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潭水,和树林,又是怎样……”青娘抬头白宁榴一眼:“那就是后来的事了,大概四五十年前吧,还是婆婆活着的时候和我说的,说张家又出了一个举人,想着要把 祖上的规矩给立起来,那一年,有人好赌,又勾搭上族里一个他要称婶子的寡妇。于是举人就集合全族,把这两人沉了潭。谁知两天后就出事了。举人赴宴回来路 上,在驴上跌倒,扶起来就没有气。那时候起,大家就说,这潭里有冤魂。都是冤魂来索命。再加上这树林发的越来越茂密,再没人敢进去纳凉!”
“那你为什么?”宁榴想起初见青娘那时候,就是在树林内,潭水中,脸不由微微一红。青娘的脸也有些红,拉了宁榴在墓前跪下:“给公婆行个礼罢!我晓得,这是委屈了你!”
宁榴已经跪下端端正正磕头,听到青娘这声委屈,宁榴的笑容有几分自嘲:“我此刻孑然一身,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青娘在墓前默默祝祷过,又走到先前丈夫的墓前,摆设祭品,焚烧纸钱,听到宁榴的话,青娘抬头瞧着宁榴,突然青娘笑了:“那么,你原来是哪里的人?做什么的?”
宁榴没想到青娘会突然这样问,唇边露出一抹苦笑:“很重要吗?”
“怎么说也是一场夫妻,就算以后我们分开,总也要晓得你的事!”青娘在先前丈夫坟前烧着纸钱,语气有一点点发闷。
一场夫妻,不过是一场夫妻!青娘的眼又有点酸了,原本,日子不该是这样的。宁榴站在青娘身边,感觉到青娘的伤心。
“我娘没的早,爹爹待我一直很好。谁晓得爹爹没了之后,我大哥说,说……”宁榴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时候的事又浮现在眼前,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宁榴根本就没想到。
青 娘听出宁榴话里的哽咽,伸手轻拍一下他:“我不过顺口问问,并没别的意思!”宁榴笑了笑:“其实事情过去,也有两三年了,此刻我在这里,也算是落了脚了! 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大哥说,我娘嫁我爹的时候,过门五月而生我,我并不是我爹的亲生子,自然也不能继承家业。让我去寻我娘原先那家,说那才是我亲爹家。长 辈们带我去了,那家子自然也不肯认我。我跟了一个叔叔,住了一年,大哥却还是恨我入骨,时时来叔叔跟前说些我的不是。叔叔没有法子,想到还有认识的人,于 是写了封书,让我带来,寻个落脚点。”
宁榴语气平静,青娘见他拿着纸钱的手,修长白皙,青娘心中泛起一丝难过来。
宁榴把纸钱一张张丢在火盆里:“更不更姓,换不换名又如何呢?我连自己爹爹,到底是谁都不晓得。”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青娘的声音带着颤抖。宁榴抬头瞧着她:“你也说了,我们一场夫妻,有些事,你迟早会知道的。”
青娘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安慰宁榴,想要和宁榴说说话,可看着宁榴一张张往火盆里丢纸钱那平静的手。青娘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把头低下,看着纸钱在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
“我不会难过了,那都是原先的事了!”宁榴虽然低着头,可是青娘的一举一动,他仿佛都能察觉到。
听到宁榴这样的话,青娘用手背把眼里的泪给抹掉:“对不住,原本该我来安慰你的,倒让你来安慰我!”
纸钱已经烧完,宁榴站起身拍拍手,对青娘露出笑:“安慰我什么呢?不外就是那么一点事?青娘,所以我见你那样被人欺负,我心里,很难受!”
青娘侧耳去听,听不出宁榴话里有一丝一毫的不甘愿,听不出宁榴话里,有一丝一毫的敷衍。这个男子,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子,在这一刻,竟变的如此伟岸。
青娘唇边露出一抹笑:“多谢!”
宁榴低头,看着青娘的手,青娘的手比起那些农妇的手来,要白皙纤细的多,此刻这双手,交叉放在腰间。宁榴握住青娘的手,青娘的手像被什么烫到一样,想从宁榴手中挣脱。
宁榴并不肯放,依旧握住青娘的手,宁榴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青娘,一场夫妻!”
