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辛苦你们了。”安常大人突然说,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下人渐渐撤离,安常大人示意周重修在自己对面坐。周重修挪过身,朝偏座坐下。
“是下臣该尽的职。”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是把过去几个月的文案理了送过来,我明日就要。你去说,后天我要到衙里去,让几位大人都要到。”
“是。因为忖度着大人要翻看往昔卷宗,都已经着手整理,明日即给您送过来。只是大人才远行归来,不稍作休憩么?”
安常大人打量他一眼,笑道:“我可不敢让人说惺惺作态只图安逸。”
周重修眼底闪过一抹讪笑,低声回道:“谁人敢嚼舌根。”
“好了,你且去吧。也不留你用膳了,替我问你父亲好。”
周重修巴不得离了他面前,快速出安常府,骑马跨过长街,回到瑞亲王府。才进二门,就有人叫他,说瑞亲王叫到跟前说话。
周重修直觉晦气,今日撞上那个瘟神就算了,回来还要面对家里这个大神。只能唉声叹气换了家常服,到这边院子。
瑞亲王爷在书房里练字,周重修进来请安,他头也不抬,手下不停写了五个大字,才说:“你是衙里回来还是酒场里混了回来?”
周重修暗自翻白眼,嘴上只得恭敬回应:“今日当差,因安常大人传见,故去安常府,回来晚了。”
“也不算晚,你要认真做事,多晚回来都没关系。”瑞亲王抬眼看了看儿子,搁下笔,下人捧上水来让他净手。周重修递手巾给父亲,“父亲训的是,儿子记住了。”
“你去吧。”周重新从父亲书房退出来,也不想立即回院见到那个妻子,便出了后门,往文禾郡主这边来。
文禾郡主做着手上的针线活,见他进来就说:“脸这么臭,见过父亲了是不是?”
“姐姐你都嫁人了,讲话也不委婉点。他也受得了你。”周重修兴致聊赖地说,文禾郡主将手中新纳的鞋底往他头上抽了一下,他哎呀叫一句,怒视她:“干嘛呀!”
“什么他他他的,叫姐夫。没礼貌。”
“他比我小。”
“比你小也得叫,否则再也别来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姐,好姐姐,我今天没遇见好事儿,来这儿你还给我脸色看。”
“谁敢惹你啊我的少爷,除了父亲。你没做错事,父亲哪里会见你。”
周重修信誓旦旦地举起手:“我发誓,今日我可什么差事也没做,父亲就叫我,见我也没好脸色,也没什么训话,干什么也不晓得。这真是同父不同命啊,父亲见你就笑呵呵的,见我就跟丧尸似的。”
文禾郡主被逗得直笑:“胡说什么。”
“还有那个安常大人,不知道搭错什么筋了,今天让我去见他。他那么多哈巴狗,找我干嘛呀。”
“我说你个愣头青,人人巴望着受长官重用,你倒好,还骂人,不知好歹。”
“别,我心里还不糊涂,也知道几斤几两呢。他才复职,怕降不住,是要找人先练练吧。哼,我不是软柿子,他打错算盘了。”
“愣头青,你不会在他面前乱说话吧?”
“能说什么?他倒是一贯的假惺惺,什么‘我可不敢让人说惺惺作态只图安逸’,我听着都慎得慌,毛孔掉了一地。”
文禾郡主又气又觉得好笑,实在觉得这个弟弟颇缺德性。周重修从来不喜欢安常大人,当年点他做卿尚,也是瑞亲王骂着去的。文禾郡主深知弟弟的性格,就是愣而纨绔,好在不是好事之人,否则容易闯祸。
“愣头青,你少说话罢,你姐夫快回来了,一起吃饭么?”
“有我爱吃的菜我就留。”
正说间苏渐东一身官服掀帘走进来,看见周重修便笑了,“二公子来了。”
周重修板起脸点点头,“渐东,找你吃酒呢。”
“正好,昨日得了上好的。你稍后,我换了衣服就来。”他向妻子望一眼,抬脚出去了。
两日后,安常大人正式复职上朝。那一天百官皆起早,候在紫英门待宫门开放。月亮高高挂在天空,他们见到了一年未见的安常大人从马车上下来,都一阵忙乱地行礼,说了许多相见怀念、恭敬不弥的话。安常大人尚算亲切随和。
“都挺早哇!”战将军骑马至,高坐在鞍上冷笑,眼睛却扫在安常大人身上,目中无人似的。
众臣又一阵忙乱地向战将军行礼,战将军以马鞭示意,对安常大人说:“姜北国富庶,安常大人去了可开眼界啊。据说那儿以宝石为地,可否属实?”
