鹄础
于是,马车上二人二鼠玩得不亦乐乎,小熙不光是会驯松鼠,她前昨还逮着一只小野猫,趁着玥楼主看书累了休息那会儿,她教那小猫儿跳舞。
玥墨璃一觉醒过来对上的是一双碧绿的猫眼,猛然之下还被惊着了,回过神来就看见那小猫儿前掌离地,跟个人似的站起来了。
小熙在一旁打着拍子,然后那小猫儿就扭起腰来,两只前爪还顺着道儿摆了摆,连尾巴都是跟着拍子动作的。
玥墨璃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看了那猫儿许久,终是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你的能力?”妍妍擅幻术,梓潼通阳,雅莛……目前还没听璇夙说过她有什么特别的能力,而这丫头,不止眼力好还会驭兽?
小熙一愣,拍子停了,那猫儿立刻趴在桌子上喘气,还做了个打哈欠的动作,真的跟人一样。
“你那么快追上来,是因为你使唤这些小东西监视我?”见小熙不答,玥墨璃懒懒地又换了一个问题。
小熙吐了吐舌头,这才挠着脑袋道:“怎么能说监视呢?我这不是不放心嘛!自从跟庆国开战,庆国国师被擒,娅娅她家皇叔,还有我老爹都不知被暗杀了多少次,你这七星楼主也没少被伏击吧?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庆国派来的死士还奈何不了你。可最近我听说,南宫秋荻和南宫辕与庆国女皇联手,这两人可不是好对付的,他们要是冒什么坏水,却是让人防不胜防。我呢,手还不错,眼睛也好使,有我陪着,有什么埋伏我可以提醒你……”、
玥墨璃冷哼了一声打断她,道:“听说?听谁说?百里吗?你一个小丫头没事打听这些作甚?百里也不像话,那张嘴就少个把门的,被你们几个丫头一哄什么都说!听好了赫连熙,这一路给我好生安静地待着,有什么事还轮不到你来动手!”
小熙不说话了,头一低眼一垂,乖顺得跟旁边的猫儿有得一拼。
她要是梗着脖子顶嘴玥墨璃还有法子应对,反正比毒舌尖酸玥楼主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可小熙那副委屈兮兮的样子一露出来,他就没辙了,暗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装副可怜相给谁看啊,总之你给我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给我乖乖待在马车里!”
小熙一把搂住桌上的小猫,扁着嘴道:“唱曲儿耍把戏的看官还得打赏点小钱,我这里费尽心思护你平安还这副德,真是不识好人心!”
她嘀嘀咕咕的时候声音自然是放得又小又低,可玥墨璃是何等样的耳力,能听不出这个?他一拍桌子,横眉冷对,喝道:“做不到就给我滚回去!七星楼主要你个黄毛丫头来保护,笑话!”
玥墨璃素来因手段狠毒,心思诡谲,而受人敬畏,从来没有谁敢对他说个“不”字,要是搁旁人,就是末紫衣见他稍微冷下眼色,估计也得打几个冷颤。
可小熙才不怕呢,她明白眼前这个人,那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纯粹的纸老虎。
当然,对象必须是她,换别人,那就是真老虎!
既然对他有了深层次的认识,小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抱着小猫儿窜出了马车——什么事儿等玥楼主气消了再说。
为了这事儿她跟玥墨璃怄了两天气,七星楼众人休息的时候都只是扫了躺在马车顶上的郡主一眼,随后便自然地无视,楼主都不出声哄这祖宗下来,他们自然也没必要多事。
虽说小熙很会自娱自乐,可就这么被晾了两天她也觉得心烦,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她耷拉下脑袋,哀嚎了一声,却在抬眼的瞬间瞧见了站在下面的玥墨璃。
“在上头待得舒服了,都不想下来了是吧?”玥墨璃两手背在后,微微仰着头,露。。。
出喉结和一段白而刚劲柔韧的脖子。
“没……”小熙萎靡道。
“那还不滚下来,躺在我头顶上躺出瘾来了是吧?”瞧见小熙那副精神不振的样子,玥墨璃面色愈加的不善。
小熙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玥墨璃没好脸色,她心里那执拗劲儿便上来了,扭过头文绉绉的抛了一句书包:“居于玥楼主之上乃是本郡主夜所想,如今得偿所愿,幸也!”
