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声长叹,缓缓闭上双目:“我们也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安排。所以,拉孜獒之事纯属上天对本族的惩罚,与他人无关,几位还是速速离开此地,免得战阵发动,玉石俱焚,诸位枉受牵连。”
老人将手一挥,作出了逐客的姿势。
玥默璃对老人的逐客令视若无睹,自顾说道:“竟有这等奇事,可见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人的所见所识,是无论如何不能穷尽这天地秘辛的。”
璇夙清冷道:“只怕这一切,只是梦幻而已。”
玥默璃对璇夙一笑:“掌教大人莫非是在暗示我们,这延裔一族,百年来所见所感,也无非是大梦一场?那这场梦又是何人发动的呢?据我所知,无论是南宫秋荻还是南宫辕都没本事发动这么大的幻阵。”
璇夙皱起眉头,似乎要说什么,却终又摇头作罢。
汐妍对老人笑道:“无论如何,事因我们而起,我们又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老人的态度很是决然:“拉孜獒死而复活,除了本族历传之战阵,绝无其他手段可以消灭,几位若执意留下,不过徒做无谓牺牲!”
皇玄凛似乎听到了什么感兴趣之事:“历传之战阵?”
老人眉头一皱:“此事事关本族忌,诸位不必多问。”
皇玄凛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本无心插手,只怕阁下所谓战阵亦是不祥之器。”
老人怔了片刻,也不否认:“不错,传说本族此阵名灭寂之阵,有天地重开之威力,然而却重未使用。因为此阵一出,天地变易,除了全族都会遭到杀之祸外,还可能引发未可知的大灾难,这是当初发明战阵的人最终也无法参破的……所以几百年来,它一直被用,然而到了这种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也只有舍命一博,诸位既然已经知道此事严重,还请立即离开。”
“村长这逐客之令,似乎已经下得晚了。”皇玄凛摇头叹道。
“你是说……”老人大惊。
突然,村口的大钟一声巨响,钟声高亢而短促,似乎敲钟者在用生命的最后之力向大家警告——某种极度恐怖的危险已经降临!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数百只火把已经熄灭,好在东方已经发白,黎明将至。
一声轰然巨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气,广场中央的泥土不知何时已从地下翻起,凸起无数土包,茫茫晨露自丛林深处纷扬而下,将那些土包变成一滩秽亵不堪的泥泞。
大地在令人窒息的湿气中静默了片刻,突然上下颤动起来。
同时,一种无法形容的声音也似乎正在从地心破土而上,这种声音凄厉而嘶哑,一时竟然听不出是那种生物发出的,传说中的群鬼夜哭也绝无如此怪异。
又像狼,熊,猩、猿,豹,虎,犬一起发出临死前的惨叫,又像无数人在地底同时尖厉的大笑,而这笑声又在泥土中被封埋太久,已是**不堪。
土包在这种怪声中翻腾着,瘴气鼓动着粘稠的水泡,冒出一股股腥臭的黑烟。
村民们分成四组,在广场布开四道弧园,手里并没有任何武器,只是每人头顶着一只陶罐,双手合十放置前,紧握着一把血红的泥土。
女人和孩子们用同样的姿势站在里圈,他们暗黄的脸上显出一种恐惧而又悲壮的表,似乎已经意识到他们无限的生命也快到了终结的时候。
泥土翻腾得更快,腥臭的黑烟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那种嘶哑的怪叫越来越近,仿佛在泥泞的包裹中做最后挣扎,就要破土而出。
祭师又穿上了那沉重的礼服,站立在圆弧的中心,他头顶,前,四肢上各放着一个陶罐,森白的兽角、艳丽的羽毛、齐人高的权杖一起在晨光之下熠熠生辉,虽然这场面比初见的时候更加怪异,但再也没有人会觉得滑稽。
这群本已参透了不死奥义的人们,如今却决心为了这片生息了千百年的土地,和那无尽增殖的恶魔战斗到最后一刻!
狂风毫无预兆的从地底冲天而起,尘土顿时遮天蔽,绿树朝阳瞬间就已无影无踪,四周一片黑暗!