“姜北国虽富,毕竟小国。以宝石为地么,也只是民间为哄小孩编的小故事,不想将军还有童心,竟信呢。”
有人发出嗤笑声,战将军挑高眉毛,不动声色。
“哼,经过此行,恐怕某人的后花园真要以宝石为地吧?”
“将军玩笑了,‘以宝石为地’上,我还真不敢向将军学习。”
战将军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宫门开启,他纵马率先进去了。
今日朝议二十八日东括国君来朝之事,元统帝为此心情极好,同时为安常大人代大衡赴姜北行丧而厚赏之。
战将军讥讽为“去吃一吃死人酒也能立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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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277 20:16:13 字数:3412
正月末,高居东北大地的邦国——东括国来朝。此次,东括国君亲来朝贺,并携东括公主在侧。朝廷自是一阵忙乱,设国仪国宴以待。元统帝命司禄大臣张簧接待外宾,负责东括国主此次所有行程。
这个大国对大衡朝来说,实在是个奇妙的存在,它与大衡相邻,却从不交好,态度更是模棱两可。那个时期居西北角的北漠可以说国力雄厚,对大衡虎视眈眈,屡屡挑动边境之乱,使元统帝颇为苦恼。故这一次东括言欲来朝,元统帝深感惊喜,极其重视,望与其交好,以做后计。
东括国公主号罗旖公主,名费莫岚兮,深眉明目,具异域之美,年方十九,身着东括国服饰,可谓艳冠群芳,叹其美丽。元统帝等知东括国主携女同来,可能意在为其指定东床快婿。这位公主的美丽使元统帝大感新鲜,国宴上,元统帝赞叹道:“罗旖公主眉眼如画,娟娟可爱,做大衡的媳妇怎样?”
东括国君哈哈大笑,“陛下所言甚是。不怕您笑话,我这次带小女来,正是这个意思,哈哈。”
“那很好。看上了,与朕说,朕立即赐婚。”
众臣均离席附和,向两位君王道喜。
罗旖公主并不像中原姑娘,没有娇羞之态,只是推推父亲,作微微笑。
东括国君说:“我东括只这一位公主,虽不敢比大衡虞琯公主天下尊贵,却也是金床玉席上过来的。她的小心思多着哩,从小儿当男孩养,故性情直爽,不知羞。”
说得元统帝开怀大笑,道:“这样说来,倒与这儿的一位郡主很像。她可是觅得了一位佳婿。”在座的瑞亲王笑道:“实在惭愧。”
东括国主扫视全席,朝元统帝笑道:“岚兮在东括即为此行做足准备,这姑娘想在今日大宴上献薄技,还请陛下示准。”
元统帝立即说:“如此甚好,大家可有眼福了。”
罗旖公主便起身向元统帝辞席,入了内殿,一盏茶功夫即有乐师在宴席前方的簌风台坐下。一支长笛横起,奏出绵长嘀丽的曲音,华装的罗旖公主迎光站在石台上,和着清婉的笛音起舞,再有琴瑟相应。曲调妍丽悠长,而罗旖公主身姿曼妙,舞姿绰约如朱玉跳跃,看得席上的人痴迷不已。
“这场舞颇具新意,外域的滋味不想会这样精彩。”有人情不自禁地说。
罗旖公主攀上绳索,于空中曳行,令席上一片惊呼,那姿态堪称一绝。她婀娜美丽,在半空之上,向宴席这边飞来,恰如嫦娥临凡,翩翩降于地,自腰间抽出一支白玉短笛,递在安常大人面前。这个时候,许多人并没有从绚丽的舞姿中回神,直到元统帝边上的东括国君爆发出爽朗大笑,说:“岚兮看上你了,小子,还不接了玉笛。哈哈哈。”
