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柏舟起身将厚重的布幔掀开,让帐子里的进进风,将军帐内的臭味儿给放出去。
这会已是戌时,外头的天将黑未黑,军营里一片朦胧,凉爽的风和着新鲜空气一阵一阵涌进来,让素素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俄顷,什长带着七名新兵归来。其中两个便是跟素素一起进军营的庄牛和苏周。
庄牛看见素素,呀一声:“苏小弟!”
素素冲着他很灿烂的笑了笑,脆生生的叫他:“大叔好!”
庄牛:“……”叫我阿牛啊!!
苏周倒没有叫素素,而是抓着后脑勺冲着她笑了笑。刚才在校场,他看见素素负米五斛,颇有些震惊,这会有些不好意思跟她打招呼。
他本来以为素素跟他一样,很柔弱。没想到素素那么厉害,他现在有点自卑。
紧接着,什长开始给大家安排铺位,素素在最里面,虞柏舟紧挨着素素,依次往外是庄牛、苏周、什长自己,后边儿的就是其它几个新兵了。
素素在梓郸城时便喜女扮男装,加之她经常同虞柏舟混一起,对“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倒没有多深。此刻她心里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觉着“好玩的日子要开始了”。
虞柏舟比他们早来几日,这会他担了什长的角色,给大家讲了一下军中诸禁,“这军营比不得外头,禁凌弱、禁梦语、禁赌博、禁偷盗、禁嗜酒,禁止夜里禁止大声喧哗。”
素素坐在长条凳上,懒洋洋的撑着下巴:“禁梦语,是晚上不许做梦、说梦话的意思么?”
虞柏舟转过身耐心告诉她:“尽量不说,出征在外容易‘炸营’。”
庄牛惊讶道:“我晚上说个梦话,咋就能把营给炸了?”
一旁的苏周怯怯的说:“‘炸营’也不是真的用火药炸营地,而是指夜里有人说梦语、大叫,使得精神紧绷的弟兄误以为是集合,有时半夜里会造成混乱,导致营乱,这就是所谓的‘炸营’。这种情况通常会在战事频繁的时候发生,那个时候士兵们精神绷得紧,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紧张。”
虞柏舟赞许的看了一眼苏周,见他皮肤黝黑,说话时却带着羞怯,说不出的憨厚老实。他点点头,也说:“正因如此,军中严禁梦语。一般大家晚上入睡前都会用布封住自己的口。”
素素哦了一声,一副“柏舟懂好多”的神情,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什长李大狗觉得虞柏舟懂得很多,不由感叹:“虞小弟,你才来没几日,这些你咋都知道?”
什长李大狗/管这个军帐的九个人,他虽是这个军帐的老大,但来新兵营也不过半月,还没上战场打过仗呢。
虞柏舟很温润的笑了笑:“这些也是我从兵书上看来的。”
李大狗作为什长,一脸惊讶:“你还看过兵书啊?看过几本呀?”
素素一脸骄傲,忙接话道:“那是,我们家柏舟看过好几千册兵书呢,倒背如流!”
众人:“……”
这牛吹的,有点大了吧?
虞柏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笑笑,“你们别听她瞎说,大齐兵书也不过千册,我只看过千册而已。倒背如流也实在算不上,只能勉强一字不差说出来。”
素素的手撑在桌子上,捧着自己圆圆的脸蛋。她望着柏舟的眼神就跟望自己钟爱的鸡腿似得,她觉得柏舟越来有魅力了……
众人听了虞柏舟的话,差点没一翻白眼晕过去。
这牛,吹得也太大了啊!!
对于虞柏舟“吹牛”这事儿,大家也没有多深究。人家到底先来,爱吹牛就吹呗,也碍不着他们什么事。
大家坐一起闹嗑了一会,相互认识了一下,外头的天就已经黑了。
素素点了根蜡烛,照得军帐里一片亮堂。
其余的人已经开始收拾床铺,准备睡觉了。素素看着庄牛脱了靴就往被窝里钻,有点嫌弃他,“大叔,你怎么不洗漱啊?”
