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诗雅有趣看他,暗想:“果然是千百面。”
“诗雅可听说南郡之事了?”梁帝突然起问,穆诗雅将目光移向了梁帝。
“回父皇,儿臣已有耳闻。”
“那,诗雅怎么看?”
穆诗雅垂目细想,良久都未言语,梁帝轻笑,“朕还是第一次见诗雅因为何事纠结,半晌都不回话的。”
穆诗雅陪着轻笑一声,慢慢从座位起身看向古易,“不知古先生如何看?”
梁帝也随着穆诗雅的目光看向一旁古易。
古易起身向梁帝一拜,“请陛下恕罪。”
梁帝摆摆手,“朕说过,古先生可畅所欲言。”一句话,免了古易的虚礼。
古易再拜后才开口道,“大梁南郡与草原接壤,流匪异军本就不少,两股力量相互碰撞就如风与树枝间的微妙关系,本就不可避免。虽然此次异军力量远胜从前,依然构不成大威胁,确实不值得派遣大批军队前往。只是。”古易话锋一转,看向梁帝,“大梁三年内失去三位皇子,留下的皇子中一个痴傻,一个体弱,在南齐等国看来是不成气候的储君,难免不趁着大梁南郡边关被扰而生些事端。只是生事也就罢了,倘若有吞下南郡之意,那便是大事了。”
提起两位活着的皇子时,梁帝面上明显不快,他一生精明,怎会想到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没有,想到此处,梁帝微微叹气遗憾。
“陛下。”古易拉回梁帝神思,继续道:“古某听闻,二殿下七岁时曾被接入‘杯骨庄’治疗痴症,虽没奏效,杯骨庄主仲锰却留下一言,‘若是痴症尽除,可为天之骄子’。古家与杯骨庄往日也有些交情,自知仲锰不是胡言乱语之人,可见,二殿下也是奇骨,只是天妒英才,未让他的精明提前示人罢了。”
话到此处,穆诗雅微微眯眼,已经知晓古易想说些什么。梁帝面上也是一变,并未打断古易的话。只听古易继续道:“如今正是让二殿下小试牛刀的时候,古某斗胆,望陛下细细思量古某之言。若是被外界看着痴傻的二殿下都能将异军击败,大梁边境之国怎敢轻易小看大梁实力,定不敢在南郡遇异军时偷窥大梁之土。”
梁帝并未急着回答,直接问了穆诗雅意见,“古先生所言,诗雅怎么看?”
“儿臣只是觉得惊奇,古家人的想法儿还真是与众不同,敢推举我皇兄入战场,实在是匪夷所思。”
古易面色不改,低头垂目等着梁帝与穆诗雅商议结果,此刻他的心中已经开始偷偷打鼓,穆诗雅如此聪明,若是从这件事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将是他们计划中最大的一个大阻碍。
“宸睿?”梁帝顿了顿,摇头道:“这孩子似乎不太妥,倒是绯儿还行。”
“回陛下。”古易再道:“二位殿下皆可前去,只是二殿下最妥当,就凭他在旁人眼中是个痴儿。”
“并非朕不信任古族,只是宸睿天性懦弱,心思单纯,这行军打仗实在不适合他。”梁帝依然未能决断。
古易回道:“凡事皆有第二面,二殿下看似痴傻,实则天资出奇,若能寻到方法让他灵光开窍,定是掌控全局的英勇将才。况且此次出征,是以皇子名义彰显大梁国威,让旁人不敢窥视梁国之土,且异军不足以构成威胁,陛下只需派出得力之人辅佐二殿下即可。”
穆诗雅仔细听着古易的劝词,始终未言一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明威将军
【第三章】明威将军
