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季良世子与她在书房里讲了一个时辰的话,成就了彼此的圆满。开始时真儿同安常大人是一个反应,扬声拒绝了。然而想到自己和安常大人并不相互依归,若一意守得终身,于彼于此都是欠缺。
“我若应了你,就须离得大人身边,这我从未想过。您是个明理之人,定能明白我。如若大人……遂我于你,我也未必能尽心尽意待你。大人仍是真儿的恩人,我不能舍弃。世子的美意在奴婢身上即是滥了。”真儿流下眼泪,转身离去,让季良世子拉住。
“真儿姑娘,你所说的季良早已料到。季良并无多大欲求,只愿与你结姻,和平相守。安常大人允我来与姑娘交谈,是让你做主意。你如果同意,是季良的大幸!安常大人于你有恩,便也是季良的恩人。往后,我与你共同孝敬大人又何尝不可!”
真儿听季良世子一番话犹如咯出血讲出来,感动得不能自主,泪流满面。她转身去低下脸,说:“真儿福薄……”季良忘情地拥住她,“你就应允了季良,我实在不能再等了……”
面对厅堂丰厚的聘礼,安常大人忽然就呆迷住了。方才晏田王父子离开时他并不觉得不悦,现在想来,却是莫名痛心。他本来就是不能绑住真儿,若只因自己不舍而去贻误她的一生,是不公平的。他有过那么多比此更大的无奈,照样不能选择,任天由命,已懂得怎样调适。而这是一次较大的喜悦。另外,他后怕的是如果这次没有季良,他会怎样忽略一个好姑娘的的真身啊。
安常大人去与慕夫人商量真儿的事。他主张真儿以他的妹妹名义自安常府出嫁。慕夫人同意了,说嫁妆中的细节由她来尽些心意,她说依俗绣两床龙凤被,四个鸳鸯枕。
安常大人突然站起来,“依俗?哪个俗?”
慕夫人一惊,刷白了脸,只说:“那至少要做周全的。”她轻轻拉他坐下来,“你来商量,我自是高兴昏了头。近来你鲜少来这边,怎么事务繁忙吗?”
安常大人软软地应了句“没有”,少顷,“想日日来,也不能抽出闲暇。”
慕夫人沉默地给他递茶,温柔地去捋平他的衣裳,叹了口气,“你该有自个儿的生活,日后娶了妻室,更是我这院外的人了。我并不是怨你什么,只是见不找你心上就慌闷。”
“姨娘,你到底为我忧虑什么呢?难道我还要出外闹事吗?即使有了祸事,也是该的,这样活着终于是件好事。”
“傻孩子,你聪慧,自知分寸,我又有何忧虑呢?只怕你厌倦了……”慕夫人缄口不语,忽然叫道,“春儿,将琴拿来。”
苏信春抱琴走到慕夫人身前,安常大人疑惑道:“姨娘这个时候要奏乐吗?”
“不,你来。我想听听,你许久没动了。”
安常大人看看慕夫人,应允了,去洗了手,跪到琴台前。
安常大人精熟音律,这一曲托得清明雅致,婷婷芳芳,令人心神怡然。
他的心绪从未这样明朗过。慕夫人暗暗吃惊却也异常高兴。
第十章
更新时间2012414 21:38:29 字数:5062
李居恒从公事房回来,在自家大门前即下了马,走进去。他在中厅看见了几个生人,原来是他远嫁的一个表姐回来了,叫荀惠桑。她出嫁时,李居恒才十四岁,算来有五年不见。荀惠桑曾长时住在李家,直至嫁于广济府尹谢恩东。
李夫人与外甥女讲了半天的话,李居恒回来,荀惠桑即站起来。“居恒表弟已经这般大了!”她大为吃惊地一笑,李居恒生涩笑道:“惠桑表姐,你回来了。”荀惠桑听他讲“回来”一词,顿觉亲切,心中才有了久别重回的喜悦与感动,真如回到了娘家一样。按礼节,荀惠桑须向李居恒行礼,其夫是五品府官,虽没同来,荀惠桑仍须在位行礼。李居恒在她俯身之际忙拉住了。
“受不得!”李居恒连声说。李夫人坐在堂上笑吟吟地说:“惠桑你坐吧,别理规矩了。你居恒表弟虽是长了个儿,可性子依然如此,没妤丫头伶巧。”荀惠桑朝李居恒轻轻点头,转向姑母,“妤表妹身子还好?”