令人作呕的一股腥臭扑面而来,离众人最近的一个土包爆破般喷出数团冲天的浓烟,隐约之中,一只硕大尖利的兽爪突然伸出地面!
“啊!”暖薰一声惊叫。
皇玄凛的反应却是极快地伸手挡住汐妍的双眼,玥默璃与璟羲手臂同时紧了紧,小熙和云娅仍是在他们怀里昏睡不醒。
璇夙将雅莛从龙一背上抱过来,单手护在自己怀里,看到眼前这番景象,璇夙便由衷佩服璟羲的先见之明,还好璟羲用药让几个孩子睡过去,十二个时辰之内不会醒来,什么都看不到,否则还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四岁的心智又哪里承受得住这种场面。
地面伸出那只兽爪上布满黑色的长毛,乌黑油亮的指甲足有半尺,在空气中向四周不停摸索,嘶叫之声更已近在咫尺。
土堆还在继续翻滚,一颗灰色的头颅冒出了地面,那头颅右边是一张死尸的脸,在一层黄土下诡异地扭曲着,仿佛还保持着临死时的恐惧和痛苦,而左边一半却是一张灰熊的面孔,两张脸被一条手指粗的血痂强行粘在一起,似乎并不愿,在要分开而不得的剧痛中显得暴虐而疯狂,只见它两爪不停在空中挥舞,前也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突然,那拉孜獒似乎嗅到了生人的气息,狂大作,疯狂嘶嚎着,手上的泥泞被他巨力扯成千丝万缕,纠缠在兽臂上,它一路挣扎向众人一步步爬过来。
暖薰挡在皇玄凛与汐妍前面,一枚柳叶镖已然出手,噗的一声,正中那拉孜獒的额头,黑血涌处,飞镖力道不减,直从它后脑洞穿。
它甚至来不及惨叫,只在喉头发出一声闷响,就已摇晃着向后跌去。
暖薰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四只兽爪从那只拉孜獒后背伸出,各自。。。
扯住它的一肢,嘶的一声裂响,黑血如腥雨一般喷散而出。
先前被暖薰所杀的那那头拉孜獒已经从当中被撕开,另外两头材更大的拉孜獒各抓住一片尸体,在头顶高高挥舞,发出欢喜若狂的嗥叫。
舞了几圈之后,那两头拉孜獒突然互相扯住对方的肢体,也是猛地一撕,它们同时发出最凄厉的惨叫,竟然也被生生扯开。
那两片残体并未倒下,而是挣扎着,将手中握住的刚才那头拉孜獒的半片体往自己残躯上拼合而去。
拼合的过程中,它们惨叫连连,眼睛都因剧痛快要脱眶而出,但扭曲的脸上还带着贪婪而满足的表。
片刻之后,两只拉孜獒变成了三只,一面惨叫,一面蹒跚地向众人爬来。
与此同时,那成千上万的土包都已破裂,各种人兽拼合的拉孜獒都已破土而出,狼,熊,猿,马,豹,虎,犬,以及人类的残躯无比诡异的结合在一起,在团团黑烟中不住蠕动,腥臭味铺天盖地而来,哀嚎直冲云霄,无数只手爪在狂风中不停挥舞,一眼望去,竟是满山遍野,无处不在。
暖薰面色如纸,声音颤得厉害:“到底有多少拉孜獒?”
“几千……”皇玄凛望了望远方:“或者几万。”
“几万……那怎样才能杀光他们?”
“这么多哪里杀得完,它们除了更多的尸体之外,不会在意任何事物,而且体的每一残片都能重生。”
“那我们该怎么办?”
皇玄凛遥望着那群排成四个弧圆的村民,摇头道:“我们只有等,等灭寂之阵的发动。”
“老爸……”汐妍指指捂住她眼睛的大手,以商量的口气请求道:“你把手拿开,让我瞄一眼好不好?”
