷薇花。
“紫云山庄飞鸽传书,说薛楼主于昨夜离开山庄,行踪不明。想问先生。。。。。。婚礼是否延后?”
苏叶静默半晌,伸手拂开眼前的花枝缓步而行,声音没什么起伏,“延后十日吧。”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有要紧的事。”
*
十日之期,转眼即至。
尹轩先后派了数人随青砚前往织月楼,却始终杳无音讯。
是夜,苏叶做了一个梦。梦见薛清夜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从她身边走过。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穿过重重浓雾走进旷野般空荡荡的暗色里,徒留一地猩红。
她自梦中醒来,精疲力竭。冷雨已歇,天边稀疏几个星子。
“先生。”锦行听见动静,敲了敲门。这几日,锦行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即使是睡觉也守在门外。
“没事。”苏叶定了定神,“这是第几日了?”
“第八日。”
“宾客这几日陆陆续续到来,我不方便出面,诸事都要你去办。早点歇着吧。”
“是。”
苏叶躺在那里,听着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笃笃笃,笃笃笃。”有人轻叩窗棂,一如那晚,三下,又三下。
“何事?”
“属下织月楼九风,奉楼主之命前来。”
苏叶静默良久,披衣起身,“进来吧。”
“属下来迟,望苏姑娘恕罪。”
眼前的少年,苏叶是见过的,在一年前的荒岭上。甚至是他单膝下跪的姿势,也与当日一模一样。她抬手给自己斟了杯冷茶,“说吧,他让你带了什么话。”
九风迟疑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绢,双手奉上。
看到那块墨色丝绢的瞬间,女子执杯的手僵在半空。良久,突兀地笑了一声,用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道,“你回去吧。”
少年放下丝绢,行了礼随即起身离开,从始至终都未曾抬头。
“等等。”
少年回头。几缕星光之下,漆黑长发似绢丝泼墨,转瞬成霜。
一支素白的玉簪递到他眼前,女子依旧是淡淡的口吻,“物归原主。”
锦行在门外站了一夜,再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
次日一早,蓝翎捧了新改好的嫁衣,被锦行挡在门外。一句“昨夜,九风已见过先生。”令蓝翎的一张脸,血色尽失。
门是在那日傍晚打开的,苏叶一袭墨衣,身后是一地似血残阳。
她依旧是平静从容的姿态,只是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我们该走了,锦行。”
锦行微愣,相较于这样的沉静淡漠,她更希望先生能表现出哪怕半分哀戚。
“怎么?”苏叶一双漆黑的眸子,静水无波。
锦行旋即回神,弯起唇角忙不迭点头,“是。我这就去准备马车。”
苏芷闻讯赶来。原本一肚子的怒气,在看到坐在床边平平静静折嫁衣的苏叶后,顿时烟消云散。她站在门外,不知如何开口。
苏叶将嫁衣叠地整整齐齐放在床头,而后才发现来人。她将嫁衣往身后一藏,眯起眼睛微微笑了笑,“姐姐。”
那个苍白地笑容令她心口一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叶是怎样爱着那个男人,“他派来的人,到底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还了样东西给我。”
“实在欺人太甚!”苏芷抓着门框,因为太过用力而将指甲掐了进去,“你放心,我定会让你姐夫替你讨个说法。”
苏叶倒是一派风淡云轻,“我想过了,如今唯一能挽回各方颜面的办法,就唯有推说我因病去世。只是,我回落谷之后,这边的残局就要劳烦你收拾了。”
苏芷眉角一颤,“你再说一遍?”
“宣布的我死讯,是最好的办法。”
“苏叶,我告诉你,你不许走。”苏芷咬着牙,一字一顿,“是他薛清夜负心薄幸,凭什么要你委曲求全!脸面算什么,这点脸面紫云山庄还丢得起!”
“萧家和织月楼撕破脸,其中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姐姐比我清楚。何况我早已不是活人,再死一次也不是什么委屈的事。”
“即使为了顾全大局,你也并非非走不可。这里有我,还有蓝翎、尹轩。你若是怕再见到那个混账,也可以留在芙蓉楼。以任何身份留下都可以。”
“我累了,姐姐。”苏叶垂下眼眸,看不出其中的情绪,“待我回去好好睡一觉,再回来看你们,可好?”
