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渐东忧心忡忡地垂下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咫尺天涯,今日我见安常大人,他对我倒比对韩战将军还生分。”
文禾郡主这才知道丈夫心结所在,默默抚着自己的肚子,说:“现在情况不比以前,他有为难的地方也说不定。时辰不早,歇吧,明日不是还要去纾净寺吗?”
第二部分 第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298 21:09:09 字数:2998
第二天,宫中的虞琯公主特早早起来,给皇后娘娘请过安,出宫门往文禾郡主府上来。
“雪姐姐,恭喜恭喜!我要做姨娘了,也恭喜我,哈哈。”虞琯公主见到文禾郡主就嘻嘻笑起来,眉目间好像能绽开一朵花。
“是啊是啊,看把你得意的,也不害臊。”
虞琯公主看周雪琦穿戴齐整,是要出门的模样,又看侍女们来来往往整理东西,便问:“雪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吗?”
“说来真不巧,今天我要去纾净寺还愿呢,这样好不好,你也去,权当走走。你姐夫也去的,不怕什么。怎么样?”
虞琯公主兴趣盎然,雀跃着一定跟去。于是等到中午,苏渐东回来,一起用了膳,遂出发往西郊纾净寺而去。
文禾郡主等到纾净寺时,寺中已非常清净,没有香客。住持迎在大门口,对着苏渐东念了一声佛。
苏渐东笑道:“大师父,何必劳烦肃清了这里,早说了依寻常来就行。”住持缓声道:“不是特特做样子的,也并非出家人的礼。只是郡主有身子的人,怕冲撞,宁可小心着,大人说呢?”
苏渐东颔首,说:“大师父有心了。”
女眷便随着住持朝内走。虞琯公主是久居寺庙的人,对此自然不陌生,也能行出一套礼来,住持大师看在眼里,多少也揣摩出她的身份了,更加不敢懈怠。文禾郡主却说:“大师,这位是我外城的表妹,你看得准,也给她看看罢。”
住持大师连连念佛说谬赞。
虞琯公主好奇地问:“看什么?”
“这位师父看人相很准的,最负胜名。”
虞琯公主掩嘴一笑,当做笑话。
“大师,请为小女子看一看如何?”
“都是玩笑,女施主不要当真。”
文禾郡主说:“大师,你就当玩笑给我妹妹看看何妨?”住持大师才走近虞琯公主,细细打量起来,又默默念了通佛,道:“女施主的面相,是金属之相,难以看准。”
文禾郡主不信似地问:“什么叫金属之相?怎么会看不准?”
主持大师沉吟,恭敬道:“女施主心思刚强,内里有大决断,旁人是左右不了的,所以老衲说也枉然。”
文禾郡主看向虞琯笑道:“这么说,妹妹是人定胜天啊,敢不是天女来的?”说着大伙儿笑。
礼佛毕一行人出来前厅找苏渐东。不想苏渐东身前有客人,是陈旭。
陈旭见到虞琯公主立即起身欲行礼,让苏渐东使眼色给压回去了。
陈旭遇到虞琯公主显出非常的兴奋,虞琯恰相反,她不喜欢这位公子,觉得他轻浮无知,尤其是他脸上的笑容,给人一种突兀的压迫感。
现如今,贵廷里的人都知道,陈旭爱慕大衡朝小公主,已经明里暗里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好像他说的就是大局,而另一位公子——周毓聪也坦言娶妻当娶虞琯殿下——这是很失礼的话。周毓聪是贵廷子弟中第一才子,前些年他四处拜师游学,故性格落拓,以诗酒为名,是位光彩夺目的公子。相比起来,虞琯公主更愿意和周毓聪呆一块,因为她至少能与他说上话。
陈旭在那寒暄一番,邀请他们去他家别苑坐坐。
炎炎夏日,西郊是阳京城最凉快的地方,所以那些在京城度暑的人,都会跑这边别苑来消暑。陈旭一人在此,名为消署,实则是遭战将军禁足。
虞琯公主哪里有兴趣,回应说时辰不早了,便再不开口。苏渐东谢了美意,两下道别,各自回家。
回程中文禾郡主大胆探问:“殿下,回来这些日子,觉得城里的世子公子都怎么样?”
