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连臣妾要找您商议什么都没有听,就要赶臣妾出去?”皇后的声音有些抖。
皇上冷冷道:“要是皇后觉得布置家宴这种事情太难,朕可以叫独孤贵妃接替皇后来做。”
“皇上!”皇后觉得心里堵,不知怎么竟然上前两三步,差点儿扑到皇上身上。
皇上蓦地转身,眼中充满了厌恶:“收起你的眼泪!不要弄脏了这个地方!你真的以为,朕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情么?!”
皇后愕然地看着他,心底一片冰凉。“不……”
皇上简直厌恶至极,低声道:“有时候,朕真恨不得……!要不是为了太子……哼,不过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白费心!什么样的母亲养出什么样的孩子来!毒辣的母亲也只能养出不成器的儿子来!你,你快出去,不要打搅了小蓉!!”
——小蓉……太子……毒辣……不成器!
皇后踉跄一步,皇上早已经厌恶地转过身子,再次轻轻摩挲那腐朽的床柱,那深情的模样,像是在深切地缅怀什么人。
——本来,是想趁机向皇上替太子说说好话,想法子不要叫皇上为了惠州的事情过于处罚太子的。
皇后恍惚地想。她看看倒在床上的皇上,和自己手中的灯柱。霹雳雷声中白光一闪,地上湿润一片的血迹是如此可怖狰狞。
第七十三章
下了一夜的暴雨,天空被雨水洗的瓦蓝瓦蓝,真是一个凉爽的好天气。
本是皇宫举行家宴的日子,却听说皇上昨日受了风寒,又病倒了,现在歇在皇后的凤林宫。比起上一次皇上昏倒后,皇后好比如临大敌的态度,这次应该是皇上病情不重,皇后也乐得做表面大方,一清早就宣几位皇子入宫探望他们生病的父皇。
宁王与七皇子一路走。七皇子兴奋道:“六哥,估计是太子因惠州的事情挨了父皇的教训,最近要夹着尾巴做人呢。你看看往日高高在上的皇后,这次也对我们客气很多。”
宁王微微咳着,脸容带着淡笑。
“你啊,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对我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被别人听见,有你喝一壶的。也别因为皇后娘娘表面客气就沾沾自喜了,人被逼急了指不定做出什么来。太子这次受了挫折,不得已收敛一些锋芒,却要小心他们养精蓄锐,日后反扑啊。”
七皇子撇撇嘴:“太子只喜欢尖酸刻薄看人家的笑话,活该这次倒霉!”
“你啊,还记恨上一次的事情呢。”
“落井下石,永远不忘!”七皇子恨恨地说,一张英俊的脸孔气鼓鼓的。宁王拍拍他的肩,笑得无可奈何。七皇子就顺手抱住他的胳膊,“太子和六哥可不一样,我知道六哥对我最好了!!”
“没正形!”宁王笑骂道:“还不快好好地立起来,软骨头给谁看呢?把我当成那群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小姑娘了不是?”
行至正阳门前,远远看到秦王一行人的身影。
纵然相互讨厌,也要一起去凤林宫。一路上,秦王罗钰冷着脸旁若无人,宁王也失去笑容,脸色阴沉。七皇子一边怒瞪着秦王,一边为六哥委屈。心想要是见了父皇,一定要在他耳边说秦王的坏话,迟早让父皇更加讨厌他。
变故发生在到达凤林宫的那一刻。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宁王。他漫不经心看过周围侍卫的服色,神情有些奇怪,说了一句:“父皇既然在此,怎得不是独孤统领当值呢?”皇宫守卫分东营、西营、南营、北营四大队。服饰以黄、紫、赤、青区分。凤林宫的侍卫穿着紫色服饰,分明是皇后的族弟蔡浩康所统领。蔡浩康平素沉默寡言,带兵很有一套,是蔡家极少数没有被撸去官职的青年男子之一。
罗钰微眯的眼睛忽然精光暴涨!
