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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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欢梦-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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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夏摇头,勉强笑道:“你来前我还在感叹,是见不到传说中的花容月貌了,没想到我早就见过你了。嗯,总算闹明白了。”
“这是幸而不幸。”
“不,见着你,总是大幸的。兜兜转转,咱们终究做了亲人。”
三个人便举杯干了一盏,苏明夏留了一会,就出去了。
“大哥,我在这里敬你一杯罢。这一别,不知有无相见的时候了。”景珽动情道,于他而言,并非常事。可是两人的兄弟情谊,本来就是空泛而轻浅,如今是再也不能做亲兄弟,一切就是过往云烟。
两人泛泛地说了些话,慢慢斟着酒。说到景珽晋为大将军,景瑢道:“这样很好,郡王府早该有如此。只是,前有战将军的教训,你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为政上花心思,不能只立战功。为官的政治态度,是最重要的。”
景珽听着很有道理,点头记下,景瑢反而有些惭愧,“我担心太过了,并没指责的意思。”
“我明白。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跟我说话。”
“一直做坏人,也不怪你。”景瑢调侃道。
“这一点,我还是能分清的,早在西目山分别后我就想明白了。可是,有一点我心里还是疑惑。”
“你说。”
“你真的有谋反之意么?”
“你觉得呢。”景瑢失笑,径直说,“若有,我哪里能活下来。事情发展到后面,我完全不能控制了。”
景珽道:“我不应该心有怀疑。我想事情没有你清楚,所以你做的那些事,我老是想不明白,往往到后面才恍然大悟。”
“我经过那么精心地计划,容易被人看出来,不是枉费了么。”他看上去得意非常,景珽倒被他的样子惹笑了。
“以前人人说你厉害,我总不信,现在看,我明白你厉害在哪了。”
“你明白的事还挺多。”
景珽低下头,“郡王府有今天,都是你在付代价。”
“不能这么说,我也为自己筹算过的。”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景珽突然落下眼泪,景瑢倒是笑了,仍和从前一样拄着脑袋,疲倦地看着胞弟。
“说什么,能说什么呢?我其实恨郡王府,可是我做的事情,却违背自己的心,对我来说,是耻辱,永远不说才好……”
“父亲是明白你的,才会那样念着你。”他恍然大悟。
景瑢不置可否:“都没关系了。”
“我有时候想,如果你在郡王府长大,做着我的亲哥哥,王府与现在肯定大不一样。小时候见着康平王府的两个表哥,我就想。”景珽低着头,羞涩地说。
“我在王府几年,你还小,并没见过我几次罢,甚至没讲上话。”这也是景瑢童年生活痛楚之一,母亲自然不用说,吩咐了两边不能有接触,景珽身边的人更像对待瘟疫一样对待郡王府长公子,里面有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意味:景珽世子才是正嫡子孙,以后爵位与王府所有东西都是世子的,你一个公子,什么都不是。
“我那时候小,太小,只记得一件,十分想和你说话,有人说你是哥哥,我不信,他们明明不准我找你说话。”
“长大后,父亲提起过你,我也只听他提过那一次,他对我说:你哥哥聪明,很小就写得一手好字,复杂的曲谱看两遍就通了,可以整个弹下来,可见是个通风雅的公子——现在的贵廷公子少有真名士的修养,一心只为功名利禄算计。”
