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萧瑟却决然的背影,她就知道,以后再找不到爱他的理由了。
忍不住转身,扑到慕容岳身上,哭道,“哥哥,我再没法爱他了!再没法子了!”
她哭得好大声,小孩子一样疯狂,巴着哥哥不放。声嘶力竭下,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珠,落在男人肩上。只有在哥哥面前,她才能这样放肆地哭一场,宣泄自己的难过。
“堇儿……别哭,他不值得。”慕容岳沙声安慰妹妹,心中太过怜惜,恨不得把那男人千刀万剐。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让堇儿这样失控过。
“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好喜欢他……”慕容堇哭哑嗓音,红着眼圈抹泪。恍恍惚惚的,整整三年时间,她都为了一个男人虚度光阴,眷恋得无心做旁的事,天天翘首以待,天天学习厨艺,天天谈论诗词……青春在想象中簌簌飘落,曲终人散,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心酸难过,他一直当她不可沟通……
总是有些情,有些爱,是翻越不得的。他又不是多么俊美无俦,又不是多么讨人喜欢,她却偏偏深陷其中,苦了自己。只因他是她情窦初开时遇到的男人,她总是拿他没办法,却又骄傲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那怎么放了他?”慕容岳柔声问,眼睛里闪过暗光。如果慕容堇真的喜欢,他也可以……忍受了。
“由我开始的孽缘,必须由我终结,”慕容堇抱着哥哥不放,说出的话,却又那样有风度,“……哥哥,你再让我哭一下好了。明天、明天开始,我就……再不喜欢他了。”
谢书雁有话说的对,她只有拔出章从素这颗毒瘤,才能真正活过来。
“傻丫头。”
公主哭累了,在宫里留下用了晚餐。回去后,由青荇告知,“萧姑娘来府上拜访了,谢公子陪着呢。”
哭了一下午,慕容堇面色白纸般,憔悴疲惫。可还是向青荇挥挥手,“去看看吧,带路。”
冤债太多,她总要一个个解决掉的。
夜色宁静,明月当头,公主府后花园的小凉亭间,萧晴随风起舞,白衣公子抚琴调歌,是一首多么熟悉的音律。是了,连他嘴角边那抹温柔的笑,都完美的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多日前,谢书雁在夜空下,也弹奏过这曲子,还温柔对她说过,“我对堇公主,一见钟情。”
百般追逐,毫无理由……他真的对她一见钟情么?
一见钟情啊。
慕容堇望着凉亭上那两人,轻轻地笑起来。琴声一停,谢书雁见到她侧身的影子,笑着走过来,“公主,你回来了。”
萧晴跟随,拜了一礼,美目流波般转动,“公主。”
在绿丛花影里,慕容堇一直侧身站着,即使听到他们的请安,也没有回过身。她用手抚着额角,淡淡道,“萧姑娘有事,就说吧。”
谢书雁目光一闪,看着她站的方向,突然柔声开口,“公主如果累了,就明天吧。萧姑娘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跟公主随便聊天而已。”
堇公主心中失笑:谢书雁,她找我有没有事,你怎么这样清楚?到底是她有事找我,还是你有事找我呢?