众人震惊不已,屏息看着安常大人与罗旖公主。那东括国的公主毫无羞涩之态,大大方方地举着定情物,一身雪白的霓裳,而着朝服的安常大人站起身,从她手上接了,罗旖公主对他说了句话,他便含笑看她。于是罗旖公主抬脚跑上台阶,奔向父亲,东括国君揽着女儿又向元统帝作礼,“谢陛下成就岚兮这段姻缘了。”
元统帝兀自惊愕着,御前的赵侍官提醒他,他才点头,遥遥望了一眼安常大人,说:“那,即全了罗旖公主的心意。朕非常高兴见证这美妙的时刻。”
罗旖公主跪下用大衡语谢恩,这时却娇羞起来,慌忙回避了。
东括国罗旖公主亲招安常大人,很快成为天下奇谈传遍四海,这在野史中堪称绚丽的一段,所有人不约而同认定这一位安常大人心中真爱是这个异域公主,也正为两人最终未能喜结连理而铺设凄美壮丽的一笔。
其实,罗旖公主便是数年前季良夫妇口中说的边域奇女子,扬言仰慕安常大人,唯愿成其夫人。而安常大人十二月赴姜北国丧,特绕道东括国,曾与罗旖公主相会一面,故结此姻缘。
东括国君因疼惜爱女,招亲一事应其所求。聘嫁大衡,实在不是他心甘情愿的,私下他向他的准女婿表示,成亲后最好到东括国居住,在那里,他可以尽展他的抱负。安常大人以模棱两可的意思回应。
“你不要在我面前耍滑头,我是知道你的,不知道使了什么诡计弄得我们岚兮非要嫁你。你若要利用这个,你和你的皇帝可就打错算盘了,东括公主可不是你能玩弄的!”东括国君在安常大人面前放了重话,摆不出不可侵犯的天威。
因安常大人身上尚戴孝,婚期便定于元统十年初。罗旖公主不怕再等两年,她乐观地认为,她已与他合二为一了。
大衡朝第一人婚指外邦国,各人有各人的念头,那段日子里偷偷嚼舌根的数不胜数,最光明磊落的就是战将军了,他对着满朝文武百官大张着嘴巴哈哈大笑,“你看他那张小脸蛋儿,啧啧啧,千华苑花魁姑娘比得上么——比不上,当年为拉拢林家一族不是也用这个勾引那位齐吏夫人嘛。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只要长得水嫩即可,这可着实让人羡慕啊,哈哈哈哈……各位大人,是不是啊,哈哈……”
作听者的大臣们只敢讪笑着。将安常大人比作花苑姑娘,他们又不似战将军手掌大衡军队,也不敢向天借胆,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点头认同呢。
战将军对安常大人欲除之后快的意愿从此更加强烈,他此生最懊悔的事莫过于在瑞亲王府密会时没有杀了他,依今势看,事情变得比以前复杂得多,机会甚难。
对安常大人谆谆教导几日后,东括国君于二月初十日起驾回国。皇后出柬留罗旖公主暂居时日,罗旖公主便在宫中住下。皇后安排她住在自己宫的南殿,对她说:“巧的很,我们虞琯公主下个月即从圣关山回来,届时你们两个碰面,一定投缘。”
罗旖公主想了想,问道:“你们公主去圣关山干什么?”她的大衡语却十分地标准,只是用语上没有礼仪,想必在东括骄矜无比。
“虞琯殿下在圣山寺为天下修行,已满七年祭,圆满回朝呢。”
“她出家七年了?她几岁了?”显然,罗旖公主无法明白这件事,在她眼前,浮现虞琯公主的样子,青衫玄帽,老泪纵横地掐着佛珠。
皇后看她吃惊的样子,微微一笑,“虞琯殿现年十六,并不是出家,带发修行呢。”
“她是皇上的妹妹,对么?”
皇后点点头。
罗旖公主揽起眉头不悦道:“那我们肯定不会投缘。”
皇后第一次听人讲出这样的话,一时不知面前这个公主是真心之言还是别有用意。无论怎样,皇后娘娘已经看出来,这位公主果然骄矜蛮横,任性傲慢。
皇后娘娘用手绢捂着唇角笑,说:“公主自然是只和安常大人投缘,对吧?”