玥墨璃一愣,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好好好!果然是皮痒了!”他一连说出三个“好”来,听上去却是一点也不好,反而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
“来人!取绳子来,给我绑回去!”玥楼主真的怒了,抬手的时候竟然在发抖。
小熙在高处俯视着他,男子白皙的面庞因了怒气有些发红,上挑的眉目堪堪生出几分英气和威势。
只眨眼的功夫就有人把绳子双手呈上了,他们可没胆子绑楼主的宝贝疙瘩,所以这事儿还得楼主亲自动手。
玥墨璃气闷地接过绳子,却好一阵子都下不了手,一脸郁的看了半响,一使劲儿就将一捆金丝绳扔出老远,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进了马车。
七星楼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上了后面的马车。
小熙趴在车顶上,心里扑腾了好些时候才平静下来:吓死她了!这人要是真的怒了,指不定真会把她绑回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玥墨璃就待在马车里,也不启程,周遭陷入死寂。
小熙在上头待久了莫名地生出些许的悔意,他刚才是想要叫她下去的吧?而她呢……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挠了挠头,小熙地跳下车顶,钻进了马车里。
玥墨璃手里拿着本书,知道她进来了,可他现在实在是没那个心搭理她。
“我道歉。”小熙无奈道:“我听你的话还不行吗?”
玥墨璃搁下书,狠狠地瞪着他,却又想不到什么好措辞,威吓的话呢……他也不想再说了,省得眼前的小猫儿再炸毛,可如此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熙又笑了笑,道:“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待在马车里。”
玥墨璃重新垂眸看书,未置一词。
小熙死皮赖脸凑过去,又是一句:“板着脸好难看的,别生气了好吧?玥玥?”
她温的鼻息吐在耳侧,湿湿的,玥墨璃的心不自觉地软了,递给她一罐棋子,面无表道:“你去一边儿玩,让我安生会儿。”
小熙不想再惹他不高兴,便只得接过那一罐自己带过来的棋子,坐到角落里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
庆国皇宫,女皇寝玉暖生烟,绫罗锦绣,杂杂地铺了一地。
内香风轻浮,略有女子低沉柔媚的轻笑声,一丝一缕地从厚厚重重的帐幔后传出来,搔得人心痒痒的。
门未关紧,有风灌入,顺着那纱帐底下钻了进去,掀起一角。
里面女子黑发如缎,上裹了锦被,皱巴巴地揉成一团,似脂的肌肤上带了点汗,塌边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头发从鬓边垂下来,碎碎地撒了一肩,衣着齐齐整整,宽袖敞开,一双手骨节刚正,十指修长。
他握着女子露在被外的脚,手掌一点一点摩挲着她的脚心,轻捏慢揉,但见那女子的脚趾都蜷缩起来了,才松了掌,缓缓探上她的脚踝,又一点一点顺着她光洁的小腿肚向上挪去。
女子又是轻笑一声,一缩腿,便脱开了那男子的手掌。
她悠悠掀了被子一角,吐了口气,脸上泛红,睫毛上都带了水雾,眯了眼,望着他道:“阿辕,我比那女皇如何?”
男子笑了笑,不紧不慢道:“你就是女皇,还比什么。”
女子撑塌坐起,锦被自上滑落,里面竟是未着一物,自枕边摸了衣物来,黑底金线的亵衣亵裤,莲足点地,勾了地上绛紫大袖罗衫,手臂一抬,便滑了进去。
男子直等她穿妥了,才拉她到旁坐下,女子抬手拢了拢脑后的长发,对他妩媚一笑:“也是,跟一个死人比,晦气。”
男子嘴角稍扬,蓦地就将一张刚正沉稳的脸带得多了几份邪气,“打了几场败仗,秋荻生气吗?”
