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顾媛媛瞎扯。谢意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烈，直到顾媛媛自己都编不下去，寻个借口可耻的遁了。
逃也似的从屋中跳出来，顾媛媛这才松了口气，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那支玲珑点翠藤花冠笄，想到那时候的情景心头一阵恍然。那天早上黎明破晓之际，天边亮起了一道银线，她回过头去见谢意笑的温柔。
今天是你的及笄礼。这句话仿若一颗玉石投入顾媛媛心间，漾起层层涟漪。即便是过去了几日，涟漪已经平息，可那颗玉石却是在心口不断的打磨着，提醒着那一刻真切存在的心悸。顾媛媛不由自主的伸手掩住心口，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谢意这个她从小看大的孩子，此时却已摸不透他的想法了。若只是主仆情谊，这玲珑点翠藤花冠笄太过贵重了些。那日陈师傅的话还犹在耳边，图纸出于江南连天大师之手，又是苏州城最有名的玉匠陈师傅雕琢半年而成。陈师傅手艺之精湛名满江南，若非是尊贵如谢公侯府这般，哪里够资格寻他来耗时半年精雕细刻。再说那连天大师，他所出手的图纸更是千金难求，且这人有一个要求，但凡出于他手的饰物图纸，只得做出来一件，完工即要毁去图纸，这时间不可有第二件一模一样的饰物。
便是说，这玲珑点翠藤花冠笄不仅仅是精美华贵而已，还是世间独一无二之品。
谢意究竟出于什么想法才会送得此物？若只是昂贵倒也无妨，显然这是颇费一番心意而成。
顾媛媛的想到那个古怪的梦，大晌午的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深思下去。
“阿鸢，这是要出去吗？”阿平有事情去禀报谢意，刚刚进门就见顾媛媛在树下站着发呆。那日被顾媛媛毫不留情的拒绝，又遭谢意直白的补刀，着实让他再见顾媛媛时尴尬的紧。可顾媛媛依旧待他如平常一般温和又有礼，这才稍微好了些。
顾媛媛回过神来冲阿平笑了笑道：“正是去厨房那边看看，阿平哥是要去寻大爷？”
阿平点头道：“可不，有些事去跟大爷知会一声。”
顾媛媛应着：“那阿鸢先去忙了，阿平哥也快些进去吧，大爷在里面呢。”
阿平应下，见顾媛媛转身去了厨房那边，看着她头上那支漂亮的冠笄，心头略有些不是滋味。
顾媛媛没走出几步，见青鸾在前面正盯着她看，顾媛媛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青鸾笑盈盈的福了一礼。
阿平跟谢意禀报了事物之后便从屋里出来，青鸾正在院中缝补衣物，青鸾的女红很是不错，自从到了写意居那些缝缝补补，穿针引线的活都落在了她这里，她也整日里一副怡然自乐的样子，搬着小杌子坐在院子里忙活着。
见阿平出来青鸾笑着过去招呼一声：“阿平哥，这是刚打爷那出来？”
阿平对这个温婉的姑娘也很是喜欢，便应道：“可不是，青鸾姑娘这是又忙着绣什么呢？”
青鸾抿唇笑道：“随便绣几个花样子罢了，若是阿平哥有什么需要缝补的尽管来找青鸾就是，青鸾手艺虽不好却也能稍稍帮衬着些许。”
阿平心里越发觉得这姑娘温顺可人便道：“哪里劳烦的上青鸾姑娘，这外头日头挺大，青鸾姑娘要别坐太久了。”
青鸾神色柔和：“多谢阿平哥关照，若是阿平哥不嫌弃的话，便不要这般姑娘姑娘的叫了。”
阿平抓了抓脑袋道：“那。。。青鸾妹子？”
青鸾脸上这才带上开心的笑颜：“是了，阿平哥这样唤青鸾才对。”
两人笑了说了一会子话，阿平这才跟青鸾告了别走出去。
