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绿芜哼了一声,“本宫心胸宽大着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怎么,你有意见?有意见就说啊,别憋着,小心把你憋坏了!”
罗钰还是光笑,那双深邃的眼睛泛着流光,温暖促狭,充满了活力。像是春光掩映下的清澈小溪,又像是夏日柔软丰茂的绿草。翩翩青年,笑如春风,魅力实在太大,周围伺候的宫人都不好意思看他了。
他说:“我在想,你把话都说完了,我还怎么夸你呢?”
花绿芜脸一红,拍他胳膊一下:“用不着你夸!”
在花绿芜继续坐月子的时候,罗钰逐渐忙了起来。梁夫人改名白隐月,几次进宫陪花绿芜说话。在有心的安排下,都城里的贵眷命妇逐渐知道了梁夫人白隐月的存在。开始自然是惊诧的——当年认识昌乐郡主的并不在少数,两人长得简直太像了。
但梁夫人只按照花绿芜说的,沉静微笑,对都城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然后花绿芜便替她逐一解释,介绍她的来历和身份,自然引起惊呼声一片。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不过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表面还没人敢说不信。
不过到底有人忍不住好奇,试探着问:“梁夫人和已故的昌乐郡主也太像了,若非亲眼相见,还真以为是同一个人。”
花绿芜便笑着说:“可不是吗。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么会动了恻隐之心,收她为义妹呢?”
点到即止,剩下的由她们自己脑补去。人其实都是很感官的动物,很多人并不在意真相如何,她们对一件事的判断很大程度是由别人影响的。
花绿芜与梁夫人都很淡然,不遮掩也不浮夸,这种态度很容易博得别人的信任。渐渐地,相信此事的人越来越多,初步达到当初的目标,花绿芜十分欣喜,梁夫人也暗觉庆幸。她很感激花绿芜的恩情,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几乎两三天便要聚一次,渐渐地无话不谈起来。
“小太子真是可爱!雪白的小脸,粉嘟嘟的小嘴,眯着眼睛睡觉,看他还会打呵欠了呢!”梁夫人抱着小太子摇来摇去,笑得合不拢嘴。终于能留在都城,她最近开朗了许多。
花绿芜便笑:“你看你,回回来都给他带这么多穿戴的小东西。好看归好看,这小子现在都出不了襁褓,什么也用不上,岂不是太浪费了?再说等他逐渐大了,宫里的份例自然会有。下回你空手来就行,别再带了哈。”
梁夫人忙说:“不一样。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好歹更细致些。”昌乐郡主精于针线刺绣,当年号称都城一绝。
花绿芜说:“那更不能要了!给这小子做这些,多费精力啊。”
梁夫人央求道:“好娘娘,你就叫我做吧。给小太子做这些,我心里很高兴。”
花绿芜心想,你给这个小不点做,还不如给我做件漂亮裙子呢?当然这话想想也就罢了,不能说。她就觉得天天裹襁褓里的小不点白占这么多东西,也不能穿也不能戴的太不值。
于是无奈揶揄道:“真是的,这小太子就成了你的心肝宝贝!!你是没见他烦人的时候。你既然这么喜欢孩子,赶紧跟梁先生生一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梁夫人脸皮薄,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她这些日子跟花绿芜混熟了,没有当时的拘谨,咬着牙把孩子塞进她怀里,说:“娘娘真是的,您,您怎能跟我说这话!”随即双手捂住脸,白嫩秀气的耳朵根都红透了。
“哟,害羞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啊哈哈。”
花绿芜越笑着闹她,梁夫人羞得不行,又好笑又好气,无奈间却忽然触动隐秘的心情,不由得扭过身子叹气道:“这,这不,他最近忙得很,哪有时间啊……”最后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有些认命,又有点儿遗憾。
花绿芜先是一呆,柳眉就竖起来了,心里暗骂罗钰不厚道。
这臭家伙,国事再忙也不能不顾人情啊。梁谦桐给他当牛做马的出力,好容易跟心爱的妻子团聚,正是最眷恋的时候,怎能拖着他日日忙政事不得早归家?