虞琯脸一红,说:“雪姐姐问得好奇怪,我怎么知道呢,也没见过谁。”
周雪绮不依不饶道:“就说见过的啊。”
虞琯公主笑了,“还是贵王府上三公子佳。”
文禾郡主呵呵笑,盯着虞琯,“殿下如此说,难道我替毓聪一喜并一悲。”
虞琯不解,问:“雪姐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喜呢,是因为殿下众人之中看重毓聪,实属难得,悲呢,是毓聪一片真心自此付水东流了。”
虞琯默然无语,文禾郡主继续道:“我知道,你夸赞姜北王,因为你心中无意与他,你夸赞毓聪,也是这个理——我只是非常好奇,你心里那个人是谁——殿下,这个我看得出来,你瞒不了我的。”虞琯很是惊讶,看她笃定的样子,她不知如何应付。许久,她才抬起清明的双眼,道:“雪姐姐,不是我刻意要隐瞒,只是有些事情不是非得说出来,虞琯觉得怎样对便怎样行事。我将它当做我的秘密,就想守着它。”
文禾郡主颔首,掀帘看了看外头骑马的苏渐东,说:“殿下,人最重要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样或许还有条路可以走,是不是?我相信殿下比我明白,一定心想事成。”
“嗯。”
马车进了城,驶上阳京大街,虞琯公主朝外面看去,说:“从这儿拐过去就是墨哥哥府邸,是么?”“是的,殿下。”
“我想去看看,可以么,七年没去了,不晓得怎样变化。”
马车便在府前停下,守门的几个奴才立即跑下来行大礼。
“不用通报你们大人,我自己进去就行。”虞琯公主如是吩咐,回头看向文禾郡主,“姐姐,你们有事先回吧,我自个儿能走。”
文禾郡主点头,苏渐东张口要说话让妻子拉住。她诡异地使了个眼色,苏渐东疑惑地闭上嘴巴,想了想说:“那臣先告退了。”又吩咐伺候的人小心跟着公主。
夫妇俩见虞琯公主走入大门后,才反身离开。苏渐东弃了马也窜进马车,问文禾郡主:“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你也想跟着进去是不是?”文禾郡主了然于心道。苏渐东颔首,“来了,不顺道拜访么。”
文禾郡主用食指轻轻一点他的额角,“傻瓜,你以为殿下真为逛安常府啊?”
苏渐东现出一脸的迷惘,“你这话说的奇怪,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我也才明白呢。我们大衡的公主啊,也爱那个貌美如花的安常大人呢!”
“什么?!”苏渐东失声叫了出来,满眼满脸的不相信,瞪着妻子,“绝不可能!”“怎么不可能,难道你真信殿下倾心于你呀?”
苏渐东被说得一阵脸红,辩驳道:“无缘无故扯上这个干什么?殿下和安常大人,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我说你在这方面就是死脑筋。殿下怎么称呼安常大人的?一口一个哥哥,颇有历史呢。当今皇帝为太子时,安常大人还是太子右侍,与殿下不是朝夕相处也差不多了,难保殿下心中不结下这份情愫。”
苏渐东一声惊叹,仍然不能相信,“这也是一种怀旧的情分,哪里就想到那上头去了。大人与东括公主已有婚约,殿下不至于如此失礼。”
文禾郡主冷笑道:“你的安常大人,已非昨日那个安常大人了,他要是心血来潮,将两国公主玩弄鼓掌间,轻而易举。”
苏渐东蓦地沉下脸,斥责道:“琪琪,这类话,别人口中说说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说,还怕他不立死呢!”