“有什么好瞄的!”她不说那话还好,一说皇玄凛的手捂得更紧了。
“又不是十八的儿童不宜,为什么不能看?!”汐妍使劲掰他的手。
“就是儿童不宜。”皇玄凛的手就像黏在她眼皮上一样,无论怎么掰,仍是纹丝不动:“不想和娅娅她们一样昏睡过去,你就给我老实点。”
于是,汐妍老实了,这种大场面她才不要错过,眼睛看不到,耳朵听听也好啊。
“明明灭灭密密麻麻……”甚有节奏的咒唱连成一片。
“明明灭灭密密麻麻……”咒声越来越盛,四个弧圆也在不停的分合变换。
祭师在当中飞快的旋舞着,他上的陶罐以更加诡异的速度不停旋转,似乎正被一种无形之力纵。
渐渐一团黄光从贴地的旋风中升腾而上,形成四个光圈,将村民包裹其中,村民高声唱着一曲曲调怪异的赞歌,右手渐渐从前抬起,直捧到头顶,随着祭师一声高歌,数百村民左手同时在头顶挥出一个半圆,血红的尘土烟花一般向四周飘散开去。
红土之雨纷扬落下,大地猛烈地一颤,而后混乱的震动逐渐变得沉稳而有力,好似被催动了沉睡已久的脉搏,爆发出生命的活力。
祭师飞舞越来越快,他上的四个陶罐几乎悬浮在了空中,数百村民全力唱出的咒语震耳聋,随着咒唱在极高处突然一顿,祭师的旋舞也立即止住,四个陶罐以最缓慢的姿态从他上旋转飞出,最后在泥土中散为尘芥。
同时,村民们头顶的陶罐都以同样的速度坠落于地,而陶罐中散出的,是黝黑的泥土,仿佛一瞬间大地上开了无数朵墨色莲花。
在莲花跌落的一瞬,村民站立的大地上隆起四道弧形的土埂,并且飞速延伸着,瞬间便已连接成一个圆圈,噗的一声,碎石如粉,满空飞洒,以不可思议之力向外扩散开去。
整个大地似乎都被这道飞速扩张的圆圈覆盖而过,剧烈一颤,就如大海中突然掀起的巨浪,天地之威让人还未来得及喘息,它已向天际散去,无影无踪。
天地一片沉寂,宁静得仿佛什么也为发生过。
无数拉孜獒和村民都似乎变成了雕像,无知无觉,宁静只是短短一瞬,闷响又起,脚下的大地爆裂般的一动,似乎地底深处有某种支撑突然断裂了,四周的一切剧烈动。
暖薰惊得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边的危险,恍惚中她听到皇玄凛的声音:“快走!”
然后她手上一着力,子已经整个飞了起来,晕眩之中似乎是在树梢不停起落,等她清醒过来,已经到了十丈开外的一棵巨树之上。
皇玄凛放开暖薰的手臂,只见他一手揽着汐妍轻飘飘地站在树上,汐妍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蒙了一条锦帕,而璟羲、璇夙、玥默璃和龙一正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
暖薰来不及多想,回头去看来时的村落,看到那不可思议的景象,脸色瞬时苍白。
整个村子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块圆形的流沙之地,树木,房屋,石块,牲畜包括所有的村民都在震动中一点点旋转着,向圆心下沉,只是一瞬就已经陷到了腰部,然而他们的表却是十分安详,双手将倒置的陶罐捧在前,嘴唇不住张合,似乎在念着无声的法咒。
那些刚刚从土中爬出的拉孜獒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体又要重归地底,不断张牙舞爪,想要扑向正在念咒的村民,却又被泥土陷住,无论如何也不能前进半步,只有声声惨叫,死命挣扎。
片刻之间,村民和拉孜獒都只剩下了地面上的头颅。
朝阳将村民们暗黄的面孔镀上一层金色,他们村脸上并没有一丝恐惧,而是一种出奇的宁静。
或许,直到此刻这群不死族人才真正明白了生命的最后奥义,那是无数次的复活所不曾给予的。
他们越陷越深,流土就要将一切带归地底。
旋转的黄土之上,只剩下一只幼小的手臂在沙土上沉浮。
暖薰想,这是一个女孩,因为那淡黄色的手腕上还挂着一串花环,一定是某位母亲在最后的一刻,将自己的女儿尽力托出了沙阵,虽然这样做只能片刻延缓了女孩的死亡,但这却是她唯一能做的。
这也是不死之族最后的一点希望。
暖薰紧握着双拳,眼中泪光闪烁,突然回过头,哀求道:“皇上,可不可以救救她?”