何况梁谦桐三十多岁的人了,肯定得着急要孩子了,罗钰这么压迫他,搞不好人家心底里早就不满了,只是碍于他的“淫威”不敢说罢了。
花绿芜点点头,跟梁夫人圆了个谎:“听皇上说,这两日是有点儿忙,不过等过两天就清闲了。你且放心,不出三五日,梁先生必能准时归家。”
梁夫人不禁欣喜地看着她,有皇后这句话可就放心了。
等到了晚上,花绿芜端坐在床头,一直等到罗钰回来。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罗钰讶道:“怎么还没睡?”过来弯腰看看床内侧摇篮里酣睡的孩子,戳戳他的小肉脸,然后扭头看着花绿芜笑,“你是不是白天睡过头了,结果晚上睡不着啊。”
花绿芜严峻地看着他。
“你最近天天忙到这个时候吗?今日我要是不等着,还不知道呢。”
罗钰心里略觉得不妙:“怎么了你?我又哪儿得罪你了,跟审犯人似的。”
花绿芜说:“今天隐月过来陪我说话,无意间叫我知道,梁先生很久没有按时回家了。罗钰啊罗钰,你们究竟在忙什么?”
罗钰一听,明白了。心里暗道自己疏忽,顺势坐到她身边若无其事道:“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两天是有点儿忙,不过三五日就忙完了,到时梁先生就能按时归家,你叫隐月别担心着急。”
“巧了,你说咱俩的思路怎么这么像呢?今日我没好意思说你坏话,当着隐月的面儿也用这话搪塞过去了。”
罗钰连忙握着她的手,笑眯眯地拍她一记马屁:“多谢你给我留面子。糖豆,你真乃贤内助也!”
“别以为说两句好话就能糊弄过去!”花绿芜一把抽出手,目光如炬地瞪着他道:“你是实话实话,还是想我逼供啊?”
罗钰纯良无辜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很清楚!”花绿芜气得拿手指头戳他胸口,说一句戳一下,还挺用力:“现在这时节,到底有什么大事能叫你忙到这么晚才回来?!隐月没说我还没注意,你这忙了得有小半个月了吧?从那地道里出来你就没消停过!也不顾自己身体还没好利索……你真是,你真是!……说吧!你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了?!”
说道这里,勾起回忆,花绿芜有点儿伤心。“你啊你,一有大事你就瞒着我,总叫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太不信任我了!!”
“哪有?!”罗钰见她眼圈有点儿红了,又心疼又内疚。赶忙把人抱在怀里哄,低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你还记的地道密室里的薛之道跟阿南公主吗?里面奇珍异宝甚多,正好充实国库。你也知道这些年一直打仗,白竺国库早就空虚了,老百姓税赋下不来,日子过得很拮据。西边去年还遭了旱灾,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好容易这次有这么一大笔财富入账,不得好生合计着用于民生吗?”
“这些日子我就和梁谦桐在商量这事,看这些珠宝多少入国库,该怎么入账,哪个州县最需要补助,赋税该怎么调节。还有边境军饷也该调整了。上次跟东川打仗,死了很多人,许多人的抚恤还没拿齐呢。你看,这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好的事情,因你身子虚,又最不耐烦听这些琐碎事情,所以我也没想着和你说。”
“真的?你没骗人?”
“当然是真的。”罗钰抱着她说:“我骗你做什么?!而且,还要找块风水宝地把薛之道跟阿南公主安葬了。你看,这一桩桩一件件全堆在一块儿,我能不忙吗?”
花绿芜一想还真是。顿时她就愧疚了,罗钰这么忙,她怎么还和他吵架呢?
“罗钰,这次是我不对。”虽然认错,但一时面子下不来,花绿芜就嘴硬道:“谁叫你以前老骗我!”
罗钰叫屈道:“姑奶奶,你别再掀旧账了好么?以后我改过自新。”
“好啊。”花绿芜说:“你是男子汉,要说到做到!不然我掐死你算了!”
罗钰身子一抖,花绿芜掐人之功力高深,他身为被害者,是感受最深的。不禁讪笑道:“你用不用这么凶啊!”