虽然一切源头皆来自母亲那边,可景瑢最恨的仍是那个送自己进地狱的父亲,恨他的懦弱,恨他的寡情,恨他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在他临终,他也无从喊一声,以尉亡灵。没想到他心中有这样明白的时候。宝嘉郡王景尚俞一生性软,不知不觉断送了长子一生,为郡王府操碌一辈子,却是这个他称之为风雅真公子的长子使得郡王府崛起,成为大衡显赫一族。这便是命中因果了。景珽亲眼看见这一切。面貌多像母亲的兄长,当年助元统帝登基时显名天下,出现在阳京城,使所有人惊艳于他的美貌绝伦。景珽当时十四岁,觉得那个身着铠甲,气若玉兰的少年像天上之人,站在帝王之侧,成为他少年梦的第一个英雄。
“哥哥,今生恐怕有限,来生再为兄弟,我必定做一个真正的胞弟。”
景瑢听罢淡然一笑,饮下那杯酒。
“你现在就是一个真正的胞弟。”
这个时候,两人心里才有骨血相亲的情愫,彼此看着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外头敲起了三更天,兄弟俩都已微醺。
景珽问道:“时辰不早了,你去母亲那一趟罢,母亲一定还在等你。”
景瑢却说:“不必见了罢,我也没什么话,这几年早练得一副铁石心肠。明早去请安就好了。也免得,伤心一场,毕竟有年纪的人。”
丫头在外敲门,是太妃身前伺候的姑娘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锦纹包袱,恭敬行礼,“太妃说这是给公子的。”
“是什么?”景瑢迟疑一阵,问道。
姑娘温柔一笑,“是里衣、中衣、袍子,从里到外一套,上个时辰才赶着做好。”
景瑢并没说什么,景珽开口道:“母亲的眼睛自父亲去世起就不大好,赶这一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费了大功夫罢。”
姑娘轻声道:“前年就动手了的。”
景瑢哑哑笑谈:“竟比打战还磨功夫。”说时垂下头,“我乏了,你也去罢。”
景珽知道兄长动情,起身带人离开了。
四更天,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景瑢要在天亮前起身。他去给母亲请安即走。
太妃看见景瑢从门口跨进来,就流下眼泪。景瑢在那儿跪下磕了三个头。太妃说了好几声:可以了,好,好,好,起来,起来。
景瑢站起来,说了两句礼义上的话,看着随时要走出这里的样子。
太妃只是落泪,除了保重一词,再也讲不出什么。
景瑢该走了,太妃突然啜泣,叫住他。
“孩子,来,到我跟前来,让我好好看一看你。”
景瑢好像在考虑要不要走过去,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最后才抬脚向母亲的坐垫靠过去,屈膝跪坐在她身边。
太妃巍巍颤颤地抬手摩挲儿子的脸,抚摸他的眉眼,抚摸他的两道伤痕。
“我的孽应了结在你的福祉上……殿下她,我看着一向是个有福气的人,今后做你夫人,必定一生安逸。此去……你保重身体,注意将养……”说了无数嘱咐的话,把一生中做母亲的嘱咐都用掉了。
景瑢听着,末了点头。
史笺载,元统十四年,七墨身染重疾,卒。
仅此寥寥数语。那一日,是历史上众多风和日丽中的一天,被计入史册死去的景瑢到了乌山码头,与一身闺中少妇打扮的周敬音,一同上船。
送行的是宝嘉郡府王太妃和郡王夫妇。
景瑢与妻子在甲板朝岸上的母亲拜了三拜,船便出发了。


第二部分 第四十七章【结局】
更新时间2013119 23:10:47  字数:3561

 南州城是天下富庶之地,鱼米生香,丝绸锦绣,人多为诗弄画,安逸而潇洒。此时,城中的南浔酒楼,比往常热闹,因为有七八个本地的名士聚在一起,他们当中还有琴。所以,人潮是挡不住地往酒楼上涌。
这几个人都是以才子称名于南州城,大家路上看见都认得,但其中一个可就陌生得很了。虽然风姿上承,然而左颊上有两道可怖的疤痕,看着不是善主。也有人认得他,知道这个是家住城东的大夫景先生。
他们传阅一本久失的乐谱,乐谱主人说:“我前段时日得了好东西,已经和彝良兄几个修复了,十分精彩,收录的都是流失不全的曲子,你们看看。”大家接了,说是曲谱,可是上面的符号一个也不认得,看着不甚明白。众人笑道:“难道是外国文字?”
