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只是当她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出现了,虽然不堪,但是依然感激,就像是情绪有了崩溃的出口,倾斜而出,无法停歇。
顾晓语没有接过手帕,她抽泣着:“我我好恨我自己……”
林云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哥……哥……哥……”一声声呼唤,声声泣血。
屋落破旧,青草葱葱。
屋内铺着厚厚的茅草,茅草上,乌鬼昏迷着。不久,贺兰笙走了进来,他的手上端着碗水。将乌鬼半抬起,放在自己身上,将水喂入。
衣襟滑落,露出精致锁骨,锁骨上一抹嫣红,好似桃花瓣,莹莹微光。
贺兰笙手一顿,猛然闭眼,再张开眼眶已红。
那桃花胎记是他贺兰家独有。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忙着报仇,却从来没有去查探当年的始末,是仇恨迷了心,也是不敢。他实在是无颜面对那个对他一往情深的七娘,深怕知道了不想知道了,会心化成灰。
可是——
他将乌鬼安置回茅草上,呆呆看了许久。
却还是躲不过,孽债仍然要还。
可是,可还来得及……
九里镇——
篱笆墙内花开正艳,红粉紫白,如烟如雾,婀娜多姿。
顾晓语推开门扉,跪了下去。林云深立在一旁,没有阻止。
屋内走出一个老妪,发髻整洁,白发苍苍。一袭布衣却也遮不住满身的贵气,她瞥了顾晓语一眼,而后眼神却是盯着林云深:“何事?”
林云深弯身作揖,恭敬道:“白先生,小生没别的请求,只是希望先生好生考虑。”
顾晓语伏地:“请先生收我为徒。”
白先生其实是这老妪逝去夫婿的名号,丈夫死后,她伤痛难忍,整日与丈夫生前留下的医术为伴,竟也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于是她便拾了丈夫生前的名号,专心治病。
白先生依旧是不看顾晓语,只是神色不耐的瞪了林云深一眼,然后冷声道:“起来吧。”
“请先生——”话未说完,就被老妪不耐的打断。
“我让你起来,如若不起,我便不收了。”
顾晓语还没晃过神来,便被林云深拉起,他说:“快叫师父。”
顾晓语这才明白过来,喜道:“师父——”
白先生哼了一身,也不管他们,旋身进屋。
“谢谢你。”顾晓语感激地看着林云深,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言语,只能又说了一句:“谢谢。”
林云深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不必。”他沉吟半刻,又道:“如若乌鬼有了消息,我便立刻通知你。”
顾晓语重重的嗯了一声,又重复道:“谢谢……”
屋内白先生不耐的喊:“还不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白昼黑夜
夜凉如水,开阔的庭院里落了一地的月光。
林雯背着手问站在面前的人,“可带回了你那个心仪的姑娘?”
林云深的眼神有些迷离,说出的话有些暗沉。
“本该是有的,但是还来不及喜欢,就不见了。”
林雯皱眉,对这颠三倒四的话很糊涂,他道:“我并不会逼你,若有喜欢的姑娘,不计身份便娶了吧。”
“怕是人家不想嫁我。”林云深淡淡一笑,自嘲。
“那大晚上的,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林雯这下子真是彻底糊涂了。
“二叔,我又要食言了,传接香火这事必须缓缓了。”林云深略低下头,以示歉意,“我现在要上卉京一趟。”
林雯惊讶:“你……”
随即又沉吟许久,“如此……是想好了吗?也罢……”
终于他摆摆手道:“你去吧。毕竟以大局为重,这事便缓缓罢。”
“那我先走了。”
“这便要连夜上京吗?”
“嗯。”
“那,去吧。”
暗夜里那清隽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站在原地的林雯长长叹了口气:“这孩子……”
万籁俱寂,一如两天前的夜晚。
只是少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林云深苦笑,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喃喃:“愿你得偿所愿……”
她几乎是半跪在地上了,人抖得厉害,神情已经很憔悴。
林云深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乌鬼……”
只是这两个字,顾晓语便止住了哭泣。
本就有些怀疑的林云深又试探道:“我知道些他的些许消息。”
顾晓语擦了眼泪,急促问道:“那日我见他被……他父亲带走,又因为我哥他……”神色又黯淡了些,“他如今怎么样了?”
林云深不笨,本就是七窍玲珑之人,看到顾晓语这般反应便明白了十之□□,自己心里的那些来不及发芽的旖旎之思也就在这一刻被掐断,他缓缓道:“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不过前几日遇到了鬼雾子老先生。”
见她不解,林云深又接着说:“鬼雾子是乌鬼的师父。他告诉我说乌鬼的毒还是可以解的。”
顾晓语急忙问:“解药在哪里?”