文禾郡主回道:“我是跟你才说的,你也清醒清醒,有些事你比我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当年拔去三皇子之势,靠的就是他的计策,何其精准狠毒,那时候他比你还小一岁呢。远的不说就说眼前,三省政司一案,都以为他做失误了,牌打得漂亮呢。若将陈旭与景珽世子都定罪,依战将军之势,皇上最多训斥几句完事了。全推给景瑢的话,战将军为保陈旭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一下子瓦解了陈景两家关系,谁得利,自然是皇上和他。你以为凭陈旭那点胆子和智慧,会在庭审上翻供会勾结方钧山,将所有罪名嫁祸给景珽,这其中安常大人恐怕用了不少力罢。连战将军自己还蒙在鼓里呢,才会对景珽的事袖手旁观。你看看,棋走得多深,他要一步步逼绝战将军呢。”
苏渐东一时无话,这些,他也思忖过。在其位谋其政无可厚非,可是他的手段,还是让他难以苟同。
当是时,苏渐东还未看清局势,过后不久即明白。朝中原本的两股势力逐渐分裂成三股,安常大人这边的力量,无声无息地笼在了朝堂之上。瑞亲王府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潇洒姿态,才不致两头为难。然而周雪绮的话很对——“身不由己”,元统帝极力拉拢瑞亲王,连他也不由自主地搅进这团混乱中,感受到各面的力量逼迫而来。这些都是后话。
苏渐东不认为安常大人是为苏信春而走这一步的,这个人虽然性情难测,但绝不是心胸狭窄、阴狠狡猾之徒,可是,他到底想做什么呢?昨夜的态度,也很使人觉得诡异。
第二部分 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2915 21:22:28 字数:2590
虞琯公主来到上善阁,小丫头在楼梯下做针线活,看见她欲行礼,虞琯公主指指上面,问安常大人是否在这儿。
小丫头点头,“大人在午歇,奴婢去禀报……”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虞琯公主轻手轻脚跟上楼,果然见安常大人卧在竹榻上闭目安睡,看他手上握着一株梨树枝,便觉得既好笑又心动。她悄悄踱到他身边,细细瞧一番他的睡容,欲伸手抽他手上的枝干,不料手被他抓住。虞琯失措地看他的脸,安常大人闭着眼睛,嘴上说:“信春,不要闹。”
虞琯一愣,脱口而出:“信春是谁?”
安常大人倏然睁开眼睛,坐起来,眼前的虞琯公主令他一时慌张,说:“殿下来,也不让人通传,臣未接驾,失礼得很。”
虞琯公主往榻上一坐,眉开眼笑地说:“墨哥哥,我们不要说这个。”
安常大人起身,小丫头们上来伺候,他洗了脸和手,下人摆上茶。安常大人回身见虞琯公主把那株树枝握在手中把玩,若有所思地垂着头,心内不安,说:“殿下一人来的么?”
“是。和雪姐姐他们去西郊逛,回来路过,便来瞧瞧。我在这儿吃了晚饭再走可以么?”
“殿下,当然可以。”
安常大人走出去跟下人交代晚膳事宜,进来时笑道:“殿下,咱们就在这用,可行?”
“行。”
夜幕落下的时候,一场雷阵雨轰然而下,上善阁里有风灌进来,湿濡而凉爽。安常大人让人把竹帘子拉下来,挡住雨水。
虞琯公主见桌上皆是自己爱吃的东西,不禁眉开眼笑,觉得眼前这个人,还是有真心的。
“墨哥哥,我们吃些酒吧。”
“不要多吃。”
“吃一点,想和你吃点,权当墨哥哥为我接风了。”
景瑢听到她如是说,心中有些恍惚,想起当年送她至圣山寺,一路有说有笑的小姑娘突然抱头大哭。那很艰难,尤其是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
“迟了好些日子,殿下见谅。”景瑢吩咐摆上酒来,亲自斟下两杯,敬在胸前。
虞琯公主目光中温弱而多情,说:“我在那儿每日早上做课,下午即在佛堂里为大衡祈福,晚上听师父讲道,我觉得,我的头发真的没了,我再也回不来了。”
景瑢表示理解地微笑。
虞琯公主突然光芒闪现似地笑起来,说:“墨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分别那天你说的话吗?”
“说过那么多话,哪记得哪一句。”
“你发誓那句。”
摇头。
虞琯公主黯淡地垂下眼睛,慢慢地把两杯酒喝下去,捂着嘴巴闻酒气,“这七年,你恐怕一次也没想起敬音吧?”