是 啊,一场夫妻,那有什么好害怕,好担心的?青娘收起心中思绪,抬头对宁榴又是一笑。宁榴感到青娘的指尖传来轻微的颤抖,接着这丝颤抖消失,青娘的手服帖地 放在宁榴手中。长久以来,从兄长指责自己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子那一刻起,宁榴心中那份长久的空虚,在这一刻,竟然消失了。
握住这双手,就像有了依靠,握住这双手,仿佛再没担忧和害怕。
两人回到家时,已是午后。青娘径自进了厨房去做午饭。宁榴拿起桶,打了一桶水给院子里的菜浇着水。
虽然已经是寒冬,青娘院子里还是有大白菜和萝卜。宁榴慢慢的,一棵棵地浇过去,感觉心中的欢喜已经要漫出来,漫的一颗心都是欢喜。
青娘揉好面,用刀切好面条,等水开了好下锅。从窗户里看到宁榴的举动。青娘觉得自己的脸也有些烫了,这种感觉,竟像从来没有过呢。
青娘不由用手捂一下脸,接着青娘暗自骂自己一声,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比这更羞涩的事又不是没做过。可是,不一样的啊!青娘见锅里水开了,端起面条要往锅里放面条,热腾腾的水汽漫上来,漫到青娘的脸上。
不知为什么,青娘的眼睛一热,泪就落下。是不一样的,丈夫只会躲在自己身后,让自己出面。而他不会,青娘十分肯定的知道,宁榴不是一个遇到事就躲在女人裙子背后,指望女人出头的人。
我会护住你的!那日宁榴那句又在耳边响起,青娘用锅铲搅一搅锅里的面条,他说的,是真话,并不是骗自己的话。
宁榴已经把水桶放在井边,走进厨房来,见青娘用锅铲搅着面条,一脸若有所思。宁榴轻咳一声:“那个,我明天就去镇上开始做生意。“
这一声把青娘从思绪中唤醒,青娘顺势用手把鬓边的乱发拢起,抬头对宁榴笑:“你不多歇两日?”
宁榴拿过两个大碗过来好让青娘把面条挑进碗里:“不歇了,这少了一个人卖猪肉,总有人家遇到事情的时候,买不到肉。”
青娘把面条挑进碗里,宁榴已经往碗里放着佐料。盐、酱油、胡椒,一点点放进去,青娘再打上一勺面汤,把切好的葱花放进去,拌一拌,加点咸菜。两人各自端一碗在那吃起来,再没有说话,可青娘心中的安定,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第二天一大早,宁榴起来就烧水杀猪,青娘躺在里面,听到猪叫的声音,起身走出来卷着袖子:“我来帮你吧!”
宁榴口中叼着刀,正在绑着猪蹄,听到青娘这话就摇头。
青娘走过来,拿着绳子帮忙捆起来:“我晓得,你要说我爱干净,可我都嫁了你了,还在意这个做什么?”
宁榴把口中叼着的刀拿下来,瞧着青娘又有些不好意思。青娘把猪捆的结结实实,再把用来接猪血的盆放好,对宁榴笑着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再说你走了,这些,还不是要我打扫?”
宁榴嗯了一声,手上却没动作,青娘白他一眼,宁榴才醒悟过来,把刀往猪脖子上一戳,那猪挣扎两下,就断了性命。
剩下的事宁榴做的很轻车熟路,又有青娘在旁边帮着。宁榴推着车去镇上时候,比往常还早了一会儿。
☆、第38章 震慑
????青娘把宁榴送走,回身就打扫起院子来,把猪毛猪粪都扫干净,送到猪圈里。青娘闻着这股味道,还是有些欲呕。
连着干呕几声,青娘总算把猪毛猪粪都扫干净,又从井里打水,把院子冲刷干净。
青娘还在忙碌,门口就响起笑声:“要不是晓得你才成婚几天,还以为你这是有喜了呢?”青娘听出是张二婶的声音,扯一扯唇角露出一抹笑:“二婶来的这么早?头一回打扫,这味太大!”