心中那般思量,她口上却道,“无妨,夜风很舒服,我正要吹吹风,萧姑娘陪陪我也好。”
既然公主都这样说了,谢书雁便摸摸鼻子,找借口走了。只是离去前,他仍回身看了慕容堇一眼。可惜慕容堇站在背光处,他看不到她的脸色。
慕容堇又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才跟萧晴说话,“我今天很累,不喜欢听无聊的开场白,你有什么,请直说。我能做的尽量做,不能做的你也不用饶舌。”
萧晴捂嘴轻笑,眼睛扬起漂亮的尾弧,“公主真有趣,难怪三哥哥对公主上心。”没听到慕容堇回答,她才收了脸色,猜测那少女果真是不回答“无聊的开场白”了,当真性格奇特。
于是说着,“三哥哥是知道你选驸马的事,他唯恐你信他和我有什么,就亲自找我来,跟你说清楚。让我告诉你,他与我一清二白。我自己的意思,却是很想告诉你,我和他并不清白。如果公主要我举例,我可以举出不少来。”
“……我知道了。”慕容堇扭头,看月光下的萧晴。她美丽绝色,眼神坚毅,还是用着说笑的口吻说这些,根本不担心会有什么后果。
说完那话,两个女子都沉默着。慕容堇是在走神,萧晴却在打量她。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传过来,青荇和谢书雁一同过来,带着夜宵的香味。
白衣公子无比体贴,指着青荇端来的果盘,“我听说公主劳累一天,怕公主饿着了,就让青荇姑娘准备一些食物。公主看看合不合胃口。”他走到慕容堇身边,低着头碰她的手,摸到一手冰冷,微愣下就包住了她手,心疼道,“公主一直这样吹风么,还是进屋再谈吧。”
慕容堇仰头,看着他低下的视线,轻轻答一句,“不用,我很快说完。”
谢书雁猛然抬头,与她对视。进而皱眉,“你脸色这样不好……还是算了,明日再……”
“我就说几句话。”慕容堇坚持,冷眼与他相对,将手从他手中抽离,退开一些距离,低声道,“你恐怕还不知道,今天我进宫,是降了章从素的责罚。”简单说了下午那道旨意,叙事清楚简洁。
夜风很静,萧晴本来微笑站立,看到他们二人身子几乎贴在一块说话,面色却不自在起来,撇过头不看他们。
“那很好啊,恭喜公主下定决心了。”谢书雁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温和地恭喜她。可你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并非真心的恭喜。
慕容堇也看出来了,侧脸躲开他的眼睛,声调平平,“既然章从素的事已经结束了,就这样吧。”
“就……怎样?”谢书雁声音含笑,听起来亲昵无比,眼眸也柔的要滴出水,可惜并没人看,“我当日是答应过公主,此生对公主不离不弃的,公主莫非真要抛弃我么?”
“……算啦,谢公子,我玩不过你了,也不想玩下去,”慕容堇低着眼皮子,口吻淡淡的寡然无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缠我,也不喜欢和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请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她不是傻子啊,谢书雁在江湖上那样有名,凭什么要缠她?那些阴谋诡计她都不想管,只求他——离她远些。
“……公主……”谢书雁抿唇,却说不出多余的话。他的眸子幽黑,盯着面前垂头的少女。她心不在焉,她心绪不宁——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可是唯一一次,他想为自己争辩,“我没有半分,欺骗公主的感情。”
即便,他也没有真心喜爱。
☆、怨不得绝处逢生(1)
在遇到慕容堇之前,谢书雁对待女人,无往不利。他自认情深意重,自认从无欺瞒。可在慕容堇那里,只是笑了笑,略嘲讽地问,“谢公子,你有没有,剖出你的心来,自己看一看?”
然后,堇公主就在谢公子和萧姑娘的发愣中,悠悠然地离开了。青荇替公主传话,说公主要休息了,二位是否能离开了?
萧晴转头去看谢书雁,他站在上风口,衣袂飘飞如白霜乍起,碎发挡住漆黑的眼眸,少女的背影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他身影挺直修长,侧脸沉静一片。在多年的相处中,谢书雁维持着“公子如玉,谦谦君子”的形象,时时刻刻带着疏离又客套的笑容——她很少看到,他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动心了么?
“喂,”萧晴跨前拉他的袖子,有些害怕他认真的神态。她垂着头,唇瓣因为害怕而颤抖:谢书雁一认真,所有人都要跟着遭罪。
“萧姑娘这样‘欲言又止’的模样,在下受宠若惊了。”回过神来的谢书雁,仍然和她玩笑,让她稍微放下了心。
可是第二天,在萧姑娘住的地方,谢书雁一身松垮的白衣从厨房步出,手里端着餐盘,自己捏着一块糕点吃得津津有味。见到萧晴站在门边,就讨好地凑过去,喂块蛋糕,“好不好吃?”