青鸾看着阿平的背景笑的意味深长，不留神针尖刺入了手指，一滴血珠儿从指尖渗出，染红了方才绣好的花样子。青鸾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轻轻的将指尖送入唇中，一股铁锈的生涩味道在唇间漫开。阿鸢啊。。。你且再开心几日吧。
梧桐苑中，
谢望半躺在软榻上，墨玉等丫鬟在一旁打扇，江氏细细的为他按揉太阳穴。
谢望长舒一口气，将身子更放松了些道：“这两年我越发忙得紧，家里的事倒是劳你总费心着。”
江氏柔声道：“哪里的话，左右不过咱自己家的这些事，有什么好费心的。倒是意儿和妍儿。。。让人操心不少。”
谢望皱眉道：“你不要总是惯着他们俩，孩子都这般大了，还这般无所事事像什么话。”
江氏手下一顿，慢慢道：“妍儿那里，我托母亲寻两个从宫中出来的教习嬷嬷来，好生教导一番，待过几年自然要为她找个最好的婆家。”
谢望不悦到：“必要学的知书识礼些，莫让她总是这般骄横，我谢家出来的女儿怎能这种气度。”
江氏应下又道：“至于意儿，到底是孩子心性。若是早些成家，自然就明白了。”
谢望半睁开眼睛道：“这话说的也有理，是已经有可心的人家选了？”古有说法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只有成了家男儿的心性才能定下来。谢望这般想着，或许应该先操心一下儿子的婚姻大事才好。
江氏说道：“二哥信里说姝儿年前病了一场，大夫建议寻个温润的气候养着，我想将她接过来，夫君意下如何？”
谢望回想了一番，妻子江氏的二哥江睿现今任职工部侍郎，而江氏口中的姝儿则是江睿的嫡长女江雨姝。
江氏犹豫道：“姝儿到底是自家的姑娘，容貌品性自是没的说。只可惜这丫头打小身体就不好。。。。。。”
谢望微微摇头，自己的独子怎能娶一个病秧子。
江氏忽然又道：“那两江总督林鹤家的姑娘倒是不错，可惜失了些稳重。”
谢望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对江氏道：“意儿的婚事暂且搁一下，怕是要有些别的安排。”
江氏疑惑的看向丈夫，忽然惊到，：“难道是。。。三皇子那里有什么想法？”
谢望点点头道：“似乎是。。。。。。这个说不准。”
江氏欲言又止，谢望虽不将朝堂之事带到后宅之中，可私下里人情走礼方面都是要经过她的手的，她深知每年往三皇子府上走的人情礼要比别家足足翻十倍有余。即便江氏只是个足不出户的妇人，可到底是出身名门官宦之家，多少也猜得出几分。若是真如她猜测这般，三皇子日后想要将女儿下嫁谢府，真不知该喜该忧。
以后真有个郡主做儿媳该怎么办呢，若是仗着身份尊贵目无尊长，岂不是让人头疼？江氏出神的想着。
谢望轻笑道：“看你，又不知想哪里去了。这事情还没定下来，待日后在想这些吧。”
江氏回过神来低头笑了笑：“也是。。。是我想多了些。”想起二哥家的姝儿，又带了几分舍不得，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女，总是疼惜的。只是看来，怕是没有那个缘分了。
此时的谢意还不知道母亲江氏正盘算着自己的婚事，他看着手中的账本，脸色越发阴沉。
账目管家江全小心翼翼道：“爷。。。这账目都是和几个管事一起对过数遍，夫人也是过了目的，绝不会出错，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意眼中淬满了冰冷，却在合上账本的那刻消失殆尽。他回道：“账目清晰，无任何不妥。”
江全这才舒了口气，他不知道大少爷今个儿是怎么想的忽然就跑来要看近几年的账目。
谢意脸上换上了笑容道：“全叔，我不过是一时好奇，便来翻查翻查，此事便不用知会母亲了。”
江全忙道：“哎，爷说的是。若是爷以后有什么账目想要查找的，便来寻老奴就是。”
谢意递给阿平一个眼神，阿平会意的过去给江全手心里塞上了一个小金裸子。