“我素来就是这么凶!你想要温柔体贴的,下辈子吧!”花绿芜哼哼道。
罗钰赶紧抱紧她,嘀咕道:“不,凶算什么。下辈子我偏还要这么凶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都城,皇宫,深秋。
罗钰的思绪被东暖阁回廊处轻微的足音打断,于是他合上奏折,头也不抬地说:“进来回话。”
外面足音一顿,接着急促起来,不一会儿小冯便面圣请安。
“事情办得怎么样?”
小冯单膝跪地,答道:“不出皇上所料。在安葬时出现四个抢夺棺木的黑衣人,身手都极硬,好在听从皇上交代,事先布置下天罗地网,已经将此四人擒住,现关押在老地方,等候皇上审问。”他脊背挺直,上身不动,垂下的左臂姿势有些不自然。
罗钰一眼就看明白了,问:“怎么,你受了伤?”
“属下没用,那四人剑术极好。”说的词儿挺谦虚,略苍白的脸色却满是不服气。
罗钰哦了一声,眉眼有些凝重。小冯的武功在暗影中也是顶尖的,连他也受伤,可见来者不是泛泛之辈。“咱们的人死伤如何?”
小冯说:“倒是没有死人,有三个重伤,还有一个撞头昏迷的,已经派人去医治了。”
“记得给他们用最好的药。”罗钰说。
“属下明白!”
罗钰离座起身,走到小冯跟前说:“跟朕一起过去!”
穿过姹紫嫣红的御花园,经过秋叶泛黄的银杏林,绕过清澈的归来湖便是东宫地界,就是原来罗钰当太子时住的地方。自从罗钰搬出这里,就把这里布置成暗影的大本营。有些机密之事不好让外界得知的,便多从这里解决。
偏殿。阳光也照耀不到的阴暗房间。四个颀长高瘦的黑衣青年捆粽子一样绑在特制的柱子上。衣衫湿漉漉的,血腥味甚浓,眼睛都蒙着黑布。
四人听到开门的声音,耳朵微微动起来。唇线却抿地死紧,一付宁死不屈的样子。
罗钰打量他们一番,然后点点头,赞道:“倒都是些汉子。”
听到威严的夸奖,那四人却仍旧不为所动。
罗钰随即舒服地坐在白虎皮大椅上,伸手一指那四人,说:“看模样就挺耐揍。小冯,派人给他们松松筋骨!竟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简直找死!”
“好嘞!”小冯等到这句话,高兴起来。眼色一使,一屋子的暗影都摩拳擦掌——眼见几个兄弟受了重伤,早就窝着一肚子火呢。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上去逮着人就揍。
乒乒乓乓一阵乱揍。罗钰左腿搭在右腿上,整个人窝进白虎皮柔软的皮毛里,悠闲地喝着茶。
那四个挨揍的咬牙挺着。结果挺了一刻钟,有个人忍不住哭了,哀嚎求住手,说:“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了我们吗?”
他求饶的话刚一出口,个子最高的那个就怒吼道:“老四住口!堂堂男子汉要顶天立地,岂能向敌人求饶?!何况你以为鬼刀罗钰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向他求饶,不过临死前徒增羞辱罢了!”
高个子这番暴吼速度极快,纵然拳头雨点般打到他身上也坚持说完。他在这四人中很有威严,先前哭泣的那人羞惭地低下头,闭嘴不语了。
罗钰朝小冯使个眼色。小冯点点头,悄悄走到哭泣的那人身边,展开黑布牢牢缠住他的嘴,令他再也不能发声。另外一个暗影也立即站到旁边待命。这个暗影个子不高,细眉细眼,圆滚滚的身材,在一堆高瘦剽悍的青年里显得十分特殊,好像竹林中堆了个小南瓜。
罗钰看了一眼那小南瓜,便敲着扶手,悠悠地说:“你既然猜出朕是谁,自然也听说过朕脾气。朕一向言出必行。”
“你们四人,只能活下去一个。谁先招供,这活命机会就是谁的。”
高个子一怔,怒道:“罗钰,你以为我们兄弟都是像你们一样的孬种吗?!”