萧晴受宠若惊,一边颤巍巍地吃蛋糕,一边抹着嘴角调笑,“三哥哥,你不觉得你笑的……太淫·荡么?”
谢书雁微怔,卷曲的长睫在阳光下跳啊跳,扭转了身子正立,答非所问,“我为公主做的。”把盘子放下,伸出自己受伤的手给萧姑娘看,自言自语道,“费了一早上的功夫,阿堇应该消了昨天的气吧。”他打算让慕容堇看自己遭的罪。
萧晴气红了脸,冲他的背影叫,“三哥哥,你一定要利用公主么?你不怕我把你的阴谋告诉公主么?!”
谢书雁侧身,收了笑,冷冷的目光,让萧晴不由往后退步,“我实在好奇,为什么萧姑娘,总是说在下利用人?!萧晴,你摸着良心说一句,我谢书雁利用谁了?!”
“你……”萧晴完全被他的气场压制,心中荒草丛生,再没有别的想法。她总是觉得,她认识了他十多年,离他最近,却同时离他最远,就像这样的时刻。
谢书雁慢慢收了身上散发的冷气场,恢复了笑容亲切的贵公子形象,悠哉地端着盘子往外走,“如果再让我听到萧姑娘说什么‘利用’的,我不会对你留情。”
谢书雁出了门,萧晴一下子跌坐在地。帘幕的阴影和阳光的明媚交错,照在她脸上,流出细密的水渍。那种从心底最深处升起的荒凉悲戚,难过得让她恨不得就此死去。沉默窒息的时候,萧姑娘手遮住阳光一会儿,又恢复了妖娆好看的笑,追了出去,声音甜腻腻的,“三哥哥,我和你一起去找公主啊。”
两人一同收拾妥当,去了公主府,青荇恭敬地把他们让进去,却说公主不在。
萧晴看看谢书雁淡定的表情,媚笑道,“没关系,我和三哥哥等得起。”
青荇不待见萧晴那副巴着谢书雁的样子,就只看男人的脸,语气多少有些不忿,“那也不用等了,我家公主今天出城了,晚上才能回来。”
本来态度悠闲的谢书雁,眉心一跳,抬头道,“公主莫不是今日去送辅国公离京?”
“啊,是了,”青荇吃惊,佩服道,“谢公子猜得对,公主是临时起意,连我事先都不知。”
“……那么,容在下再猜一猜,”谢书雁手捧着茶碟,面上笑容浅淡,又透份漫不经心,“公主想和章公子谈谈情说说爱,连侍卫也没有带?”
虽然谢书雁的“谈谈情说说爱”,让青荇听得别扭。可他毕竟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啊,当下侍女大吐牢骚,“谢公子猜测的不错,公主说有辅国公的侍卫在,不会出事,只带了好少的人。”
“嗯。”谢书雁表情淡淡的,喝了好久的茶。
萧晴慢慢地品茶,想着谢书雁古怪的话,突然拍手大笑,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哈哈,三哥哥你才一刻不在公主身边,就有事要发生了么?”
青荇一阵紧张,“要发生什么事?公主有危险么?”