“只这样。”李夫人叹气。荀惠桑知情,低下头,转开话题。“表弟聘下姑娘了没?”
李夫人皱起眉目。她生育一对聪慧乖巧的儿女,却没有多少喜悦,夫君身居高位,性格孤傲,如今在圣驾前有失势之兆,一切看来大不如前。她看着儿子,说:“居恒顾念妤儿,将终身一拖再拖,不晓得何时能成。”
“娘您又兀自忧心了。”李居恒无所适从,打断母亲。荀惠桑没有接话,又说其他事去了。
她此次回来,是想为夫君谋事的。谢恩东做了五年广济府尹,本以为有荀惠桑,阳京李府会有所照应,却不知道以李鸿笙的品性,即使李居恒也未必能受提拔。
荀惠桑回来后知李府大不如前,然而李鸿笙仍官居厚职,实权在手,只是生性难测,使荀惠桑无从开口。她年少时有个闺中好友,是阳京盐吏之女,几年前嫁于齐吏大人做二房夫人。此时此刻,荀惠桑想寻她试一试。
荀惠桑在偏门递上折子,守门人请她等候。她站着端详这座偌大宅门,心中落寞,想自己嫁于谢恩东,原指望他品清才高,能有所作为,不料想五年都无所济事。人家妾室的派头都比自己的大。
荀惠桑被领进齐吏府,见着五年未见的好友沈沐,两人寒暄几句,均抱起来哭泣。
沈沐在齐吏府虽很遭齐吏大人疼惜,可因其无儿无女,地位始终不高。出嫁前她也是位有心气的小姐,难违父命进门来,要养成些手段来巩固自身地位。齐吏大人原配夫人秦氏容貌虽没有沈沐妍媚,却也相当美丽,加之性格端庄贤淑,对府中之事不闻不问,犹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心一意顾念八岁的儿子。这使得沈沐无论做什么都毫无气派。
荀惠桑为女伴的忧虑感到少许欣慰,口中出尽细语抚慰,说一个女人有丈夫疼爱不是最重要的吗?沈沐听了称是,又高兴地说起齐吏大人如何疼爱她,讨她喜欢。
荀惠桑与她交谈半日,暗示来意,沈沐一口应允,有得意之色。荀惠桑请辞出来,行走行看这府第的大气,加之沈沐方才的一席高谈阔论,愈感郁闷。转出**之际,她让前方池边的一道明丽景致吸引。
那池边亭里有三个人,一老一少侍女站在方桌前,一名少妇挨在榻上。少妇面貌脱俗,气质高雅,令人赏心悦目。她面目温柔地望着池边八九岁大的孩童,微微含笑,像是玉面仙人一般。荀惠桑知道这就是那原配夫人秦氏了,推论想有三十岁左右,却还这般少女纯明的神色,暗暗吃惊,相信沈沐缘何烦愁了。
荀惠桑见齐吏夫人朝这望,忙福身行礼,对方一怔,不认得这边是谁。荀惠桑便过去道了身份。齐吏夫人听了沈沐二字并没有不安的神色,只让看了茶请荀惠桑坐。荀惠桑就近打量她,觉得她更加年少明媚,皮肤白润,秀髻黑亮,鬓角一株兰花尽显清秀。她想不通这样的女子为何不得夫婿喜爱。坐了一会儿,从她的言谈与对待孩子的形色中看出,这女子性情怪异,像是自由松散又像是不懂人事,反正是自我行素,多少令人难以亲近。
十月二十即是真儿出嫁之日。自季良世子下聘以来,真儿就以小姐的身份搬到稽华院。她是天下最为幸运的女子,不说一个寻常婢女,便是李婷妤这样一品大员的女儿也未必能成为侯爵夫人。
十九日,晏田王府已布置妥当,府门开外五条大街也都挂上喜帆灯笼。这晚掌灯时分,几个下人在大门检查钉在上头的花束,一排灯笼照得街道秀亮喜气。
守门的侍从看见宽阔的檐前站着两个人,看上去是一主一仆。做主人的一身蓝衫,外置白色披风,玉身直立,微微抬首盯视门上灿烂的花朵,容貌在光下如玉灵透。侍从一惊,立即让人进去通报,自己下阶跪下,“安常大人远驾。”
“我要见你们世子。”
“小的已去禀报,您请入内。”
“不必了。”安常大人不想进去,不一时季良世子匆匆跑来,竟行礼。
安常大人抓住妥当手腕,正色道:“我有话说。”
季良世子肃色以待,安常大人说:“其实我是有权力也有责任为真儿决定的,那日不管不问任你去见真儿,现今想来有些后悔。”季良世子惊慌地说:“大人,您反悔了吗?我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也爱真儿姑娘。如果……如果大人您不放真儿姑娘,那季良真是不知怎样死法了。”季良世子隐隐约约像是哭了。安常大人呆然不语。
季良世子见安常大人恍惚不悦,就感到绝望痛苦。如果安常大人喜爱真儿的话,他怎么能够抢夺?