“哎呦爷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能帮到爷的还不是老奴分内的事，爷是主子，老奴家世代都是谢家的人。。。”
谢意挥手打断道：“全叔说的哪里话，您也是打小看着我长大的不是，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而已。今后怕是还有劳烦到全叔的地方。”
江全忙应下，心中甚是开怀，谢意可是谢家未来的家主，若是能看重自己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如此想着，便认真的记下谢意吩咐的事情。
出了内库房的门，外面的阳光正好，谢意觉得一阵眩晕。稳了一会，这才舒缓了些。
阿平在一旁道：“爷是不是累了？看了一天的账目，要不回去歇歇吧。”
谢意沉思一会才缓缓应下。
☆、第二十七章
阿松在金丝架上上跳来跳去试图引起主人的注意，显然效果不佳，谢意并没有喂它的想法。
谢意敛下的眼睛里看不出神色来，满月在一旁擦拭杯盏，时不时的望向谢意那边，她此时的心中正是万般纠结，想起青鸾找她说的那番话心就噗噗跳不停，正出神的想着，不小心手下拂落了一只翠玉杯盏。
杯盏破裂的清脆声，不仅让满月吓了一大跳，同时也让谢意回过神来。
“爷。。。。。。”满月急忙开口告罪，话还未出口就被谢意挥手示意而打断。满月愣愣的看着谢意，见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满月忍不住询问道：“爷这是要出门？”
谢意并未言语。
正巧顾媛媛进门来，身后跟着新月等人手中皆拿着食盒，看来是刚从厨房那边回来。
见谢意要出去，顾媛媛诧异道：“爷要去哪，天都黑了。”这饭菜刚端来，谢意便是要出门的架势，不知这晚饭是摆还是不摆了。
谢意道：“去一趟梧桐苑，饭菜先收下去吧。”
六月中的天气，晚上是有些许凉意的，顾媛媛从一旁拿出件墨绿暗藤花纹披风，给谢意系上道：“要在夫人那边用饭么？”边问着边转身寻了风灯准备燃上，怕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吧。
谢意挥挥手道：“别忙了，我自个儿去一趟。若是回来得晚点，你们就先歇下吧。”
顾媛媛等人应下，谢意这才独自出门去往梧桐苑那边。
梧桐苑这里谢望与江氏正用着晚饭，见谢意进来，江氏忙高兴的拉过儿子：“意儿怎么来了，吃过晚饭了没？”
谢意摇了摇头，给父亲母亲见安。
一旁的墨玉忙去重新添置了一副碗筷，江氏吩咐人去添两个谢意爱吃的菜。
“手怎么这么凉，哪里不舒服么？”江氏担忧的问道。
谢意笑了笑，安慰道：“没有，许是来的急了点罢。”
谢望问道：“是有事寻你母亲说？”
谢意看着谢望道：“不，是有事与父亲说。”
谢望有些诧异问道：“何事？”
谢意接过墨玉递来的碗筷道：“等父亲用过饭再谈。”
谢意的无所事事一直让谢望感到头疼，平日里谢望面对谢意也很是严厉，父子两人交谈并不多，今日谢意主动寻来说是有事相商颇让谢望感到意外。
江氏则不觉稀奇，在她看来儿子长大了与父亲有话说很是正常，只是不住的往儿子那里夹菜。想到前日里谢望所说的关于自己儿子婚事的问题，她也不觉头疼，若是将来谢家真要迎娶一位郡主，那现在意儿身边恐怕不能再收房里人才是。莫要等到郡主进门时，产生芥蒂。青鸾和朱雀那两个丫头，是她刚开始看好的，没想到朱雀竟是这般不稳重，摔坏了她的小定礼盘螭璎珞玉佩，待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是被意儿下令卖出府了，而青鸾这丫头秉性和顺，留她在谢意身边也放心不少，只是这几日还是要抽空提点一下她，稳重着些，莫要再动那些心思。
用过饭后，谢意随父亲去了书房。
谢望坐在书案前，道出了自己的疑问：“是何事来寻为父？”
