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馨说:“是啊,我看那小尼姑的眼都看直了,宁可受罚,也要给我们开后门。”
东安居然也笑了,说:“下回遇到排队的事,还找我吧。”
其他两人对看一眼,然后浸月拍拍东安的肩膀,故意夸张地说:“东安,恭喜你,竟然会开玩笑了!”
大家又乐,日薄西山时分才归去。
……
这日罢朝,大哥给浸月带来一个消息:有人潜入皇宫预谋行刺皇帝,被大内侍卫擒获,江水寒特去监牢辨认,认为其形容和那晚劫持她的歹徒八九不离十。浸月心里十分愤慨,就因为这个人,让东安遭受了那么大的刑罚,要不是自己用那个蹩脚的理由救下他,这么一个鲜活的人就要在江府冤死。
接着,哥哥又掏出了一封信件交给她,嘱咐她今日必看。待哥哥走后,她把那封信拆开来看,不禁哑然失笑——这是自己在这个世间的第一份情书,落款是源宗泽。
源宗泽对她的十几年来如兄如友,关怀有加,但他的性格里有一些让浸月很不喜欢的东西,比如他的细腻和忍耐,又比如他对她的观察和留心,况且人大,心也跟着大,魏子书的事让她多了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心境,所以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并没有在她心中掀起太大涟漪。可见爱情总是碗里的不如锅里的,得不到的才好。
话又说回来,她不是没为自己打算过,之前见魏子书倾心于源重阳,不愿放低了身价去迎合他,可如今自己看上的一个个都成家了,看上自己的一个都不喜欢,她开始烦恼,开始考虑要不要试一试和他在一起。
枝长芽发的仲春夜,浸月按信上所约,到了古城墟旁的河边,远远地,看到他正负手背对着她,朝服一角被晚风稍稍掀起。
源宗泽本做的是武官治仪正,朝服很是讲究剪裁,肩膀处微向外和向上伸展,衣线笔直,衣料岑展,把人套进去,显得格外挺拔修长,这般风姿竟也让她的内心小小的颤动了一把,心道:“若这一刻,是那人在等自己,该有多好。”
她走上前,源宗泽却好像知道似的转了过来,看见是她,高兴道:“我听见脚步声,就猜是你。”
看到他脸上抑制不住的欢欣,浸月的气场膨胀起来,立刻觉得自己强大,追求者很渺小,和他一起,是他一生最大的便宜,便若无其事点点头。
源宗泽很高兴,说:“我一直在担心你不会来。”
浸月配合地笑,看得出,对面的人有些紧张和尴尬。
他又说:“好久没见你了,小时候大家总能玩在一起,长大后,却不能常见了。”
“是呀。”她说,其实自己也有点不自然。
接下来,源宗泽没什么犹豫,直接问:“浸月,那信,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浸月闻言抬头,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却不说话,借机仔细的端详了他:吉象眼,国字脸,嘴唇丰厚,浓眉如画,其实,也算是个标准长相。
他又说:“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快的答复我,女孩家都面薄,这事是我唐突了。”
她闻言道:“无妨。你在信上说,‘不知春意许几分’,我现在也不知能有几分,我来,只是想说,你我的事情,都不是我们自己能做主的,多说无益,好比我姐姐,只我爹爹回来一句话,就早早的被嫁了出去。”
源宗泽听了这话,既不像是拒绝,也不像是答应,便说:“我知道相国大人向来爱女,你姐姐的婚事,定是考虑周全的结果,子书一表人才,他二人可谓郎才女貌。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但也可讲究个人意愿,你知道的,心月嫁后,下一个就是你,如果你不介意,我倒可以向父亲提提。”
“如果我不同意呢?”浸月这时候问。
他愣了一下,说:“你若不同意,我自然也无话可说。”停了一下,他又说:“这几年,我的心思瞒不过你,你的心思,我也能猜个大概,不可挽回的事情,最好莫过于不再去想,多为自己打算些。”
浸月听了这话心里打鼓,不知他猜到了什么,什么是“不可挽回的事”?便不答话,只顾望着蓝色的河水。