早在梁帝继位时,先皇曾叮嘱他,天下能人异世,唯有古族可以信之。历史也证明,古族在助穆家得天下上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古族中人各个机智果敢,有善于计谋兵法者,有善于攻城略地者,有善于奇方妙术者,有善于天算占卜者,任何一个人摆在恰当的位置就是一步决定输赢的好棋。
如今,古易劝梁帝派穆宸睿前去镇压异军,梁帝心中虽有千百个理由觉得不妥,却知古家一族所用权谋向来匪夷所思,结果却出人意料。今日听取古易之言,或许会换来意想不到之处。梁帝思忖半晌,终于做了决定。再看看立在一旁的穆诗雅,难得的不跟别人唱反调,似是默许了古易的这个提议。
一炷香后,高吉领着一众内侍太监涌入庆华宫宣旨,穆诗雅、古易也陪着一同出现。
“陛下有旨。”高吉尖利的声音从嗓子中滑出,穆诗雅拉着穆宸睿一同跪下听旨,高吉的声音继续飘来,“二皇子穆宸睿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温柔敦厚、胸怀坦白,受穆宸睿以册宝,立为‘璟王’,封‘明威将军’,十日后领‘白虎军’出征大梁南郡。穆诗雅为‘护国公主’同往出征。钦此。”
或许这些都在穆宸睿的谋划中,偏偏穆诗雅同往出乎意料,他低头垂目压制着内心的躁动和不安,争取每个表情都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璟王殿下。”待高吉走远,古易向穆宸睿躬身叩拜。
“诗。”穆宸睿看向穆诗雅,见她正在对自己浅笑,陪他一起笑着。
“若是日后有人向皇兄这样行礼。”穆诗雅指着一旁的古易,对穆宸睿道:“皇兄要说‘请起’。”
“诗。”穆宸睿继续呼喊穆诗雅的名字。
“古先生请起。”穆诗雅代穆宸睿施令道。
“恭喜璟王殿下,护国公主。”古易再行一礼,“古某先行告退。”
与此同时,天喜匆匆赶来,在穆诗雅耳边说了一番悄悄话,穆诗雅蹙眉看她,“你可看准了?”
“千真万确,郡主现在可要过去?”天喜坚定道。
“带路。”穆诗雅一声命令,天喜侧身一旁准备引路。
穆诗雅看向穆宸睿,他正奇怪看着自己,脸上表情可爱,穆诗雅笑道:“皇兄在这里等着,诗雅去去就回。”她又看了看一旁的古易,随天喜一同离去。
“白兔。”穆宸睿突然扑到古易身上,连拖带拽的将他往屋里扯,古易极力反抗,力道上却不如他,被硬生生拖到屋内。远处小太监见此情景匆匆逃离,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生怕再卷入这个痴儿的寻兔游戏中。
屋内门窗紧闭,有淡淡烛火映在墙壁上,穆宸睿立在书房内,借着光亮看向墙壁上的一副秋水山居图。
屋里静的可以听见心跳声,古易纠结着迟迟不敢开口,看着表情冷淡的穆宸睿终于无法再忍。
“如今诗雅郡主一同随军出征,可在殿下意料之内?”
“是诗雅自己提出的?”穆宸睿声色淡淡。
“是。”古易面有不快,却不敢张扬,“梁帝本无此意,诗雅郡主突然提出愿意陪殿下一同前往南郡,梁帝觉得这样较为妥帖,当即同意。”
穆宸睿莞尔一笑,“若是他任由我去生死,那才奇怪。”
“殿下当真这样想?”古易有些激动,仿佛千万只蚂蚁爬到了胸口,让他丝痒难忍,“当时梁帝亲点了建威将军百德护驾,这等元老陪殿下出征,梁帝之意明显,殿下只是一个身份,百德才是出谋划策、指点兵将之人,有如此才德看护陛下,诗雅郡主怎会不放心。如今她提出随军出征,殿下真的认为她只是想护着殿下?”