话音刚落便挨了一拳,痛的嘶气,却仍旧梗着脖子说:“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就是将我们兄弟千刀万剐,碎尸凌迟也休想问出你想要的。到时自有人取你狗命替我等报仇!”
他说的阴狠无比,倒带了些慷慨味道。除了被捂住嘴的那一个,其余两个同伙都同声应和。
罗钰微微一笑,也不动气,懒懒道:“那就都打死算了。反正像你们这种小喽啰能得知的消息,估计也不会有多重要。”
他的语气平淡至极。其实这时候越是这种语气便越可怕,那就代表他真没把这四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除了坚定不移的高个子,其余三人都心底一寒,深深觉得这次可能真要玩完了。虽说他们一直都认为自己不惧生死,但死到临头,却骇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样坚定。
殴打继续,满屋子都是揍人与被揍的声音。立在那儿的暗影——小南瓜拿捏着火候分寸,掐准时间,忽然学着先前哭泣现在被捂着嘴儿的那位嘶声哭喊起来:“我招!皇上我招!求您一定遵守诺言,饶我一条狗命!”嘶声刺耳,闭着眼睛听简直和那人一模一样。被堵住嘴的人心里一咯噔,瞬间明白对方的计谋,顿时浑身发抖。
罗钰立即配合道:“你放心,朕决不食言。”
小南瓜嘶声说:“我相信陛下说的话。好,那我就招了!其实我们四个是北漠人……!!”
话还没说完,那三人就怒吼打断:“胡说!”
“不是!!”
“你这个胆小鬼,我只恨之前怎么错看了你!!”
三人激动恐惧至极,尤其以为首的高个子最为愤怒,要不是被绑着,他一定第一个冲过去宰了那招供的叛徒!
小南瓜继续哭着嘶喊:“你们想死别拉着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兄弟。我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你们想死你们去死好了,我要活着!!”
小冯看小南瓜哭得声情并茂,嘶声喊得脸红脖子粗,简直快笑抽了,朝那小子伸出大拇指。亏他也是个演技派,一边笑得龇牙咧嘴,一边还用一本正经的声音火上浇油:“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放心,只要你如实招供,我等必然会遵守皇上的御旨释放你。到时候北漠来人追查,我们也会制造假象说是你身边这三个同伙招供,你则是为国尽忠殉职。到时候不止是你,连你的亲人也会受到北漠国的抚恤优待。”
那三人脸色大变!
照小冯的说话,他们简直死得毫无价值!不止名誉扫地成为叛徒,连他们尚在北漠的亲人也会受到连累。
相反,那个真正的叛徒却可以保住性命,保住家人,还能留下忠义的名声。天底下最令人不平的事情莫过于此!
高个子脸色惨白,差点儿咬碎牙根:“你们真是狠毒!枉你们也是习武之人,怎能做出这么卑鄙无耻的事情!”
“你一个行刺的还有脸说这话?!要不是你们心存不良先来害人,又怎么会被我们抓住。哼,你意图害我们皇上,难道还想要我们善待你吗?!”小冯毫不客气地喷回去,冷笑道:“真觉得不甘心,你就下地府找阎王爷递诉状吧!只是你恶有恶报,也要想想阎王爷会不会受理?!”
“我说,我说!”另一个同伙忽然大叫起来。
高个子不可置信地怒吼:“你疯了!你怎能跟他同流合污?!”
“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不怕死,可要是连老四这样的卑鄙小人都能活着,那我死得也太窝囊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他吼回去。看其形貌,简直快要崩溃了!“我知道的比老四多,你们不要听他的,听我的就是!”
被捂住嘴的人身体颤抖地更加厉害,泪水打湿脸庞。也不知是后悔自己一时软弱,以至于被敌人利用到如此地步;还是不甘心自己被堵住嘴,以至于不能抢先说。
“白竺皇帝陛下,我们四人号称北漠四虎,是我国皇帝陛下的四亲卫!”
“老二!!你……怎么连你也?!”高个子的声音悲怆至极,竟仿佛杜鹃泣血。
被唤老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