他说:“下面这话我本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想对你说明——男婚女嫁讲究门当户对,龙沽城才俊虽多,可家世与相国府相当的,也屈指可数,你我自幼相识,若能一起,便是江家与源氏的结姻,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先动之以情,后晓之以理,她冷言道:“既如此,想必这屈指可数的几人同源大哥一样,是人中龙凤,个个都好,我更不必多余操心,只管跟了爹爹的意思。”
他知道她曲解了他的意思,想解释,又欲说还休。
浸月觉得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每次都是这样,她总是低估了他对自己的了解。或许,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去探索和揣摩他(她)的一切,她之于魏子书,恰如源宗泽于她,可那是她不喜欢的,被人看穿的感觉。
晚风吹起,她裹紧衣衫,说:“太晚了,我该回去了,马车就停在附近,你不必送我。”
源宗泽只得看着她转身,想到刚才见到她时的惊喜,到现在的不欢而散,真的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许久以来,她对他无论是冷是热,都被他珍藏在心,可自己怎么回味,还是跟不上这个年纪小他四五岁的丫头的思路,眼看着她又要向往常一样回避自己,他不禁大声问道:“或是你是想入宫为嫔为妃吗?”
浸月身形微驻,丢下一句轻轻的话在风中:“你说呢。”
第9章 桃花满簪待良人
“桃花插满簪,良人久不现……”
浸月最后看了一遍那封情书,很认真的把它撕得粉碎,把碎片都放在窗台上,然后用嘴一吹,纸屑纷纷扬扬飘散开来,是一种破坏的快感。
“宁馨,宁馨哪——”她的语调慵懒委顿。
“她回家了。”
身后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浸月没回头道:“原来是东安,刚才你说什么?”
“她前几天回家过清明了,二小姐忘了吗?”
“是了——”刚才只是她毫无意识的呼唤罢了,浸月收了神,明白过来,对他嘻嘻一笑,道:“坐吧,咱们俩相互陪陪。”
她说:“上次劫持我的那个人,据说又去了皇宫里行刺,被捉住了。”
东安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下,道:“抓住了?”
“是的,我大哥和他交过手,没错!”
“大公子也参与了?”
浸月得意地说:“是我大哥亲自捉拿的,要不怎么当太仆寺少卿呢,可是我很奇怪,救我那晚上他为什么不拿下这个人?”
东安好像是做了个笑的表情,却不好看:“大概是大公子当时一心护你周全,未施全力拿人罢。”
“也许吧,当时他来救我,我还以为他打不过那人,恨不得上去帮他呢。”
“是嘛,连你也看出他打不过那人……”他又皱眉,一瞬间地。
“好在最后还是抓住了不是?你的冤屈也洗清了!”她怕再多说,他又要想太多,也怕自己回忆起那一段险恶的经历,就问:“最近你身体还好吗,可有人再找你麻烦?”
“我很好,在小姐这里,是我过过的最好的日子。”东安若有所思道。
浸月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又心疼了,问:“那你入府前是怎么过的?”
“我是个孤儿,过的日子也是乱七八糟的。”
“可是你不是有姓吗?”
“这个姓,是我一个恩人的,小时候在晏阳,是他养活的我。”
“你还和他有联系吗?”
“他已经死了。”
“哦,对不起。”浸月想了想,说:“东安,你有没有怨过?”
他知道她问自己的事,只道:“认了。”
“你就这么认命?”
他的眸光莹润流转,叹说:“差点就不认了,可如今在二小姐这里,便也认了。”
她扑哧笑了,却是苦笑:“越来越会说话了呢,可我怕是也要嫁了,那时候你怎么办?”
他似是不惊讶这个消息,道:“东安是个苦命的,福分大了反而不安,若不能随小姐去,只愿赎了自由身出去。”
“我想也是,那你觉得我该把宁馨如何?”