庄牛有点小崩溃,裹着被子看着她:“我叫阿牛。”
素素:“那阿牛,你为什么不洗漱啊?”
庄牛指了指苏周跟李大狗,说道:“他们都没有洗啊……”
素素顺着庄牛的手指看过去,苏周跟李大狗刚脱完靴子,正准备上床。看见素素的目光朝他们觑了过来,两人顿住,犹豫要不要去洗漱……
素素默默无言瞪着他们,那眼神利得就跟小刀似得,苏周跟李大狗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趿拉着靴子跑去外头洗漱了。
庄牛也被素素看的内心发毛,一想她能负重五斛,还有一身蛮力,心里更是发憷,乖乖的从被窝里钻出来,跟着他们一起趿拉着靴子去了外面。
同军帐的其余五人,根本不理会素素,脱了靴自顾自的钻进被窝里睡觉。素素对他们也无奈,人家不愿洗漱,她又能怎么着?
俄顷,虞柏舟掀开帷幔进来,对着素素招手:“素素,过来。”
看见柏舟,素素飞快的跑了出去。
素素前脚刚走,军帐里便议论起她跟柏舟来。同营的人从刚才一进军帐,便觉着素素柏舟有些亲热过头了。
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然男人多的地方,也不见得会好多少。
虞柏舟带着素素到了偏营的一处军帐外,他刚才打了盆热水放在那里。她让素素坐在光滑的石头上,将热水端了过来。
从城里到东坡大营,他知道素素走了不少路。便去荆副将那里要了木盆以及热水,来给她烫脚。这种事情他可不敢在旁人面前做,虽说素素现在是男人身份,他对她这般好,不免也会遭些口舌。
他蹲下身,替素素脱了靴,将她脚上的罗袜脱下来搭在自己肩膀上,握住她两只白嫩的小脚,往热水里摁。
素素被烫得嘶了一声:“柏舟,你干嘛啊!好烫啊!”
虞柏舟替她捏了捏脚上的穴位,淡淡道:“烫猪脚。”
素素瘪瘪嘴,有些不开心,“好疼啊……”
虞柏舟叹了声气,看着她,“你这就叫疼啊?要是不给你泡泡,明个儿训练可有的你吃苦。”
素素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训练很苦吗?”
虞柏舟抬头对上素素那双清湛的眸子,想说是,但转念一想,素素以前在山上学武时,其辛苦程度并不见得会比军营差。
素素娇嫩的面容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更为白嫩,就跟剥了皮儿的荔枝一般莹润。想到素素为了他来到军营,他心里满满都是无奈跟心疼。
他说:“军中比不得外面,军士们想泡个热水脚极是不易。以后你就得跟我们一样,用凉水洗漱。”
军中不乏爱干净的男人,但在军营里洗漱是件很麻烦的事儿,久而久之,再爱干净的男人也变得不修边幅了。
夏天军士们洗澡,也就是站在军帐外脱了衣服拿水冲,冬天嫌弃冷,基本也就不洗澡了。
柏舟顿了顿又说:“素素,以后你进进出出都跟着我,不可单独出入,知道么?”
素素乖巧的点点头,声音清脆:“知道了。”
站在男人的角度,他希望素素能回家,当大小姐,而不是在军营中,跟一群男人扎堆。但是素素的脾气他知道,这丫头一根筋,倔强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
他现在尽可能做的,是保护好素素。
虞柏舟是第一次给素素洗脚,他发现素素的脚上有许多茧子。她脚上的茧子,应是常年练武造成的。
素素一边泡脚,一边摸着自己的脸说:“柏舟,我还没洗脸呢。”
柏舟嗯了一声:“泡完脚我去给你打水。”
素素问他:“有牛奶和珍珠粉吗?”
柏舟疑惑:“要这些东西作甚?”
素素瞪着大眼睛看着他:“敷脸啊,我娘说了,女孩子要天天敷脸。”
“……”虞柏舟吸了口气,“那这习惯你以后得改改,军中生活艰苦,没这般奢侈。”
素素有点小失望,接着又说:“那就只要奶好了……”
虞柏舟看着她:“非要这东西?”