只听嘎嘎作响,罗钰所站立的一片方圆四丈左右的青石砖面忽然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大洞,好像地狱张开了狰狞的大嘴!与此同时,天上忽然降落一片金光粼粼布满倒钩铁刺的大网,几乎没有反应的瞬间,罗钰及身边的随从,甚至几个临近此处的宫人纷纷都落入黑洞之中,随即石板嘎嘎作响,灰尘扑腾,青石砖面也逐渐合拢。
皇后躲在侧殿门口,一夜未睡的她脸色灰白浮肿,一双凤眼却布满了红血丝。
当她看到那宿敌女人的儿子落入机关密道之中,一股难言的狂喜击中了她。
周围婢仆毛骨悚然,那种鬼一般的笑声,竟然是往日温婉高贵的皇后所发出的!真是叫人难以置信。而且,难以置信的绝不是这一样,从昨天开始,他们这群皇后心腹中的心腹,就陷入一个可怕的谋划之中了。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做梦似的虚幻感,以及下一步即将踏空的恐惧感……无法逃离。因为他们是皇后的亲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宁王陷入危机之中!
青石开启的一瞬间,四周站如松的侍卫忽然拔剑朝他们一伙儿围攻起来!且不是留活口的打法,而是招招致命!
鲜血四溢,尸体横陈。宁王与七皇子带来的少量随从,很快就只剩下三四个负伤的还在拼命保护自己的主上。
宁王体弱,七皇子体格健壮,夺了一把长剑与凤林宫的侍卫厮杀!他气得咬牙切齿,一边打一边用力嘶喊:“大家伙儿快一起喊,皇后谋逆,陷害皇子!”
稀稀拉拉的声音附和响起,却湮没在更加紧迫的刀光剑影之中!“没用的!”宁王迅速估摸形势,只见四周都是敌人,少说也有百十之众,况且凤林宫建筑宏大,现在肯定又是防守严密,凭他们仅剩的几个人,喊破喉咙也没有外人能够听见。
宁王说:“你们围拢到一起,咱们想要活命,就朝东边的墙根上靠,快点!”
一行人早就杀红了眼,也早就没有了主意。宁王一说,他们就围拢过来,按照宁王所说的去做。宁王咳嗽连连,在随从与七皇子的掩护下退到墙根,忽然劈手夺过灯台上一只儿臂粗的蜡烛,从怀里掏出一个纯金的西洋国制的打火匣子,噼啵窜出小火苗,点燃了那只蜡烛,就随手掷到附近的帘幔之上!
帘幔是上等丝绒制成,一角着火以后,火龙瞬间蔓延。侍卫阻挡不及,霎时火光冲天,黑烟滚滚,周围精美的布帛制品和木制家具都逐渐燃烧起来“这个该死的病秧子!竟然烧了本宫的凤林宫!”狂喜的皇后被浓烟火光唤回了神智,惊怒道。
侍立在她身边的云若衡也是一夜未睡,神情憔悴。此时她拉住皇后的袖子,道:“娘娘,他是想用浓烟火光招致他人的注意!这宁王果然奸诈!不过不管其他,现在火势太大,这里危险,咱们还是先出去为妙!”
火光之中,那群杀气腾腾的侍卫也有些慌了手脚。陷入必死之局的七皇子与随从等人,状似疯虎,场面一时僵持起来。
浓烟之下,宁王咳嗽地越加厉害。
一双狭长的眼睛布满浓烟熏出的泪水,却锐利地好似出鞘的刀锋一般!
他看见了被众人护送,匆匆忙忙逃离现场的皇后,咬破自己的嘴唇,凭疼痛暂时止住咳嗽,嘶声喊道:“皇后娘娘,火光一起,今日你图谋的事情再难隐瞒,必然昭彰于世,留名青史,遗臭万年,难道你要一错到底么?!”
皇后听见了却不理会他,仍旧脚步匆匆地往外走着。
自从昨夜将皇上打成重伤,命令云若衡以武力强行控制住褚鹤开始,她就明白自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想法设法活下去。要么认命服罪去死!
她要活着。她儿子也要活着。名声算什么,只要能控制住局势,赶紧叫儿子登基,总有法子再考虑名声的事!宁王的话威胁不了他,硬骨头的史官虽然有,难道软骨头的就没有了么?到时候还不是任胜利者自己编?!