话被打断林云深也不恼,继续说道:“这我也不知,不过鬼雾子先生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便是真的了。他老人家虽然特立独行,但确是实在的渊博厉害的。”
而且在不夜城,想必就是在找解药吧。
顾晓语闻言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是没事的。”又仰起脸来感激一笑:“谢谢你。”
这样全然的信任让林云深有些怔愣,他摇摇头道:“我也没做什么。”
“起来吧。”他伸手欲扶。
原来顾晓语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她本想自己站起,却没想跪了太久,脚已经发麻了,不由得讪讪一笑。
林云深失笑,将她扶了起来。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他问。
顾晓语又失魂落魄起来,“不知道。”
她本想待到顾长生的头七之后,可好像不行……
扬起一个极其苦涩的笑脸,顾晓语涩涩道:“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林云深一向坦荡,既然知晓了顾晓语的心思之后,自然也就不会再做些什么,可毕竟是自己有好感的女子,见她如此,也是不好受的。
他问:“可有想去的地方?”
顾晓语想起了淮胤谷,可那个地方自己一个人根本去不了。
乌鬼……
想到他,顾晓语情绪更不好了,“我原本是想学医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林云深有些惊讶:“学医吗?女子学医可是少见。”
顾晓语更是泄气:“我本是想帮他,可是现在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个乌鬼,真是幸福。
林云深压下心里的一点点苦涩,说:“若是想学医,我倒是有个建议。”
顾晓语摆手:“现在不必了……”
“是我认识的一个老前辈,医术十分高明。”林云深道:“你日后若是找到他了,学了医术,也是有备无患。再者,有一技傍身总是好的。”
顾晓语有些意动,当初白芷说过乌鬼的毒很厉害的……就算是他师父……总之若自己能帮上忙是最好的了。
不想再拖后腿了。
顾晓语想通后,马上就问:“那个老前辈在哪里?真的很厉害吗?”
林云深微笑:“我带你去,你便知道了。”
当时顾晓语没有在意林云深的那个笑,现在她是完全明白了。
草庐外是排着长长的队伍,可离篱笆至少有五尺远。
这么多人来,自然是求医的。离的远嘛,是因为白先生喜静,厌恶别人靠自己太近。
顾晓语手里握着一根石棒,不停研磨着石盘里的草药,那特有的草药腥香让她清醒非常。
拜师不过三天,可好像已经过了三年一样,她的师父更是人尽其用,就这三天,她捣的草药就有一大缸了,手简直不像自己的了。
她望望门外的人,啧啧有声。她住在九里镇这么久了,怎么就不知道有这么个神医呢?可见她过去活的有多混沌。
“发什么呆?药磨好了吗?!”
一声喝止,让顾晓语回过神来,她马上回道:“嗯,好了。”将捣好的草药盛到事先准备好的白碗里,走进里屋。
隔着珠帘,里面是白先生看病的地方。
正在医治的病人是一个彪形大汉,深秋里,竟穿着短打上衣,□□着虬立的肌肉,只是他面上痛得要死的表情却有些可笑。
“痛也是活该。”只听得白先生这般冷冷说道。
那大汉呲牙咧嘴:“ 这次比武只是伤了腿而已,可是赢了那厮,值!啊!”
“白先生,你故意的吧!啊!”
接过顾晓语手中的碗,白先生面不改色道:“故意的。”
顾晓语看着那大汉欲哭无泪的神情,忍笑。
来找白先生的都是江湖中人,比起看病,看伤的人更多。这些人大都是喜欢打斗,或是被人误伤之类的,小伤都自己忍着,只有真的是重伤的人才会来。
像这个大汉就是如此,听闻嗜斗成性,顾晓语来了才三天,他就已经来了两次了。这次是左大腿受伤,若是迟一步,便是要废了。
这边顾晓语正忙得不可开交,乌鬼那边情况却很糟糕。
贺兰笙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无力过。他嘶哑道:“松手。”
右臂染血,那血顺着地滴落,落地无声。
乌鬼恍若未闻,加大了手上的力气,被他握住的右臂发出“咔咔”的骨头碎裂声。
贺兰笙无法,只能出手。拳风刚起,乌鬼就有所警觉,立刻后退。
“这样你才松手吗?”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贺兰笙左手扶着受伤的右臂,眼睛发红。
乌鬼冷冷的盯着他,没有情绪,只有一种欲望,一种对猎物的欲望。
贺兰笙猛的撕下衣衫,用口咬住一边,另一边用左手拿着,草草包住右臂。
“那就让我把你打醒!”
话音刚落,原地就不见了他的人影。
一把极美的象牙扇。扇身划开,共有十二根扇骨,每一根上都雕着个姿态优美的女子,或坐或立,或舞或行,衣抉翩翩,薄若蝉翼。
这把白色折扇,是贺兰笙行走江湖时的武器,名动天下时,被唤为“美人面”。
扇子递到眼前时,乌鬼瞳孔猛的一缩,巨大的危险感知让他疾迅后退,可不管他怎么逃,那扇子就是如影随形。
美人含笑,舞姿翩翩。
贺兰笙的武功招式不似从前那般的狠烈,更像是一种舞蹈,华美而危险。
“呲——”
乌鬼的胸前衣衫被划破,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延伸至腰间,锁骨上的桃花瓣如雾朦胧,红的惊心。
扇面一滞。
乌鬼抓住这个机会,身体贴着地面斜行,面朝上,手势刁钻而出,扣住贺兰笙的脚踝。贺兰笙下盘不稳,轰然倒地。这时乌鬼拍地而起,欲攻他脖颈动脉。贺兰笙立刻合起扇面,横在面前,左手暗暗聚力。
双方正要碰撞,一颗石子带着烈风袭来,划过两人之间,碎成粉末。
“父子相杀,真是好看极了!嘿嘿!”