素素点点头:“没有奶敷脸,变丑了怎么办?”
虞柏舟思忖一会,点头说:“那好,待会我去找荆副将。”
他将素素的脚从热水里捞出来,就在他不拘一格的用衣服下摆给素素的脚擦水时,身后来了两个人,一瘦一胖,面相不善。
“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那个爱看书的小子么?不是说文人清高,怎么跑来给人洗脚了?”胖子觑了眼虞柏舟,调侃道。
瘦子显然跟胖子是一伙的,走过去将脚伸到虞柏舟跟前,讥笑说:“小子,来给你小爷也洗洗,看看香不香。”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委屈脸):“我讨厌不洗脚的人。”
庄牛:“……”
苏周:“……”
李大狗(什长):“……”
*
什长相当于一个宿舍的舍长,一个军帐睡十个人,什长李大狗就管素素他们。
大草写的是架空小白文,军职会参考正史来,但是也会有改动,所以大家不要考究哦~么么哒。
☆、睡觉
虞柏舟心无旁骛,替素素穿上靴子,柔声问她,“怎么样?脚有没有感觉舒服一点?”
素素点头,嗯了一声:“舒服多啦!”
站在他们跟前的瘦子,脚还悬在半空未曾放下,他见虞柏舟不理他,顿生了几分尴尬。
没想到如此文文弱弱的书生,这般胆肥,竟敢不理他!这是在公然挑衅他么?
他咽不下这口气,“哐当”一声踢翻素素的洗脚盆。
素素被溅了一身的洗脚水,蹙着眉头呀了一声,她站起来扶着柏舟的胳膊,撇过头问他:“柏舟,这两人你认识吗?”
柏舟淡淡扫了一眼那一胖一瘦,语气寡淡,“不认识。”说罢,便要拉着素素离开。
瘦子气得在原地一跳脚,新来的兵可真是气焰大!瘦、胖二人本是军中最早来的一批新兵,平日里就爱欺凌软弱新兵,他们一早便盯上了文弱的虞柏舟,琢磨了几日,才想出了整治他的手段。
至于整治他的原因么……谁让这小子搞特殊,有事儿没事拿本书看?
瘦子被虞柏舟无视,颇觉自尊受损,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指着虞柏舟道:“书生,你给我站住!”
虞柏舟倒也忍得,并不打算理会他。他拉着素素便往军帐走,奈何走了没一段路,便被另一胖子挡住了去路,那胖子高了虞柏舟跟素素整整一个头,他居高临下看着二人,伸手一把拎住了虞柏舟的衣襟。
胖子凶神恶煞的模样让素素好生反感。
素素抬头仰着胖子,声音极是清脆:“放开他。”她声音柔软的无任何杀伤力,这样的声音,哪里像个负重五斛的爷们儿?
胖子挑眉看了眼脸蛋白嫩的素素,不怀好意的呦了一声:“新兵里头竟有如此白嫩的小公子,啧,连说话都娘生娘气儿的,怪不得书生甘愿给你洗脚。”
虞柏舟不是个惹事的主,但这人欺负他不要紧,对素素言语轻佻他便忍受不得了。他抬脚踹在胖子下身,踢得他嗷一声叫唤。
素素见柏舟踢了一脚,自己也跟着一个手刀过去,砍在那胖子脖颈处。
那胖子还没叫唤几声,就被素素一掌给劈……晕了,倒在地上昏睡起来。另一个瘦子,见素素一掌劈晕了自个儿老大,哆嗦的双腿发软,跪了下来,吓得浑身打颤,什么话也说不出。
能一掌将他老大打晕,必是有些本事的。惹不得,惹不得,惹不得……
素素撇过头看着柏舟,见柏舟神色不对,深知自个儿是闯祸了。果然没一会,虞柏舟柔声斥责她:“军中禁打架斗殴,这点你需记住,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素素忙不迭垂下头,哦了一声,低声委屈道:“……可我这不算打架斗殴啊,他们没跟我打啊?我刚才只是想吓吓这人,哪里知道我轻轻摸了一下他,他就晕了。”