张二婶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进青娘院子,四处瞧了瞧,眉头就皱起:“哎,你家的今儿就去了镇上?我还想着,割上一点肉回去,今儿家里来客人,你兄弟,要寻媳妇了!”
“今儿比往常是早些!”青娘把院子都冲干净了,污物都挖了一个坑埋掉,瞧着院子除了湿漉漉之外,和别的时候都一样,青娘这才算松了一口气,笑着回了这么一句。
“果真这有了媳妇,活都会做的快一些。”张二婶笑吟吟地对青娘说。青娘的眉不由一挑,看来还真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和宁榴成了亲,这村里人待自己,又和原先是一样的,仿佛那些流言蜚语,并没说过一样。
青娘心里面腹诽,但面上没露出来,只对张二婶道:“二婶今儿白跑了一趟,要不,您上镇上去瞧瞧?不然等他回来,也傍晚了,那时反耽误了事!”
张二婶点头:“青娘啊,果真你想的周到,那我先往镇上去!”
张二婶说着转身就走,青娘刚送到门口,张二婶就转身对青娘笑着道:“要不要我帮你带一句话?”
青娘背转身去,张二婶已经凑近青娘:“是我多嘴,你们小夫妻,夜里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
还不等青娘接话,张二婶已经哈哈笑着离去,青娘的眉皱的更紧,接着青娘轻叹一声,罢了罢了,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和他们闹,也没有什么意思。
张二婶欢欢喜喜地往镇上去,刚要走到宁榴的摊子面前,就听到宁榴的声音:“一斤六两瘦肉,二十文一斤,三十二文钱!”
瞧来,这生意还算不错,张二婶在心里点一点头,刚要走上前去就听到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怎么,还要钱?我们哥几个,这也是头一遭听到这样的话,谁不知道哥几个在这镇上,就没出过钱!”
张 二婶眉头紧皱,宁榴的眉头也没松开,对这几个地痞道:“真的从没出过吗?”这几个地痞见宁榴不慌张,几个人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要是姓 吴的还活着,我们敬他是条汉子,也要给你钱,可姓吴的早就死了,他妹子虽然又嫁了你,可死人是不会站起来帮你撑腰的,别妄想了!”
这几个地痞在那快活地大笑起来,张二婶的脚步又往前面走了几步,有老成些的已经皱眉劝说:“人家做生意的,指望着赚些银钱去养家小,你们这样,算是什么道理?”
那几个地痞脸色一变,领头的地痞已经道:“老头,少在这装腔作势。他要是好好做生意,娶了别人,我们也不管,偏生要娶吴家的人。呸,姓吴的那时候,把我们欺负的可惨,我们今儿,算是利息!”
说着这几个地痞就过来,有两个手里拿着宁榴案板上的猪肉就要乱扔:“还想要钱,做梦去吧!”
“放下!”宁榴的声音并不大,当然也吓不到这几个地痞,他们只是呵呵一笑,不但不肯放下猪肉,有一个还拿起猪蹄就往怀里揣:“怎么的,得罪了我们哥几个,还想……”
话没说完,这地痞就发出一声尖叫,宁榴手里的那把剔骨尖刀,正正地戳在那地痞抓猪蹄的手上。
地痞吓了一跳,接着就喊:“你把我手戳伤了,我要你赔,你自己拿不出银子,就把你媳妇卖了,给我们换银子!”
那几个地痞在那起哄,宁榴那张俊秀的脸上,神色已经冷然,对那地痞道:“仔细瞧瞧,我伤到你没有?”
那地痞低头又仔细看了看,那刀擦着手指缝过去,并没伤到手指。那种凉意,不过是刀锋的冷意罢了。
这地痞有些不相信地把猪蹄放下,小心地把手缩回来,仔细瞧瞧,的确没伤到手。这地痞这一喜非同小可,举着手在那仔细瞧的时候,领头的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丢人现眼,给我滚一边去。”
这地痞缩到后面,领头的瞧着宁榴:“怎么,你还动起刀来?这擅动刀枪,是个什么罪名,让我们来告诉告诉你。”
宁榴把手里的刀放下,从案板后慢慢走出来,眼眨也不眨地瞧着这群地痞:“既然你不让我动刀枪,那我就不用刀。咱们拳头上试试,如何?”