皇玄凛注视着远方,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他们的解脱。”
暖薰垂眸,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妍妍……这个村子快消失了,所有人都被埋进地底……唯一还剩一个小女孩,现在出手还来得及救她,你求求皇上,救救她好不好?”
“我……”汐妍看不到,但也能想象眼前是怎的景象,暖薰从未求过她什么,她很想答应,可她又清楚的知道不能答应,于是只能硬着心肠说:“父皇不出手,自然有他的理由……我相信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暖薰失望地看了她一会,将目光投向璟羲与璇夙。
璟羲双眉紧皱,静静俯视着沉沦的大地,而璇夙则是单手掐诀,高站在巨木之端,晨风吹起他的青衫,眸中有着深深。。。
的悲悯——只是他并没有救人的意图。
再看看玥默璃,只见他脸上一片漠然……暖薰又四顾片刻,低声喃喃道:“就没有一个人肯出手?”
皇玄凛暗自摇头,叹道:“任何人出手都毫无意义。”
“就算毫无意义,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这时,风沙更盛,那只小手正一点点消失在泥土中,暖薰一咬牙,从树顶上纵而下。
“住手!”璟羲突然一声低喝,飞去阻拦她。
璟羲的法当然比暖薰快了许多,然而两人站立的地方实在相隔太远,而他又抱着云娅,等掠过去的时候,暖薰人已在树下。
暖薰在林间几个起落,已经到了流土边缘,一扬手,袖中飞出一条丝带,一头系在旁边一条树枝上,手中略一借力,向流土中心飞去。
她足尖在流土上一点,立定形,往下一伸手,牢牢抓住那女孩的手腕。
那只小手出奇的灼,令她几乎撒手,然而她还是忍住了,一手紧紧拽住丝带,另一手用尽全力气将女孩拉出流土。
那个小女孩竟然沉重得惊人,似乎沙土下有无数双手在和暖薰争夺。
丝带发出碎裂般的破响,本来不足四指宽的丝带只剩下摇摇坠的一线,暖薰一咬牙,催动内力,猛地往上一纵。
地下传来一阵凄厉而绝望的哭声,若有若无,却好似刮骨一般,让人心神俱碎。
那小女孩的体似乎终于脱出了沙土的包围,和暖薰一起缓缓上升。
渐渐的,一张通红的小脸出现在泥土下,她脸上经脉突出,薄薄的皮肤被撑得透明,简直可以看到血液正在沸腾汹涌。
暖薰被她诡异的样子怔了一下,手中力道一顿,耳边响起一声低喝:“放手!”
只觉一股无形之力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扣,暖薰甚至全的真气都未被引动,而手已经不可抗拒的松开了。
等她明白过来,那张在沙土上仅仅浮现了片刻的小脸又已沉入地底。
盛怒之下,她全力一掌向来人击出。
然而她的手却愣在了半空中:“王……王爷,我……”
“你……”璟羲言又止,那双几乎从来清雅温润的眸子中已满是怒意,似乎暖薰刚才已铸成不可原谅的错。
暖薰被他的怒容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一声雷鸣般的巨响从地底冲天而出,整个天地似乎爆裂重生般的震动起来,无数股尘土从地底深处巨浪般喷涌而出,其威力比刚才几次地动强了不止百倍,暖薰还未回过神来,手上的丝带已断裂,她的体随着翻腾的尘土迅速下沉。
大地并非按照一个方向下沉,而是分成了无数股不同的力度,彼此牵引撕扯,不断冲撞,暖薰感到自己的体立刻就要被撕裂为无数碎块,她手腕突然一紧,子已脱离了流土,随着璟羲向来时的巨树飞去。
天地混沌,万物哀嚎,仿佛在一起经受这重生重死的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