“一个破山谷,有什么好?”
“那里有师父。于我而言,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是你唯一的血亲,难道还不如一个外人重要?苏芷看着她消瘦的侧脸,生生憋下这句话,叹了口气,“好。”
锦行迅速找来马车,收拾行李,准备干粮。苏叶看着空荡荡的车厢,“泠然呢?”
“天色已晚,许是睡了。”锦行放下行李,快步上楼,“一时忘了,我这就去叫她。”
苏叶想起小黑,跟了过去。
“小叶子。”有人自身后走近。
苏叶顿了顿,没有转身,“三叔。”
“那小子虽然很混账,但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爱我。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冷月如霜,女子一袭墨衣更衬得容颜似雪。
“你应该去见他一面。”尹轩看着她长大,深谙她的脾气秉性。她从来不是一个愿意接受敷衍的人。
哪怕是死,就要死得明明白白。这是九年前,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颤抖着对他说过的话。而九年之后,她依旧是那么单薄瘦弱,抬头冲他微微一笑,“不必。”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尹轩看着月下那个苍白的小人,她太过平静,平静地令人匪夷所思,背脊发凉。
待尹轩还想说些什么,已被锦行打断。“先生。”锦行抱了一团白球,表情僵硬,快步走下楼来。
小黑耷拉着两只耳朵,楚楚可怜的样子,一见苏叶便奶声奶气地“汪”了一声。
苏叶莫名看它许久,蓦然抬眸,“凌霜雪之事,你告诉泠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是亲妈,就虐一章!
☆、五、蛇蝎心肠
紫云山庄后院沿湖建了数座亭台。一眼望去,莲叶接天芙蕖玉立。亭台之间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湖边筵开几十席,江湖中人多半相识,各依亲疏,分席而坐。
因着织月楼的地位和萧家的声望,这场筵席不啻于一次武林大会。所有在席上坐着的都是各门派的掌门和长老。各自见了故交,自然便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泠然默默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借着身边那丛芍药花的遮挡,不停东张西望。直到一个闪闪发光的胖子带着几个人出现在东边首席。嗯,一个笑眯眯的闪闪发光的胖子,有点像弥勒佛。
少女腾地一下站起来,顺便把还在她身后聊八卦的几个老头吓了一大跳。她压根没注意到这些,磨了磨牙气势汹汹直奔那胖子而去。
一路上,泠然撞翻了一个端菜的侍从,带倒了两个凳子,打碎了三个酒壶。最终,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坐到了发光胖子的旁边的旁边的美人的旁边。
一桌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泠然轻咳一声,学着落声淡定从容的模样,抬手给自己斟了杯酒。
首席上坐的人不多,除了萧雨凡夫妇,还有几位掌门,一个年轻的白衣少年,以及泠然身旁的冰山美人。所幸大家都是很有教养的人,狐疑归狐疑,没有人发话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难堪。几位掌门继续闲聊,苏芷面无表情,冰山美人往旁边挪了挪,白衣少年转过头看风景。倒是萧雨凡笑眯眯地冲她点了点头。随后执了酒杯,去其他席上一一与宾客打起招呼。花轿未到,他这个主人总不能冷场。
泠然仔细瞅了瞅桌上的点心,最终起身抓了把离自己最远的瓜子。“啪嗒”一声,把冰山美人的筷子给碰地上了。
端坐一旁的冰山美人冷觑她一眼,那眼神令泠然在这盛夏时节生生打了个寒颤。忙不迭从邻座拿了双新筷子,还特狗腿地用袖子擦了擦,恭恭敬敬递过去。谁想美人看都不看她,偏过头去和苏芷说话。
泠然讪讪放下筷子,继续嗑自己的瓜子。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走到苏芷身边,弯腰耳语了几句。面无表情的女主人当下沉了脸,一言不发离席而去。
正与人谈笑风生的萧大公子余光瞥见妻子惶然离开,眉角微不可察地一跳。管家穿过重重亭台,千辛万苦来到他身边。依旧是几句低语,令弥勒佛扯直了嘴角,不顾礼数扔下对面的宾客,径直走回首席。
萧雨凡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各位,今天是织月楼主和舍妹大喜的日子。各位能前来捧场,萧某感激不尽。”
众人渐渐息声,看着东首表情严肃的胖子。
唯冰山美人一声轻笑,拿起筷子就近夹了颗腰果。泠然停下嗑瓜子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美人吃东西的全过程。
“咳咳。。。。。。芙蓉楼刚刚传来消息,舍妹出了点意外,今天的婚礼暂时延后。”
底下窃窃私语声四起。
美人手里的筷子在空中顿了顿。
泠然一颗瓜子掉在地上。
“我们这就开宴罢。”
开宴之后,萧雨凡只动了几筷子便起身离席,冲众人拱了拱手,“恕萧某失陪片刻。”
泠然停下嗑瓜子的动作,瞅瞅冰山美人,又瞅瞅发光胖子的背景,咬了咬牙,一把扔掉瓜子,擦了擦手紧随其后。
步履匆匆的萧公子闻声,停下脚步道,“这位姑娘,有事吗?”