“诗雅从小聪明。她什么心思我会不懂?每年她会试探我多少次,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你不懂,她越是试探,我越是让她对我坚信不疑。怎样同她游戏,我比任何人都要精通。”
“殿下若是允了属下将诗雅郡主的身世放出,便可将她逐出皇族,日后再无人能威胁殿下大计。”古易终于说出心中所想,那日夜闯庆华宫也是想同穆宸睿商议此事,奈何未等他道出,已经惹怒了穆宸睿。
凤鸟宫灯微微晃动了一下,屋内更加幽暗,古易已经辨不出穆宸睿神色,只听到他的声音淡淡而出,“你以为她这个‘护国公主’是你想毁掉就能毁掉的吗?你若是动了她,她一定会痛,却不至于被逐出皇宫,论权谋你斗不过她。”穆宸睿轻叹一声,“更何况,你知道她为大梁得罪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忌惮她的威胁想置她于死地吗?逐出皇宫?说得轻巧,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离开皇家的护卫,从而下手铲除她,这些,你古易就没想过?”他眸中满是不忍,“我绝不允许她死,在没有想到保全她的方法前,任何人都不能碰她。”
“十九年了,殿下隐忍的十九年不能就这样毁了,难道殿下同她亲近,就是为了此刻护着她吗?既然殿下无法左右她,为何又要她来牵制殿下。”古易声嘶力竭,又不敢高呼,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唤醒穆宸睿。
“你先回吧。”听了那样一番话,穆宸睿若有所思道,“容我再想想。”他声色中带有倦意,长期的装疯卖傻让他精神有些吃不消,身上本就有天下奇毒‘火扇’,更让他倍受煎熬。唯有自己在书房躲着时才能平息心境,才能真真正正的做一回自己。他喜欢这样的幽暗,喜欢不被人看清神情的状态。曾几何时,他看着穆宸荃同众臣探讨安邦治国之策时有多么羡慕,他宁肯受案牍之劳,也不愿整日无所事事。而这一天即将道来,就只差那么一步。想到这里,他重重叹出口气。
古易察觉,便不再争辩,退身一拜,“属下告退。”便从庆华宫离开。
屋内昏暗灯光下,穆宸睿席地而坐,地面的湿凉袭满全身,让他燥热的心绪渐渐平稳。有人推开房门走入,脚步极轻,穆宸睿已经察觉,慌忙抱着一旁的椅子腿闭上了眼睛。
一件藏蓝绣锦狐毛披风搭在身上,穆诗雅陪他一同坐在地面,用披风将他包了个严实。穆宸睿双手握紧木椅腿,指甲已经陷入硬木中,他多么希望这一切是他为穆诗雅而做。
“平王府来人了。”穆诗雅突然起话,头轻轻靠在穆宸睿背上,“巴昆一直是大梁最大的宿敌,如今两国能相交数十年之久实在意外。巴昆地域疆土虽无大梁广袤,兵力猛将却可同大梁匹敌。如今,向大梁要个郡主和亲不算过分,至少可以保住两国边境安稳。其实我也可以去的,父皇却不同意。”讲到此处时,穆宸睿身子一震,穆诗雅倒未在意,以为他被凉气侵入,将他领口的披风掩了掩。
“要怪就怪平王的女儿聪明,又是个难得的美人,日后做了巴昆的媳妇也可为大梁做事。平王起初不愿,非要说女儿已经入了道院,这荒唐事被父皇查出,自然惹恼了父皇。方才天喜看到平王被带入宫内,我知他们夫妻只有一女甚是可怜,便过去为他求了情。若不是觉得他家女儿即将远嫁,也不会去搀和这样烦心的事。”
穆诗雅自顾自得说着,头始终靠在穆宸睿身上,屋内灯烛已经燃尽,整个房间陷入漆黑之中,穆宸睿已经睁开眼睛,直直盯着远处偶尔闪出的一点亮光,听穆诗雅在耳边谈论朝中之事。他很想坐起来陪她一起探讨这些,陪她议论朝中哪个大臣心思不正,哪个刚正不阿,这些兄弟姐妹间本该正常的话语,偏偏无法在他们的相处中实现。
前太子出殡那日,在茶楼打听趣事的外乡男子正是日后名声鹊起的著作家卫子楚,他游遍千山万水广猎奇闻轶事,潜心修著了一部影响后世的《梁国事》,第一卷《平乐城记》中着重力描述了穆宸睿出征大梁南郡之事,也尤为感叹的伤怀了战事之苦,令读者动容。
昭熙六年元月二十一,古族占卜师罗劫算出这日正是出兵的好日子。由梁帝亲封的明威将军穆宸睿担任统领,左有建威将军百德护驾,右有护国公主穆诗雅保航,一看便知是场必胜之仗。