地痞见宁榴一点也不惊慌,地痞心中不由慌起来,接着瞧了瞧自己这边,总有七八个人,宁榴又是外来的,难道他还能比吴大哥的力气更大?
地痞心中想着,嘴上就开始嚷:“呸,呸,别在这充大头蒜,就你……”地痞还没嚷完,宁榴的脚一勾,已经把放在案板后面的一个小椅子勾出来,接着宁榴的手变为掌,一掌劈下,那小椅子就变成两半。
地痞这下是真被吓到了,宁榴把小椅子放下,冷冷地看着地痞。
地痞还在肚子里面想回话,宁榴已经把剩下的那半小椅子递给地痞:“也不要多,只要你们随便谁,空手掰一块木头下来,从此以后,我每日卖的的钱,分你们三成,如何?”
宁榴的语气从来轻柔,此刻也不例外,地痞像在梦中一样接过那半小椅子,伸手去掰椅子上的木块,怎么都掰不下来。
宁榴还是笑着瞧那地痞,一点也不着急,小椅子从这个地痞手中,传到另一个地痞手中,已经全都传完,一个也没掰掉!
“你们这群人啊,这是榆木做的椅子,真那么好掰的?”围观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语带讥讽地说。
地痞们脸一红,把小椅子交给宁榴,匆匆走了。张二婶的嘴巴这才合拢,怎么宁榴的力气会这么大,一掌就把这椅子劈开,换了自己,别说劈开,就算拍这椅子一下,自己的肉也疼。
张二婶见宁榴又走回案板后面,急忙跑上去:“宁小哥,你竟然还会这个,真是了不起?既会了这个,为何不去镖局充一个武师,也省的在这镇上辛苦!”
“不过是天生力气大,拳脚工夫我差的很,哪够得上充武师?”宁榴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拿过刀继续分着肉。
张二婶啊了一声,就对宁榴道:“那给我割一块肥肉来。要肥肥的,好多炼些油!”
张二婶说着,宁榴就把肉割好,秤了用稻草系上,交给张二婶。张二婶还想再夸宁榴几句,宁榴却一副不想多说话的神情,况且这会儿又有人来了,张二婶只得提了肉离开。
来人却不是买肉的,瞧着打扮像是富人家的管家,对宁榴打一拱:“鄙主人姓林,前日听的吴大哥的妹妹成亲,特地命我前来送上一份贺礼。”
姓林?宁榴想一想,想到这就是吴大哥送去京中的那家,想到这点,宁榴对这家子的观感就不会太好,不过来人既然这样客气,宁榴也拱手说了几句客气话。
猪肉摊子,自然不好坐。管家把礼物放下,也就告辞。
管家走了一段路,回头瞧了瞧宁榴,见宁榴还在那继续卖猪肉,管家不由摇头,还真瞧不出来,他竟有这样一手好功夫。
自从露了那么一手,宁榴在这镇上就没人来找麻烦。那日林家送来的贺礼,宁榴带回去给青娘,拆开瞧瞧,里面装了一个宫制荷包,荷包内放了两个吉祥如意的金锞子,还有几样讨口彩的东西。这样一份贺礼,也算重了。
青娘瞧着那两个金锞子,一点也不高兴,宁榴晓得原因何在,接了金锞子就把它们撩进箱子里去了。
宁榴把箱子一关,青娘已经把伤感收起,对宁榴微笑:“多谢!”
“谢什么?一场夫妻!”宁榴说了这么四个字,仿佛想起什么一样,脸就有些红,急忙低头:“我去烧洗脸水。”
宁榴的脸红并没逃了青娘的眼,青娘不由抿唇一笑,接着青娘就叹一口气,这件事,总觉得现在还不是机会。而且,真做了夫妻,等以后宁榴就不好走了。
青娘把窗子推开一条缝,瞧着宁榴在院中打水,打了水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