这男子便是南宫辕,他口中的女皇,正是南宫秋荻,而真正的女皇早在几个月前化作了一滩血水。
鸠占鹊巢,李代桃僵,这二人贯彻得尤其彻底。
“几场败仗算什么?庆国百万兵马,还输不起么?”南宫秋荻斜倚在他上,懒洋洋道:“阿辕,你说如果我杀了玥墨璃,毁了七星楼,皇玄凛会亲自找上门来吗?”
南宫辕眸心一冷,还未回话,外有人轻轻叩门,随即一名内监趋步入内,一敛袖,禀道:“皇上,伏击玥墨璃的四十二骑回来三骑,您看……”
☆、101 禁足
南宫秋荻面色略沉,与南宫辕对视一眼……那四十二骑是护国将军李恆最精锐的死士,就这么折了,几乎全军覆没,这个结果委实有些出人意料。
剩下三骑,无需多问,两人便知道暗杀失败了,与前几次如出一撤,损兵折将,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
南宫秋荻按捺住心头火气,转头平静地问道:“李恆呢?”
“李将军正候在外等皇上传召。”
手往脸上轻轻一抹,南宫秋荻即刻换了一张脸,朱唇轻启:“宣李恆。”
李恆战甲未卸,满面戾气,脚下如风,跟着引路的内监直入内。
“皇上。”他单膝跪地,声色低哑,垂在膝侧的手不紧握成拳。
前方上座传来女子柔缓的声音:“起来说话罢。”
于是他起,抬头一眼便望见那个侧负手而立的男人。
东恆眼眸一眯,抬手冲那男人揖了一揖,“南宫兄。”
南宫辕点点头,笑道:“剩下三骑,又失败了,是么?”
李恆面色一僵,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南宫秋荻抬手,宽宽大大的宫袖顺着她腕子垂下来,“南宫辕,你且退下。”
南宫辕退出外时又看了一眼李恆,目光深且冷,如渊似冰。
门在后重重地关上,李恆深吸一口气,才敢抬头看过去。
南宫秋荻从座上走下来,边走边开口道:“你手下四十二骑事办得如何,朕已经知道了,朕不怪他们。但你从梁州赶回来,这是来请罪的呢,还是来解释的?”眉尾一挑,眼神也跟着变得凌厉起来。
李恆的拳攥得更紧,头低下来:“臣……是来请罪的。”
南宫秋荻忽而一笑,笑声渐渐大了起来,倏然甩袖,回便往侧行去,“李恆李大将军,你也有请罪的时候!”
她从桌上抽出几封折子,往后一扔,那些折子,哗啦啦地摊开在他面前。
“臣不敢。”李恆后退一步。
“有何不敢的?朕让你看,你但看无妨!”南宫秋荻未回头,她久居高位,二十年前在沧擎便权倾朝野,后宫独大,不管是做太后还是女皇,皆是威势十足。
李恆俯拾起那些奏折,手指僵硬万分,慢慢展开,一行行扫过去。
“上盏茶来,给李将军赐座。”内监依言而下,她只对着案前笔架,手指轻触案沿,不再开口。
几封奏折看毕,李恆猛地跪下,“臣自知有罪,但还望皇上给臣一个解释的机会。”
南宫秋荻面色暗了暗:“自始自终未定你罪,你又何必口口声声称自己有罪?”她转过来,“你一世战功,谁闻李恆不丧胆?如今却不敌夜幽篁,梁州一役惨败,你自己恨是不恨?”
李恆牙根紧咬,“当只见他粮道少兵,微臣便轻了敌,直取粮道去了,谁能料到他手中竟还藏了一干精兵,将微臣的粮道抢先夺了去!”
南宫秋荻口中尽是冷笑,“沧擎夜幽篁从军不过数载,就能在战场上将你这战功赫赫,戎马一生的大将军团团玩于掌中?这若说出去,怕要让朝中官员笑掉大牙!”