穆宸睿身着金甲,腰挂长剑,眉目中有淡淡冷峻,倒显得英俊神武。初领兵权,他不似以往那般怯懦,在旁人眼里倒似个正常将军,沿着平乐街头领兵出城。他时不时看看身后也是一身金甲的穆诗雅,见她对自己点点头,眼中眸色更加犀利。
这一幕穆诗雅帮着穆宸睿在宫中训练数日,从如何上马、如何移步、如何抬头、如何挺胸,甚至如何微笑都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又领着他排练数遍,这皇子出征代表的是整个大梁的面子,不能随随便便。在梁帝看来,若是旁人便算了,礼节稍稍提点即可。只是,他眼中的穆宸睿自然不是旁人,不是提点便能教会的人,出征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着让他将出征前夕的游街礼弄懂了,不可丢了皇家面子。如今穆宸睿所做确实彰显了皇家风范,令许多来看他热闹的人颇感意外,更有人皱眉疑惑,这个皇子到底是不是他们听说的那个痴儿。
戏份做够了,大军已经行至远郊,穆诗雅命人将马车赶来,想让穆宸睿坐到车内,他却执拗着不肯下马。两人僵持时,哒哒马蹄声渐渐入耳。
一中年男子策马奔向众军,弓箭手已经快步将穆诗雅等重要之人围在中间,箭头对准了策马踏奔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帐内浓烟
【第四章】帐内浓烟
穆诗雅面色微冷,方要开口,便见古易急急赶来。
“郡主殿下。”古易此次是作为军中谋士一同前往,来到穆诗雅面前,他躬身一拜,“赶来之人是‘杯骨庄’庄主仲锰,请郡主手下留情。”
杯骨庄的大名穆诗雅怎会不知,她看了看远处已经下马徒步而来的仲锰,又看了看一旁静立在马上的穆宸睿,大致明白为何杯骨庄会来人。穆诗雅挥了挥手,身前弓箭手匆匆退下,让了一条道出来。
“参见郡主殿下、璟王殿下。”仲锰身着紫藤青宽袖敞袍跪在地上,模样谦卑。穆诗雅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一身的锦绣便知民间流传的‘杯骨庄富可敌国’之说有据可依。
“杯骨庄曾有恩于我皇兄,庄主不必客气,请起。”穆诗雅客气一番,“不知庄主前来所谓何事?”
仲锰并未起身,跪地回道:“杯骨庄已经找出为璟王殿下治愈‘魔症’的方法,特来向郡主请令,准许在下为璟王医治,仲某愿以整个杯骨庄作保,定能让璟王如常人一般。”
四周慢慢起风,将硕大的‘梁’字旗吹得左右摇摆,凛冽的寒风滑过穆诗雅微红的面颊,更显出了她眼中的冷冽之色。
“巧了。”穆诗雅思忖过后,有趣打量着眼前的仲锰,“我皇兄刚决定出征南郡建功立业,你们便找出了治疗他的法子?”说话间,她看向正在摆弄马耳朵的穆宸睿。
仲锰本还单膝跪地,如今已经俯首跪拜,面色却未改变,立刻朗声道:“请郡主恕罪。早在陛下做出由璟王领兵的圣断前,杯骨庄已经找出了治疗殿下的法子,只是庄中规矩,逢年过节需在庄中陪家人同乐,不管任何政事都需等年节过完后才可处理,所以耽搁了些时日,仲谋特来请罪。”
“杯骨既然找到了医治我皇兄的方法就是大功,我怎还敢怪罪?”穆诗雅不再追问,一改方才的疑惑之色,道:“皇兄有命在身,不得随意离军,这些日子就得烦劳庄主在军中为我皇兄医治了。”
“是,仲谋定当竭尽所能。”仲锰叩首一拜。
大军七日后行至牙谷,穆诗雅命众军安营休整,一得间歇,仲锰便开始为穆宸睿医治病症。在一顶帐篷中升起丝丝白烟,浓烈的药味混合着腥气扑鼻而入。由于味道极重,这顶帐篷旁边没有其它帐篷驻扎。偶尔传出穆宸睿撕心裂肺地喊叫声,听着不似作假。
“殿下再忍耐忍耐,‘火扇’乃世间奇毒,药王谷都不敢轻易用药。殿下肯相信杯骨庄,仲谋定倾尽全力救治殿下。”仲锰手中捧着瓷壶,从壶口处正在溢出层层寒气,“最后一次了,殿下一定要忍住。”
穆宸睿闭目凝息,只见仲锰将瓷壶倾斜着对准穆宸睿所在的木桶,有银色丝状物体从壶口流入水中,寒气一瞬而出,慢慢的爬上穆宸睿的肩膀,最后将他整个包裹在冰体内,他像是蚕蛹般被裹着不能动弹,四周静得可怕,仲锰更是面色如土,他小心观察眼前一切。口中浅声道:“希望‘千蚕冰丝’真能将‘火扇’压制。”
见片刻后穆宸睿依然没有反应,仲锰警觉地放下手中瓷壶,将手伸向腰间。
华服锦衣下藏着一柄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