“小姐可是想为宁馨找个可以托付的?”
“正是!”她想他俩本是奴才身份,怕是同命相怜,便道:“我把她托付给你,你可愿意?”
他道:“自是应当。”
“那我把她许配给你,你也愿意?”她知道,宁馨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眼光甚高,嫁人一事也不是普普通通就能打发的,东安虽出身微寒,却容貌美异、风流自成,且心底温柔体察,这一段时日三人相处融洽,如能玉成他俩,倒是最为省事。
他听后说道:“二小姐是不是可以先问一下宁馨姐姐的意思,如若她不同意,东安便默默守在一旁留意关心她;若同意,则东安何其有福分,定当一辈子不离不弃,报谢小姐之恩。”
他没有拒绝,浸月本该高兴,可东安的话,像是早已深思熟虑后的完美回答,一时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倒是小姐——”他问道:“不知道要嫁哪家公子?”
浸月惆怅不已:“哪家还不都是一样的。”这些年她也不是白过的,圈子里那些个富家子弟,看上去也都不差,即使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白马王子,也好歹也都会骑骑白马。爱情终将变成亲情,这论调在曾经的她看来是多么不可理喻,如今,自己成了个冷性子的,却颇为认同了,她那难得一现的激情的火花也随着姐姐的婚事淡寂下来,只恍然抱着少许期冀,少许嘲弄,在这纸醉金迷的寂寥的人生中,让上天或是爹爹为自己找一个可相伴的“亲人”。但愿不要太差。
“今年皇宫又到招嫔纳妃之时,大人会送小姐入宫吗?”
“宫深似海,爹爹也知道,不会这样的。”再者,她亲见了皇上和源重阳的私情,那只钦点御笔,是绝不会落在自己名字上的。
“那甚好,这些时日,小姐该多给自己找些自在乐,以后回忆起来,也是好的。”
“诶呦,东安,你的话怎么总是深得我心。”她一把拍了拍他的肩膀,手落到上面,猛然想起他的伤势,止了力道,顺便给他揉了揉。
东安脸色为这个动作微微动容。
…………
皇帝上月被刺,却没有影响他坚持四年一纳妃的基本路线不动摇的决心,宫选五月举行,而今提上议程,各从五品极以上官员都须献女一只,诏书中还特别提到,要收回太真含笑种。这便意味着,源重阳养育六年的莲座太白菊将重归皇宫,而她本人也必须参选。
想起皇帝这一举措,浸月就禁不住冷笑,她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一定要在源重阳十二岁那年给她稀世花种,敢情那时候就看上她了,其实封倾国夫人就等于变相向世人昭告:这是我的女人了,我说让她培育国花,她就得为之净心守身、祈愿诵福,没有我的旨意,你们谁也别想娶她。本来,浸月也是后宫参选的一员,一开始还担心自己被选上,这么一琢磨,反而释然不少。不过,江浔接到这个昭告,倒是特地为她聘了礼乐书法教师,颇有临时抱佛脚之嫌,却也把她烦得跺脚。
这日是宫中一个退养的老宫女来江府讲礼仪宫规,姓于,一来就向她跪拜行正礼,精瘦的两腿抖抖嗦嗦一蜷曲,吓得浸月也没忍住,愣是跪下去接住了她的双臂。
麽麽先问她有意竞选何位,她说不知。
麽麽说:“如此说来,老奴只得将宫中各级妃嫔的全套礼仪授予小姐了。”
她连忙摆手,随便说了个贵人,这个贵人是像父亲这样官职之女入宫的最低品级,魏子书幺妹早年入宫,就是这个位置,现在已是姝嫔。
麽麽就以贵人为主,详说了宫内行、居礼数,及对各个等级人物的称谓,亲身示范,每次颤巍巍起落,该有的姿势都标准无误。浸月心中对此礼仪不屑,却也感动于老麽麽的执著,认真学了一番。待午膳时分,她体力脑力都已耗了不少,午休时留麽麽睡在侧榻,麽麽也没推辞。
时近立夏,蚊虫渐多,气燥人烦,东安照例进来点橙花香油熏屋,于麽麽本来刚想躺下,见他进屋,就死死盯着他看,看样子要从榻上掉下来。东安眼疾手快,伸手掺住她,麽麽看向东安,浑黄的双目变得明锐,下一刻被浊泪覆盖。
浸月这时候也赶紧跳下床来,问东安:“怎么回事?”