传到景瑢手里,翻着看了几页,笑道:“这是最古的描谱方式,我因闲暇,也看过,只会皮毛。说起来,还是这样的谱比我们现实用的简便。”
“你也别端坐着了,这里就你能看能奏出来的。”
景瑢洗手坐到琴案前:“差了莫见笑。”
众人打断他:“别磨蹭了,你弹就是。”
于是景瑢利落地弹奏了一支《陌上桑》。听罢,众人皆兴奋不已,为听到久失的曲音。景瑢道:“这个曲子我其实没将他最妙的地方发挥出来。据记载,左逸奏《陌上桑》,可引夜莺同歌。”
“已经很厉害了,我虽不比夜莺,但也差点引吭高歌了。”
“好在你忍住了,不然景先生岂不怄死。想圣人演奏引来夜莺,我演奏却是这货来和,呜呼哀哉。”说得众人大笑,又要景瑢再奏一曲,“它跟景先生有缘,这个就送与你了。”
景瑢很高兴,“真的,真的给我?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正闹间,栏杆下有小孩高叫:“爹,是不是你在上头?”景瑢舍琴扶栏往外看,正是自家的公子,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再一望,茶居仗远处一绿衫少妇背对这边挑香扇。
景弥宣嘴一呶,“娘说的。”
他向儿子做了个手势,回头对一众朋友说:“我先走了。曲谱我收下,谢了。”便噌噌踩下楼去。踏至大街上,景弥宣已不在原地,站在少妇后面朝这边鬼头鬼脑地笑着。
景瑢背手走过去,悠悠然站在她后面看着,说:“章子松的画好。”少妇反而把那扇子放下,拣了另一个,买下了。
“明明你也喜欢那个,买这个干嘛?”景瑢打量她脸上的神情,不解道。她也不理人,拉着儿子的手往前走,边说道:“宣儿,有些人啊,自己做事毫无章法,也不听人劝,糟糕的事一大堆,他反过来还要别人听他的。你说,世上有这个道理吗?”
“没有道理,娘。”
景瑢瞪了儿子一眼,朝妻子笑道:“我是正好遇上他们在……”
妻子毫不理会,兀自在那给儿子讲道理:“而且总有理由说自己是正确的,除了他自己,谁能接受这样的借口?”
“夫人,你看我和他们也好久没聚在一起了……”
“根本辨不清孰轻孰重,遇上一件事就把正经都丢掉了。宣儿,你问问他,这是他第几次没收诊金了?”
“呀。”景瑢幡然醒悟,一拍儿子的肩膀,“我把药箱也忘在金家了!”
妻子气结,手上的团扇挥到他脑门上去,“你呀。真是气死我了。”
景瑢忙握住妻子的手腕,温声温气道:“不碍事不碍事,下次去空手就行了嘛。”
说话间后头一人追上来,喊叫道:“景先生,景先生,可算追上您了!”
三人回头,是金家仆役将药箱送来了,并递上诊金。
“丫头们说你在厅子里写方子,端个茶的功夫,就只有药方不见人影了,实在奇怪,府里上下都寻遍了!”
景瑢哈哈大笑,模糊不清地说:“劳您送来了,我正想去府上拿呢。”
“小的给您送到医馆吧。您医术高超,妙手回春,老爷说这程治好,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过奖过奖,不敢不敢。”
“妙手回春?”妻子冷嗤一声,“所言非实罢,这是我见过的最差的大夫了。”
“不是的,景夫人,景先生真是华佗再世、巧夺天工、可歌可泣、令小的也闻风丧胆啊……”金家仆役一个劲拍马屁,词用得天花乱坠,到最后连死马当活马医都搬出来了,逗得景弥宣捧腹大笑。
景夫人不买账,数落批判自己的丈夫,“只会给外人看,自家人的半点也看不出来,算什么本事。”
景瑢一顿,问道:“怎么,你们有谁病了?”
景夫人冷哼,不做声了。景瑢望着儿子,弥宣耸耸肩。景瑢快走两步到她跟前,依她脚步倒着走,哄道:“不要生气,再也没下次了,出诊期间绝不瞎溜达,诊完即回家,行不行?你看你,眉头横竖有六道皱纹了。”
“不要碰我。”景夫人终于舒展容颜,停下脚步,用扇子抵着他的胸口说,“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大夫。”
后头的金家仆役又要搭腔,让她一眼瞪回去了。
景瑢全力指天发誓:“易华说过了,我是!”
“那你没看出半点什么征兆来吗?”