谢意干脆也不转弯子直接问道：“每年的人情走礼可是由父亲安排下的？”
谢望疑惑道：“自然是你母亲备下的，我哪里有时间去挨个盘查礼单。”
谢意问：“三皇子府上的礼不是父亲所示意的么？”
谢望一愣，没想到儿子居然问出这个问题：“意儿查过账目？”
谢意道：“今日清点了一次。”
谢望端起一旁的茶盏，说不清楚心里头是什么滋味，思索了会儿道：“为何要去查账目？”
谢意神色中不见了平日的散漫：“为了证实心中的一个疑问。”
谢望捏茶杯的手紧了紧：“什么疑问？”
谢意正色道：“这疑问从三年前开始，何时父亲在朝堂中站了队。”
谢望心下震惊，他与三皇子的来往自然是私下里，江南这一带到底天高皇帝远，想要发现并不容易。没想到他这看起来不务正业的儿子竟是心中一片清明么，还是说他从来未能看透自己的孩子。再抬头看向谢意时，谢望的眼神一片复杂。
谢意并未言语，只等父亲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谢望缓缓道：“意儿料想的不错，确实是三皇子。”
谢意心头一紧，本来如置冰窟的心猛然沉到了底，半晌叹气道：“父亲在官场多年，何故要如此糊涂。。。。。。”
谢望听这话微微皱了眉：“放肆，何言为父糊涂！”
谢意微微闭了眼睛平复下心情，复又睁开眼道：“父亲就这么断定太子失宠？三皇子必然就是日后的天子？我们谢家三代经营江南靠的是什么难道父亲忘了？”
谢望虽心头微怒但也清楚儿子的顾虑：“我谢家在江南能有如今之势自然靠的是皇恩眷顾，但若想让我谢家能福泽延绵，庇佑子孙后氏，自然要将眼光放长远。”
谢意苦笑：“父亲当真是为了谢家的今后？”
谢望道：“那是自然。”
谢意冷冷道：“我们谢家三朝臣，当今皇上待谢家的不可谓不厚。这诺大的江南官场哪个不以父亲马首是瞻，这样都还不够么？这些年来父亲先是管运官盐，从中谋取多少私扣，父亲可还记得清楚了？然而父亲又一手掌控江南织造，即便是这样还不足以满足父亲，这两年连茶园都收入掌下，父亲是觉得我谢家这树还不够大么？”
不待谢望说话，谢意又继续道：“父亲当真是看好三皇子？还是被三皇子握住了把柄不得不依靠三皇子。几年来，恐怕那些私扣大数送于了三皇子吧。”
被儿子这般毫不留情的戳破，谢望不知是该震惊还是该愤怒。茶盏被重重拍在桌上，溅出来的茶水浸湿了一旁的一幅书法。那纸上赫然写着四个字“淡泊明志”，是前朝着名书法大师的笔韵。此时上面的字迹被茶水模糊掉，黑乎乎的一团看起来甚是嘲讽。
谢望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如此说来，这么多年你都已看的明白？”若不是这种方式，这种话题下与儿子进行这种谈论，他是不是该骄傲？
谢意眸中一片清明：“父亲，三皇子不是我谢家最好的归宿。现在抽身或许还来得及。”
谢望冷笑道：“抽身？我诺大族中，又该如何自处。”
谢意劝道：“自是釜底抽薪。”
谢望猛地起身，重重甩下袖子怒道：“不孝子！你这是要毁了谢家！”
谢意也站起身来，紧声道：“父亲心中也是清楚地罢，只是舍不得这万般荣华与权势，依附于三皇子不仅仅是受制于他，更是父亲断不去的妄念。谢家本就在江南经营这么多年，亏得祖父的赫赫战功和祖母抚育照养之恩令我族能在这江南生生不息，屹立多年而不倒。父亲这般独揽江南财之命脉，这官场又经父亲打理多年，若是得天子忌惮，谢家当如何？好，即便如父亲所愿，三皇子一承大统父亲难道连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都不明白么！更不必说父亲与三皇子相勾结，待日后太子登基之时，便是我谢家灭门之日！”
一记闷声响起，遂是青花金砂茶盏碎落在地上。
血顺着额角滑落在眼帘上，谢意觉得眼前的视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