东安的手一直没有离开麽麽,这时慢慢说道:“刚才进来,见麽麽好像要扭了腰。”
于麽麽咽了口痰唾,渐渐收了情绪,说:“老奴无事,惊扰小姐了。”
浸月奇怪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把东安叫过一边问:“我怎么看那老麽麽像是认识你?”
东安说:“并不认识,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人。”
她问:“什么样的人?”
他想了一下,说:“看到我,就激动的人。”
浸月噗嗤笑了:“难道那老麽麽看你长的太好了,就激动了?!”
下午上课时,浸月故意要这要那,让东安端茶倒水上点心,目的就是让他不停地在屋里头晃悠。东安倒是坦然自若,可怜于麽麽那么好的定力,下午那眼珠子却总是由不住地去瞄他。
浸月口无遮拦,打趣她道:“麽麽,是不是觉得我们东安生的美?”
于麽麽吱吱呀呀了半天,最后答道:“二小姐说的,确是。”
…………
魏子书大婚三个月后,被皇上赐官,任平准令丞。这本是个肥差,不仅专管农商货物交易,而且稍动手脚就能在官场、商界做的风生水起,日后尚可窥大司农之位,可他这几日刚一下朝就匆匆离去,完全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势头。这日罢朝,他正往宫门外走,却被人拦住去路,看清来人,才哈哈一笑道:“原来是水寒兄,失礼失礼!”
水寒闻言道:“岂敢岂敢!不过朝廷之下,皇宫之内,你我还是直呼官名的好。”
子书听罢,后退一步,敛容,然后夸张地向前做了一揖,道:“教训得是,江少卿近来安好?”
水寒连忙扶起还礼,笑道:“前几日见你在殿下百官面前受封典,还当你真变规矩了,原来还是老样子。”
子书嘿嘿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哪里不规矩了,这不是正往家里赶。”
水寒问:“连着几日你都如此匆忙,可是家中有事?心月近来如何?”
子书搓搓手道:“家中无事、心月也好,就是——”
“就是什么?”他问。
“哎,不瞒你说,最近心月是不大舒服,请了几个郎中,都说是喜,但脉相微弱,还不知有了多久,或是身子骨弱了些,征兆不准,所以我这才天天两头跑着,就怕她有个啥消息。”
水寒一听大喜,道:“心月这么快就有喜了,先恭喜你二人了。”
子书乐得直嘴里吸溜,摆手道:“先别跟相国大人说啊,这事还不确定,待这胎相铁定稳了,再通知不迟。”说罢他抬头看看天色,又急道:“水寒兄,我得回去了,失陪失陪。”
“魏大人慢走!”江水寒望着他几乎是奔走的背影,脸上收了笑意。
第10章 风泠江倾月影孤
当天傍晚,江府全家就知道了大小姐的喜讯,众人皆欢喜不已,除了一人。翌日,关夫人带了浸月和悬济堂的大夫,去看望心月。
浸月自打进门,见到姐姐,心里就止不住的感慨她变化真大。关夫人说明来意,心月立即幸福地抱怨道:“这个子书,说了不让他多嘴,还是闹得人尽皆知。”
关夫人道:“这怎么是多嘴,难不成你只许他魏家人知道,不许娘家人知道了?”
心月解释:“哪里的话,只是我还没有准备,况且医生也说脉象虚,万一不是了,岂不成笑话。”
浸月说:“所以我们今天专门带了殷大夫来瞧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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