泠然下意识后退一步,而后定了定神,“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萧雨凡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粉衣服小姑娘,“姑娘可知我要去哪里?”
“哪儿?”
萧大公子并不答话,只低头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
泠然灰头土脸回到座位,继续嗑她的瓜子,看她的美人。炽热的眼神直接把美人看吐了。嗯,是真的。美人捂着嘴跑到一旁,埋头吐个不停。
泠然呆呆望着那个吐得惊天动地的背景,一时没回过神来。她从先生处偷的明明是十香软筋散,才不是催吐药!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管家已遣了侍女扶美人离开。泠然抿了一下发干的唇,快步跟上去。“等等。我是大夫,可否让我替这位姑娘看看?”
美人回头瞥了她一眼,刚要答话无奈恶心又上来了,连忙捂了嘴跑去花丛边继续吐。
“那就有劳姑娘了。”管家见泠然与自家主人一桌,便没有怀疑,恭恭敬敬领着美人和泠然来到一处客房。
泠然以打水为名打发走侍女,管家为了避嫌已自觉退了出去。“你中了毒。”泠然装模作样搭了搭脉。
“你先替我把这恶心劲压下去。。。。。。唔。。。。。。”
衣袖里的手慢慢攥紧,泠然勉强微笑着,“好,我替你施针暂时压制住毒性。”
“嗯。。。。。。”美人捂着嘴,狼狈点头。
泠然打开药囊拈起一枚银针,走到美人身后。妙曼背影,如瀑长发,绝世容颜下却是蛇蝎心肠。
“啊……”美人全身一震,陡然爆发出痛极的叫声。那一针刺入的竟是太阴穴!“你。。。。。。想干什么?!”
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笑得红了眼眶,“你还记得云溪山下的巫族后人吗?”
凌霜雪被制止大穴,已然动弹不得。“你是巫族后人。。。。。。”
“我发过誓,要替姥姥报仇。”泠然拈起银针,“杀人偿命,是你罪有应得!”
下针的一刹那,原本受制的女子骤然出手,反手一掌正中对方胸口!
“噗……”泠然摔出数丈,剧烈咳嗽,血不停地从嘴里涌出来。她不会武功没有丝毫内力,哪怕是凌霜雪重伤之下的一击,也已然震伤了她的内脏。
而凌霜雪也好不到哪里去,强行使穴道移位的后果,是体内真气瞬间紊乱,剧痛比之前更甚。她攀着桌沿试图站起身,却丝毫使不上力,颓然坐回原位。
“嘿嘿。。。。。。”泠然的血一口一口吐在地上,染成大朵腥红的花,“你自伤经脉,就算捡回一条命也是废人一个。嘿嘿,这是报应,这是报应。。。。。。”
“贱人!”凌霜雪一提气,四肢百骸便剧痛起来。她咬了咬牙,终于放下颜面决定喊人,“来人,来人!”
“凌少主,有何吩。。。。。。咣当!”打水的侍女推门而入,看到屋内的场景,大惊失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