安常大人倏然叹气,放开季良世子的手,“我只是不放心而已。真儿是个好姑娘,她小时候吃苦,在我身边我也忽略她并没有给她多大的福受,反而是她在照顾我。季良世子……你是心善的人……你再发誓一次,我也就信了。”
安常大人羞涩一笑,顿觉自己荒诞。季良世子却真心真意,并且跪下去,举手诚挚地发下重誓。安常大人立在他身旁,神情木然,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同奇善走了。
次日,真儿同季良世子向安常大人叩了三个响头。安常大人看上去很欣喜,设宴全府同乐。
晚上他一个人出府,一夜未归。慕夫人焦虑,又不好遣人出去找寻,只好坐在那儿干等,希望门房来报人回来了。苏信春劝慕夫人睡下,等人回来,她一定叫醒她。慕夫人不听,只说“你不懂的、你不懂的”。苏信春跑到门房,坐在那儿看,对着府前街角寥阔的街灯,直盼望安常大人快些回来。然而他这样在外过夜,又有什么不妥呢,她对此疑惑了。
安常大人次日正午回来,神色正常,去见慕夫人,陪着坐了一个下午,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他枕着慕夫人的膝盖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突然说:“厮守当真重要吗?”
“什么?”慕夫人思绪突然回转,没有明白他的话。
安常大人醒来猛然看到是慕夫人,像是说错话了一样,支吾一下,转开话题。慕夫人见他精神好转,就放心问他:“你昨夜去哪了?”
“嗯?”安常大人顿了顿,看向侍立一旁的苏信春,坐起来,脸就红了。
“千华苑。”他说。慕夫人知他说谎,又怕逼他,就当是了。
“真儿出嫁,你身边没个像样的人不行。有个姑娘挺伶俐的,带在身边怎么样?”
“谁?”安常大人应了一句,慕夫人说:“来,春儿。”
苏信春一愣,走近来跪下,安常大人看了她一眼,不愿真儿走后又来一个,他没有心思。然而慕夫人的心他又不可不理会,只好点头应允了。苏信春就打点好行礼搬进东庭院。
赵祥丰跟了去找她,直口问她为什么答应要来这儿。那口气难抑郁闷之意。
苏信春年幼不知赵祥丰的情意,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想想他总照顾自己,顺和地说:“夫人命我过来,怎么违抗呢?”
“你要执意不来,夫人喜爱你自不逼你!”赵祥丰粗声道,苏信春吓了一跳,“你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大人身边……”赵祥丰连忙闭口不语,四下一看,涨的满脸通红,好在没有人听到自己忤逆的话。
“什么大人身边?”苏信春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怎么对大人这样不敬!”她气得脸色忽青忽红,要赶他走。
“春儿,春儿,我不好,你别生气,我只是见不到你难受……”苏信春捂住耳朵逼他出去,脸上尽是厌恶之色,“我一点儿也不想见你!”她喊了一句,将门一掀,把赵祥丰隔在外头。
苏信春退回房里,搁置行装,突然有人在外敲门,以为是赵祥丰,“你烦不烦,我不愿见你。”
外头人一笑,道:“是我,不是缠你的。”
苏信春忙去开门,见是个俏丽的丫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是宝绫,这儿有真儿姐姐的一封信,说是谁日后接了她便交给谁。春姑娘您看。”
苏信春接过来谢了谢,送她走后,闭门拆信。真儿在信上记述的,尽是安常大人日常喜好习性,其中深厚的情谊与细腻的知心之意令苏信春大为震撼,想世上会有怎样的人能摸脱一个人的心思呢?