景瑢当做没听见,手上捏着酒杯,默然而坐。对于这个女孩子,他是敬而远之的,首先他了解她,是个心思颇多的人,再者她是当朝公主,不能引火**,而且她明着是来与他怀旧,不能排除借此试探的可能。这样暧昧不清的话语,只能置之不理或作模糊回答,否则谁认真谁就输。
文禾郡主说安常大人再无真情真心,只是玩弄两位公主,她说对了前半句,说错了后半句,景瑢对虞琯公主,是无情无心的。
无论是时间还是机遇,虞琯公主都没撞上,她只是空思念了这些年。
虞琯公主喝得脸色绯红,稍有醉意,轻轻哼起《远山》一曲,声音若有似无飘在烛火间。
她问向景瑢:“墨哥哥,你觉得敬音与七年前比,怎么样?”
景瑢扯起唇角一笑:“女大十八变,殿下愈加美丽大方。”
虞琯咯咯笑着,用朦胧的眼睛看着他,“别人说我美丽,我都不信,你说的,我信。那你爱不爱这样美丽大方的敬音?”
景瑢半醉中有些烦躁,掂着酒杯轻轻磕了磕桌面,似笑非笑道:“我爱殿下,殿下便怎样,我不爱殿下,殿下又怎样?”
“你若不爱我,我不知该怎样;你若爱我,我便向皇兄讨得千军万马,将你从罗旖公主那儿抢回来!”
听到这句,景瑢眼里的戏谑之意便烟消云散了。他疑惑而惊讶地看着虞琯公主。虞琯的眼睛明亮又深情,放佛在说你看看我的心看看我的心。
景瑢不能应付,偏过头去,淡然地说:“不能再喝了,我也撑不住。”
“墨哥哥。”虞琯公主清醒地叫了声:“我没说混话,也没骗你,这是敬音的真心话。”
景瑢无言以对。雨滴落在石阶上,让夜静得荒芜漫长。他自知喝得多了些,所以听清了这个少女的心声,于他而言,只是一场烦心事,怠去回应。
“墨哥哥?”虞琯公主走到他身前,以为他醉中睡过去了。
安常大人微微仰起脸,眼中昏沉,有明显的醉意。
“殿下,时辰不早,下臣送你回宫吧。”
文禾郡主已经遣人来过三趟,接驾的人还在堂子里等着呢,夜已深,虞琯公主却迟迟不愿起身,惹人非议——你怎么能不懂呢,你怎么还装醉呢。虞琯公主伤心地想,静静地看着他。
安常大人站起来,往门口走,小公主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我话还没说完呢。”安常大人生气似地抽回袖子,说道:“殿下今晚说得够多了。”说罢去拉开门,唤宜静来吩咐说:“让奇善备马。”
宜静领命去了,安常大人站在门口,阵雨已歇,空气中弥漫着草与泥土的气味,使他的酒稍稍醒了些。
不一时宜静回来,手上是安常大人外出的衣服并挂坠扇子物件。
虞琯公主一直站在原地,不声不响直到安常大人要去更衣,她才清脆地开口道:“墨哥哥,不劳送了,雪姐姐府上接的人还在呢。”她走出来,向宜静笑道:“劳这位姐姐带我至门上。”
宜静忙躬身,看安常大人面无表情的,便将手上的东西交给边上的小丫头,自己提着灯领虞琯公主前头来。虞琯公主的侍女芫章在暖阁里打瞌睡,宜静过去即惊醒,跟随虞琯公主出来。马车已停在二门上,虞琯公主抹着眼泪上了车,芫章讶异又不便问,只盼快些倒苏府。
文禾郡主还在房里等着虞琯公主,却不想等到一个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人。
“怎么了,路上碰见什么了?”文禾郡主拉着她的手问,又看向边上站着的侍女,后者一脸迷茫。文禾郡主只得先让人把热好的汤端上来,让虞琯公主喝了压压酒。
虞琯公主有气无力地任文禾郡主叫她做什么,文禾郡主安排她睡下,她即躺下,闭上眼睛就睡过去。
文禾郡主回到寝房,苏渐东问:“可歇下了?”
文禾郡主点头,叹了口气,说:“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一大堆的事,越来越乱。”
苏渐东失笑,“夫人在做词吗,什么越来越的?”
文禾郡主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你还开玩笑,殿下回来的时候脸色差极了,还好是回这儿,要是回宫,皇后娘娘见了,不知道怎么说呢。”
“殿下怎么了?不是在安常大人那儿吗?不可能出事吧?”
“看来真的出事了。殿下年纪小,可是心气和决断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