宁王见先前的话不奏效,立即改口道:“你杀了秦王,杀了我与七弟,必然还要杀了汉王!皇室只剩下太子一个,东川靖安亲王再次领兵进攻白竺,你靠谁抵挡?!白竺灭国在即!”
皇后的脚步猛然顿住!
“安内才能攘外!”隔着浓烟与火光,皇后看着他们冷冷地说:“白竺能存在几天,就不牢你费心了。留着你们在,对本宫和太子才是最大的祸患!”
七皇子怒道:“你这个无知自私的妇人!白竺数百年的基业将亡于你手!”这等生死大变时刻,平素被皇上评价为最不争气的七皇子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皇后冷笑道:“无论结果如何,反正你们这些小儿是看不到了。”
七皇子劈了两剑,对周围围攻的侍卫怒吼:“你们要跟着皇后造反吗?!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怕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株连九族么?!”
这些侍卫全是受命于皇后的族弟蔡浩康,开始时,绝大多数侍卫都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竟是谋逆。可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蔡浩康大声道:“杀了你们,新皇登基,我们就是有拥立大功的忠臣,必定前程似锦,青云直上!”他怕日久生变,赶紧用充满诱惑的前景蛊惑这些侍卫,一再下令催促他们快点儿杀了两位皇子。
七皇子胸前被划了一刀,胳膊上中了一剑,鲜血淋漓全身,已经快抵挡不住了。
宁王大声道:“皇后娘娘,你别忘了汉王还没有入宫!独孤家的势力在都城根深蒂固,汉王手下武将众多,你觉得他们会束手就擒么?
“皇后娘娘,我是个废人!并不能真正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我愿意投靠太子,与你们精诚合作,只要你能饶我们一命!”
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已经逃到凤林宫门口,回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血腥之气弥漫。
她冷淡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废人,本宫又何必要你这个废人!”
她想起太子就是中了宁王的计策,在惠州的事情上马失前蹄,惹怒了皇上,心中对宁王恨极。宁王是头会咬死人的哑巴豺狼,她可不敢信他。至于宁王所说的问题,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她已经矫诏派人去围攻国师府,都城已经乱套了,不怕更乱一点儿。
宫斗不狠,地位不稳。其余听天由命吧!
皇后吩咐云若衡:“这几个小儿当真命硬,你去杀了宁王!”
此时,云若衡还有说不的权利么?
她也是绑到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没有退路了。
云若衡提起长剑,她的武功得自淑宁长公主的亲传,比起普通侍卫高出许多。
一剑东来,劈开火光!宁王铁青着脸,心道天要亡我!
忽然,旁边一声大喝!七皇子不顾生死扑了过来,身中数剑的同时终于挡在宁王身前,被云若衡凌厉至极的一剑洞穿!!
此时的七皇子像个血葫芦一样,往日风流轻佻的模样早已经不见。他凄厉至极地大吼一声,双手握剑劈向云若衡!
这一剑挟带着他最后的力气与生命力,气势无与伦比。云若衡不敢力敌,弃剑而走!
宁王瞪大着眼睛,眼看着伤口喷涌着鲜血的七皇子缓缓倒在他的跟前!
一瞬间,他忘记了火光,忘记了浓烟,忘记了皇后,忘记了太子,忘记了生死不知的秦王,忘记了不知所踪的皇上,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能看到血,都是血,浑身被鲜血染透了的,奄奄一息的七皇子。
他猛地伸出手抱住他,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不顾生死来救我?”宁王咳嗽地越加厉害,几乎要呕出鲜血来!
七皇子脸色灰白,眼神涣散,嘴角却带着一丝笑容:“因,因为,六哥对我最好了!我们,我们是好兄弟……”
他努力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他六哥的胳膊,却忽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苍白的脸颊。
“对不起,六,六哥……你要活下去啊!”
宁王怔怔地,看着怀中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笨蛋,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是他在利用他呢。
第七十四章
落下去的一瞬间,看见下面点点寒光,罗钰便猜出必是刀林枪阵。
头顶的青石砖嘎嘎合拢,四周瞬间即黑。罗钰猛吸了一口气,左手出指如电,竟深深抓进头顶石板之中!旋即整个身体倒挂在顶壁上,怒喝一声:“十三!”