依信上所言,当晚苏信春早早到膳房视看排膳。她站在那儿只见盘子一个个往上端,苏信春惶惶,问一个小丫头,“今晚宴客吗?”
“没有,春姑娘。”丫头知道苏信春疑惑,道:“大人日常食膳便是这样的。”苏信春诧异,料不到安常大人那么单薄的人能用得了这许多。
菜上妥当,苏信春跑到书房寻找安常大人请他用膳,却只见奇善。
“大人不在吗?”苏信春不知该如何称呼他。这个管事脸扳的很阴森恐怖。
“什么事?”说话的是身后的人,苏信春回头,“啊”地叫了声,料不到安常大人站在身后。
安常大人皱起眉头,越过她进入书房。奇善将理出的书籍搬到桌上,“全在这儿了,您看够吗?”
安常大人点头,翻了翻,说:“打理好,明日送到周世律那儿去。”
“是。”奇善抱了书籍走出去,苏信春立在门口不敢多动,声音却大胆,“大人,用膳了。”
安常大人抬眼看去,随口便问:“你是谁?”
“奴婢是苏信春。”苏信春惊讶他记性如此之差。
安常大人盯着他,“哪个苏信春?”他也懒于去记她,没得到她回答就走了。苏信春跟上去,为他怪异的脾性感到无可奈何。然而看他容貌与身姿,又那样赏心悦目,就舒心靠近他。
安常大人再次夜不归宿,叮嘱不许让慕夫人知晓。苏信春觉得他尤其提防自己。苏信春怕慕夫人再度忧虑,是决然不讲的。对安常大人的行径感到讨厌。
安常大人并不像他人口中说的那样高似仙人。苏信春伴侍在旁,发现这个人只是脾性怪异,可是身上气韵倒真是高迈得很。她很抗拒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喜爱她,记不住她。
他总会叫“真儿”,醒悟过来后就烦躁起来,不愿正眼看苏信春,反正他是宁可不见她的。好在他极少呆在府中,又时不回来就寝,苏信春觉得舒畅多了。那个时候,良芳姑娘来伴寝过几次,看苏信春年小觉得好收买,就送了她些首饰,苏信春很嫌恶,拒绝了。良芳姑娘大胆对安常大人说了些话,安常大人厌倦于这些事,并不去教训苏信春,却更不喜欢这个丫头。
苏信春在东庭院呆了几日,觉得任何一件事到自己手上都不顺,显得自己愚钝至极。她性格要强,不想去向慕夫人诉苦。因为安常大人不喜爱自己,懒怠吩咐自己做事,所以她就沉默地站着,尽量压下心中浮躁,立在他身侧。安常大人能够视若无物。
十一月的一天,安常大人靠在案上看书,下巴拄在手背上,他就是有一种少儿习性,不可思议。他突然抬首去看苏信春。
“你来,我问你。”
苏信春迷茫地盯着他,放下调暖炉的钳子走过去。
“你对我有爱慕之意吗?”他淡然地问,苏信春满面绯红,看他像是在喃喃自语,毫无表情,就不知如何回答。安常大人叹了口气,“既然你说有又为什么不跟我走呢?”他又俯到案上,闭目不动了。
安常大人时有这种半沉醉半苏醒的状态吗,或是近来才有的?苏信春有些茫然。来这之前,一直认为他睿智大体,最近一段时间却发现他与外头所说的相差甚远。景珽世子也没有他这样恍恍呆迷。然而那次在郡王府有另一种风姿,无人可及,这也是他。
苏信春真是愈加不能理解。
第一次雪落过,安常大人那天天未亮就醒来,苏信春等几个侍女为安常大人更衣,系腰带时他让下人去提灯去照院墙边上的梅树,那上头几株新梅怒放极盛,胜过地上的薄雪。
安常大人扶着窗沿静看良久,叹了口气:“这时日就像流水一样,更可恼的是毫无声息。去年它们绽放,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