面对妻子的盘问,他一头雾水,“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我看看。”
景夫人胡乱推开他,“不要不要,每天摸我的手,也没诊出来。”
“夫人,摸你的手和诊脉是两码事啊!”景瑢觉得女人莫名其妙啊。
“可是你摸我的手就该诊出来啊!”她气得脸都红了。
景瑢彻底服输,不敢在大街上宣告他乱摸手的事情了。附近的人已经嘻嘻笑着看这边颇具情趣的吵架。
他低声道:“这回让我摸摸,一定给你诊出来,好不好?”
景夫人撅着嘴不吱声,景瑢拉她的手,牵扯两次,才让她把手伸出来。两人站在大街上就把起脉来了。
下一瞬,两人脸上都显出了惊诧的表情。
景瑢从她手腕上抬眼惊喜地看着妻子,而妻子,则是眼望景瑢身后,睁圆了眼睛,巍颤颤地把扇子指出去,低呼:“夫君,你看!”
景瑢难掩欣喜,转过身去看。街的那头,人来人往中,停着一尊马车,一个女人扶帘望向这边,而马边站着的男人,向这边扬起了手。
景瑢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抽去了九成,松开妻子的手,面向往这边走来的男人。
男人作了个揖,景瑢也回一礼。男人看向景夫人这边,脸上神色变幻复杂。他对这场偶遇十分激动与难以置信,说不出话,眼泪却差点落下。
“两位,这些年安好?”他哽咽道。
景瑢回答:“好。”他向远处的马车看去,没再说话。
“此次是秘密出行,京里只有三四人知道呢。所以,就我和李将军伴驾。”
“去广济府么?”景瑢问。周毓聪点头道:“是。”
景瑢夫妇带贵客到自己在东城的府邸,由周敬音张罗一切。景瑢去医馆那边看视。
周敬音与当今皇后相坐聊了一个下午,将三年来的事情彼此说了一番。周敬音问过兄长的情况,眼泪就落下来。
傍晚,景瑢从医馆出来,看见周毓聪立在门口,似乎在笑他现在的模样。
“你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去?”
“就看你在那闻药材呢。为什么要闻?是辨别它是什么还是看它坏了没有?”周毓聪调侃道。
“都不是,是闻给你看的。”
周毓聪要接景瑢手上的药箱,景瑢告诉他:“不重。”
“做大夫很有成就感吧?”
“的确。”
“殿下气色很好,比以前更漂亮。”
“你在轻薄我妻子。不要命了?”
“肚量不要那么小嘛,我太久没见她了。”
“这可不是肚量的事情。”
两人回到家中,在小厅里看见两个女人俯着头在细声讨论衣服的针脚。彼此问候了一声。景瑢对宜静道:“去把弥宣叫来。”
宜静点头去了,很快领了十一岁的景弥宣到这儿。
景瑢对他说道:“这位是你姨母,你给她磕头。去。”
景弥宣便走进内厅,在苏信春面前跪下来叩头,“弥宣给姨母请安。”
苏信春直愣愣地落泪,伸手将他扶起来,搂在怀中,细细地看着孩子,口中也无法组成逻辑的词,只是喃喃:“宣儿,这样大了,身体可好,读什么书呢……”
景弥宣有问必答,并不认生,话比从前反而多。
景弥宣从来只知道父亲是景瑢,母亲是周敬音。周敬音来南州,将年龄加了两岁,顺理成章地成为景弥宣的亲生母亲。当初,景瑢将襁褓中的孩子托付易华抚养,是做了此生永不相见的打算的。可是易华没有自认为孩子的父亲,只做他的师父。现住在隔座宅邸,仍旧是脾气古怪的大夫。所以,虽然医术精湛,却远不比跟他学医出来的景瑢受欢迎。
晚膳大家热热闹闹地坐了一桌子,绝不可能走在一起的一干人说说笑笑,和很多故旧相聚一样,聊聊,笑笑。
茶点过后,景瑢与周敬音亲自带苏信春到其下榻的院子。
站在房中,周敬音笑道:“比宫里是差了,但这个宅邸在南州也算数一数二了。”她朝站在外堂的景瑢眨眨眼,“我们也炫炫富哦。”
苏信春四处看了看,说:“跟我说起这个了,我看我还得跟你定一定格调,以后床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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