在侍女的盘问下,谢书雁始终喝茶不语。
一盅茶结束,他才自言自语,“时间差不多了。”站了起来,往外走去,“麻烦青荇姑娘请池公子带人出城,在下担心公主出事,先行一步。”
“哎……”青荇追前几步,就见白衣公子踏步进院中,人便飒飒飞上了对面楼阁,几步就不见踪迹。继而萧晴面色不好,也匆匆告别。青荇不明所以,却还是通知池奕去。
与此同时,护送辅国公一家的人马已经离开盛京很远,进了官道一截,车马停了下来。前头的辅国公从车上下来,由下人扶着,颤巍巍地往后走去。
荒原数十里,大雁高飞,人迹荒芜,想想辅国公何等显赫,一朝却被发配边区。章从素见老父亲下车,就跪了下去,悲戚道,“孩儿连累父亲。”
辅国公这时,也只是一个普通老父亲,扶儿子起来,“哪有什么连累?去边区,是为父的意思,你只是搭了个桥罢了。”他用长远的目光,望向盛京的方向,感叹,“从素,你日后在朝为官,也要小心。为父总觉得,盛京最近要大变。”
“是。”章从素点头,扶着父亲。
辅国公的目光掠过儿子,看向最后面的一辆马车。帘帏被风吹,隐隐看到长公主的面容。她当前就说过,只是来送送故人,不必拜别。辅国公托着儿子的手,“从素,公主是个妙人啊。”
“爹,莫再说此事了。”章从素皱眉,不太愿提起长公主。他们并无夫妻缘分,无论父亲怎么搭桥。
辅国公看儿子,恨铁不成钢之余,无奈地摇头,“从素,你不愿娶公主,那是你没看到她的好。我从小看到大的女娃娃,会有问题么?总之为父已经尽力了,你始终不肯把握机会,以后会后悔的。”
那时候,章从素心高气傲,想着我兢兢业业为朝廷做事,必然不被儿女情长牵绊。他绝对不会后悔。
绝对不后悔。
这话,他在心里说了多少年,他就后悔了多少年。
此一刻,却是辅国公带领全家族的人,对公主的马车拜了拜,才真正上了路。章从素站在车前,望了好久,一队车马快要消失在眼界了。他才回头,走向公主的马车,跪在车外道,“章某代替父亲,对公主道声谢。”
车帘掀开,慕容堇手扶着马车栏杆,目光也看向远方,口气淡淡的,“本公主小时候,是辅国公抱过的。如今送一程,也算全了心意,和你无关。”但她话是那样说,目光转到章从素身上时,还是迟疑了一下,“章公子现在,如何是好呢?”
全家离京,财产被收,章从素把自己弄得无家可归,也算是报应了。
章从素站起,面上露出无所谓的笑,“盛京这么大,总能找个地方睡觉,公主不必担心。”
慕容堇盯着他,怔怔地“嗯”一声,半晌没动作。章从素一直低着头,脸皮被人看得燥红,却已经不知该做什么了。好歹慕容堇刚回了马车,突然大批人马从周围围上,速度极快。
这些人都是蒙着面巾,刀剑无眼,下面的人去和公主府对上,为首的就要向马车攻来。一剑劈开,被旁边侍卫打散。慕容堇往车里跌去,面色发白。
骑马在车边的侍卫团团围住马车,疾声,“好大胆子,竟敢行刺长公主!”他本想借着“长公主”名号让对方收敛,却见对方贼人眼色一对,攻得越厉害了。公主府出来的侍卫毕竟不多,渐渐处于下风。
章从素一介书生,傻傻站在马车边,被真刀实枪吓傻了眼。一支凌厉的箭向他肩膀飞来,他被人往马车上拉去,听到少女冷喝,“呆站着做什么?!上车!”
少女半个身子出了马车,一只冰冷的手拉住章从素。箭从她耳边飞过去,削落一段头发,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咬着苍白的唇瓣吩咐车夫,“往盛京走!快!”
在侍卫的衷心掩护下,马车突出群围,飞快地驶向盛京的方向。慕容堇心中盘算着离京的距离,面色阴晴不定,却听外面一声惨叫,车夫滚下了马车。章从素当机立断掀开帘子,主动去驾车。
可他毕竟是书生,从未驾过马车,手忙脚乱抓住绳缰,马车却不听他的话。狠狠一打马屁股,马一声长嚎,更往相反的方向跑。车里的慕容堇狠狠一跌,头撞在车壁上,还听到章从素的说话声,“公主,对不起……”
慕容堇不在乎他的“对不起”,她忍着头疼,趴着靠车窗,往后看去,许多铁索啊箭雨啊飞过来,根本不打算放他们走。头顶的车壁一阵晃荡,前面传来章从素的惊呼,“你是谁?!”
车门摇晃不停,慕容堇隐约看到一个粗服男人跳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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