电光火石间,一只纤细的手忽然从黑暗中出现!罗钰一把拉住那只手,只觉手下越来越重,几乎快要攀附不住。
攀附不住也要攀附住!罗钰运气提神,闷哼一声,力灌五指,更用力抓进深不见底的坚硬石头里。此时右手的坠痛,几乎令他感觉不到左手的疼。
“噗通噗通!!”“啊!”“哎呦!”
坠地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鲜血的气味从漆黑的下面弥漫到整个空间。
罗钰眼睛微眯,下面忽然出现点点光辉。好像是十六掏出了夜明珠。
借助淡青的光芒,可看见近两丈宽的环境。
这是一个直筒枯井似的密闭环境。从十六开始,上下五六人手脚相勾,最上面的就是倒挂在顶壁上的罗钰,好像捞月亮的猴子一样倒挂成一串,虽然艰苦,但好歹晚下去一步,算是保住了性命。下面隐约泛着刀尖的冷光,没有刀光的地方是黑馒头似的隆起,正是被倒立的刀枪扎成血葫芦的人。
一群人死里逃生,汗湿重衫。最下面的人叫道:“他们已经死了,下面暂时没有机关,咱们可一一落下,踩着尸体!”
闻此言,上面的一一松手,小心跳到下面的尸体之上。罗钰最后一个下来,等他从石头中拔出手指的时候,才觉得钻心的疼。十六举着夜明珠打量剩余的人,和四周的环境。十三无意看到罗钰的手指,只见罗钰左手血肉模糊,不禁惊叫道:“主人!”
罗钰蜷起左手背负到身后,冷冷道:“没伤到筋骨。”
十三的眼圈顿时红了。闷不吭声脱下外衫,将洁净的里衫撕成长长的布条给罗钰裹上。罗钰没让他涂伤药,他的理由是疼痛能使他更加清醒——在这种环境下,没什么比清醒更加重要了!
情况十分糟糕,十六一一报数:“主人,十三,十四,我,十八,这是活下来的人。十五,十七……殉职。”
一时没有人说话。
暗影以能力排序,最受重用的是甲字开头前五十名。
罗钰命令甲一到甲十二护送花绿芜回东海,其余多数守护秦王府,这次带到宫里的是甲十三到甲十八,没想到刚落入这陷阱,六个人中便死了两个,伤亡率三分之一。
这还是在罗钰罩着的情况下。试想如果换了另外一群人,那就是全覆灭的局面。皇后心肠狠毒可想而知。
同样,没有人低头看脚下。他们中间的某两个,也许正踩着同伴的尸体。
“能活下五个,足以叫我们活着出去报仇!”罗钰锐利的目光逐个扫视幸存的属下,低沉而有力地说道。
一股蓬勃无比的杀气忽然喷涌而出,周围人受到波及,顿时凛然。这些本来就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战士,心肠冷硬,见惯了生死。不过是朝夕相处的兄弟乍然死亡,周围的环境又如此逼仄,令他们一时低落。
罗钰的一句话,和瞬间迸发的杀气,却令他们瞬间回神,清醒过来。
不是生,就是死!现在可不是伤感的时候!
“十六用夜明珠照明是非常正确的做法,这种地方阴暗逼仄,不可以用火折子,以免空气污浊,令我们无法呼吸。这里虽然像一个绝境陷阱,却未必没有活路。你们想一想,凤林宫是历代皇后的宫殿,处在万众瞩目的位置,侍卫宫婢无数,近百年来除了小小修缮,却从未听说过在建筑上大动干戈。且这里的墙壁老旧,少说也有百年,因此应该是宫殿建立之初就设计了这么个地方。”
罗钰扫视周围一眼,缓缓道:“这种地方,机关密布。建立的目的无非是两个。一是在亡国之际,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是作为皇后逃生的地道。这里虽然憋闷,却能够叫我们这些人呼吸,可见是每隔一段时间必然要通风的。墙壁的颜色虽然显示有许多年头,这个地方却并无过厚的灰尘蛛网,可见时时打扫。通过这两点来看,这个地方作为逃生地道的可能性极大。”
罗钰的一番话立即叫幸存的人安心起来。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本事。这种本事就是遇事不乱,越乱时越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