一旁吓得打颤的瘦子听了素素委屈的言语,顿时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扮猪吃老虎,分明下手这般的重,到头来,反是她说委屈。
这小白脸,当真是朵奇葩。
虞柏舟叹了声气,将素素拉至身后,对瘦子道:“今夜之事不可告知他人,否则我们四人都免不了受罚。”
瘦子浑身发软,额头上渗出些点儿大的汗珠,她指着地上的胖子道,“是……是……可是他……”
素素声音清脆,“他没事,只是晕了,明儿一早就好了。”
说罢,素素就扯着虞柏舟的衣袖回了军帐,他们回去的时候同帐的人都已躺下,都阖着眼睛开始酝酿瞌睡。
军帐内膏油烛未灭,素素缩回最里处的床位,待她躺下后,柏舟才灭了烛火,摸索着上了床。
大概是有了保护素素的心理,虞柏舟是侧身面朝着素素的。他刚阖上眼没一会,怀里便有东西拱了过来。
素素一头扎进了虞柏舟怀里,拽住他的被褥,在他怀里依赖的拱了拱,她小声喃喃道:“柏舟,我怕……”
柏舟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脊背:“不怕,我在。”
他们两人的低声耳语被睡在虞柏舟身旁的苏周听了去。
苏周也惆怅道:“我也怕……”怕明个儿训练。
接下来,睡在苏周旁侧的庄牛也翻了个身,长叹一声:“我也怕……”怕明个儿吃不饱。
什长李大狗也长吁一口气,无丝毫睡意:“我也怕……”怕明个儿依旧睡不饱。
一句“我怕”如瘟疫一般在漆黑的军帐中蔓延开去,其余的士兵也没瞌睡,便将那句话接了下去。
大家都怕。
总结下来,大家都怕军营苦闷。
素素不懂了,她怕黑,他们一些大老爷们也怕么?
素素依偎在柏舟怀里,又道:“我想娘了。”
苏周又叹了声气,“我想姐姐了。”
庄牛又翻了个身,“我想媳妇儿跟儿子了,我儿子才两月,连爹都不会叫呢。”
什张李大狗拿手枕着头,道:“我想小翠了。”
素素说一句,大家就跟着说一句。素素觉得真有意思,觉得跟大家一起睡通铺可真好玩儿,晚上睡不着可以闹闹磕。
素素问李大狗:“小翠儿是谁啊?”
李大狗说:“我未过门媳妇儿,她说等我当了校尉,就嫁给我。”
素素哦了一声:“大狗哥,你一定能当校尉的!”
由于素素的声音声音太大,虞柏舟在暗处蹙眉,“素素,声音小点。”
苏周也道:“是啊,苏素,你声音小点,外头有当值的人。”
素素吐了吐舌头,压着声音道:“好。”
虞柏舟拍着她的脊背,轻声说:“快睡吧,明日寅时便要起身。”
素素哦了一声,阖上了眼。
她刚阖眼没一会,便听“噗”一声,随后便是臭气熏鼻。
素素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有人出虚恭了!!
军帐不大,大家又都睡的通铺,是以臭味很快弥漫开去,有人受不住这味便开始嘀咕。本来帐子里的靴臭跟汗臭,已经让素素的承受能力到达了极限,这会有人出虚恭,让素素差点崩溃……
俄顷,传来庄牛虚弱的声音:“对不住大家,俺放屁了……”
素素:“……”她将鼻子凑近虞柏舟怀里里,紧紧贴着虞柏舟的衣服,隔绝了外边儿难闻的空气。
柏舟怀里有淡淡的皂角香,他身上的味道十分舒服。
她在虞柏舟怀里猛吸一口气——
呼,还是柏舟香。
虞柏舟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凑在她耳朵旁轻声说:“睡吧,明晚我保证让你睡个好觉。”
素素点点头,嗯了一声。
柏舟说明晚能让她睡个好觉,她深信不疑,便不再多想,也懒得斥责庄牛“粗鄙”,阖上眼便睡了。
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