罗旖公主脸上飘红,眼底闪过兴奋的意味,嘴上说:“娘娘你取笑岚兮呢。”
“公主眼光真是太好了,挑走了我们大衡最优秀的人,你是怎么在那样的地方一眼看见他的?”
罗旖公主疑惑地望着皇后,好像听了一个她不懂的笑话似的,“难道娘娘不知道他在东括国很有名么,如果不是父王不答应,我三年前就来找他了。”
皇后娘娘再次被这个姑娘吓到,她抬眼看了看伺候在侧的侍女,都在窃笑。
“好在东括国主明白公主的心意,成全这段美好姻缘。”
“他不能不答应,我说要么让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要么让我跳长掬江,说完我就去跳了,后来,他一百个愿意呢。”
罗旖公主豪迈不拘、为爱跳江的事情很快传遍了王公贵族的庭院,掀起了王侯官宦的闺阁里的新风潮。这些郡主小姐们除了捏针执琴,还要学学跳江绝食的绝技,因为罗旖公主和文禾郡主的姻缘给了她们如此精辟的启示。
皇后与罗旖公主闲谈下午时光,掌灯时分元统帝圣驾至,皇后娘娘接驾,在芩华殿歇下。皇后乃寿阳公主与战将军的长女,与元统帝同岁,为当今太子生母,但素不受宠。
比如此时,皇后为元统帝除鞋,装不经意地问道:“皇上,虞琯殿下接驾的事宜,是交给正尉大人了?”
元统帝勉强回答:“是。皇后难道另有想法?”
皇后摇首,脸上挂着残笑说:“妾身不敢。”
元统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罗旖公主那边妥当了?”
“是的,拨了十几个女官在身前伺候。”皇后观望元统帝的神色,继续说,“这位公主是个奇女子,毫无女儿态,难道东括与我们这边大不一样么?”
“怎么说?”
皇后娇嗔一笑,“直言不讳地说自己爱慕安常大人,为此寻死让东括国君答应呢。”
元统帝若有所思地颔首,“想不到竟与安常结了姻缘,出乎朕的意料。”
“罗旖公主说安常大人名声在外,她早已倾慕。不知所言属实否。”
元统帝没有接话,皇后为他解下发冠,叹息道:“这几年看去,还以为安常大人是个木头人呢,也不娶妻也不纳妾的,想不到姻缘说来就来了,也免了皇上心中的忧虑吧?”
“是啊。”元统帝心不在焉地说。
“我看啊,这个一见钟情的佳话还需让文士记纂下来,让人嫉羡呢。”
元统帝听到这里,倏然瞪大眼睛,看向他的妻子,正欲开口说话,外头侍人报说:“皇上,詹宁宫出事了。”
元统帝立即站起来,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问道:“出什么事?堇夫人怎么了?”堇是元统帝赐给苏信春的号,他说话时已经快步走出宫门了,所以皇后尚不能听到侍人的汇报。她稍事休整,也移驾向詹宁宫去。
第二部分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2711 20:56:38 字数:3092
皇后进入詹宁宫时三四个太医已经挤在堇夫人榻前,皇上坐在堇夫人身边,神色焦虑。皇后退到偏殿,叫服侍的人来问话。
“堇夫人用了膳,如寻常一样在花园散步,走到青墙底下时突然从那儿窜出一团黑影,夫人惊吓昏倒了。”侍女如是说。皇后沉吟一番,道:“你们去那儿仔细看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底下的人领命去,忽然外面传来喧闹声,隐隐约约听着是道喜和呼万岁。皇后心中一恍,已然明白。
堇夫人因有喜,元统帝欲册封之,暂拟德信妃,册封礼在三月初七日举行。
苏信春入宫来,说不上冲冠**,也算是极受元统帝喜爱的一个妃子,这个出身最低微的女人身上没有她们认为的肤浅作态、恃宠而骄的东西,反而娴静大方,行事清楚利落,以礼报恶。
如果说当年初教苏信春的学斋夫人有什么值得推敲的地方,莫过于她见到苏信春时说的第一句话。现在苏信春受册封为德信妃,正是她迈向母仪天下之路的第一步,也是验证学斋夫人预言的启端。
元统帝册封苏信春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