李恆下巴扬起,对上她那冷冰冰的眸子,嘴唇张了张,又张了张,才低声道:“微臣说的他,是他。”
南宫秋荻眼里忽地一闪,手缩进宫袖中握了起来,他?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恆,眼中仍是不置信的神:“怎么可能!他若是御驾亲征,奈何朝中竟连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李恆脸色愈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休说京内未闻,便是末将在梁州与他对阵,都不知那人是他。后来还是机缘巧合听见那边营里说的,这才知道。”
南宫秋荻的指甲陷进掌内,默然片刻,子微微有些发颤,“怪不得,怎的先前竟没人想到。朕还在纳闷,沧擎何时有了此等猛将,只短短七便夺回了梁州……原来是他!”终于肯来了,我等了你好久,皇玄凛!
南宫秋荻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看向李恆,语气温和三分,“起来罢,御史台弹劾你的折子,朕本就没搁在心上。这次,朕不怪你。”
李恆起,踟躇了一刻:“皇上……”
她眸子斜睨,“虽是梁州失守,却也未失庆国国土,就当将梁州还给皇玄凛,你这一行,当是无功无过罢。”
李恆颓然垂目:“本来两军同失粮道,对阵之时仍可拼死一搏,也未必没有胜算。可那人的手段实在低劣可恶,竟让人在阵前擂鼓激喊,道我庆国皇上荒无度,后宫男宠无数……底下将士们听了此言,哪个还有心思再战?只得收兵回营了。”
荒无度?南宫秋荻心头不屑,冷笑一声,走近李恆,手轻轻探上他上的盔甲,眉梢一挑,对着他笑道:“李将军以为呢?”
李恆看着眼前这双水光波涌的眸子,喉头干了一瞬,“臣……臣……”
南宫秋荻收回手,唇却凑上前,吐气如兰,在他脸侧道:“李将军怕什么?且把心在肚子里放稳了,朕再荒,也不到你头上来。”
李恆心里一震,慌了起来,“臣并无此意!”
南宫秋荻退了一步,转过子,“退下罢。”语罢,又歪了歪肩膀,回头望了他一眼,挑眉一笑。
那一笑,三分讥讽,二分风媚,五分傲然。
*
梁州城外,旌旗蔽天,十里连营,兵马声沸。
中军行辕前肃穆一刹,金底黑字的沧擎大旗立于帅帐前,两班刀戟相叉的士兵一黑甲,眉尾倒吊,守在帐前。
帐内龙毯一路延伸至尽头,皇玄凛于座上一袭锦织白袍,袖口有暗纹银丝刺绣,纹路压着纹路,一圈连着一圈。
一头如墨黑发,由其落至肩下,温雅淡若,不辨喜怒,唯一双凤眸深不见底。
座下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披甲武将,头上无盔,嘴角渗血。
又有两名将帅立于帐中两侧,负手跨立,形笔。
皇玄凛于面前案上抽一支笔,笔锋蘸墨,却悬而不下,眼睛望着案上平摊着的一笺纸,开口道:“且在送你走前,再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
声音不急不缓,却似二月飞雪,字字透着股冷意,蓦地让这帐中之人打了个寒战。
夜幽篁在帐外听了片刻动静,挑帘瞧了瞧皇玄凛的脸色,便默默地走开了——这人正在火头上,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罢。
地上男子面带苦色,膝盖向前挪了几步,却被两旁带刀侍卫按住,再也动弹不得。
男子嘴角的血滑至喉结,开口,嗓音甚是沙哑:“皇上,臣有罪,愿服军法!只求皇上……只求皇上开恩,饶了我一家老小……”
堪堪一条硬汉,说到最后,声音竟哽咽起来。
皇玄凛眼睫一抬,朝前看去,菲薄的唇弯了一弯,道:“押粮守道。。。
,出征前的军令状可是你自己立的!三千前司精兵护粮,五千名沧擎百姓一路送粮而来,却在半路被李恆的骑兵冲了个散!你们这些吃皇粮的将帅朕且不心疼,朕心疼的是那五千手无寸铁寸兵的百姓,就这么被李恆给虏了去!五千个人换你一家人的命,你还有何冤屈可诉?”
地上男子猛猛朝地上叩头,一下连着一下,那声音,在这空旷帐内煞是惹人心惊。
直待他额上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