阴气森森,笑声喋喋。
贺兰笙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乌鬼便就倒在面前。
鬼雾子扭转着手腕,嘿嘿直笑。
“是你!”
“不错,是我。多年未见了,臭小子!”
鬼雾子一副与贺兰笙很熟的样子。
杀气迸发。
“先别急着动手啊!我替你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总有些功劳吧!你不报恩也就罢了,总不能恩将仇报吧?”鬼雾子哇哇大叫。
贺兰笙虽然没有放松警惕,但也算是卸了杀气,收了折扇。
“你来做什么?”
“我找你可费了好大的功夫,付出的代价可不小。还有这小子——”鬼雾子指着地上的乌鬼,“亏得他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气息,不然我也是弄不倒他。哎,果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贺兰笙不耐的看着他,状似发怒。
“少说废话。”
鬼雾子这才脸色一肃,摸着下巴道:“你想要强行控制他是不能的。婆娑印根本不能强行解除,除非你散尽他全身血液。但,有一个办法是可行的。”他说到一半抬眼去瞧贺兰笙,“你可知道是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
“以往的【恶鬼】(指种了婆娑印的人)从来就没有以不稳定的形态出现过,所以无人能够近身,更别说杀了他,但乌鬼的情况特殊,现如今会训练恶鬼的淮胤谷的人早死绝了,至少表面上如此,没经过训练的乌鬼无法控制自己的强大力量,所以还有打败他的可能。所以——只要能废了他的武功,也就可以了。”
失去爪牙的老虎,尽管还是老虎,可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可同样的,老虎失去爪牙,可还能生存下去吗?
苟且活着,还是永堕黑暗?
“不行!”
贺兰笙想都不想的就拒绝了。
鬼雾子挑高眉,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贺兰笙的答案,他向外踏出,看着也不过一个动作,就已经离乌鬼又好一段距离了。
“一刻钟到了。”
他话音未落,地上的乌鬼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离他最近的贺兰笙扑去。
贺兰笙咬牙大喝:“该死的!”
半晌。
鬼雾子好整以暇的望着场上两个人精彩的打斗,扇凉风道:“如何?可要我帮你?”
“给老子滚!”
“火气别那么大嘛。”鬼雾子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又接着说:“还有一个暂缓之计,你听听?”
不等别人回答,他马上道:“每个恶鬼都有一个引路人,这小子的引路人你也知道是谁吧,在那个小姑娘身边呆着的话,虽然不能如何,但至少可以控制他的情绪,你看怎么样?”
贺兰笙没有考虑很久,他手中的扇子向后一划,脚步急退,退到鬼雾子的身边,“她在哪?”
乌鬼渐渐向鬼雾子逼近。
鬼雾子被迫扯入两人的打斗中,又哇哇大叫了好一会儿,骂道:“奸诈!”
破草房内传出好一阵呼号,只听得有一老声尖叫:“九里镇!锦城九里镇!”
然后所有的声息渐渐停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欲披上红嫁衣
锦城,九里镇。
五昧面馆的客人少了许多,但依然开着,木通站在柜台前,一把算盘打得哗哗响。他本来是一个秀才,只是后来上京赶考落了榜,家里也无人,颠沛流离,辗转来到了九里镇,便安居下来。这一住下来,他就没打算再离开。现在的他不知道门外就站着他一直等的人。
顾晓语没有进去。
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似乎让她有些陌生了。她落寞转身,面前站着的是神色难辨的顾长歌,他依旧温柔的看着顾晓语,“我来看看你。”
其实那些哥哥看她的表情都是这般,只是从前的她却看不见。
烟气袅,茶香浓。
“半卷香,你喜欢的。”如今的顾长歌,依旧清华,但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沉静。
顾晓语握着茶杯,摩擦着杯沿:“面馆……怎么还开着?”
“你不是老板娘么,怎么还问我?”顾长歌话里带了三分调侃。
顾晓语咬唇,终是低低地说了声:“谢谢……”顾长歌轻笑了起来:“傻十三。
”话题见底,空气里流转着淡淡尴尬。
“七弟他……是怎么走的?”
她猛然握紧手中杯,指尖发白。顾晓语惨然撇过脸,涩声回答:“因为我,他替我挡了一箭……”
“射箭的人呢?”
“……我不知道。”
“是么……”
低着头的顾晓语没有看到顾长歌脸上的复杂。
许久。
顾长歌倾身去抚摸顾十三的头,他沉沉道:“十三,我们几个兄弟一直